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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经过了三年的穷折腾,辛苦建造的茶园枯萎了、荒芜了、废弃了。造反派们胜利了,县里拨给的知青下乡安置费也几乎花光了。而吝啬的老天爷却始终不肯往下扔馅饼。原本就瘦得跟只骰子不差上下的李宗琦,如今更是扛不住一百多人死吃白嚼地挥霍,只得心照不宣地任由大家去自由讨生活。他则在场里组织了一批人到巴勒瑶寨承包伐木锯板,头一个就点中了李庆军。按照陈凤莲她父亲和她哥哥陈凤山的意见,都主张李庆军和凤莲回城里把婚结了。陈凤山在军校学习即将毕业,以后也会留在部队工作。他希望妹妹和妹夫能经常回家给老人做个伴。于是,李庆军临出发前让陈凤莲先回湄河县城家中暂住,看情况如何变化再作打算。
五个月后的这年秋天,眼看原定的锯板任务接近完成,李庆军他们找瑶族老乡们打听,希望再找点儿别的活来干。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和瑶族同胞的关系十分融洽,巴勒瑶寨缺少木瓦工匠,遇到下雨天不能到山上去干活,他们就经常到老乡家里帮着修理家具、农具,干些零碎活。老乡们非常欢迎他们,也经常向他们介绍一些瑶族人独特的生活技巧,还时常找他们到家里做客,饮酒畅谈。瑶族人的盛情邀请是不可以借故拒绝的,送给你的东西也必须收下,否则会认为你瞧不起他们,从此不再欢迎你。巴勒瑶寨有一户远近闻名的竹编能手,编织竹箩的手工特别好,价钱又特别便宜。附近的东坪、莫圩甚至是金秀城里,每逢集日最抢手的竹器必定是他家的。李庆军喜欢竹编,一有空就到他家学编竹箩。他本来就有竹编的基础,没几天就学成了一手好手艺。师傅的女儿兰彩凤觉得这个年轻人心灵手巧,又吃苦耐劳,暗生爱慕之心,于是便托李庆军的房东大嫂帮打听李庆军的家庭身世,想招他上门做女婿。
李庆军的房东是这巴勒瑶寨的二队生产队长,李庆军他们来承包伐木锯板的九个人都住在他家的西屋楼上。每天早晚接触,经常躇膝聊天唠家常。房东大嫂对这几个工匠的各自情况都有所了解。这天晚饭后冲完了凉,李庆军照旧又到东屋来和房东闲聊,话间房东大嫂便有意把话题拉到了李庆军的婚姻问题上。
大嫂:“李师傅,听说你们这回的活快要干完了,然后就要下山回去了吗?”
李庆军:“活是快要干完了,但我们还想再找点儿别的活。我们茶场生产不景气,没有收入,回去日子也是难熬呀!”
“可你们到我们这山上来一晃都好几个月了,不想回去看看老婆孩子吗?她们一定都盼着呢回去。”房东大嫂早已打听到李庆军先前曾是茶场的领导,先前处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后来挨整下了台,让那个女朋友把他甩了,现在还是孖身一人。她是为了打探李庆军是否愿意留在瑶寨才故意这么问的。
“呵呵,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来的老婆孩子呀!现在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有哪个女人肯跟着我吃苦遭罪?”李庆军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不愿意和别人再谈论这个话题。
房东大嫂心里有了底,于是进一步说道:“你看我们这里的生活比起你们茶场是不是要好,你若是愿意,何不跟你大哥说一声,干脆到我们这儿来落户怎么样?”
房东兰木新还不知道他媳妇的用意,赶忙打断她的话说:“那恐怕不行,咱瑶家从来不招外来户的。”
“你就是个死心眼!招什么外来户呀,入赘我们瑶家那不就一举两得吗!”
