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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气 (小小说)
黄自林
前些日子,我们下乡去了一个高寒山区。房东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对我们的到来犯愁,认为干部吃惯了肉,不知道拿什么来招待我们。
他家养有一条肥壮的黑狗,是为他看门的。我们刚进门时,狗吠了几声。房东喝了一声,它才停。看得出,主人很爱他的狗。领导说:“这狗真好。”我附和道:“是条好狗,又壮又肥。”一会儿,我们就下村串户去了。
我们不知说什么好。我们知道房东是倾尽了他的所能。我们也知道,房东是听见了我们说他的狗好,就认准了我们喜欢吃狗肉,或者说,是认准了我们想吃他的狗肉。
不知房东怎么下得了手,到我们回来的时候,黑狗被吊在屋边的一棵李子树上,已经奄奄一息。地上有几棵没有熟的李子,是狗挣扎时弄到地上的。
领导见状,叹息说:“等我们走时,再算钱给他吧,作为一种补偿,也只好如此了。”我想了想,对领导说:“如果你不忍心吃狗肉的话,我可以试试看,或许能把狗救活。”领导说:“那你就赶快。”于是,我把狗从树上放下,房东见了,说:“你不能把它放了,放下它会活的。”这证实了我的想法。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用句时髦的话就是“我是农民的儿子。”在农村,大众一般都把孩子放在地上坐或爬,把这叫做“吸地气”,这样的孩子很健康。我并且知道,狗有非常顽强的生命力。乡下人习惯说狗有九条命,活着的一半可以把死去的一半拉扯回来。
房东烧开了一锅水,这才把狗放下,准备烫狗脱毛。
狗躺在冰凉的地面上。
这时候,我对房东说:“炖狗肉的香料草还没有呢!我们是不是先去把香料草找回来?”我要把房东支开。乡村的农民,你说要往东,他不但不会往西,还会往东帮你带路。
等到我们在山上转一圈,把香料找回来时,狗已经不见了。
我不相信狗这么快就复活了。房东也不信。但这是真的,狗不见了。
第二天,房东的黑狗出现在房东面前。按理说,这条狗是应该走了的,可它又回来了。
从我们宽慰的表情中,房东感到是我从中做了手脚,又想到昨天我的举止,就知道是我救了这条狗。他惊讶地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我曾经跟你一样啊,也是农村人,知道大自然在给万物以生命的气体中,上有空气,下有地气。”
房东抱住他那条狗,百感交集,想哭泣,想倾吐,又想流泪。房东想杀这条狗,但他没想到我会用地气救了这条狗。
领导把我拉到一旁,说:“你小子不够义气,太贪功了,你以为你们出去走一圈狗就活了啊?告诉你吧,是我把狗藏起来的。”
原来,当我和房东出去时,领导在一旁看着这条狗,他不大相信这条狗还能活。当他听到我和房东从山上回来的说话声时,看见狗的腹部有一点蠕动了。于是,他把狗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没想到一夜后,狗真的活了。
过后,不知房东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知道了是领导把狗藏了起来,狗才真正活了。房东感动得逢人便说,只是一天工夫,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两个干部,用地气救了一条农民的狗。
这以后,我们都感动了,我们把和房东、和村民的距离拉得更近了,是那种贴心的近。
王大爷原本在城里生活得好好的,可当干部的儿子被抓去坐牢了,儿媳和儿子离了婚。王大爷只得带着十岁的孙子离开城市,回到山里。王大爷回到山里后又重操旧业——钓乌龟。
王大爷钓乌龟一定会带上孙子,不像以前。以前王大爷去钓乌龟,从不带儿子去,他要儿子好好读书争个功名。
从选料开始。钓乌龟最好的饵料要数牛肠子。当王大爷带着孙子去集市上买牛肠子时,孙子问:“爷爷,为啥要用牛肠子啊?猪肠子不行吗?”王大爷说:“不行,猪肠子没有牛肠子韧。”
王大爷买回牛肠子,就挂在屋外的篱笆上,任由绿头苍蝇叮咬。看着牛肠子渐渐发臭,孙子问:“爷爷,好好的牛肠子为啥要弄臭啊?”王大爷说:“乌龟就是喜欢吃臭的东西,就像你爸喜欢那些臭钱一样。”
王大爷把发臭了的牛肠子又装进一只袋子里密封,让它发酵得更臭。孙子又问:“爷爷,为啥要把牛肠子弄得这么臭?”王大爷说:“越臭,乌龟越爱吃。”孙子说:“这乌龟这么怪。”
王大爷看见孙子在一二十丈远也要捂鼻,就说:“够臭了。”就把牛肠子装进袋子里,带孙子去大山里钓乌龟。
大山里山清水秀。你绝对不会想到,生长在这青山绿水之中的乌龟,竟然喜欢吃臭牛肠子。
在一清潭边,王大爷解开袋子,拿出变蓝了的臭牛肠,要钓乌龟了。孙子忽然说:“爷爷,你忘了拿钓杆了。”爷爷说:“不用钓杆的。”说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从鞋摊上买来的补鞋用的绳子,把臭牛肠子牢牢系住,然后放进潭里。孙子忽然又说:“爷爷,你忘了埋钓钩了。”爷爷说:“不用钓钩。”孙子说:“不用钓钩怎么能钓住乌龟?它不会跑吗?”爷爷说:“哪能跑得了?你爸跑得了吗?你爸收了人家的钱,人家不牢牢地扯住了他?肯让他脱身?”孙子还是不信这样能钓住乌龟。王大爷把岸上的这一头绳子系牢在树根上。
一夜后,一只乌龟果然紧紧地咬住臭牛肠子,咽下了一半,有一半又咽不下去,又咬不断,更不舍得松口。王大爷扯着绳子慢慢收,乌龟就被扯上来,浮出了水面。孙子看着乌龟,感到奇怪,孙子问:“乌龟怎么这么笨?怎么不知道松口呢?”王大爷说:“是贪,见不得这臭牛肠子,就像你爸见不得钱!”
王大爷一边收绳子一边流泪。
乌龟被王大爷扯到笼边,孙子要爷爷把乌龟放进笼子里。爷爷却拿棍子打乌龟,一边打,一边骂:“你怎么这么贪?你怎么就不知道松口?我看你贪!”王大爷一边流泪,一边打。乌龟干脆把头缩了进去,任由你打。
王大爷气得一脚踩住乌龟,狠狠地用力扯,把牛肠子从乌龟的口里扯出来,牛肠子被扯烂扯断。孙子要把乌龟入进笼里,爷爷却拿起乌龟扔向潭边,骂道:“教教你的子孙,以后别这样贪!”乌龟落入水里。
不知这只乌龟有没有记住这次经历。
王大爷呜呜呜抱头痛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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