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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流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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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湄水春波(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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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1 22:48 | 只看该作者
80# 流戈

“我是个负责生产的头头,不适合参加派别组织。这你是知道的呀?要说思想上,我当然是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边,”李庆军不耐烦地答到。
    “我可没有时间听你狡辩!你必须说明你的观点。要是站在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一边,我们就还是战友,是同志。我们就还支持你继续当我们的领导。否则的话,革命群众就要再次把你打倒。你要放明白点,我们的耐性是有限的,绝不能任由你继续当个墙头草,两面派!”董启芳又一次对李庆军发出了最后通牒。她此时脸上的温度已经接近冰点。
    李庆军也不是让别人吓大的。打小生就的倔脾气,你越是将他,他就越是不买你的帐。董启芳把话僵到了这份上,他认为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于是拔腿就走,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就走啦?你这是什么态度?”董启芳急了,赶忙又喊他停下来。
    李庆军把脚步稍稍放慢了一些,头也没回地大声说:“你不是说没有时间跟我辩驳吗,那就等你有时间我们再讲好啦。再见!”说完,他加快脚步朝干校那边走去了。
    “你不要这么不识抬举,离了你地球照样转!有什么了不起的?”董启芳也赌气地喊了起来。
    董启芳气呼呼地回到回形院的住处。隔壁原先打算留给李庆军的那套房子如今用做了“红茶兵团”派的指挥部。副总指挥金荣枝打里边走了出来,到董启芳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她从董启芳的眼神中已经看出来这位董司令今天又是毫无结果扫兴而归。
    “怎么样?我就说那个李庆军是粪塘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早就该掘出去了!董司令偏还要去争取他,白费神的!”金荣枝早就对李庆军有成见,总想寻机报复。她们第二批下乡知青到茶场不久,场团支部又发展了一批共青团员。一起来的马秀华、许成兰、伍锡权和另外两名她的同班同学都入了团,她也写了入团申请,问过董启芳说是没问题,但后来团县委却没有批准。原来团县委按着规定要求对这次发展的对象实行了严格把关,不再象第一批那样把审批的权限委托给了当时的场校党支部。这次获得批准的都是确定为积极分子一年以上,有本人下乡前所在单位团组织将培训经过的有关材料报到团县委备案的人。金荣枝不了解这一情况,以为是李庆军给卡住了,所以一直对他怀恨在心。
董启芳正在气头上,一听金荣枝这话,顿时更加火冒三丈。她认为这是金荣枝小看她。她心中愤愤地想道:你金荣枝算老几,不就比我多读两年初中吗,竟敢当面来嘲笑我,这些中学生真没几个好东西,书读得越多就越蠢。!她忍不住白了金荣枝一眼说道:“你也算是个中学生,说出话来这么没水平?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那李庆军再硬,他能硬得过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么?我这次只不过是再给他几天时间,让他去做做他身边那几个观望派的工作,这叫做利用矛盾、各个击破,你懂吗?”
金荣枝知道董启芳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她当然不会在自己的部下面前承认狗熊。对这么个胡传魁式的造反兵团司令,多少得给她留着点面子的。于是,金荣枝便不再做声,冲着董启芳笑了笑,转身回他们的“指挥部”去了。
“周老师、冯老师,你们都在家吗?”李庆军来到干校四合院,在周广民的宿舍门外边打招呼边敲门。自从归到一个支部以后,他就经常来拜访这两位年长的朋友。在一起谈心、唠工作、唠家常。只是后来搞运动。李庆军被宣布为走资派,他才很少来了。
周广民和冯军都不在屋里。李庆军拽开房门看时,只见一个戴着近视眼镜,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后生坐在周广民的床上。双手捧着一张《梧州日报》在认真地观看。听见有人进屋,这才用两跟手指把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向上方推了推,把目光移向门口,仔细注视着闯进来的人。
    “周书勤!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就你自己,你爸他们呢?”李庆军发现屋里的年轻人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周广民的儿子周书勤。如今已是大学生了,仍然穿着过去那套旧学生装,让李庆军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在李庆军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性格内向,平常不大爱说话的人,遇到学习讨论从来不发言。他的心房经常挂着一把锁,轻易不肯让别人进到里面。
    周书勤也看清了进来的是自己的同学李庆军。早就听爸爸说他当上了他们的党支部的副书记。于是,周书勤赶忙扔下手中的报纸起身相迎。两双热情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学校放假了么,你怎么得空回来?”李庆军关切地问。
    “还放什么假呀,都停课半年多了。谁想走就走,没得人管。哎呀我说李庆军,这两年多的时间,你怎么瘦成这样?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李庆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还是一个劲儿问他到:“那你是早就回家来啦,在家里忙什么呢?以前总没见你到这儿来呢?”高中毕业那阵子,李庆军正在走背字,他感到与别人相比,很有些相形见拙。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学校,都没来得及和大家告别。毕业以后,李庆军也很少与过去的同学有过来往联系。通过下乡这一年多时间的磨练,他如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自卑。今天见到了周书勤,他感到格外地高兴。
    “哪里呀,我昨天回到家,今天就来了。我爸和冯叔叔到田里看水,这工夫大概快回来了。听说你是这儿的领导,是来找他俩的吗?”
    “找你爸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他们谈谈心,也可算是党员的组织生活吧!既然今天老同学来了,我们那事就暂时往后放一放。还是先听你介绍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吧。我在这山沟里都呆傻了,象你爸这儿还能看到报纸,我两个多月前还在大深山里烧炭呢,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偶尔听外面进来的人叙述,真有些‘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感觉。”
    “庆军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一路来对政治不太敏感。我只想认认真真地学些东西,老老实实地做点学问。所以我也一直没有离开学校。至于外面的情况,无非也就是一个乱字,别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那你在学校都做些什么呀?”
“其实对于我来说,停不停课也都差不多。研究学问主要靠自己。本来大学里就和中学不一样,教授安排好了课题,作些启发指导性的阐述。讲师其实也不是每天都给学生讲课。我们大多数时间是蹲图书馆。找资料、查数据。我是学化学分析的,更多的时间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学问这东西可不能靠别人硬往你脑袋里塞的。”到底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不再有读高中时的那种腼腆。李庆军还是头一回听他这么详细地向别人介绍自己对社会现状的看法。
听到这儿,李庆军禁不住脱口惊叹道:“真行呀,书勤!我可真是服了你了。现在搞运动这么天大的事情,你却还能两耳不闻窗外事,静下心来做学问。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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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1 22:48 | 只看该作者
81# 流戈

周书勤苦笑着说:“当然,实际上没有我说的这么轻松。教授们都被拉去游了街,整天去收拾厕所、扫院子,有的还被抄了家。我们遇到难题只能偷着找他们请教。说实在的,我都不忍心去麻烦他们。图书馆被大无赖抄得乱七八糟,很多资料找起来相当困难。实验也不能正常做。有时候器具和试剂还得到外面自己掏钱买。不过这也好,逼得我们学会了省钱。连日常用的牙膏香皂我们都买来源料回来自己配。”周书勤的一番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着实让李庆军感到惭愧和不安。人家当学生的,还知到要老老实实做学问,认认真真学本事。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能掌握科学知识,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好。这才是真正关心政治,关心国计民生嘛!而自己呢,身为党支部副书记,在党旗面前宣过誓的人,做到自己的本分了吗?受了些挫折就心恢意冷,畏缩不前。还差点儿开了小差。李庆军脸上在发烧,内心在颤抖。他在感到深深的自责。不行,不能就此放弃。茶场的生产决不能停。只要再多做工作,还是可以坚持下去的。眼下春茶采季还没结束,其他农作物也该种了。不能嫌人少,要尽量组织,有几个算几个。春不种秋不收,总比听天由命好!然后``````”
    “咳,看我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你是党员,是当领导的。你历来都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而我只是个普通学生,我是学化学的,在我们学校,系里的那些党员也都瞧不起我,说我是中十七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毒害太甚,整个地一个书呆子。若不是仗着出身成分好,我爸又是工人党员。大无赖们差点儿拿我当白专典型开刀问斩。”周书勤突然发现李庆军根本没有注意听他讲话,以为是自己说的这些事情他听得不顺耳,估计他也是大无赖那一伙的人。于是,他急忙住了嘴,两只眼睛疑惑地审视着身边这位老同学观察着他的反应。
    李庆军也发现自己走了神,赶忙笑着解释说:“看你想到哪去了。你方才的话很有道理,我从心眼里被深深感动了!我是在自愧不如啊。你在那么糟的环境里还能潜心专研知识本领,为的不就是以后能为国效力,为民造福吗?而我们茶场是个生产单位,放着鲜嫩的春茶不去采,山上大片的地不去种,整天价你争我斗跟自己的同伴过不去。这难道就是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吗?我看这纯粹是把政治当成一只花瓶摆设,纯粹是在自己坑自己。我现在都害怕承认是个党员,茶场搞成这样,我真没脸见人那!“
    周书勤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高的觉悟。大道理我也讲不来,我只是觉得做人首先得懂得本分。读小学的时候就学过工人做工、农民种地、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我们当学生的,本分就是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呗。得到这个上大学的机会不容易,可不能白白糟蹋了呀。刚才把我吓一跳,我还以为你和大无赖是一伙的呢。现在台上当头头的,绝大多数可都是大无赖的人呀。”
李庆军不解地问:“大无赖是干什么的?”
