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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湄水春波(小说连载) [打印本页]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16 08:13
标题: 湄水春波(小说连载)
自序
“2008年12月22日是中国知识青年大规模上山下乡40周年纪念日。
  在漫长的岁月中,数以千万计的知识青年响应党和政府号召,上山下乡,在广阔天地里同广大农民群众一道,战天斗地,用热血和忠诚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青春之歌……在新中国的历史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作为史无前例的壮举,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值此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四十周年来临之际,谨以这部小说献给所有的上山下乡知青和关注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人们。
  我们这代人,赶上了那个如火如荼的激情年代,历经风雨几十年。从响应党和政府号召,离开城镇上山垦荒,继而又“接受再教育”下乡种粮。再到回城安置直到最终买断下岗坎坎坷坷一路走来,从头至尾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始终和我们的共和国同呼吸、共命运。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同龄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知青。
  我的这部小说向大家展示的是一个历史题材的故事。说它是历史题材,是因为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前后,如今四十岁以下的人对那个年代发生的事情本身一无所知、只能从老辈人那里听到一些传闻。而后成长起来的“八十后”们如果再听到这些传闻,绝大多数都不再相信那是我们这个民族曾经发生的事情。
  我故事中的主人公虽然多数如今还在世,但他们能从那场噩梦中挺过来实属不易,心灵中都还留着剧烈的惨痛。他们宁肯讳疾忌医,带病死去,也不愿意再触动陈旧的伤疤、谈起沉痛的历史教训。国人崇尚“家丑不可外扬”的祖训,认为那是件不光彩的病痛。然而我从如今的“八十后”乃至“九十后”身上看到,他们当中许多人由于对祖辈和父辈所经历的那如火如荼的激情年代和遭遇的灾难与苦痛缺乏了解,因而也就对我们党率领中华民族通过拨乱反正,走上强国富民的改革开放之路缺乏应有的认识。甚至有人错误地认为现在的改革开放导致了社会关系的恶化和种种腐败堕落现象的产生。作为那段历史的见证人,把真相告诉年轻人,就成了我们肩上的责任。
  我是个矿工的后代,自己后来也当了二十多年矿工。初中毕业赶上接受再教育,工人阶级子女也不能例外。家家如此,那是一件不容选择的事情。好在当时光棍一条,没有家庭累赘,只要舍得那一身牛劲,凑合仨饱一倒还不算太难
  然而,我们是一代有志的热血青年,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燃烧着亮丽的青春,追求着远大的理想,决心挥洒血汗,历经磨难,改变“天当房地当床北风当干粮”的穷山恶水,建造美好的家园。
  我们开始是集体办场,去的都是十八九岁的窈窕淑女、翩翩儿男,那其中许多动人的爱情故事永远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间。因为那是我们这代人的一个生活缩影,也是历史的一个片段。我早就想写本描写这个片段的小书,或对后辈人了解那个年代,获取历史借鉴有所裨益。
  想写书?这对于我来说谈何容易!腹中文墨实属惭愧。加之这几十年来天南地北为生计疲于奔命,几欲提笔总未遂愿,着实辜负了当年朋辈们的期望和鼓励。零四年秋应邀再返故地面唔故人,问及写作之事顿觉汗颜。辗转回到东北,重发余狂,挑灯伏案勉强精神,把这几十年来斟酌的零碎片段串成这三十几万字的习作,能否入得“小说”之伍尚心中忐忑。由于作者文化知识的浅薄和创作技巧的粗俗,瑕疵之处在所难免。倘有热心人不吝赐教,我将尽垂暮之身以报涌泉。
  习作中年代距今四十余载,然时下之眸,读来恐如隔世。沧桑巨变令人目眩。今人多涉足商海拼争、考研出国,对当年我们那一代青年人的人生价值观和如火如荼的激情岁月等已很费解。当年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青年们的单纯与狂热把他们引入岐途,自相残杀,搞得天下大乱。爱情作为社会生活的突出环节,岂不倍受蹂躏。但纯真的爱情,自有人类以来的这种最伟大,最神圣的感情是从未向恶势力屈服过的。爱,始终存在于人间。我这文中的故事,正是在那场令万物死亡的漆黑夜里燃亮着的一盏不屈不挠的风雨灯,以它的光芒照耀着我们从那血雨腥风中走了过来,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我并非出于情节需要胡编乱造,实在是被那生活中主人公们对爱情的纯真执着深深打动,荡涤着心灵,促使我为之讴歌。
  灾难早已逝去,新的生活充满阳光。但我们不应该忘记过去的沉痛教训,,应努力追回被荒废了的时光。不要再有“活得太累”的慨叹。衷心希望朋友们珍爱如今的幸福,以积极的心态面对尚不尽如人意的生活,努力去开拓更美好的明天。
  本书是我初步尝试小说创作,在修改中曾得到昔日知青朋友黄秀开、梁秀凡、桂盛春、黎爱民等以及其他网友的热心指教,在此一并致以真诚的谢意。
  
作者: 莫爷    时间: 2011-9-16 09:28
作者以博爱的胸怀写道:我们这代人,赶上了那个如火如荼的激情年代,历经风雨几十年。从响应党和政府号召,离开城镇上山垦荒,继而又“接受再教育”下乡种粮。再到回城安置直到最终买断下岗坎坎坷坷一路走来,从头至尾见证了历史的变迁,始终和我们的共和国同呼吸、共命运。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同龄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知青。令人振憾,但愿好人一生平安。
刘欣唱的那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可作为《湄水春波》的主题歌。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37
标题: RE: 湄水春波(小说连载)
本帖最后由 流戈 于 2011-9-22 22:15 编辑

1# 流戈

目    录
作者简介:...................................................... - 3 -
自序.............................................................. - 4 -
作品内容简介................................................... - 8 -
第一章、 湄 水 之 春........................................ - 9-
第二章、 该热的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 11-
第三章、青梅竹马的伙伴.................................... - 43 -
第四章、抉择................................................... - 60 -
第五章、群山在召唤.......................................... - 79-