按照瑶家的民族习惯,虽然瑶汉可以通婚,但都是女婚男嫁。李庆军权当房东大嫂只是一句玩笑话,也以玩笑话作答说:“都说好女在瑶,你们瑶家姑娘个个都美如天仙,我若是高攀得上,那不成了七仙女下凡找董永了,哈哈。”
但是兰彩凤可没把这当成一句玩笑话,她这个“七仙女”这回是一心想要下凡了。她在这巴勒瑶寨算是个数得着的人物,因在家排行老二,被众人称为“二姑娘”。这二姑娘办事可不二,只要一有空她就邀上几个族上的兄弟姐妹想法去接近李庆军,问长问短,问寒问暖,还逐字逐句地教他学说瑶族语言。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心思暗示给了李庆军。李庆军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是放着明白装糊涂。反正很快就要离开此地,人走茶凉,用不着再跟她做什么解释。
伐木锯板的活结束了,瑶寨里也找不到别的活来干。兰木新队长告诉他们:“山下的大峡谷里有几棵翻根的百年以上老杉木,因为太粗,不便搬运和加工利用,生产队决定废弃。如果你们能去处理,就全都送给你们了。”带队的李宗琦决定他和另外两个人先撤回场里,让李庆军领着其余五名接受改造的“黑五类”到大峡谷去看看,如果能够利用,就在那里搭建厂棚。
李庆军他们几个人担着工具和炊具,扛着大锯离开了巴勒瑶寨,按照兰木新队长指给的路线奔向了大峡谷。走之前他没有去向竹编师傅告别,为的是不让二姑娘兰彩凤知道。李庆军自己都感到好笑,这可真有点儿像仓惶出逃!再过一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二姑娘几天前就让房东大嫂捎的口信,让他一定要到她家里过中秋。
大峡谷的谷底是一条六七米宽的溪流,两岸有的地方是立陡的悬崖和挂在上面的不停地抖动着的瀑布,也有宽阔平坦的长着芒草和小树的石滩。李庆军他们从巴勒山寨上沿着坡上之字形的小路走下来,大约走了十多里路下到了谷底,又逆着水流方向向前走了二里来地,便来到了兰队长介绍的那个突出山根四五米的巨大的山石。这块山石底部形成了两米多高的空间,足可以让十五六个人在里面避风躲雨。靠里边还用木头和竹子搭的草铺,瑶族同胞传说这是山神为他们建造的房子,专供每年秋天到离山寨较远的地里秋收的社员晚间睡觉用的。所说的那几棵翻根的杉木,就在离这儿半里多路左手方向的那条小山沟里。于是李庆军他们把东西放进了这间山神造的房子里,然后四下里拾柴,潘洪柱则在外边现成的石灶上架起鼎锅来准备淘米、烧火做饭。
正在这个时候,潘洪柱突然招呼李庆军:“庆军,咱们米袋里的米可不多了,顶多能够明天一天吃的。”
李庆军闻声过来拎起米袋查看,的确,也就还剩不到十斤米。再看别的东西:茶油只剩瓶底那一点儿,盐倒还够吃一阵子,头菜咸萝卜还不够一顿吃的。
旁边的黎明亮埋怨道:“咳,你怎么不早说,在山寨我们还能在老百姓那里匀一点儿,到了这山沟野外再放马后炮还有什么用?”
李庆军想了一下说:“没有事,剩下这些米分作三顿煮,正好明天是中秋节,大家吃过早饭都回去过一个团圆节,后天再把米和需要的东西担上来,岂不更好。”
“那我们的这些东西怎么办呀,万一让赶山路过的人给拿走了呢?”有人提出异议。
“你们都放心回去好啦,我留在这儿照看东西。反正我就一个人,家离得远也回不去,中秋节在哪儿过都一样。”李庆军做出来这样的决定。他确实也不想回茶场去过节。人逢佳节倍思亲,他最亲密的朋友、兄弟梁金瑞、吴国强、覃玉峰等人却都不幸惨死了,他的理想和抱负,他的青春年华也都在那儿埋葬了。回茶场去只会增加他的悲痛。若不是后来和凤莲好上了,他这回还真不如永远离开那个伤心之地,到巴勒瑶寨去上门!