    “就是大无联,造反派呀!”
    “哦,原来如此!眼下闹得最凶的两派争斗不就是他们挑起来的吗!”
不一会儿,周广民和冯军从田里回来了。见到李庆军也在这儿,就约他一同吃午饭。周广民告诉周书勤:“走廊的房檐下还晾着腊肉,你把它取下来好炒菜。”
周书勤答应着正要去取,李庆军却把他拦住了:
    “我还有点事,午饭就免了。”李庆军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起身要走。
    “你回去不是也得吃吗,马上就开饭了,还走什么?你和书勤老同学难得见上一面,也该坐下来好好聊聊。”周广民劝他留下来。
    周书勤也说:“不要走么,在哪都是吃。你不是还要找我爸和冯叔叔有事吗?”
    “实在抱歉,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要回去办,再晚就来不及了。书勤方才说今天不走,这顿饭就留晚上过来补吧,也好把梁金瑞一起叫来,咱们唠他一个通宵岂不更好。”李庆军说完便告辞离开了四合院。昨天陈凤莲说今天要回家。李庆军晚上赶写了一封信给韩志梅,让她帮梢回去。结果上午被董启芳一搅和却忘了拿给陈凤莲,还不知道人家走了没有。自从开展运动以来,李庆军的脑袋是越来越不好使。整天丢三落四地,记忆力大不如从前。碰到事情不想还好,一想脑袋就疼。。他又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平时冷了热了,饱了饿了自己从来不在意,全靠着韩志梅给经管。一时有个头疼脑热也非逼他去看医生。如今韩志梅不在身边,虽说还有梁金瑞和陈凤莲这些姐妹兄弟帮牵着一份心,毕竟还是差着一层。所以,他来了个最简单的办法:无论什么地方不舒服,一概服镇痛片。后来吃得上了瘾,索性让潘洪柱帮他买回一大瓶子,少说也有二三百粒。放在枕头边上预备着。方才他脑袋又有点疼,伸手一摸,没带!。必须回去吃上两片才行。午饭晚吃一会儿饿不死,耽误了脑袋思索是大事。
    真他妈晦气!冤家路宰,路过回形院边上又遇上了董启芳。李庆军故意咳嗽了一声,朝路旁使劲吐了一口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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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1 22:49 | 只看该作者
82# 流戈
  第二十三章、亲情依依

两派争斗愈演愈烈,由开始时的见面就吵发展到见面就打,文革小组成了个空架子,组长李宗琦跑回县里不再露面,副组长董启芳拉杆子当起了专职的造反司令。知青们人心惶惶,四分五裂,要想把他们拢在一起搞生产根本就不可能。李庆军想要再次恢复生产的愿望终于未能实现,而他,也由此成为了“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的“唯生产力论”的典型。
  无奈之下,他只好和梁金瑞、吴国强、覃玉峰等几个伙伴组成一个小规模的副业队进了山。这也是一个远离董启芳他们造反组织的最好办法。董启芳使尽了着数,也未能把他们几个拉进她的造反派,直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收罗不着他们倒向另一派的任何证据。加上他们还能替场里弄些收入,仔细一盘算,还有利用价值,就暂时不去和他们计较,对不起的话留待以后算总帐的时候再说。
    寒来暑往,一年的时间很快又过去了。且说请长假回家的韩志梅,她这一年多里日夜思念牵挂着在茶场的李庆军。如今已有两个多月终日里茶饭不思,百无聊赖。时常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独自怄气。任妈妈怎么叫她也不肯出来。她总是埋怨自己当初不该把李庆军扔在茶场自己一个人跑回来。天大的灾难应该和他一起抗。不能和他同甘共苦那叫什么爱?她有时候两只眼睛盯着镜子里那个韩志梅质问:“丢下他在那儿独自受苦,难道你就不心疼?”
    陈凤莲每次给她捎来李庆军的信,都是告诉她李庆军在那儿一切都好,叫她不必担心。兄弟姐妹们自会互相照顾的。这些话韩志梅听得多了,自然心里就犯嘀咕:既然一切都好,为什么还不叫我回去?她知道陈凤莲的嘴把得特别严,庆军在那儿一时有个病痛或麻烦,她是不会告诉自己的。越是这样,韩志梅就越是放心不下:“不行,我得再找别人打听打听。”
    她知道茶场最近几乎有一半的人回了城,找几个平日里要好的姐妹打探一下,总能问得更清楚一些。若实在不行,干脆自己回去看看。董启芳敢把我怎么样,她还能吃人?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老实在家呆着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出去乱跑。街上如今不太平,听说抓了不少人!”妈妈见她要上街,急忙要把她拦住。
    “我只是找茶场的伙伴问一些情况,又不会到街上去和人辩论,不会有事的。整天呆在家里都快把我闷死了。再说这两年一直就不太平,抓人,批斗、游街示众那是平常事,我还能总也不出屋呀?”韩志梅仍然坚持要走。                     
    “可是小梅,妈实在是不放心。妈知道你惦记李庆军。不然的话,哪天陈凤莲再来,你托她捎个信,让李庆军回城里住几天,趁早你和他把婚结了。眼下时局这么乱,可不能再拖啦!我们孤儿寡母,家里没个男人,遇事找个商量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这件事是当妈的一块心病,三天两头准又唠叨一遍。
“这话你都说有一千八百遍了,好象我就不着急似的。可李庆军不干,非要等茶场有了房子再办。他是茶场的领导,到我们家来当上门女婿总觉得脸面上不大好看。再说还有别的事情,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就少操点儿心吧!”韩志梅说完还是抬腿出门去了。反正是你有千言万语,她有一定之规。任你好话说了三千六,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又不能整天拿根绳来拴着。志梅妈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唉声叹气。
不过是一支烟的工夫,韩志梅就惶惶张张地跑了回来,脸都吓白了。进屋赶紧回身把厅屋的大门关得严严地,门上两道大木栓也都叉上了,这才哆嗦着当妈妈叙述起方才走到大街上看到的情景:
“吓,吓死人了,又游街呢。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全都被剃了鬼头,涂上了红红绿绿的油漆,用棕绳反绑着。那绳子都勒进了肉里。脸上身上到处都还淌着血,有的被剜掉了一只眼睛,有的被剁掉了一只手。我们县中教俄语的邢老师,脖子上挂的不是大牌子,而是用铁丝窜起来的一颗人头。那是他的老伴,也是教高中的老师。被活活打死后,脑袋也砍了下来。旁边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全都背着枪,有的还上了刺刀。我看见有几个是我们茶场的人,西院那个史占海也在里面``````”
    “作孽呀!”志梅妈吓得不敢再往下听,赶紧用手把耳朵捂上。
    又过了几天,陈凤莲总算又捎来了李庆军的信。信中说他弟弟李庆民业已被“动员”下乡,近日即将起程。他决定下周一回柳田和弟弟告个别,看望分别了一年多的妈妈。他让韩志梅到汽车站等他,要和她见上一面。
    韩志梅看完信,满脸的乌云一下子散尽了,露出了欢快的笑容。她急忙拉着陈凤莲的手使劲地晃动着问:“你什么时候回场去?”