第六章、一波三折............................................. - 88 -
第七章、师徒之间............................................ - 107-
第八章、激 情 燃 烧 的 岁 月............................ - 130 -
第九章、火 红 的 青 春.................................... - 150-
第十章、当家人的风采....................................... - 169 -
第十一章、山中取宝......................................... - 177 -
第十二章、金 秋 时 节...................................... - 202 -
第十三章、暗涌............................................... - 217-
第十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 249 -
第十五章、艰难的支撑....................................... - 267 -
第十六章、深山流放.......................................... - 321 -
第十七章、爱河激浪.......................................... - 352-
第十八章、兄弟姐妹的情谊.................................. - 364 -
第十九章、忍辱负重.......................................... - 383-
第二十章、将计就计.......................................... - 406-
第二十一章、竹篮打水....................................... - 434 -
第二十二章、本分............................................ - 450 -
第二十三章、亲情依依....................................... - 470 -
第二十四章、吐故纳新....................................... - 491-
第二十五章、血雨腥风....................................... - 502 -
第二十六章、为了爱的背叛................................. - 525 -
第二十七章、患难结深情.................................... - 543-
第二十八章、别了彩霞山.................................... - 555-
第二十九章、乡情............................................ - 571-
第三十章、湄水春波.......................................... -605 -
网友书评:.................................................... - 617-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39
3# 流戈
作品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描写我国早期城镇下乡知青爱情生活的故事。真实地记载了他们响应党的号召,开发建设山区的豪情壮志和他们在历史的灾难来临前后感情生活所经历的坎坷磨难以及通过对历史的反思,着重讴歌一代青年人对维护纯真友谊和爱情所付出的牺牲精神。
    一九六五年金秋十月,壮乡大地风和日丽、桂子飘香。湄河县城一百三十八名情窦初开,风华正茂的青年人来到彩霞山区垦荒种茶。共同的劳动、学习和生活使他们结成了兄弟姐妹的友谊。相互了解中产生了真挚的爱情。如烈火在胸中燃烧、如波涛在心里沸腾。他们憧憬幸福的未来,挥洒着青春热血,进行着坚苦卓绝的努力。,
    几年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人为灾难象瘟疫一般在这群青年人中间蔓延开来。天真单纯的青年被引上歧途,兄弟姐妹自相残杀,美好的爱情遭到摧残,知青茶场笼罩着一片血雨腥风。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友谊和爱情经历了生离死别的考验,任何威逼利诱都无法使它屈服,如同身陷淤泥的莲花,面对暴风雨的肆孽,向人们展示着它的圣洁与坚贞......。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40
4# 流戈
湄水之春
一、
    一条奔腾涤荡的大江,穿越崇山峻岭,自西向东,直泄南海。此江经桂名曰“西江”到了下游广东境内则改称珠江,国之四大名河之一也。
    朔江而上,在桂东北万山丛中有一支流取名“湄河”。湄河上游有一群山环抱的数十里平川,内有一数百年古城傍河而建,名闻瑕尔。城内名胜荟萃,殿宇雄浑,十多株十数人合抱粗细的古榕树参天蔽日,竟将座古城西北隅的二百余间当街民宅大半笼罩于它们的阴护之下,盛署之时最是游人纳凉,商贩设摊的极好去处。城正北武庙前一株三十米高的亭亭玉兰,盛花时节香飘十数里,把座古城完全浸在浓郁的芬芳之中。城东护城河外一丘有“文山”之名。上建玲珑宝塔金碧辉煌,乃明代古迹,人称“文笔”。此城虽小,却常年游人络绎不绝,商贾店铺兴隆,地处风水宝地。上可驱车荔浦桂林,下可泛舟梧州广东。
    只是六六年不太平,娃娃们造反破四旧,拆了殿宇,毁了“文笔”,一把大火把馆藏文史典藉烧个精光,至今无从查考此城是否缘河得名,反正城名亦叫“湄河”。
湄河上游最大的支流取名“汪水”,闻其名必知其支流众多,泉源充足,其中有一美名仙貌者唤作“神女溪”。我如今要讲的故事,大多发生在这神女溪与汪水河交汇之地。而故事的主人公则来自湄河城,故一并将其归入湄水一波想来无大差错。
这里是桂东北名山之一的彩霞山区,奇水名山多轶事,其中就有一段我早年的朋友李庆军和他的伙伴们亲身经历的故事。我虽曾耳闻目染,无奈事隔数十寒暑,早已记忆朦胧。如今所述,其中张冠李戴,指驴为马之处恐在所难免。因此,只得借用《宰相刘罗锅》里的一句歌词:“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诸君人得眼中切莫信以及真,偿有刨根问底,对号入座者恐遭人笑掉满口黄牙。
    改革开放近三十年年,故事里当年的美好设想已成现实,昔日那些伙伴已然华发银丝,老态龙钟。但见今日湄水,更添春意盎然。沧桑巨变,令人欣然。有诗云:
文笔宝刹灵地气,古城洲头树参天,彩霞万刃盘新路,平湖碧波半空悬。
神溪香茶会佳客,湄水春波荡游船,依浠往事须臾间,神州一唱是人寰。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41
5# 流戈
  第二章、 该热的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
    一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人不能倒楣一辈子。一九八○年春节刚过,湄西公社新龙大队竹湾村生产队仍旧洋溢着浓烈的喜庆气氛。遭了十几年厄运的插队知识青年李庆军终于时来运转,公社人保组通知他:他父亲的错案得到了复查纠正,当法院撤销对他父亲的错判的判决书递到他手里的一刹那,李庆军紧握着公社新任党委书记胡文凯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激动的泪水奔涌而出,连声说道:“感谢组织,感谢党!”