二
“那怎么行?你不是还不舒服吗?”潘洪柱说。
“没关系,就是辣椒吃多了,嗓子有点儿疼。刚才路上拔了一条过磅龙嚼吃了,现在好啦。这回瑶寨没白来,学了不少偏方,认识了不少中草药,最起码的我能给自己看病了。”
中秋节这天,几个人都盼着早点儿下山好回家过节,天刚放亮潘洪柱就被喊起来做饭。他用饭碗给李庆军留出了一碗多米,其余的全都倒进了锅里。米不足就多加点儿水,反正今天也不干活,管它是饭还是粥,把肚子填饱了就万事大吉。大山沟里不用害怕没菜吃,李庆军背着箩筐出去转了一圈,半个多小时就采回满满一筐山苋菜和蘑菇。我们这代人到底赶不上晚辈的聪明,根本不知道那山野菜是什么没有污染的绿色食品。满沟满坡的山菜没人要。这要搁到现在可不得了,有钱人最爱吃山野菜,南宁的菜市场里,一种开白花野草被拿来当菜卖,价钱比自家种的茄子黄瓜还要贵;东北的城里市场上,春天新出的苣荬菜芽卖到三十元一斤,只有局长书记以上的级别和那些横财暴富的人家才吃得起。
别人都走了之后,李庆军百无聊赖,才突然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自从到县城读初中开始,十年了,他一直过着集体生活。入了团、入了党,他有了依靠,有了方向。在组织里,使他感到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这当中只有毕业回到矿山那两个月,他离开了群体,陷入了困境,他感到那两个月如同两年一样漫长。但那时还有林晓云,他并没感到孤独。而如今,他却被定为“阶级异己分子”从党的队伍里除了名。尽管他仍然坚信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并没有错,但往后的路子如何走,他却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他坐在草铺边上,用纸卷着烟丝一支接一支地抽着。无论如何也无法理清脑袋里一团乱麻似的思绪。凤莲回家也有好几个月了,约定好的结婚之前不向任何人透露和她之间的关系,自然中秋节就不能去和她团聚,她今天在家里肯定也在惦记着我呢。柳田矿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妈妈和两个妹妹的身体都还好吗?二年以前从家里回到茶场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妈妈还不知道自己和凤莲的事情,她只知道先前那个韩志梅。真他妈的晦气,怎么就又想起那个背信弃义的女人来了,李庆军不免跟他自己动了气。
“不行,不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还是出去走走,或许还能遇上什么开心的事情。”李庆军找了一把带鞘的柴刀拴在腰间,抬腿走了出去。这个季节天气晴朗干旱,山沟里也没有晨雾和露水。上午十点前,火辣的阳光还没有照到沟底,气温也还凉爽宜人。李庆军又来到了昨天下午来查看翻根大树的那条山沟。这沟里的北坡上原先是老辈人留下的油杉林。如今杉木早已砍伐光了,重新长起了浓密的杂木林。那几棵翻根倒下的巨大杉木,由于太粗太大没法搬运,有的从北坡倒到南坡上成了六七米高的“天桥”根本够不着。昨天来到这里一看,开始大家的心都凉了半截,从来都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么粗大的杉树,一米多的直径,要截断它都没有那么长的锯条。想把这样的原木加工成材料,那可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后来几个人打算把耽在大石头上的那棵的树头用斧子砍掉,这才发现一个秘密:原来这些大树翻根倒了一年多,树皮里面的木质部已经转圈朽蚀了一尺多,只有内部800左右的木心是好的。这样加工起来就不成问题了。