    “我这次是专程回来帮你送这封信。家里没有事情,打算明天就回去。”
    “太好啦!你帮我转告李庆军,下周一我同他一起回柳田。都好几年了,我还一直没能去看望家婆呢。方便的话,我想在那儿陪家婆住上一年半载。小叔要走啦,庆军又回不去,她老人家身旁真得有人照顾呀。”
    “放心好啦,话我一定带到。李庆军肯定还是坐平南班,你就在车站等他好了。。让他在车上帮你买好票,免得站上人多上不去车。”陈凤莲满口答应着。
    梅雨季节已经持续了三个来月,按说也该结束了。可是老天爷偏不作美,不知是谁欠了他的帐拖着不还,总是这么阴沉着脸不开晴。时不时地来了脾气还扬上几天蒙蒙细雨,弄得到处湿漉漉地一片泥泞。这两天,韩志梅在家数着日子过。眼看明天就是周一了,她不由地埋怨起来:出门赶上这个鬼天气,穿什么鞋还不变成泥鞋!泥鞋就泥鞋吧,反正不能打赤脚。在家呆了一年,一年没打赤脚。如今算是变修了,彻底变修了。呆会儿还得上街买双鞋,对,就买解放鞋,李庆军肯定也穿解放鞋。初次登门,总得带点儿见面礼。买什么呢?想了半天,还是到市场看看再说。
春插过后,乡村里的社员暂时没有太多的农活可忙,街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今天刚好是集日,市场里多是卖柴卖菜卖农具的。他们要把这些东西卖掉,再买些食盐灯油,猪禽饲料等生活用品回去。
    韩志梅在市场上转了两圈,终于在畜禽行里看好了一份火红色的小母鸡。也没还价就买下了两只。那是还没开裆的半大母鸡。卖家用一根布条把两只鸡的腿帮在一起,韩志梅付了钱,拎着鸡高兴地从圩亭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刚走到十字街口,就听见对面人群里一阵竭斯底里地狂喊,街上立时大乱。人们象开了闸的洪水般猛地四处逃散。有的人肩上的担子被撞翻,东西撒了一地。还有人被撞倒踩在了脚下,发出杀猪般绝望的惨叫。有那见义勇为者刚想弯下腰去把倒地受伤的人从人群脚下救起来,结果自己也遭了厄运。
“杀人啦!杀人啦!赶快跑哇!”前边有人在高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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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1 22:51 | 只看该作者
83# 流戈

韩志梅本想赶紧拐上往西的大路回家,却被人群裹胁着推向了南边的一条胡同。她费尽周折,使尽了全身力气,总算从胡同的另一端挤了出去。她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拖着瑟瑟颤抖的双腿好不容易来到城南小学的后墙外,就再也迈不动步了。她两条腿发软,一屁股就坐在了一块溅满稀泥的石头上。再看手中的那两只鸡,其中有一只已被慌乱的人群挤扁了,尚未成型的鸡蛋黄连同肠子都挤了出来。还好,另一只鸡还完好无损地活着。真是算它福大命大,造化大。
    她在那快满是稀泥的石头上喘息了足有十多分钟,这才缓过气来。抬头四下里看了看,这才知道这稀泥地上坐着的不光是她自己。她还有同伴。前边不远处,还有一些人在听其中一个人讲述着刚才那场**的经过。这些人都跟韩志梅一样,只听有人乱喊,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志梅这时漫漫地站了起来,挪动脚步来到这些人旁边当起了听众,只听那人还在说着:
    “``````就是用刺刀捅的,连刺了好几刀。那人只叫了半声就喊不出来了,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那血都差点儿喷到我身上。我算是万幸跑了出来,只是一担青菜被踩成了烂泥,铲箕和扁担也不知道那里去了。”
    “被杀的真是黄宗达?你不会听错吧?他可是县里的知名人士呀!”有人不解地问。
    “我担着青菜打那路过,正想进圩亭去卖,对面那几个带红袖章的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押着他朝我这边走,相隔不到十步远。他脖子上挂的牌子我看得非常清楚,写的就是大资本家黄宗达。我还以为还和往常一样只是游街批斗,就稍稍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哪儿知道他们会在那儿当街上就杀人呢。”
韩志梅的心跳又猛地加速了,对那个黄宗达,这县城里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一个大名鼎鼎的工商联主席。韩志梅还知道,他就是茶场那个黄家贵的父亲。她不敢再在外面继续逗留,赶紧把那只被挤扁的死鸡解开扔掉。双手捧着那只活的绕道朝家走去。解放鞋忘了买。算了,还穿那双旧的吧。
    真是出呼意料,上天不绝人愿,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那漫天的浓云便开始渐渐地往南边退去。等到吃罢早饭,东边的天空一缕金色的阳光已经穿过薄云照到了屋顶上。很快地,那些薄云也渐渐地飘散开来,变成了蔚蓝天空中的几片白色云朵。
天晴了。韩志梅因昨天受了惊吓而紧紧悬着的心似乎也得到了些许安慰。这小小的县城里已经出现了浓重的杀机。即使没有要随李庆军到柳田去的这当子事,她也打算到别处去躲一躲。黄宗达被杀是个明显的信号,下一个会轮到谁了呢?对黄宗达,以前一直都宣传他是进步民主人士,是和GCD患难与共的朋友,一夜之间又成了反动资本家。自己这个家庭出身不也属于资本家一类么?加点小心才是。
正常情况下,桂林到平南的班车上午十点左右到湄河。韩志梅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到车站等候。结果直到十一点十分那班车才来。原来沿途经过的几个县站,都要停车接受大无赖登车对乘客逐个进行检查,买车票也必须交验文革领导机构开的介绍信和通行证。听说路过阳朔时有两名师大的学生被查了出来,当场五花大绑弄走了。今天幸好李庆军早有准备,不但在场里开好了他和韩志梅的介绍信,路过莫圩还特意到区上文革办开了张他是文革小组领导的证明。有了这道护身符,不但少去许多麻烦,而且买车票还能优先保证。
    说起柳田这地方,既无柳也无田,不过是个四面环山的锅底形山坳。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就分别建起了发电厂、机修厂、选矿厂、办公大楼、工人俱乐部、学校、医院等等诸多的设施。还有银行、商店、邮电所,灯光球场电影院```````麻雀虽小,五脏六腑齐全。这里的书记矿长,论级别比县委书记还要高,可他们的权限,出了这山沟就不管用。按照过去的体制,稍有规模的矿山就采取这种企业办社会的形式。现在才知道,那叫“条块分割”。
    韩志梅随着李庆军沿着进矿山的砂石公路从北面的山顶上一路盘旋下来。俯视前面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建筑群,柳田铜矿已尽在眼前一览无余。就连那半山坡上高高的井塔下卷扬机的轰鸣声都清晰可闻。从那儿一直铺设到选矿厂的双轨铁道上,电机车正在牵引着一列斗车运送矿石。头戴柳条帽的矿工们有的卸车、有的倒车皮。这儿毕竟是生产企业,搞运动生产也不停。
    李庆军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早不完,下午五点整。他笑着说:“我说的没错吧,到家正好下班!”
    韩志梅前几年曾在这矿上办公室的沈主任家当过保姆。对这里的情况并不陌生。他知道矿里每天上下班不是响电铃,而是放响办公楼后边那只警报器。每天一到这个时候,警报器敖敖一叫,大广播喇叭紧跟着就播出第三次播音的序曲《咱们工人有力量》。紧张繁忙了一天的机关干部们撂下手里的活,松弛一下神经,从大楼里轻快地走了出来。同路的三三两两唠着共同关心的话题朝家中走去。也有人先到街上捎两样菜回去,见到熟人再互相问候两句。有那喜欢热闹的没有事也要在外边溜达两圈,不想过早回家去享受安静。还有几个家里没有老人的年轻父母,下了班先得到幼儿园去把孩子接回家去亲热一番。单身的球迷们则约好了,先到球场上练上一会儿。如果够手,还可以对垒一局。那些急急忙忙赶到食堂吃饭的准是一些电影迷,吃完饭好去挤头场电影票。遇到好片子再接着看第二场。
韩志梅今天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似乎感觉和以前不大一样。警报器哑巴了,被大喇叭里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所取代。从大楼里出来的人们个个神色慌张,低着头各自走路,仿佛互不认识一般。街上行人稀少,商店里更是无人光顾。学校对面那个蓝球场上大半截铺晒着铜精矿粉,旁边堆放着许多盛矿粉用的小麻袋。十来个人正在忙碌地将那些晾干的矿粉收拢成堆,装袋。两辆解放牌大卡车早已等候在那里,瞅那样子是要贪黑装车外运。这准是选场那边出的矿粉水分太大,赶上今天这个难得的晴天,就都弄到这儿来晾晒。两人走到大拐弯处,李庆军知道前面有一条小路直通山下,便领着韩志梅离开了公路直奔小路下山。这起码可以少走二里多的路程。
    路过球场边上时两人才看清楚,在那儿晾晒矿粉和装袋的十几个人,全是矿里的机关干部。矿长、副矿长、科长就占了一半以上。连那个常年在桂林养病的组织部长齐放也在其中。余下的还有以前李庆军他父亲手下的工程师和技术员
在这种时候,李庆军拉着韩志梅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他不想被熟人认出来,免得惹麻烦。他们走路时尽量低着头,也不朝两边看,径直朝自己家里走去。
不料,韩志梅却突然遇到了熟人——几年前一起到矿上来当保姆的钟妹。钟妹见面一楞,显然也已经认出她来了。韩志梅赶忙上前打着呼:
    “还好吗?这回来没想到头一个遇见的熟人会是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钟妹怀中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女孩儿。她四下里环顾一番,也没答话,突然扭头就走,似乎她根本就不认识韩志梅。。这可让韩志梅堕入了五里云雾。曾经十分要好的同学,分别还不到三整年,见面怎么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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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流戈
  三
李庆军劝她道:“走吧,该不是你认错人啦。我以前也这么冒失过:在集上老远看见一个人很象是你。我跟了人家好一会儿,追上去抓住她的手问到:“你这是到哪儿去呀?”。人家猛一回头,我才知道认错人啦。长的跟你还真象,也这么高的个头,看上去年龄比你大一些。我被自己弄得很不好意思,赶快向人家道欠。梁金瑞从后边追上来,也帮着我赔不是。那姑娘看着我俩的模样,啥也没说,笑了笑转身走了。”
    韩志梅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李庆军解释,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没有认错人。同班毕业的同学,又是比较要好的朋友,怎么会认错?她跟着李庆军很快地拐进了左边靠山根的一片油毡纸苫顶的架子房,.最后边那间就是李庆军的“家”了。
弟弟李庆民正蹲在厨房里烧火煮饭,看见哥哥领着个女的回家来,就猜出她准就是自己未来的嫂子,忙站了起来打招呼:“来啦,快到屋里坐下歇一会儿。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就先叫姐姐吧。以前没来过吧?我们这儿路不好走,一定很累!”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你韩姐,你暂时叫姐姐,是和我在一起的。”李庆军告诉他弟弟说。
    还叫什么姐姐,干脆你就直接叫我大嫂,省得以后还得改口。听说你也要下乡了,我这当嫂子的说什么也应该来送送才对呀。我以前来过这里,呆过一年多,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你。那时你还戴着红领巾呢。“韩志梅也没客气,就跟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她把手中那只装着鸡的小纸箱往地下一放,边说着边往屋里走。看见地桌旁边有一只小板凳就伸手捞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
    “那好,从现在起我就叫你大嫂啦,谢谢大嫂老远赶来为我送行。来,先喝杯水!”李庆民拿过桌子上茶盘里的一只玻璃茶杯,从旁边的暖壶里倒上大半杯开水,双手捧着杯子递到韩志梅的面前。见到韩志梅是这么个热情大方的人,李庆民也十分高兴。平时话不多的他如今也一见如故地和她聊起了家常。两个伏在床边上写作业的妹妹这时也抬起头来,腼腆地端详着未来的嫂嫂。她俩插不上话,只是不停地抿嘴笑。
    “我现在也还不算大人呀,再有四个月才满十七岁。”李庆民说。
    “那你不读书了吗?怎么这么早就下乡!”