    李庆军拿出存了好几年舍不得花的几斤全国粮票到粮所买回面粉,又到圩亭里割了二斤猪肉、二斤牛肉,又买了三斤芹菜、两棵黄芽白、半斤四季葱,用塑料壶打回十斤米双酒,回到家里剁馅和面包饺子,整整忙和了一下午,吩咐爱人陈凤莲把平日里要好的乡亲村邻请了来欢聚。这既是对这一重大喜事的庆贺,也是对乡亲们这十年来亲切关照的答谢。
几天以后,李庆军和爱人陈凤莲领着女儿蓉蓉和儿子平平乘坐柳田铜矿派来专程接他们的吉普车回到了他下乡前的那个家。矿里召开大会公开为他父亲平反昭雪,十几年的沉冤终于得到洗雪,李庆军背了十几年的“反革命家属,狗崽子”的十字架终于卸掉了。矿里经过研究,李庆军和他爱人陈凤莲十多年的“再教育”也结了业,夫妻双双抽回他父母的单位柳田铜矿安排了工作,李庆军也恢复了中断十几年的党籍,在矿党委宣传部当干事,陈凤莲则分到胜利工区搞统计。
这柳田铜矿的党委宣传部,门头挺大,下属档案资料室、图书馆、广播室、工人俱乐部、职工培训办等许多单位,其实部办公室里却只有两个人——李庆军和他的顶头上司,矿党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闻敬周和他俩上班时使用的办公桌椅。除此之外,便是办公室除了门窗之外靠墙摆满了的那些高大的书橱和里面那些丰富的藏书。那些书多数都是李庆军过去不曾见到过的,除了全套的词源、辞海、康熙字典等工具书和马恩列斯著作,哲学、政治、历史、经济、文化、其他经典著作也是应有尽有。李庆军觉得,单是那些详细记载哪朝哪代那个皇帝、大臣哪天的司政决策等的唐宋元明清史,恐怕就够看上十年八年的。
前几年恢复高考那阵子,李庆军正在公社中学里代课教数学。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经过了十几年的农村生活,过去所学的知识如今还能掌握多少,他也报名参加了自治区的高考初试。他考的是文科,他要备课、辅导学生,自己就没有时间认真复习。匆忙中找了些资料看了看,结果却出乎意料考了个全县第二名,总分只比那个应届高中毕业的第一名少了2分。他完全有希望靠自己的能力考入高等学校去深造。但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尽管感到十分遗憾,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了,不再参加全国的统考。抛开他当时是个被清除出党的人,是否能通过“政审”这一关不说,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不能不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不能把沉重的生活负担都推给他的爱妻而自己一走了之。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今后只能靠自学的道路来满足对知识的渴求。
这回来到宣传部,守着这些珍贵的知识宝库,对于一个自学者来说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天赐良机。而自己身边的这位领导,党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闻敬周,似乎又是专门为他提供了这个格外优越无比的机会和条件。本来他这个宣传干事的主要工作就是替领导跑腿办事的,但闻敬周却告诉他:“按照上级有关部门的指示,重点企业要做好修史工作,这撰写柳田铜矿矿史的任务就是我们宣传部的一项中心工作。我看过一些你写的东西,知道你的文笔不错,就由你执笔先编写一份柳田铜矿的历史沿革大事记,再根据这个大事记列出矿史编写的提纲。因此你的任务主要就是查阅资料进行摘录,然后对资料进行调查核对,其他事情你不用管,我找别人去干,有空你就多看看书,这对你绝对有好处。”闻敬周和李庆军他爸李洪国同为东北老乡,又是五六年同一年调到柳田铜矿来的。他看着李庆军从小长大,见面打招呼一直都是闻叔长闻叔短地格外亲近。他看待庆军就像对自己的亲侄子一般。李庆军也学着闻敬周的样子,每天晚饭后冲过凉便到办公室里读书、记笔记,还经常就书中涉及到的问题向闻敬周求教、一起进行讨论、研究。闻敬周长期从事思想理论工作,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而且读过的书非常多,对中外古典哲学、现代哲学、史学做过系统的研究,学识渊博。有了这样一位导师带领,李庆军白天查阅整理资料,晚上和星期天、节假日便专下心来做起了学问。
时隔不久,李庆军上班后把前段时间查阅完的档案资料清点一遍,准备送回档案室再换下一阶段的档案回来。他捧着一大摞子档案资料刚要出门,却和闻敬周走了个碰头。
“庆军呐,你先别走。来,你先坐下,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闻敬周招呼他说。
“唉!”李庆军答应着,回身把手里捧着的档案袋放回到办公桌上。他没有坐下,站在椅子旁边瞅着闻敬周的眼睛笑着问他:“闻叔要跟我说什么事呀?”
“刚才机要送来了县委的调令,要“借调”你到县里去工作。我和丁书记商量了一下,觉得小处要服从大局,矿里还是得放人。你自己觉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倒不怕,我能克服!只是我目前在这儿的工作好不容易刚有了个头绪,矿里派个别人去不行吗?”李庆军着实舍不得这儿优越的自学条件,他觉得在这儿比去上大学都强。
“是县委领导指名要的你,派别人去恐怕不合适。你还是去吧,到县里工作总比在矿山有出息。”
“县委领导?那会是谁呢?没听说让我到县里哪个单位工作呀?”
“哦,是县委的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办公室,范书记亲自点的将,要你一个礼拜之内就去报到。”
“范书记!”得知是母校的校长和恩师在召唤,李庆军的心情开始活动了。
到县里报到后,李庆军惊喜地发现,县委处遗办的主任,原来就是十几年前和李庆军他们当时的“黑五类”一道在彩霞山的深山老林里“改造”过的“走资派”范明诚。他是李庆军中学时期的校长,如今是县委副书记。先前他还兼着县长的工作,眼看就要退休了,身体又不太好。组织上答应他辞掉了其他差事。只负责一下这“处遗”工作。是他指名道姓把李庆军从矿山要到县委来的。虽说是暂时“借调”,通常这种情况往往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就算是以后还得回矿山去,眼下能在范明诚手下工作,李庆军也别提有多高兴啦。庆军曾是范明诚的得意门生,又有患难之谊,当然就多了一层亲密感。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范明诚的确显得苍老了,脸上、额头上刻满了岁月的斑痕。见面寒暄了一阵之后,他一再嘱咐李庆军:“原县办红星知青茶场在;‘文革’中是个重灾区。十多名知青被残害致死的惨案必须要彻底调查,制造这起冤案的凶手和幕后策划者还没有处理,无辜群众的沉冤还没得到澄清。社会上对此反应强烈,已成了当前拨乱反正的突出问题。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对有关材料进行核实补充,务必弄个水落石出。这不光是要对历史有个交待,最主要的还是要彻底解脱套在人们心灵上的沉重枷锁,团结一致进行新的长征。这是一个政策性很强的工作,我们绝不是搞秋后算账,你千万要注意不要把个人恩怨带到工作中来。”
其实,李庆军对办好这个案子早就有着不可碣止的强烈愿望,他早已在心中盼望太久了。因为他本人就是当年在这起惨案中的幸存者,而他妻子陈凤莲,原就是李庆军的同窗好友,在这起惨案中被残害致死的梁金瑞的爱人。李庆军对那场动乱中的野蛮暴行,对“四人帮”操持下的那些“群众专政”的恶魔和向恶势力卖身投靠的人,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憎恶,,强烈的复仇欲把他这十多年的辛酸苦辣全都钩了起来。尤其是他即将去走访调查的主要对象之一,那个名叫韩志梅的女人。若不是因为她是有些案情的唯一知情人,必须得找她了解的话,李庆军这辈子说什么也不愿再见那个女人。据说她男人,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史占海,在粉碎“四人帮”不久就得病死了。也许这就是报应!那个韩志梅领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农场里如今过得着实够难的。该!她也有今天,真是应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句话。一想到韩志梅,那折磨人的往事便走马灯般一幕幕地从李庆军的眼前掠过……
    一九六五年那个秋高气爽,桂子飘香的迷人季节,李庆军“上山下乡”来到彩霞山参加创办红星知青茶场,还不到一个月光景,就几乎同时招来了两支丘比特爱神之箭。特别是那个新近安排担任后勤组长兼伙食管理员的韩志梅,那可真是穷追蛮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突兀其来的的桃花运,着实让李庆军头疼。
    李庆军刚来茶场时还是个预备党员,尚不具备担任党内职务的资格。为了让他尽快熟悉和开展工作,县委从组织部抽调了一名干部临时到茶场担任指导员。这位指导员姓陈,名叫陈明坤,组织部的柯部长明确告诉李庆军:“派个师傅带你一段时间,什么时候你能独立挑起这付担子了,他什么时候撤回来。但时间可不能太长,最多不能超过半年。你不光是要好好跟他学着点儿,还得积极主动地开展工作。要快学,听明白没有?”