李庆军今天又来到这里,他是想来琢磨一下把那三棵“天桥”放下来的办法。另外他的嗓子还是有点儿疼,早上开始还有点儿感到头痛,时而还咳嗽,好像是感冒了。潘洪柱的药箱里只剩下一片安乃近,他还要到沟里采些过磅龙、金银花之类清热解毒的中草药。
时近中午,他回到了昨晚上住的那个地方。把采回的草药放进鼎锅里,加上水点火煮了起来。药茶煮好后倒进饭盒里,他没有接着煮饭,他感到很累,浑身肌肉酸疼,也不想吃东西,索性就躺在草铺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他感觉身上发冷,知道自己在发烧,于是打开药箱拿出那片安乃近吃了,又喝了几口自己煮的草药茶,休息了片刻才动手煮饭。饭烧开后焖在锅里,他又用大锅烧水把早上剩下的山苋菜烫熟了,拌上盐,便独自在这深山峡谷的溪流旁边开始了他的中秋晚宴。他端着碗吃着饭,抬头遥望着山崖顶上空阔的苍天,一股悲凉凄苦的感伤袭上心头,禁不住把手中的饭碗撂在石板上,站起来仰天吟咏韩愈的诗句:“一封朝奏九重天,夕砭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晚饭之后,李庆军拿出他自己做的竹笛,重新换上了笛膜,他试着吹了几下,效果不错。于是他把电池装进了手电筒,拧上底盖,带上笛子,借着晚霞退却时的余光攀上了后面那座坡顶。坡顶上的茅草已经开始枯黄,晚风轻拂着茅叶沙沙作响,给这儿的景色增添了几分荒凉。长茅草的地方也不能坐,坐下去会被那些刚从地里钻出来的茅针扎烂屁股。李庆军选择了一块突出地表一米多高的岩石在上边坐了下来。那岩石还保留着白天烈日暴晒的余热。李庆军一声不响地静静坐着,白天在下边沟里,他被寂寞和孤独包围着,到了晚上,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到这里来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中秋月亮。这两年天气反常,中秋之夜赶上浓云密布,难得今年中秋这么晴好,他相信月亮会给他带来他所思念的人的信息。他要为他思念着的人吹奏一曲祝福的心声,让月亮帮忙传给她们。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此时若是在平原地区肯定已是皓月当空,家家户户都把桌子搬到庭院当中,摆上了一盘盘的瓜果和月饼,杯中斟满了葡萄美酒,举杯邀月开怀畅饮。李庆军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幸福美好的时刻,那时候,他的脖子上还系着鲜艳的红领巾,坐在爸妈的身旁边吃着瓜果边听着嫦娥奔月的故事。但是,那样的记忆如今离他已经十分遥远,遥远得仿佛只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故事。在这荒草凄凄的深山中,月亮还被挡在大山的那边,这里既没有瓜果美酒,也没有朋友亲人,伴随他的,只有屁股下面那块梆硬的岩石和黑咕隆咚的夜空。
想到过去,李庆军想到了他的父亲,他感到自己的经历跟父亲也有些相似,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也曾经是个共产党员,“四清”运动里成了反革命。难道父亲也和自己一样,成了搞运动的牺牲品?他这样一联系,把自己吓了一跳:不可能,绝不会的,他宁愿相信这只是偶然的相似而性质不同,或者只是一场误会。
为了不再继续胡思乱想,他拿起竹笛想吹奏几首喜欢的歌曲。可不知为什么,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起一首欢快的。吹奏完曲子,他接着唱歌词。那低沉的曲调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像在唱歌,几乎是在呻吟:“送君—送到—百花洲,长夜—孤眠—在画楼。梧桐叶落—秋已深,冷月—清风—无—限—愁。”