    “怎么不读,毛主席著作天天读呀,下了乡也还要学习的嘛。我书可是没读够,考上初中只读了半个学期就停课闹革命。我是黑五类,不能跟别人比。人家叫我干啥都得照办。人家红五类都还下乡,我怎敢不去!不过我还算走运,答应我可以回原籍投亲靠友,还给我办了一张矿校的初中毕业证。说是学校里缺的那部分课程以后就由贫下中农给补了。”
    李庆军插话问到:“阿民,妈怎么还没回来?又去淋菜了吗?”
    李庆民回答说:“没有,这几个月尽下雨,菜地原先粪上得足,现在也不缺水,不用淋。外边平岗村咱家过去接济过的姓韦的老百姓最近又添了个小孩儿。他家穷得连块尿布也没有。两个大的女孩儿七八岁了还光屁股。妈今天下班回来找了几件我和妹妹穿小了的旧衣服给他家送去。很快就会回来啦。”
    韩志梅好奇地问道:“是亲戚还是朋友?”
李庆军替他弟弟补充回答说:“那是头些年他担柴来卖时认识的,经常往我家送柴卖。交谈时得知他家特别困难,就常送他一些省下来的米,面什么的。那家人也真是的,头几年生的那两个大孩子赶上灾荒差点饿死。我妈就劝他们结扎。可他们偏不肯,还说顶多煮饭时多加一瓢水。你说他们都穷得穿不上裤子,非要那么多孩子干吗?”
    韩志梅听了却有所同情地说:“他们那也是没有办法。两个大的都是女孩儿,高低求个男孩儿指望他将来养老送终,继承香火呗!农村比不得城里的机关单位,等到将来老了,女孩长大出了嫁,没有儿子就成了孤家寡人,死了都没有给捧香火钵的。”
“愚昧!死要儿子活受罪。现在农村也有敬老院。”李庆军表面上不以为然,其实他心里头也在为没有儿子的家庭感到遗憾。他的理想是不用多,闺女儿子各一个。
    李庆民边往灶里添着劈柴又说:“只可惜他们没那生儿子的命,这回又生了个暂时帮别人家养着的。”
    李庆军觉得他这话不该当着韩志梅的面说,忙反驳道:“你胡说些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养老啦?人家瑶族可都是男的嫁到女方。”
    正说笑着,郭淑珍从平岗回来啦。她照例路过自己家菜地时顺便捎回来几大把青菜。放在簅箕里担到门前的水龙头那儿撂下正要洗,却听到李庆民在喊她:
    “妈,我哥和我姐回来啦,你快回来陪他们说会儿话。菜先放那儿等会儿我去洗好了。”本来他想说“我哥和大嫂回来了”,话到嘴边还是说成了“我姐”。
    “你姐?”郭淑珍冷丁地脑袋没转过弯来。李庆民身上只有一个哥哥,怎么又出来个姐姐呢?
    “阿妈你好!我同庆军回来看你啦。摘这么多菜能吃得完吗?阿妈好辛苦,快回屋里歇着。菜留我和庆军来洗好了。”韩志梅和李庆军也同时迎出了门外。志梅亲昵地朝郭淑珍打着招呼`。
    猛一回头、郭淑珍看到了久别的长子李庆军和他身边那个俊俏的姑娘,她正在看着自己微笑呢。这姑娘似曾见过面,一时又记不起在什么地方了。她忽然明白过来,庆民方才说的姐,指的就是和庆军一起来的这位姑娘。定是庆军向她提起过的女朋友无疑了。刚见面就喊她阿妈,郭淑珍还有点不大习惯。她终于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头两年在矿办沈主任家当保姆那个闺女吗!上下班经常见到她,想不到还有如今这个缘分。郭淑珍乐得嘴都合不拢啦,竟一时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儿媳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菜主要是给邻居们摘的,他们都爱吃我种的菜,从来不施化肥的。”郭淑珍站起身来,使劲地把手上的水往外甩了甩,忙上前拉着韩志梅的双手上下打量起来:“好,好闺女,比前几年长高了,也更漂亮了。真没想到会是你,怪不得小军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早就想看看你,今天算是遂愿了。”他又对李庆军说:“小军,你把这些菜洗干净,呆会儿邻居们会过来拿的。”说完,她拉着韩志梅走回屋里,这才从晾绳上扯下毛巾把手擦干。
    韩志梅赶紧搬过一把小竹椅,放在矮饭桌旁边礼让道:“阿妈快坐,”然后她自己也拿过一张木板凳坐在了另一边。郭淑珍那双激动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韩志梅的脸。生怕还没看够她就会偷偷跑掉。直看得韩志梅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时地偷眼看着在水龙头那儿洗菜的李庆军。
    “闺女今年多大啦?”郭淑珍问她。
    “二十一,比庆军小一岁。”
    “家里都有什么人,父母亲都好吗?”
“阿爸六零年去世了,现在只有妈妈。她在县里的棉织厂上班。身体不算太好,经常腰腿疼。遇到阴冷天气就更容易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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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1 22:53 | 只看该作者
85# 流戈
   四  
    “你和小军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对你好吗?我这个儿子我清楚,心眼儿特实。谁要把他卖了他都还帮你数钱。可那脾气拧着呢:抓着根铁棍给他金条都不换!我就害怕他遇事跟你使小性子,啥时候他若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阿妈放心,庆军对我很好的,他是我们茶场里最好的男人,什么事儿他都先替我考虑,从不惹我不高兴。大伙儿都羡慕我好福气,找了一个模范丈夫。能和他在一起,我这辈子心满意足了。”
“那你母亲对你们的事情是什么态度?你们跟她谈过吗?她不反对吧。”
    “我带庆军到家里去过几次,我妈可喜欢他了,简直比对我还格外挂在心上呢。庆军每次去她都要亲手弄上几个他喜欢吃的菜,就怕他吃不好。还总想留他在家多住几天,让他吃得肥肥胖胖地。我早看出我妈那心思了,我妈就我一个,她准是想把庆军招到我家做上门女婿。不过她也从不对我们挑明,怕我们不高兴。庆军是我们场里的领导,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让他去迁就我呢。按照我们那儿的习惯,男方到女方家上门是一件被人看不起的事情。但凡自己还有点儿本事能撑起一个家来过日子的男人都会选择把老婆娶回家,断不肯到别人家里去上门。这事儿明知道不可能……”
“哦,是这种情况啊。看来你母亲一个人在家确实太孤单,总得有个亲人在身边陪伴照顾才好。她不象我,身边好几个孩子,走了这个还有那个。若我说,这件事你也可以和庆军商量一下,让他到你家也未尝不可。现在是新社会,国家大力提倡男女平等。你们年轻人应该带头破除那些不合理的传统习惯。结婚以后跟哪一方的老人在一起生活,或者离开老人自己独立,这得由你们根据具体情况斟酌决定。人都有双重父母,手心手背都是肉。关键要看哪边有难处,更需要你们照顾。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下到养路队干了几年活,反倒很少有毛病。其实呀,只要你们两人日子过的顺畅,到谁家还不都是自己家,照样还是双方父母的孩子!”