    陈明坤很喜欢他这个徒弟,他认为李庆军有文化、素质好、工作能力强,一准将来是块好料。于是,他使出浑身解数言传身教,恨不能把自己工作十几年积攒的本事一股脑儿地全都给了李庆军。不单如此,工作之余,还操心起了徒弟的婚姻大事。
    “小李呀,既然你决心在这彩霞山长期扎根,要在这儿干出一番事业来,看来是要考虑在这些知青中选择你的终身伴侣了,实话跟你说,已经有个姑娘对你有意啦,托我给当个介绍人呢。我看那姑娘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在这茶场的女知青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怎么样?想好了告诉我一声。”陈明坤抽空开诚佈公地跟李庆军谈起了这件事儿。
    冷丁地李庆军遇到这件事,他着实不好回答,心里头还真犯了难。他敬重指导员,把他视为知已的长辈。许多事情他都言听计从。不过,今天陈明坤提的这件事,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因为他早就有了女朋友,他一时没想好如何跟陈明坤说,便随口问了一句:
    “对我有意啦?那能会是谁呢?”
陈明坤还以为李庆军对这件事自然是相当乐意,于是就当着他不住地夸起了对方: “那可是你们这批知青中出类拔萃的好姑娘呀,出身成份好,政治上可靠,工作能力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中队长和民兵排长。体格也棒,人也长得标致。虽说文化方面低了点儿,以后还可以学吗!我看那,你们两人若结为一对革命伴侣,没有比这再合适的啦!”
“原来你说的是她呀,的确,各方面条件没得挑。不过她还不满十八周岁,考虑这个问题也未免太早了点儿吧。”李庆军知道陈明坤说的是董启芳。一开始选中队长,李庆军就曾经因她年龄小,怕挑不动这付担子而犯过犹豫。因她是街委推荐的唯一人选,县里又要求必须选一位女的干部,以便今后开展工作,李庆军权衡再三才同意选她。团县委书记孙晓珍还嘱咐李庆军,要对这个好苗子多下点儿功夫,重点培养。指导员如今提的媒竟是她,人自然是错不了,可是怎么样拒绝呢,指导员肯定会认为自己不识抬举,李庆军这功夫急得脑袋上都出了一层汗。
    “你们可以交个朋友先处着,又不是忙着要结婚。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看这事现在就算说定了,回头我跟她邀个时间,你们两人当面谈谈……”
    李庆军不能再多考虑,他顾不得指导员的情面了,急忙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陈明坤脸上刹时由晴转阴,很不耐烦地责备道:“有什么不行的?你说说清楚。难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便说,还得藏着掖着不成?”
    “这——,”李庆军有点儿语塞,当师傅的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让他感到确实没法再继续瞒下去,只好红着脸喃喃地说:“我下乡前就已经有女朋友了,是和我同班毕业的同学。我俩是从小一块儿在矿山长大的。”说到这儿,李庆军越发觉得难为情,他本不想把自己这个秘密告诉给除了贴心好友梁金瑞以外的任何人。他一张原本白嫩的脸蛋儿如今成了红皮萝卜。他这等于坦白说,自己在学校读书时就偷着谈恋爱,那可是严重违反学生纪律的。在这以前,这个秘密只有梁金瑞知道,但梁金瑞绝对不会出卖他。如今却是让他自己当着指导员的面说了出来。
“嗷,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早说不就结了,弄得方才我还以为你对董启芳有什么别的看法呢。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今天这事儿算我没说,董启芳那头我会向她解释的。”陈明坤的脸上现出了十分惋惜的神情,竟连一句向他这位徒弟表示一下祝贺的话也没蹦出来。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42
6# 流戈
  二
    想不到按下葫芦起来瓢,李庆军这头回绝了董启芳,那边冷不丁却又冒出个韩志梅给他拴上了一根无形的链条,挣不脱也甩不掉。韩志梅自己脑袋上长着嘴巴,用不着找别人给说,自己冲上来一口咬住再也不放松,好象天老爷规定李庆军非她莫属。平常见面打招呼既不唤姓名也不称职务,一个“哎”字就全权代表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又亲昵得无法再亲昵。
开始时李庆军没太留意,觉得她似乎与众不同,却又弄不清其中的道理。忍不住追问原因,得到的回答却是:“亏你一个高中生,连这也不懂,真是个书呆子,呆头鹅,书呆子,呆头鹅!”
    被称为“呆头鹅”的这位同志仔细一琢磨,从此恍然大悟,原来是出了第二个董启芳。这到底是怎么的了?想不到这种事情还让他防不胜防!但此时“呆头鹅”却也不便作出什么反应。人家并没有对你明说,你又怎么自作聪明?