他,倚在岩石上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断了粮的李庆军吃了两碗盐拌山苋菜,然后准备去挖些蔘薯回来中午好煮蔘薯汤。他估计那几个回家过节的伙伴要到过半晌才能把米菜送进山来。本来他知道离此不到五里地的山上就有巴勒瑶寨的山场地。那里种着红薯、大薯和芋头等好几种杂粮。进山的人如果断了粮,去抠几斤来煮着吃,瑶族同胞从来不计较。但李庆军不愿意再去拿瑶人的东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了瑶人的求婚不辞而别,那就等于和他们断了交。
三
谁知几个伙伴不到十点钟就都来到了。李庆军就在附近挖蔘薯,听到喊声立即赶了回来,却没见到他们几个担来的东西,不免好生奇怪:
“米呢?油和菜都拿来了吗?”李庆军问潘洪柱道。
“都在里边铺上呢,咱们现在就动手做饭。”潘洪柱回答说。
“我这里挖了一些蔘薯,待会儿把它跟菜一起煮吧。”
“好嘞,最后再吃一顿山珍野味。”
李庆军也没听清楚潘洪柱在说什么,他走到大岩石跟前往哪草铺上一看,几个伙伴都在铺上躺着,靠边上放着一担箩筐,上边还横着扁担。一头箩筐里是一只布口袋,另一头筐里有两把橄榄菜心,一把芹菜,几棵四季葱,显然这只是几个人一顿的菜。
李庆军打开那只布口袋,里边装的大米也只有四五斤。还有一只小墨水瓶,里边装了半瓶油。
李庆军奇怪地问道:“怎么回事呀?就带来这点儿米和油,我们还干不干活啦?”
黎明亮懒洋洋地抬起头回答说:“还干什么活,这是今天中午最后一顿的,吃完饭收拾东西下山走人,从此要永远告别这大山沟喽!”
“你说什么,场里要咱们撤回去了吗?”
潘洪柱走过来幸灾乐祸地冷笑着对他说:“场里?茶场都解散了,那还有什么场里?这回让那些整人的野种王八蛋们高兴去吧!”
“什么?茶场解散了!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还能都退回城里去吗?”李庆军好几个月来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的人生理想遭到了重创,事业上迈出的第一步以失败而告终。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替这些在一起同甘共苦生活了四年的兄弟姐妹们的出路感到忧心忡忡。四年前,他曾参与描绘了一幅美好的人间仙境,把大家吸引到这彩霞山上来,流下四年的血汗,搭上了四年的青春,尤其还有那几个被夺去生命伙伴,他们的灵魂将从此无处安息。李庆军感到自己是个骗子,愧对这一百多个热血青年。如今身边这几个人,也像是在冲着他表露心中的怨恨。
“美的你吧,下了乡还想回城?发昏挡不了死,都他妈的到生产队里老实当牛使唤去吧!这次听说是规定的范围,地点还让自由选择,一是莫圩的几个大队,再有就是县城附近的湄西公社。”
场里现在还剩下不到二十个人,都是回到家也无处安身的人。主要头头李宗琦还在坚守着站好最后一班岗,而董启芳那一帮人早已影讯无踪。李宗琦只负责登记各人自报愿去的地点,他告诉李庆军:“愿意留在莫圩的可以自报要去的大队,而其余的人要到湄西公社后才能往下再分。到底想去哪里你自己决定,不过要快,我只能在这里再等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就不再是这里的革委会主任。”
第二天,李庆军急忙去了一趟县城。他是和陈凤莲同骑一辆自行车回来的,回来后宣布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要李宗琦给开介绍信,马上到区上登记结婚。
十天以后,李庆军和陈凤莲夫妻二人最后一批离开了彩霞山,来到湄西公社的知青安置办公室。知青办那个女干部按照名单上的地点把他俩分配到新龙大队的竹湾生产队。开完了介绍信还告诉李庆军:“您俩过去一下,主任想要见你们。”
“主任的办公室在哪儿,他贵姓?”李庆军问她。
女干部告诉他:“主任姓胡,就在前面公社武装部!”