“庆军虽然没有正面和我谈论过这个问题,从平时的闲谈当中我能听得出来,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和阿妈的看法基本一致,但我总觉得让他到我家上门太有点儿委屈了他。最好是我们另外成个家,然后把你和我妈都接过来和我们在一起。”
“呵呵,瞅你这孩子,那还不是一码事吗!何必在上不上门的字眼上弯来绕去。”
    “妈,这回我哥和我姐回来啦,今晚该把那只鸡杀了吧?”弟弟李庆民在灶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问道。
“我都差点忘了,这儿还带回来一只鸡呢,昨天在集上买的。老弟你烧水,让我来杀鸡。阿妈劳累了一天,就先歇着吧。”韩志梅一听李庆民说要杀鸡,赶忙从那只小纸箱里把带回来的那只鸡拎了出来。
郭淑珍一看,原来是一只眼看就要生蛋了的骆驼红小母鸡。矿上就有人养着这种鸡,光生蛋不孵窝。生的蛋个头大,一年最少也能生二百八十个蛋呢。她忙对韩志梅说:“闺女呀,这只鸡咱不能杀,应该留着下蛋。这可是进口的良种鸡呀。咱家有只大阉鸡,过年没舍得杀,是专门留着等你们回来杀的。”
    韩志梅于是把她带来的小母鸡解开腿上的绳,从新又放回那只纸箱里说:“阿妈想留就留着吧,我昨天本来买了两只,街上人多,不小心被挤死了一只。若知道是良种鸡,我当时加点小心就好了。”她没有把县城里街上杀人的事说出来,免得郭淑珍替她和李庆军担心。
    那只大阉鸡太老实,根本想不到主人要杀它。李庆民一敲那只喂鸡的木槽子,家里的十几只鸡全都围了过来。轻轻一伸手便把它抓住了。
韩志梅让李庆民也去歇着,她把杀鸡做菜的活抢到了自己手里忙活起来。看到未来的儿媳这么勤快,郭淑珍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李庆军洗完了菜想起一件事,边把那盛着菜的簅箕往灶间外面狻在檩头上的大木钩子上挂,边问郭淑珍:“妈,我们回来是不是要到矿里报暂住啊?”郭淑珍答道:“是得去报,造反派们天天查夜。不报查出来麻烦可就大啦。不知道你们这次回来能住几天?庆民下乡的手续办齐了,三两天就得动身。你们是不是顺路和他一起走啊?”
“不行呀,我就只有两天假,明天就得往回赶。后天场里还有个会,可能县里也去人,我不参加不行的。不过志梅来时打算多住些日子,让她陪妈妈比我在家强。”李庆军说完,把手指伸进上衣兜里捏了捏来之前开好的外出通行证和身份证明,抬腿到派出所去报暂住。
  韩志梅对郭淑珍说:“阿妈,我这次来之前都跟我妈商量好了,二弟要下乡走了,两个妹妹都还小,一旦有个什么事情跟前连个帮手都没有。所以,我准备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帮着阿妈打理一下家务,你看好吗?”
  郭淑珍问她:“那你不回到茶场去做工,场里能答应你吗?茶场也是一个集体生产单位,不管怎么样,咱们可不能违反场里的制度,私自离开单位呀!庆军在场里这一年多是个啥情况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这个当头头的就没挨过批斗?这可真是万幸了。你们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犯错误呀。”
  “阿妈你误会了,有些事情我三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们那个茶场现在是两派打得火热,大部分知青都跑回了家,早就没有人参加生产了。茶场现在也已经和干校合并在一起一年多以前,庆军为了恢复生产,假意答应了造反派女头目要他跟我分手的条件。我于是声称已经和庆军断了关系,找那个女头目请长假离开了茶场,庆军才被解放出来当了文革领导小组的第一副组长。但那个女头目主要是想拉拢和追求庆军,遭到拒绝后就反过来拆庆军的台。如果我再回到茶场,她们知道了我和庆军是假分手,那将会对庆军更加不利。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嗨,看来现在哪儿都一样啊,庆军这几年遇到的坎儿是一个接着一个,真是难得你能这么真心地体谅和支持他,若不我真担心怕他挺不过来了呢。说心里话,我真想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现在这矿里特别不太平,我们这样的家庭,真想让你们都走得远远地。所以才让庆民回了东北原籍,剩下我一个老太婆和两个小孩子也就不再惹人注意。你若是长期住在这里,我真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测啊。”
    这晚上,郭淑珍把她睡的木架床底层用凳子和木板接出去一尺多宽,她和韩志梅睡在一起,两个人一直唠到半夜。郭淑珍考虑再三,还是力劝韩志梅第二天随李庆军返回去。这矿山的形势越来越吃紧,已经死了好几个人。韩志梅以前在他家当保姆的那个矿办主任沈世平,他湖北家乡的造反组织寄来了举报信,说他家原是土改时漏网的地主。他儿子又是当地反动组织的头目,最近已被镇压了。矿里得胜那一派立即采取行动,就在两天前刚刚上班不到半小时,沈世平被拖到办公楼下地坪上,一顿棍棒枪托猛砸,不到五分钟就成了一堆肉酱。当时正下着小雨,雨水和着他身上的血水顺着那条斜坡道淌出了三十多米。万一那些人得知他家先前的保姆来了,说不定会来找麻烦呢。可不能让孩子在这里吃了亏。娘儿俩没亲热够,也只好留待以后时局稳定了再说。
  既然到处都这么乱,韩志梅也下了决心,她暂时不回县城家中,索性跟庆军回茶场去。说什么再也不愿离开李庆军了。最后她和庆军商定:赶在“ 七一”党的生日那天举行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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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1 22: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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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吐故纳新
                            一
按照上边的要求,县委被造反派夺权后进行了重大改组,原县运动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武装部政委马旭宏当上了新的县委书记,“反戈一击”,和造反组织站到了一起的原副县长赵大志当上了县革委会主任。一系列的组织手段从上到下开始实施。县大无联那个易大麻子由于造反造过了头,历来不把县文革办放在眼里,还领人跑到武装部闹事。结果县革命委员会主任没当上,总指挥的椅子也让别人夺了去。
彩霞山的李宗琦,还没等到履行入党宣誓,就当上了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董启芳也被宣布为党员,就任场校革委会副主任。同时被宣布入党的还有马秀华、伍锡权和金荣枝。
与此同时,清理阶级队伍的工作也在知青茶场展开了。根据新的县委常委、县委清理阶级队伍工作领导小组组长郑兴致的指示,彩霞山场校的清理阶级队伍工作由董启芳负责,针对前期开展的揭批查工作中查出的有问题的党团员和干部,进行组织处理。党支部书记李宗奇琦仍旧侧重抓干校那边的事情,县里马上就有一批被清理的干部要遣送到这儿来安置,名义上是“走五七道路”。
董启芳的办公桌上摆放的揭批查材料摞起一尺多高。除了她指使手下人搜集汇总的之外,还有县里一些造反组织转来的。好几天以来,她吃饱了饭就整天坐在这办公桌前装模作样地“审查整理”这些材料。当初搜集材料的时候,其实就是找出一些能够煽动群众愤怒情绪的罪名来往那些拟定名单里的人身上硬套,根本就没打算要什么事实依据。现在轮到要搞组织处理了,对每一个将要作出处理的人,对他们的罪证材料,每一条都要有充分的事实证据;对他们做出的每一条处理意见,都要符合上级文件里的政策规定。你说这不明明是要了咱们董副主任的肋巴扇子当簸箕使唤吗?一个在小学里整天净贪玩,好赖跟着混了六年的小丫头,学的那些方块字、洋字码,当时根本就没想到它以后还能有什么用处,毕业的时候多数都稀里糊涂地还给了老师。要说让她拿枪使棒比划一阵,或者唱两首“飒爽英姿五尺枪......”之类的语录歌,尽管粗腔哑调地不太受听,总还能给你哼哼下来几段,可你偏要让她鼓捣这些个分明是捕风捉影还得给加上“事实证据”的要命材料。当年秦桧在世的时候她太祖爷爷都还没出世,你让她到哪儿去拜师学那莫须有?
如今的社会科学发达了,想要的东西到电脑上一查,只要是人类能够想到的,那上头是应有尽有。可那时候不行呀,那时候只有整人的技术,谁也没听说还有个网络技术。而且中国人那时候都长着政治挂帅的脑袋,即便当时有现在的电脑互联网,登录上去一看,尽是些不得涉及政治敏感之类的捞杂子,他们可不敢接受这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有了!御用的文人哪个朝代都有,就看你怎么利用了。和自己一同入党的场文书伍锡权,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这一点儿活让他干绝对是小菜一碟。况且咱董大副主任狗尿苔不济,长到了金銮殿上,随便放个屁,咳嗽一声,谁都得当圣旨使唤。于是,伍锡权马上就成了董启芳的私人秘书。不过那年头不时兴这个职称,公开的身份还得是清理阶级队伍小组的主要成员。
董启芳把她办公桌上那堆材料让伍锡权搬走以后,也就只剩下了一只暖水壶和一只搪瓷口杯,还有一本厚厚的《MZD选集》四卷合订本。那还是李庆军临下乡前母校为他们几个应届毕业的学生召开欢送会,学友和教职员工为他们捐赠的纪念品之一。来到茶场之后,几个人一商量,就把这些纪念品转赠给场里做了公用品。现在董启芳当了场里的领导,这红宝书可是必读之物。写材料的事情交给了伍锡权,自己每天的工作时间也就剩下了喝茶水、学毛选。看上去非常悠闲自在,可是她却人闲心不闲,有的时候突然间就感到莫名地心烦,书根本就看不进去,不过是摆在那儿装装门面。这次要清理阶级队伍,其实上边早就划定了框框,拟好了名单。自己的任务无非就是按照定好的调子凑材料,然后报上去就算完事。至于这一梭子子弹打出去都把谁撂倒了,是死是活全都与她不相干。这里头唯独有一个人搅得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不用我说,列位看客也猜得出来,肯定是那个李庆军。董启芳在他身上可谓用心良苦,结果还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最可恨的,让董启芳高低咽不下这口恶气的是,他不但利用自己的力量抬举他进了领导班子重新掌权,还设计和韩志梅来了个假分手,公然偷偷带领韩志梅回柳田矿上去见她婆母。骗得自己白白耗费了一年多的感情寄托。他妈的,从这一点上说,董启芳这辈子跟他李庆军是彻底结下了仇,就算把他李庆军扒了皮、抽了筋、剁成肉酱都不解恨!董启芳咬牙切齿暗发毒誓:借这次清理阶级队伍的机会,一定要把李庆军彻底搞臭,要让他和韩志梅都不得好死。
一开始,董启芳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否则肚子里的这口恶气出不来,早晚会憋死。但是,这时候的董启芳似乎还良心未泯,偶尔地她好像听见了自己心里头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其实,李庆军原本是挺好的一个人,曾经像个亲哥哥那样地关心着自己。有时候赌气跟他使性子,明明是自己不对,他也顶多是当面批评两句,过后从来不计较。开始当中队长、当团支部书记,工作不懂得怎么开展,他那简直就是手把手地教,那时候自己真是打心眼里感激他,可为什么来下乡的人里头偏偏有个韩志梅呀?若是没有这个韩志梅,李庆军就谁也夺不去!我也不至于让郑兴致给......”。
“整死他,他跟那资产阶级的女人......”