    于是,除了见面一声“哎”外,便是每天风雨不误地到李庆军住的那间屋里打扫卫生、整理内务,搜出庆军换下的脏衣服拿去洗净、晒干、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回到他床头下面那只小木箱里。
    起初,李庆军还以为是房东大娘干的,一打听却不是。问同屋住的梁金瑞,也说不知道。李庆军这才留意观察起来,结果发现这个活雷锋原来是韩志梅。他不得不向她表达衷心的感谢:“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两条懒虫让你受了不少累。你整天工作也够忙的,以后这些活就留给我们自己干吧。”
    想不到韩志梅听他这么一说却满脸的不高兴,红头涨脸地赌气嚷到:“谁让你谢来着?告诉你,以后不许对我说谢字。”
    “那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我自己喜欢干,迟早要嫁给你当老婆,这些活还不早晚都是我自己的,你干吗要说谢。”趁着旁边没有别人,韩志梅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弄得李庆军不敢继续往下听,赶忙转身溜了出去。
    要说这韩志梅,在我们那穷山僻壤中刚刚办起来的茶场里,着实够得上让人喜欢的。若论个头,看上去比李庆军那一米七三的身材矮不了多少。论长相,黑葡萄般一双水灵灵的多情的大眼睛清澈透明。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镶着一对深浅有度的小酒窝,时常笑容就从那当中溢出来,把个红扑扑的小嘴唇都压弯了,逗得那些小伙子们尽胡思乱想,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再加上她那两条乌黑发亮的,走起路来龙飞凤舞的大辫子和那舞蹈演员般的婀娜身姿,那鲜绿鲜绿的绣花衬衣和桃红色镶着花边的裙子,真象是神女溪边一株盛开的金菜花。
    她性情开朗,爱唱爱跳,歌声比神女溪清脆的流水声还要动人,天生是块歌唱家的料子。
    不过,她也傲慢,自觉着什么事情都敢跟别人比试比试。这也难怪,她有个伯父在国外有着不小的产业,常汇给她钱买这买那,尽她高兴。她家多男丁,父辈哥三个就她一个女孩,从小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吓着。后来她父亲过世早,伯父更是对她疼爱尤加。她本不用下乡到这大山沟里来做农活,伯父几次三番要接她到国外去享福。一则她自己不想去,听了街道上的宣传动员就要当第二个渔姗玲,二来当妈的更是高低舍不得,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怎能放她远走他乡。不承想后来工作组踏破了门槛,把个上山下乡说得比天堂还美。那韩志梅更是一眼看好了工作组那个姓李的小伙子,心一活,也顾不得当妈的嚎塌了天,戴上大红花乐颠颠地就来了。
那时节还没开展全国性的知青大下乡,上山下乡是件新鲜事儿。一大帮年轻人到一块儿过集体生活,可比在家里闲着没事干开心一百倍。韩志梅初中毕业有点儿文化,一开始就显出她那股子热情劲儿,什么事情都想抢在别人前头。领导小组一研究,就让她当了后勤组长兼管伙食。工作不算太复杂,除了管仓库食堂那几个人,再就是把那些柴米油盐之类记个帐,到月底好公布。至于每人每月九元钱的伙食费如何开销,还有膳食委员们帮参谋着,自然没太大的难题。
    青年人到一块儿朝夕相处,总难免哥呀妹的,偏她韩志梅又最喜欢跟那些小伙子们凑一块儿有说有笑,常引得一帮人围着她献勤、求爱。这就使得她越发觉得了不起。可是,那么多生龙活虎,出类拔萃的小伙子,他偏就选中了那个上大学让“政审”卡了壳,回到矿山又无业可就,只好下乡来垦荒种茶的穷学生李庆军。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呢?就为他是领导小组成员,副场长?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李庆军也不比谁多个半斤八两,绝没有瞧不起人的本钱。可韩志梅这事儿叫他怎么说呢,他不能接受韩志梅那份炙热的爱,主要是因为他心里早就装着另外一个姑娘,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友林晓云。都这么长时间了,晓云一直没有信来,急得李庆军嗓子都冒烟。
    “哎,咱俩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终于,一天晚饭后韩志梅趁着李庆军这晚上没有事情,正在跟几个同事闲聊的机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用她那两把利剑似的眼睛盯住李庆军,当着大伙儿的面劈头盖脑就这么一句。
    张嘴就“咱俩的事儿”,分明是她的一相情愿。李庆军毫无心理准备,从来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孩子。一句话问得李庆军嘴一张开就不知道怎么才能闭上了。他没法回答,索性扬起脑袋望着窗外渐渐退去的晚霞。那几位同事,包括和李庆军同屋住的梁金瑞都不由地笑了起来,然后推说有别的事情,一个个全都溜了。也许除了梁金瑞之外,在众人眼里,李庆军和韩志梅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再没有别人知道事情的内里。
    “说话呀,哑巴了怎地?”韩志梅那里毫不放松,步步紧逼,审犯人的架势都端上来了。似乎李庆军是她早就物色好了,今天终于逮住的猎物。眼看着横竖混不过去,逼得李庆军不得不正面回答:
    “实在对、对不起,我,我,......”他一副窘相,喈喈巴巴地说:“你还是另选意中人吧,我......”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自己也没弄清楚。他从没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这样笨嘴拙舌过,象是舌头让人割了半截子去。
    韩志梅还是听清楚了,她随即诡嫡地一笑道:“我就喜欢你,干吗另选?”
    “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再说,这种事情总不能你自己一相情愿吧!”李庆军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打出他的“王牌”。
    “骗人!谁看见过你女朋友在哪里?你恐怕是看不起我这当伙猫的吧。”
    “不,不,不,我说的全是实话,绝不骗你。”
    韩志梅仍然半信半疑,嬉笑着端详了李庆军好一阵子,才抬起右手把她那乌黑发亮的大辫子使劲儿地往身后一甩说:“嘿嘿,你想编故事给我听。就算你说的是真话,那又怎么样?你们也没登记结婚。婚姻自主、恋爱自由。许别人爱,难道就不许我爱?”说完,冷不防冲上来在李庆军脸上使劲亲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唱起“天下的风光哪儿最美......”,转身一推门,象只花蝴蝶似地飞走了。
    天哪!这韩志梅许不就是走火入魔?翻遍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何曾见过一个姑娘家这般疯的?在我们那个年代,男女之间如此大胆地表露感情实在罕见。就拿李庆军这个自认为没有任何封建意识的个性解放者来说,也不免对她的举动感到吃惊。他用手摸了摸脸上刚才被韩志梅亲过的地方,脑袋里赶紧筑起一道防堤。他要尽量避免今后再和韩志梅单独接触。事情是这么不可思议,他不过是为了开展青年积极分子的思想工作和贯彻“活学活用”的指示找她谈过两回话,这就紧盯不放了。李庆军连着给林晓云去了几封信,却都一直没有回音。这些姑娘们都这么怪。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43
7# 流戈

想她热的她不热,不该热的却烫人!李庆军紧催林晓云赶快把关系确定下来。他想:对韩志梅这样较有影响的青年,自己也不能过分冷淡。作为一名共青团干部,青年思想工作者,要想做好工作,还离不开她们的支持。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象李庆军想的那么简单。韩志梅不是那种轻易对自己的选择作出让步的人。她既已把自己的心意对李庆军当面挑明,心里头就早已做好了锲而不舍的思想准备。尽管李庆军声称自己已有女朋友,她认为那不是板上钉的钉。即使是板上钉的钉,也不见得就十分地牢靠。她决心要跟李庆军的那位女朋友展开竞争。眼下的条件对她十分有利:毕竟李庆军如今是和自己这帮知青们在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工作。时间久了,感情不可能一成不变。除非是他那位女朋友也来到茶场扎根,否则就有放弃李庆军的可能。
    第二天下午,李庆军到区里匆忙办完公事,顺便到农具厂把上回定做的二十把开山锄取了出来,放在箩筐里担着往回走。从区里到茶场的临时驻地大约有十五里路。因为着忙往回赶,中途也没顾得歇息一会儿。尽管时令已经进入冬天,他身上照旧渗出了许多汗水。二十把开山锄加到一起,少说也有一百二三十斤,担着它一气走上十五里路,着实让李庆军累得不行,用鼻子呼吸氧气显然是不够用,他只有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疾步如飞地朝场里赶。他得抓紧时间回去,洗完澡还要突击洗衣服。这几天也实在太忙,换下的脏衣服来不及洗,还都在那儿攒着呢。为了不让韩志梅翻出来拿去洗,他把它们都藏到了床底下盛衣物的木箱子背后。那些汗湿的衣服塞在床底下,晚上睡觉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这还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今天若再不抓紧把它们都洗出来凉干,明天可就再也没有干净衣裳替换了。本来昨天晚上有空就应该洗出来,结果让韩志梅一闹,竟把这件重要事情给忘到爪洼国去了。
回到场里,李庆军先把开山锄都入了库,刚想回宿舍取衣物和冲凉桶,却冷不防被韩志梅迎面截住了:“哎,热水帮你舀好了放在冲凉房,若是太热你自己兑点儿冻水。衫裤、毛巾和香硷也都在那儿,快点去冲凉吧。”此时的韩志梅俨然是一个妻子对自己丈夫所有的那种关怀和体贴。场里的王会计、仓库保管员刘影和食堂那几个炊事员,都在用十分羡慕的眼神看着李庆军,好象是在说:“看人家这一对该有多亲热呀!”