夫妻二人按照女干部的指点来到武装部门口,李庆军领头敲门进去一看,里边坐着看报的那个解放军好生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是李庆军同志吧?怎么你不认识我啦?我是胡文凯呀!”那人看见进来的是李庆军,赶紧起身走上前来和他握手打招呼。
“胡—书记,真的是你呀!你不是在团委工作吗,什么时候又穿上军装了?弄得我都不敢认你。好几年没见了,都还好吗?”李庆军不好意思地说。
胡文凯笑着解释说:“其实我主要是做武装部的工作,团委和知青办的活都是兼的。以前开团代会时我是以团委书记身份参加的,所以没穿军装。早上知青办的廖干事告诉我,今天会有一批茶场分来的知青来公社报到,其他的知青点都落实了,但还有一对新结婚的需要重新考虑。我拿过材料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你。刚结婚呀,恭喜啦!怎么就你自己,新娘子呢?”
李庆军连忙转身到门口外把陈凤莲拉了进来对胡文凯说:“这就是我爱人陈凤莲”,回头他又对风连介绍说:“凤莲,,这就是咱们湄西公社武装部长、团委书记胡文凯同志,他还是公社的知青办主任。”
陈凤莲双腿并拢成立正姿势,向胡文彬敬了一个就举手礼说道:“报告武装部长同志,下乡知青、基干民兵陈凤莲前来报到!”
胡文凯也赶忙立正还礼,和她二人握手、让座,然后热情地对陈凤莲说:“不必客气,我和李庆军同志早就认识,五年前和他一起去参加地区的团代会,住在一个寝室,他还是我们这个小组的组长呢。”
李庆军叹气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如今我是个下来接受教育改造的人,别无他求,只想今后能有个安稳日子,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脱胎换骨,彻底改造世界观。”
胡文凯看着李庆军的眼睛说:“看来这两三年李庆军同志你是受了些触动,吃了些苦头,情绪上有点儿低,这可不像过去的你。不过依我看,你大可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我这几年也没少挨折腾,靠边一年多,若不是靠着武装部这块金字招牌护着,可能现在还起不来。这回你俩到湄西公社来插队,是我让廖干事把你俩安排在新龙大队的竹湾生产队。那儿是我老家,今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这样安排你们看合适吗?”
“很好,谢谢胡部长的关照。不管到哪儿,我们都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李庆军和陈凤莲都非常高兴,他俩为能得到胡文凯这位公社领导的热情关心感到欢欣。
胡文凯接着又向他俩介绍了新龙大队和竹湾生产队的地理位置、交通情况、与县城和公社的距离等大概自然情况,并且告诉他俩:“我们是客家人,我家那地方虽然都讲客家话,湄河当地的话也都会讲的,语言上不会有什么障碍。乡亲们都十分厚道,从不欺负外来人。大队书记也是我们村上的人,我已经打电话让他尽量多关照你们。”
竹湾村被一条小河从当中隔成两个部分。这条河从东北方向流过来,绕过村北在村西头拐了一个U型的大弯,先是朝南,流到一道山梁脚下又改为朝东。拐弯处的河岸边上生长着茂密的尼竹林,竹湾村因此得名。这条小河枯水季节河宽两丈余,水深不足尺。每隔半步远放上一块大石头便成了过河的“桥”。这“桥”北的平垌村舍是竹湾村的主要部分,住着胡姓、覃姓三十几户人家。“桥”南是一条近似于东西走向的低矮山梁,高处不过三十几米。距离河边二三十米的山梁脚下有一十米宽二十几米长的用三合土打的用来晾晒稻谷的禾塘,禾塘东头有一座仓库对着禾塘开门。仓库面积不大,大约二十四、五平米。李庆军和陈凤莲刚来到竹湾生产队,他们的家就安排在这间仓库里。仓库后边是一条村里来往行人的小路,通到山梁南坡这个村庄的另一部分。这里原来住着黄姓的三户人家,后来平垌那边人口不断增加,受宅基地限制,陆续有人搬到这里来建房,如今已经增加到十六户。
到了夏天,河床水位上涨,漫过了那几块大石头。通过这座“桥”过河也必须蹚水。不过这儿种田的村民长年累月都打赤脚,夏天蹚水过河反而感到舒服凉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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