“可能是我心胸太狭窄,好记仇,开始我喜欢他没有错,现在......”
董启芳的心境总是这么反复不停地变换着,矛盾着,整天生着自己的气,跟自己过不去。有时候,他想让伍锡权把李庆军那些明知道是被人添油加醋歪曲篡改了的“事实”都照原样写进材料里去,那就会使李庆军不但被罢官免职清除出党,还会划上戴帽的反革命分子,交给群众对他实行专政管制。可是一转眼,他又想要再找李庆军谈一谈,劝他承认自己革命意志衰退,思想跟不上形势,已经不符合GCD员的条件,主动提出**。这样以后还可以做一个党外群众留在革命队伍内。上头只要求他必须离开党的组织,但离开的方式不同,后果也大不一样。她说不清感情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当李庆军的命运完全捏在她手里的时候,那个鬼东西又时常跑出来左右理智。到了最后要跟李庆军算总账开刀问斩的时候了,一向有仇必报,绝不手软的董启芳却发现自己那只抄刀把子的手忽然间又有些哆嗦,莫非自己现在对李庆军仍然有那么一点儿依依不舍?真是他妈地大白天活见了鬼!
“董副主任,这些材料我已经按照你审查批示的意见重新整理过了,你再看一下,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拿去找李主任签字上报啦,县里来电话紧着催呢。”伍锡权手里拿着他用十分工整的字体刚刚抄写核对完毕的那几份“阶级异己分子罪证材料”和“关于清理阶级异己分子的决定的报告”送到董启芳的面前让她签字。他脸上露出胜利完成领导交办的重要任务后的微笑,颇有点儿沾沾自喜的神色。
    “其他人的都无关紧要,重点是张继业和李庆军这两个人的材料,你都仔细检查过了吗?可千万不能有任何的差错”董启芳没有伸手去接那些材料,而是神情严肃地盯着伍锡权 两只眼睛问道。
“都认真细致地检查过了,按照你给我的草稿做了文字措辞上的推敲,我觉得没有问题。你再审查一下若有不妥的地方我立即修改。”伍锡权回答说,他猜想面前这位董副主任看完材料一定会咵他几句。他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文字水平就不错,到茶场后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文书,写材料的本事更是大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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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05:47 | 只看该作者
87# 流戈
   二
“那就这样吧!”董启芳这才伸手拿过伍锡权手里的材料,好像在跟谁赌气,把材料放在办公桌上看也不看,从抽屉里拿出钢笔,一份一份地在落款“革委会意见”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同意上报”和她自己的大宝号。看得出,她的情绪十分不好,脸上布满了乌云。她甚至对伍锡权看都不再看上一眼,只是用左手把那些材料使劲地往旁边一推,说了声:“那去吧!”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看到这种情况,伍锡权也不敢再多问,赶忙从董启芳的办公桌上拿起那些材料跨出门去。他知道,这女人若是上来酸劲,皇上二大爷也得加上一百倍的小心,别让她无缘无故骂你个狗血喷头!
    “你给我回来!”还没等伍锡权迈出回形院的大门,突然听到董启芳大喊一声。那是一种竭斯底里的绝望喊叫声,让伍锡权感到毛骨悚然。他怵在那里半晌没敢动,只是回头呆呆地望着董启芳的房门。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赶快把那些材料给我拿回来!”董启芳又恢复了常态,但脸上仍然没有完全抹掉沮丧的表情。
伍锡权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在女人手底下当差的男人,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还真是有点儿无所适从。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好男不跟女斗,让着她点儿,让着她点儿!”然后二话没说,把那些材料又给董启芳送了回来。
好在董启芳还不是真的得了精神病,当她发觉自己突然失态后,当面向伍锡权表示了歉意:“对不起,你没有错,是我突然想起了差点儿忘掉的问题。你走吧,材料先放这儿,回头我改完了再找你。”
伍锡权走后,董启芳并没有再看那些材料。因为她暂时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是否还要对其中的一份材料进行删改或者重写。一个堂堂的革委会副主任,就这样输给了韩志梅那个小妖精,她不服,不死心。她更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在她举起屠刀复仇的时候,那刀尖竟会同时刺中自己的心脏!这到底是复仇还是自杀?她实在分辨不清。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解开这个谜团,她必须再找李庆军问个究竟。
这一次,董启芳找李庆军谈话是秘密进行的,他把地点选在了五七干校,也就是原来的农技校的一间宿舍里。这里的“走资派”都已经撤回到原单位听候处理。有的宣布“解放”重新结合到新生的政权——革委会的班子里。有的清除出党,开除公职,遣送回原籍交当地管制改造。还有一部分暂无定论,回去移交工作,然后再返回干校长期“劳动学习”。反正宿舍里现在没有人住,只剩下一些空架子床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
李庆军到干校的宿舍等了将近半个小时,董启芳才来。一张嘴就告诉李庆军:“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你一些个人的事情,但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我对天发誓,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绝对没有走出去的话,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李庆军本不想和董启芳谈论什么“个人问题”,看到董启芳的态度还很诚恳,想了想就对她说:“我这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秘密的个人事情,也不怕自己的事情被别人知到,什么事情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是打心眼儿里恨你。但我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你认为我应不应该恨你?”董启芳说。
“你一定是指的感情吧,我明白你问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感到你确实是误解了你自己的感情。我们一同来到茶场接近三年了,朝夕相处,你的心里咋想的我还看不出来吗?你喜欢过我,想和我白头到老一起生活,这才是你心里头的真正追求。这不叫恨。这是爱!你的这种追求被我拒绝了,你生我的气,心里产生了痛苦、埋怨,嫉妒。但这些也都不是恨,仍然是爱的侧面反映,如果你从此不再爱我,把我从你心里清除出去了。这些痛苦、埋怨、嫉妒也就都会消失了。可是你恰恰没能做到这一点,你心里仍然在不时地念着我过去残留下的影子,所以我说,三年来,你还从来没有真的恨过我。我也不是块木头,我是能够感受到的。”李庆军耐心地帮董启芳分析着。
董启芳听得似懂非懂,她感到那些道理太复杂,一时半会儿没法消化。但她不得不承认,李庆军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因爱生恨,如果当初没有这份爱,也不可能会有恨。这有文化的人眼睛真毒,竟能看透到别人的心里去!她用惊异的眼神观察着李庆军的眼睛,那样子好像在察看,李庆军那双眸子里到底有没有安装穿山镜。
李庆军并没考虑他的话董启芳是否能听懂,他只想把憋在自己心里早就想说的话一吐为快。他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你不是说想知道我的看法吗,我告诉你,即使你从来没有爱过我,那也不应该恨我。因为我拒绝你的爱,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你的各方面条件在这个茶场里都是压倒群芳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何尝不希望我的爱人具有这些优越的条件?陈明坤指导员把你的心意告诉我的时候,说实话,我的确也曾用心考虑过这件事。但那时我还有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女朋友,我早已经把我的全部的爱都给了她,已经没有资格再接受你的那份情。”
董启芳急着抢话道:“我知道后来是你女朋友抛弃了你,可你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不来找我,而不听陈指导员的劝阻,甚至不顾自己的前途,偏偏要去和那个资本家成分的韩志梅好上了呢?你让咱这些工人阶级的姐妹们都感到失望,感到寒心你知道吗?”