李庆军下意识地环视了周围这几个人一眼,突然就觉得脸上越来越不自在。他不敢再说什么,眼下的形势明摆着。任何的解释都是徒劳的,只能是越描越黑。唯一明智的选择是先按着韩
志梅的吩咐赶紧去冲凉,以尽快躲开大伙儿的视线。
    李庆军走进冲凉房,脱下身上给汗水湿透了的衣裳,从头到脚冲洗了一遍。拧干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衣裳,顿觉浑身上下格外地清爽舒服。他把换下的衣服扔进冲凉桶,拎起桶刚从冲凉房里走出来,马上又被韩志梅给喊住了:
    “哎,把桶放那儿,衣服我来洗。那边晾竿上的东西都干了,你去把被罩收回宿舍自己套上。别的东西你不用管,等会儿我就收回去。以后就放我那儿好啦,每天换洗也方便。”
    “这不好,我不能总麻烦你......”李庆军想婉言拒绝,但手中拎着的冲凉桶已被韩志梅一把夺了过去。
“什么叫麻烦,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除非你和别人结婚了。不然这些活就是我应该做的。你是个男人,该去做男人们该做的事情。”说完,他用手指了指站在食堂门口瞅着他俩笑的炊事员邹美琴和龙妹子又接着说:“不然你问问她俩,看我的话是不是在理。”
李庆军可不愿去招惹那两个专能绕舌的丫头片子。那两个小姑娘更加不是省油的灯,简直比韩志梅还韩志梅。鬼使神差。当初选炊事员怎么就让她们俩凑到了一起?加上韩志梅在后边宠着,上来蛮劲都敢把房子点了!
    离吃晚饭时间还早,李庆军走近那晾衣竿仔细一瞧,呵,上面晾的全是自己的东西。除了被罩、床单和枕巾,便是这几天攒下来还没有来得及洗的那些脏衣服。最让李庆军脸上发烧,实在难为情的,那里面还有自己的内裤,那东西怎好让人姑娘家帮洗?他从晾衣竿上扯下被罩和枕巾、床单,回到宿舍一看,果然自己盛衣物的木箱子被搬走了,让韩志梅给“保管”了去了。八辈子没听说过会有这样的管理员。
    李庆军铺好床单,把棉被套进被罩里。坐在床边思来想去怎么也琢磨不出恰当的对策,不禁摇了摇头,独自发起呆来。等到梁金瑞收工回来,他也没有象往日那样急着打听下面中队里的情况,只是简单地对他说:“我今天有点儿累,呆会儿你帮我把饭菜拿回来,我就不下去吃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梁金瑞到食堂跑了个来回,却没帮李庆军打回来饭菜,而是告诉他说:“赶紧自己下去吃吧,韩志梅叫你到她那儿去吃烫锅,你的那份菜早让她给称了出去。”
    李庆军立刻想起,韩志梅已经有过好几次买了好菜叫他去吃饭,他都借故推掉了。看来这回是要逼他非去不可了。总这样可真不行,今天高低也得去跟她说清楚。想到这儿,他便起身和梁金瑞一同来到了食堂。
    食堂刚开饭,知青们正在争先恐后地到打饭的小窗口前排上了队,只有那几个爱吃锅巴的人一点儿也不着急,故意往后拖,坐在食堂的大饭桌旁闲聊、吹大牛。有的还用筷子不停地敲打着饭盒,发出杂乱不堪的滴答声。猛地看见李庆军进来,便立即停止了敲打,,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瞧我这记性,又违反制度了。”
不让大伙儿用筷子敲打饭盒,其实场里并没有制定这样的制度。不过李庆军总觉得这样不雅,劝大家不要再敲。但有的人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儿扳不住。
    李庆军先到伙房找到那个年龄大些的炊事员韩素芬,对她说:“芬姐,以后可别再让人把我的菜称出去,我当着大伙表过态,坚决和全场的兄弟姐妹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不搞特殊化。若总去吃请岂不成了自己打自己嘴巴!”李庆军找韩素芬说这件事情,不单是因为韩素芬是这茶场里的所有知青当中唯一结了婚的人,更因为她是韩志梅的一个还没出五服的本家姑姑。李庆军想让她去劝劝韩志梅。让她不要再来纠缠自己。
    “这可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别人谁能管得着?有什么话你该当面去跟小梅说,千万不要把我也扯上。”韩素芬历来不愿掺和别人的事情。她这个人不但年龄上比这帮小青年稍大几岁,性格上也显得孤僻、沉闷、寡言少语。一辈子抱定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我跟她说啥她都不在乎,你是她姑,说话她能信。我也都是为了她好,这事就只好求你了,你高低也得帮我这个忙......”李庆军还在继续求着韩素芬,不料他的话被旁边正在给大伙儿分饭的邹美琴听了去,突然怪声怪气地插上一句道:“哈哈,大场长原来还惧内呀!什么话不敢当面说,求我好了。本老太婆助人为乐,保证帮你把话传到。”她那嗓门又高又尖,弄得满食堂的人都把眼睛朝她望了过去。
    “你又添什么乱!妹儿家家的懂得什么?也跟着瞎起哄。快好生分你的饭别找挨骂!”李庆军不便当着这么多人跟她斗嘴,只得假装生气地白了她两眼。
“呦,有啥子话不敢和韩姐姐讲呀?韩姐姐待你那么好,你怕她做什么吗?”那个操荔浦口音的龙妹子也跟着凑热闹。她长着一副小圆脸,有事没事还好学猫叫,有人便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荔浦猫”。这工夫她大概又上来了猫劲儿,说完话又可着嗓门学了一声猫叫,逗得食堂里吃饭的人们有的笑出了眼泪,有的笑喷了饭。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43
8# 流戈

    李庆军一回头,突然发现韩志梅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食堂门口,嘴上挂着甜甜的微笑。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分明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逃避,此时显然不合时宜。况且那不争气的肚子也跟着凑热闹,竟然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他看了一眼正要去打饭的梁金瑞,灵机一动,忙拉着他说:“走,我们赴宴去!”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韩志梅身边快步挤出了食堂门口,朝韩志梅的那间仓库兼卧室走去。。韩志梅俨然是一个得胜凯旋的将军,春风得意地笑着随后跟了上去。