“对不起,一开始你说今天只和我谈个人的事情,可你总要把个人感情跟政治扯到一起,这就让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这个人对于爱情的看法非常简单,也就是需要一个女人和我在一起组成一个家,有共同关心的情趣和话语,生活上互相关心照顾、事业上互相支持鼓励,就这些。至于经济状况、社会地位等的贫富荣辱,都只是些外部联系。就好比你穿的衣服,无论好坏都只是衣服,而不是你本人一样。”
“我告诉你李庆军,你这种观点是非常错误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站在什么阶级立场上,就有什么阶级的爱和恨。你的立场已经站到资产阶级那边去了,你才会和资产阶级的人有共同的话语和情趣,你才会拒绝由我和你组成一个家庭,生活上互相照顾、事业上互相支持。我们无产阶级对你这样脱化变质的人,难道还不应该恨吗?是你造成了我感情上的痛苦,让我从此恨你,告诉你,我一定要狠狠地报复你和那个小妖精,不信你就走着瞧!”
董启芳的这番话让李庆军感到不可理喻。他生气了,不想让这样的谈话再继续下去。于是他反驳道:“对毛主席的话可不能断章取义地理解,个人的爱情和阶级的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们把这两码事捏一块当做污蔑我脱化变质的借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我知道你们有权取消我的党籍,但你们取消不了我对党的信念,你们无法逼我承认你们那些歪歪理。”
真是话不投机,董启芳本想在李庆军这儿最后找点儿心理上的平衡,结果还是不得不放弃。“不知悔改,不可救药!”是她对李庆军的最后评价。但她并没有把它写进材料,只写进了心里。那份材料仍旧一字未改报了上去。
对李庆军党籍的处理意见是定为阶级异己分子开除出党,提交到党支部大会表决通过时,周广民、冯军、马秀华和李庆军本人都投了反对票。伍锡权左顾右盼犹豫再三才投了赞成票。这样一来,双方势均力敌没有形成最后决议。郑兴致一听火冒三丈,亲自到彩霞山坐阵督办,没投赞成票的挨着个地找谈话,做工作,终于在重复表决的时候使冯军改投了赞成票,马秀华和周广民二人改投了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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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05:48 | 只看该作者
88# 流戈
第二十五章、血雨腥风
                             一
两派争斗的结果,引发了一场越来越严重的血腥屠杀、继县城里发生中学女教师和原工商联头头相继被杀后,下面乡镇普遍成立了专政队,开始了肆无忌惮地疯狂杀戮。被杀的对象先是四类分子和他们的家庭成员,继而扩展到与大无联对立派的主要成员,他们给这起名叫“打狗运动”。靠大无联支持夺权上台的县委书记、武装部政委马旭宏全力支持大无联派,给他们配足了武器**。知青茶场也不例外。按照支左办的布置成立了“群众专政委员会”。李宗琦回城一年多、这次回来入了党,当上了党支部书记和“革委会”的主任、董启芳为副主任。那个手脚总不干净,好几回让老乡扭到场部来告状的史占海如今也马粪蛋子发烧,当上了什么“群众专政委员会”的行动队长。他们按着县里大无联策划的阴谋部署,专门针对和他们曾有过节的人,在茶场炮制莫须有的罪名,着手实施一起骇人听闻的野蛮暴行。几天前,董启芳接到县大无联的命令,将原场治保主任、团支部委员吴国强、治保委员,中队长覃玉峰抓了起来,押送到县里审讯。据说他们参加了由吴国强的父亲、县公安局刑侦科长吴建民组织的“反革命暗杀队”,在彩霞山的密林深处召开会议,策划反革命暴动。这乍听起来还真有点儿瘆人,其实是一个连小孩子也骗不了的谎言,明目张胆地公开跑到几十里无人烟的江平冲深山老林里策划暴动,搞暗杀?他这贼喊捉贼、中伤陷害的水平实在太次,撒谎你也总得多少靠点儿谱呀,起码也得让别人听到了能有几分相信才成。
一九六八年六月里的一个早晨,董启芳接到电话,要她派人到县里将吴国强和覃玉峰二人押解回茶场。董启芳亲自率领史占海、黄子安、曾耀明、金荣枝等人到莫圩乘客运班车返回县里。她打发同来的手下人押着吴国强和覃玉峰先走,自己到县革委会请示汇报工作。实际上,她早就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暗杀队黑会”这当子事,目的是要借此整垮公安局的刑侦科长吴建民这个运动一开始就镇压群众冲击县委的保皇党。
她再次找了郑兴致,请示将吴国强和覃玉峰押回茶场后如何处理。
历来踌躇满志的郑兴致今天的神色看上去也显得有些沮丧,几天来,各种招数都使了,吴国强始终态度死硬,没让“专案组”捞到半点儿便宜。而那个覃玉峰,有事实证明他根本就没跟吴国强他爸去过江平冲,都怪自己轻信了董启芳这个十足的二百五,把他弄了来真是弄巧成拙。吴建民的案子上头非常重视,惊动了军分区和公安处军管会,命令下到县武装部,要他们出面干预。部长、政委都感到责任重大,马上把专案组长找了来,告诉他“没有确凿证据就立即放人”。郑兴致碰了一鼻子灰,挨了部长一顿训。他自己欠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的帐还没还,又不便冲她发作,还得利用她替自己办一些事情。本来以为靠董启芳弄来的那些材料,就可以轻易扳倒公安局那个碍眼的对头吴建民,现在却只是抓住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只得暂时认倒霉。
他想了想,若无其事地告诉董启芳:“这两个人你先带回去,要严加看管,决不能出现任何意外。批斗可以,但不能动手。那个吴国强的爸爸跟别人不一样,他上头有人,把他儿子打坏了不好交代。也不得让他们跟外界人接触。咱们现在吴建民的案子没有撤,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你回去要马上采取措施,先把你们茶场那几条鱼都控制起来,决不能让他们翻案。可以用那个四类分子先杀一儆百,,把敌人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
史占海、金荣枝等几个人押着吴国强和覃玉峰沿着梧桂公路往北走着,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头上的太阳格外狠毒,,隔着一层上衣都能把肩膀上的皮肤晒冒油。这一路上每逢遇到有泉水的地方,他们都要停下来喝水,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歇上一会儿,摘下头上的斗笠当扇子扇着风。吴国强和覃玉峰二人没有斗笠,身上还绑着绳子,别人喝水歇凉的时候让他二人站在太阳底下暴晒。两个人渴急眼了,提出要去喝水。
史占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俩说:“喊什么喊?你们两个反革命分子也要喝水?不行,想喝尿都没有!”
“你才是反革命,你咯臭不要脸的流氓惯偷!”吴国强气极了,骂了他一句。
“我屌你妈,死到临头了,你还猖狂!”史占海上来朝着吴国强的腹部踢了一脚,吴国强站立不稳,被踢倒在地上。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恶人正当道,面对昔日的仇人,岂肯善罢甘休,史占海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准了吴国强正想捅下去,却听见金荣枝喊了他一声:
“史队长,你要干什么?”
“消灭阶级敌人!”史占海回头答道。
“不行,董主任先头不是交代过了么,得要他回去交代罪行。”
金荣枝是个纳新党员,又是场革委会委员,她的话就是命令。史占海只得住手。
吴国强被从地上拖了起来,二人在吆喝声中被押着继续往前走。来到了路旁一家粥店,金荣枝吩咐史占海和曾耀明把两个“人犯”绑在粥店对面公路边的一棵大树上,然后几个人走进粥店,选了一张靠外边的桌子,把枪背在身上坐了下来。吩咐店主夹了一小碟泡酸菜,每人盛了一碗稀粥吃了起来。
在这家粥店喝粥很划算,大米粥二分钱一碗,那一小碟泡酸菜里有酸木瓜、酸姜、酸荞头、萝卜片,一共才收五分钱。另外还有免费的辣椒面。通常过往的行人和那些单车客路过这里,都要进到粥店里歇歇脚,喝两碗粥解解渴。尤其到了夏秋两季,这粥店里的客人总是满满地。只是近来世道不太平,公路上很少见到行人,这粥店的生意也日渐冷落。像今天这样的大热天气,而且是个莫圩的集日,粥店里原来也只有两个赶集买回猪饲料的挑夫,把那两担剁碎的干薯藤放在路边进来歇脚喝粥。喝完一碗本想再添一碗,突然看见几个背枪的人走了进来,还在对面树上绑着两个人,吓得他俩赶忙对店主说:“算了,别再盛了。”然后付了粥钱,挑上担子走人。
剩下在粥店里喝粥的这几位,边喝着粥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时地斜眼睛标着绑在公路对面那棵桉树上的吴国强和覃玉峰。像是在密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店主瞅这几个人不像良善之辈,于是格外地陪着小心 ,借故离他们远一些,免得招惹是非。
“老板,出来算账,顺便再帮我拿合烟仔!”史占海先喝完了两碗粥,撂下筷子,伸手到衣兜里掏他那只装着烟丝和卷烟纸的塑料盒。他突然发现这家粥店的货架上还摆着香烟,于是他心生一念,把刚掏出来的烟盒又放回口袋里。
店主闻声来到近前问他道:“你要哪种烟?”
“有漓江牌的吗?给我拿一盒漓江!”史占海没敢要那太贵的,害怕回去场里不给报销。                 
店主一边给他拿烟一边说:“你们是十碗粥两角钱、一碟酸菜五分、一盒漓江烟两角二分,一共是四角七分钱。”
史占海一听眼珠子瞪溜圆:“什么?漓江烟在哪儿都卖两角一,你怎么讹我一分钱!”