李庆军把梁金瑞拉了来,自然有他的用意。梁金瑞不是至今还没有处女朋友吗,帮他和韩志梅往一块儿撮合撮合还真是绝好的一对儿呢。即使不成,李庆军料想有了第三者在场,韩志梅在行为举止上也得扳住自己的感情流露,不至于象昨天晚上两人单独在一起时那样放肆。想到这儿,李庆军下意识地再次伸手摸了摸脸上昨晚被韩志梅亲过一口的地方。这么多年和林晓云相处,也只是在心里头暗暗地相互爱慕,从来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韩志梅的大胆、毫无拘束的感情表达方式让李庆军感到吃惊,感到受不了。今天把梁金瑞拉来,他是自己最贴心的朋友,也是唯一最清楚自己和林晓云关系的人。必要时还可以帮自己向韩志梅说明原委。梁金瑞到茶场后当了一个多月的中队长,可是有了相当大的长进。如今和周围的一大帮女孩子们谈笑自如,再也不会象过去那样和女同学说句话就连头也不敢抬。李庆军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关键时刻,梁金瑞是他的最好帮手。
    韩志梅早把李庆军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是在一步一步地培养着李庆军的感情。她不是那种糊涂人,懂得要随机应变。今天一开始她没准备邀梁金瑞一起来,自然是想和李庆军单独说点儿悄悄话。但既然李庆军把梁金瑞拉来了,也算赏了她的脸面,她此时拿出了最大的热情来表示欢迎。她知道梁金瑞和李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也许稍加努力,就能通过梁金瑞来牢牢地拴住李庆军。所以她对梁金瑞的到来感到格外地高兴。
    “梁中队长能来赏光太好了,快请!”韩志梅把他俩让进屋里,赶紧拿过两张小板凳给他俩让坐。她特意让他俩一分为二,,面对面地坐着,然后自己到门旁搬过来一只一尺来高的圆木墩,放在紧挨着李庆军身旁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李庆军慌忙把自己的板凳往旁边挪动了一尺多远,使三个人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韩志梅看见了,扑哧一声笑道:“想不到你也这么封建,可我却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男女授受不亲呀。”
    一句话将得李庆军慌忙掩饰:“我可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这地方蛮宽绰的,用不着坐那么
挤。”
    条件简陋,三个人围坐当中的地上安放着一只泥土烧制的风炉。没有荆炭,风炉中燃烧的是从食堂的大灶里扒出来的柴炭。没有燃尽的木柴还在往上冒着一屡细细的青烟。李庆军许是患了沙眼,刚一坐下就被那烟呛得泪水直流。梁金瑞却还在那儿没话套话打趣说:“万分感谢伙食长的盛情款待。看!咱们李副座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哎呀,我真该死,把咱李场长也当成伙猫了。”韩志梅明白了是李庆军的眼睛怕烟呛,忙用那只粗铁丝做的火钳把那块还冒烟的柴炭夹了出来,用饭碗从旁边的桶里舀了半碗水把它浇灭。嘴里一连串地道着欠:“真该死,这么点儿事情也考虑不周。”
    风炉上烧着一只八寸口径的沙锅。锅中是用香蕈、八角、红虾等打底的汤。那汤足有多半锅。旁边的一块松木板上摆着两只大碗,分别盛着洗净切好的牛百叶和牛肉片。一只竹蓝里装着洗掐好的油菜心和茼蒿。油菜心是从食堂称出来的韩志梅和李庆军两个人晚餐的青菜,茼蒿则是韩志梅到老百姓家去买的。她告诉李庆军和梁金瑞:“塘后村里的牛打架顶死了一头。我上午去买的。本打算买牛心,晚了一步被别人抢先买走了。牛心烫着吃比牛肉鲜嫩可口。”
    既来之则安之,则吃之,用不着再弄那许多客套。韩志梅不愧为管伙食的,到底懂一些食艺之技。她一再嘱咐说:“汤锅吃肉,定要少夹勤放,刚一熟就马上夹出来。不然时间一长烫老了就咬不动。”
李庆军本来无心听她那些吃汤锅的要领,他对韩志梅说的那些吃法很不以为然。记得以前在家每逢吃肉,都是放在锅里文火炖上很长时间。火候不到才咬不动,跟韩志梅介绍的方法正好相反。可是,当韩志梅把烫好的肉夹到他碗里,他试着尝了两片才知道:咦,韩志梅说的还真没错,这肉片用筷子夹着放进汤锅里烫变了颜色就马上夹出来,沾点儿园茜葱花酱油,果然鲜嫩可口
    “这种吃法还真不错,别有风味。”李庆军不由地赞叹起来,接着便亲自动手烫了起来。其实这种吃法并非是南方的专利,东北李庆军的家乡城里的饭馆这种吃法也很普遍,只不过他们不用沙锅,而是用那种铜制的火锅。李庆军从来没下过馆子,难怪他不知道。
    得到李庆军的夸赞,韩志梅眉飞色舞起来。他更加殷勤地一片片夹着、烫着,然后都送到了李庆军和梁金瑞的碗里。看着他二人吃得津津有味,她比吃到自己嘴里还要高兴十倍。就此,她又找到一个话题:“只可惜我这儿没有酒。下兰供销社前天进了一批米双,可是我的粮票用光了。下次我抽空回家多带些粮票来,找只大塑料桶装它二十斤!”韩志梅这回纯属是说给梁金瑞听的,她早打听好了,李庆军从来滴酒不沾。
    那时节,到供销社买东西是平价,东西都不贵,但基本上买啥要啥票。惟独买酒却要掏粮票,大概因为酒是用粮食做的。
    “早说呀,粮票我这儿有,快给我找只瓶子来。好菜就该配烧酒,我去打来!”梁金瑞说着就要起身去买酒。每逢见了好菜他就想咂两盅。他以为韩志梅也想要喝酒,既然菜是人家预备的,当然就该由他去买酒。
   “你给我老实坐着,怎么听风就是雨!到下兰一个来回起码半小时。你现在去买酒,回来坐这儿自己喝呀?告诉你,我吃饱就走,可没工夫在这儿等你。。”李庆军赶忙伸手把他按住,这个节骨眼上说啥也不能把他放走了。
    风炉中的炭火越烧越旺,沙锅中的汤开得翻了花。今晚的肉菜着实多,才烫了一半,李庆军的肚子就已经有些饱了。韩志梅把风炉下边的进风门堵上,让火势减弱下去。但沙锅里的汤还在一个劲儿地翻滚着。直到这时候,韩志梅才开始往锅中下青菜。李庆军和梁金瑞都劝她少放,煮多了吃不完浪费。梁金瑞忽然想起来还没打饭,李庆军却说:“吃肉都吃饱了,还打什么饭?”那韩志梅知道今天已经没有和李庆军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可她这个东道主还得做到底。于是。她抢先站起身来说:“我们多少也得就着青菜吃点儿饭。我看这样,你俩谁也用不着去打饭了,我去弄一份饭回来三个人分着吃就够。关键是这儿的战场还得尽量打扫干净,不然你俩明天早上就还得来这儿吃剩菜。”说完,她就扭身走了出去。
李庆军和梁金瑞都已吃得大汗淋漓,汗水从脑袋上顺着脸和脖颈往下直淌。李庆军从韩志梅床前的尼龙绳上扯下一条毛巾递给梁金瑞道:“给,你先擦擦汗!”