店主赶紧陪着笑脸解释说:“这位领导你别生气,情况是这样的,我这粥店本来不卖烟,我也没有批发的手续到镇上去进货。可是很多人给我提意见,让我捎带卖点儿香烟。不图赚钱,只为方便群众。我托人帮我捎些香烟回来,每条烟他收我一角运费钱,也就是每盒都多了一分钱。”
史占海还是觉得吃了亏,他撕开包装,抽出烟来给另外三个男的每人都分了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叼在嘴上。他把剩下的连烟带盒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金荣枝是个女的不抽烟,他这才沾沾自喜地觉得又多少赚回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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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2 05:49 | 只看该作者
89# 流戈
     二
“我们走吧,待会儿到了区上再歇一会儿。董主任要我们在区上等她,我们有事得抓紧办!”金荣枝在催着赶紧起程了。黄子安和曾耀明过去把吴国强和覃玉峰从树上解了下来,史占海冲他俩喝道:“你们两个快点儿走,赶到区上给你们开饭!”
离开粥店再往北走,前面就到了莫圩峡口。莫圩峡全长四公里,峡内地形复杂,九曲十八弯。公路两旁山高林密,阴森可怖。解放前这里曾是土匪出没,强盗横行,杀人越货的地方。最近一段时间时局不太平,经常就有专政队在峡谷里杀人,甚至年轻的女子被杀之前还遭到他们集体轮奸。下午三点以后这峡谷里就没有人敢再单独通行。金荣枝、史占海这几个凶神恶煞,来到莫圩峡谷中似乎也有些心中发憷,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并悄悄地把枪里的子弹也顶上了膛。
峡谷一侧的山崖挡住了太阳光,峡谷里显得阴森昏暗。还是正午刚过不长的时间,这里却好像已经到了黄昏的模样。几乎被晒昏了的吴国强和覃玉峰此时才缓过一口气来。正走着,曾耀明说是尿急,要去小解,要求大家等他一会儿。史占海四下里看了看对他说:“不光是你急,刚才喝了那些粥,谁不急呀?可是咱这里还有位女同志,你看这地方四周光秃秃地,连个遮挡都没有,你还是再坚持一会儿,到前面有树林子的地方就好啦。”
又接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已经进到峡谷的腹地。路旁不但林子茂密,还有许多毗连的沟口。金荣枝见这地方走下公路就有许多隐蔽之处,公路上也没有过往的行人,于是便用手指着公路左边山脚下那两个相隔不到十米的沟口说:“我看这样吧,现在都去方便方便。你们男的去左边那条沟,我去右边那条。”说完她自己先走下了公路朝右边那条小山沟走了过去。
几个男的用枪押着吴国强和覃玉峰也推推耸耸地下了公路,拐进了左边那个沟口。这里已经看不见外边的公路。又往前走了十来步,史占海便停下脚步,把枪口顶着吴国强的后背命令随后跟上来的黄子安:“把绳子给他解开,让他腾出手来撒尿!”
黄子安知道这是个准备动手的信号,他答应着走上前来解开吴国强身上的绳索,快步闪到一旁。绳子刚解开,还没等吴国强解开裤子的前开门,就听“乓”的一声,史占海的枪响了,子弹从他的前胸穿了出去,吴国强应声栽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那弹孔处喷射出来。
跟在后面刚走进沟口,离他还有五六米远处的覃玉峰见状,知道刽子手们是要在这里动手行凶了,但他被反绑着双手无力反抗,情急之下抬起右脚朝身旁的曾耀明踢去,却被早有准备的曾耀明闪身躲过一旁。还没等覃玉峰转过身来,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跟到了身后的金荣枝举起手里的步枪,把枪托使劲地砸在了覃玉峰的太阳穴上。覃玉峰立刻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紧接着,为了防备他俩不死,刽子手们又分别在他俩的头部和胸部补了几枪。
吃过午饭,董启芳又和郑兴致重温了一回鸳鸯蝴蝶梦,速战速决,然后借了县革委的一辆自行车往回赶。路过粥店的时候,她还特意下车打听了店老板,得知几个部下押着吴国强和覃玉峰,离开这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此时肯定还在峡谷里。于是她复又骑上自行车朝北边的莫圩峡口飞快地驶去。刚到峡口拐过头一道弯,她突然听见峡谷里传来一阵枪响。这枪声让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捏住自行车的刹把使车停了下来,回手抽出身上背着的驳壳枪,打开保险吧枪口对着前方。
峡谷里尽是弯道,她的视线只能被挡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侧耳细听,却再也听不见什么动静。她不敢冒然再骑自行车,只好右手举着驳壳枪,左手握着车把小心翼翼地推着车行进。根据时间推算,自己和邱荣枝他们的距离顶多还有两公里,那就是说,刚才的枪声十有八九是从他们所在地位置传过来的。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刻袭上了她的心头。
又拐过了一个大弯,前面仍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动静,董启芳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悬着的心更增添了一分忧虑。为了快点儿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改变策略,直道路段上车骑着走,拐弯地方再下来步行。本来用不上十分钟就能见到金荣枝等人,结果她竟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拐过最后那道弯,她瞧见了在路旁左右徘徊的那几个人,正是自己的部下。好端端地一个不少,唯独不见了他们押解的吴国强和覃玉峰。
她赶紧收起驳壳枪,飞身上车使劲快蹬一阵,来到几个人跟前。一边下车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问:“那两个老犯呢?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报告董主任,他两个企图造反,被我们给镇压了!”史占海像是在领导跟前报功一样振振有词地说。他这句话是金荣枝事先教给他这样汇报的。
“这么说,方才响的一阵枪就是你们打的?在哪儿,都死了吗?快领我去看!”
“确实都死啦,看也没啥用,我看董主任就不用去了!回头找几个场里的老犯来挖坑埋上算啦。”金荣枝想阻止董启芳再去查看,但董启芳却执意要去。她知道这回的祸闯得不小,不能再轻信他们几个人的说法就冒然向上报告。
黄子安在一旁看着着急,害怕别人把他当成了哑巴。没等有人问他便抢先说道:“难道我们几个还骗、骗骗你不成?一连开开——了好几枪,狗头都被我们打打打烂了,他他他还能活?”
“你都磕磕巴巴地胡说些什么?以后我们汇报工作你不要乱插话!”金荣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才不管男女有别犯忌讳,若不是在董启芳眼皮底下不敢造次,破屄烂屌的难听话又要往外喷了。
听到这儿,董启芳对事情早已明白了大半。他妈的,金荣枝这个小骚屄做事比自己还凶狠歹毒!以前她就在郑兴致面前和自己争风吃醋,如今竟然公开违抗命令私自杀人,看来她才是自己仕途上最大的敌人。她发现大家的眼神都在瞅着公路对面山脚下的小沟口,知道他们是在那儿动的手,于是喊了一声“史占海,你前边带路,还磨蹭什么!”她就把自行车支在路旁,自己先下了公路,朝哪两个小沟口走了过去。
史占海不敢怠慢,赶紧小跑几步追到董启芳前头领路,其余的人也都随后跟了上来。
查看完现场,董启芳知道自己的手下闯了大祸,什么“企图造反”,根本瞒不过上头来调查的人。郑兴致再三交代过:“吴国强绝对不能杀,他哥哥吴国富是地区大无联的一个头头,跟军分区首长都相当熟悉。虽然他哥俩是两派,毕竟还是同胞亲兄弟。”现在人都死了,得赶紧到区里打电话,让场里马上派人来把尸体埋上,然后再向郑兴致汇报才是。为了不让金荣枝再和史占海他们编造假口供弄巧成拙,她招呼金荣枝:“来,我用自行车载你先走,让他们几个男的在这里等我打电话回去找人来埋吧”。
那天下午,李庆军、梁金瑞、潘洪柱、陈彦明和四类分子黄家贵都被派去掩埋尸体。两个持枪民兵“护送”他们扛着钉锄铁锹来到莫圩。等在那里的董启芳铁青着脸告诉他们说:“吴国强和覃玉峰这两个反革命暗杀队分子半路企图逃跑,已经被彻底专政了。你们今天出来干活必须老老实实的,谁敢乱说乱动我们可一律不客气,统统抓起来跟他俩一样治罪。”
    一行人来到峡谷中间的凶杀现场,史占海指挥把这两具尸体就地挖坑掩埋。李庆军目睹了吴国强和覃玉峰这两个昔日的亲密伙伴被害的惨状,忍不住悄然泪下。
李庆军他们回到茶场的时候,场里的人都已经吃过了晚饭。他看见有几个人从屋后的山坡上下来,脸上都挂着惊恐的神色。
  “你们都到房后做什么去啦?”李庆军问道。
  别人都不做声,只有阿坤用手指了指房后对他说:“二妹子死啦,喝的大茶藤,有人说,吃大茶藤只有一个办法抢救,用大粪灌能让她把喝下的毒药吐出来。大家都觉得给人家灌大粪太过伤天害理,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呀,为了救命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跑到粪塘弄来大粪汤,用口盅舀着七手八脚给她灌进嘴里。但还是发现太晚了,她的喉咙已经僵硬,用粪水灌的办法失败了,眼睁睁地看见她挣扎了几下就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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