    梁金瑞瞅着李庆军迟疑着没有接那条毛巾,不解地问到:“怎么,你拿她毛巾给我擦汗?”
    “这是我的。”李庆军苦笑着回答。
“你的?”梁金瑞大感意外,他这时才开始抬起眼睛环顾这间房子的四周,仔细地审视起韩志梅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来。当他把目光移动到窗户下边的时候,猛地发现李庆军那只放在床底下盛衣物的樟木箱子此刻已经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韩志梅床头靠窗搭起的木板架上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44
9# 流戈
   五
    那只樟木箱子梁金瑞最熟悉不过,那还是临下乡前求他当木匠的表姐夫帮做的。一式两只,他和李庆军各用一只,绝对不会看走眼。怪不得收工回宿舍时觉得李庆军那儿好象比往常少了点儿什么。再往下看,李庆军的冲凉桶也放在了木版架的底下,里边装着李庆军换下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洗,用水泡在那里。梁金瑞满腹疑惑,联想到今天晚上韩志梅请来吃烫锅,他刚想问李庆军怎么回事,韩志梅却已经打饭回来了,他便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这顿饭吃的特别饱。自始至终韩志梅不曾说过半句跟这吃汤锅无关的话,这倒使李庆军开始时那颗悬着的心也慢慢放松下来。他猜想这准是因为有了梁金瑞在场作陪的缘故。看来韩志梅今天徒劳一场,偷鸡不着舍把米,今后也许就不会再玩这种劳而无功的把戏了。
    回到宿舍,梁金瑞两眼直视着李庆军开口问道:“怎么,你和韩志梅好上了,林晓云那边吹了吗?”
    “没有的事,你净瞎猜。”李庆军答道。
    “那韩志梅......?”梁金瑞更加丈二念刚摸不着脑袋了。
    “她那是一厢情愿,把我给缠上了。不然我怎么非拉你作陪不可。”
    “你干脆把跟林晓云的关系告诉她不就成了!”
    “没那么简单!你当我没跟她说呀,那根本没有用!韩志梅这个人真够痴心的,她是非要
    跟林晓云争不可。可惜她一片深情用的不是地方,她哪能懂得我对林晓云的感情有多深呢。”
“这听起来简直是一段传奇,天下真还有这种事情?”梁金瑞摇了摇头,不再刨根问底了。停了两三分钟,他似乎又想出了解决的办法,用商量的口吻跟李庆军说:“总这么下去也不成啊,干脆把你的东西都拿回来,以后不再理睬她就是。对她太客气了更不行。”梁金瑞毕竟跟林晓云有多年的同窗之谊,到什么时候胳膊肘子也不会往外拧。
“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让我当众撕破脸皮,让大伙儿戳着她脖颈儿说咸道淡,我那不是太缺德了么?那种不是人的事情凭咱哥们怎么干得出来!不管怎么说,人家姑娘家是一片真心,咱总不能全当是驴肝肺,反过来以怨报德吧。”
    “那你说该怎么办?”梁金瑞重新陷入了沉思,躺在床上两眼直盯盯地瞅着房上的檩木。李庆军接下去说:“我看那韩志梅也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对人一片诚心诚意,百般关怀体贴。谁摊上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也算得上莫大的福分了。”稍停,他看梁金瑞没有反应,突然走到他床前伸出两手把他拽了起来,嬉笑地盯着他,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注视了足有一分多钟。
    “你到底发什么神经?”梁金瑞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喂,我说,我看你跟她还真是满好的一对呢,各方面都挺般配的......”
    梁金瑞急了,立即反驳道:“你又胡来了,单就这乱点鸳鸯谱就该打!”说着就在李庆军胳膊上轻轻地捅了一拳。
    “这可不是和你逗笑,说正经的呢。你不是正好还没处女朋友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象我这样靠得住的月老,你提着灯笼也难找啊!”李庆军止住了笑,严肃认真起来。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现在正式向你宣布,我有女朋友啦。你可别在我身上打你的歪主意。”梁金瑞嚷着,还从行李卷底下掏出笔记本来,从夹页中翻出两页没有信封的信页来递给李庆军:“不信你自己看。”
    李庆军将信将疑地接过信来看了,原来这是一位女知青写给梁金瑞的情书。李庆军恍然大悟,这才装做生气的样子冲梁金瑞嗔到:“好你个梁金瑞,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早打好了埋伏,老实交代,处多长时间啦?”
    梁金瑞赶忙用手来捂李庆军的嘴道:“你就不能小点儿声,我还没给她回信呢。八字还没一撇就传得沸沸扬扬地,你能帮我收场不成?话说回头,这事儿我还等你抽空帮我参谋参谋呢。”他和李庆军自从在一个班里读初中到现在,从来什么事情都要对方给“参谋参谋”。
    那封情书的落款人是陈凤莲。李庆军过去对这个名字印象并不深,只知道是个低年级的校友。到茶场以后虽然每天都要打照面,但却很少说话。李庆军努力展开回忆的翅膀想了许久才喃喃地说道:“哦,是她呀,好象性格很内向,平时极少跟人说话。”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上初中时和我同桌那个陈凤山的妹妹。”梁金瑞介绍说。
    “真没想到会是他妹妹!看来你们早就认识。咱们上高三以前我好象见过她。她哥哥是个大高个,比我还高出半个脑袋,长得可够帅的。对啦,初中毕业他去参军咱俩还去送他,在一起合过影呢。”李庆军说。
    “对,就是他妹妹。咱们上高三时她初中毕业......”梁金瑞向李庆军讲述了他跟陈凤莲初次认识时的经过......。
    “哈哈!你可真逗。以后有工夫把它写成小说,管保谁都爱看。”李庆军被梁金瑞讲述的他和陈凤莲的趣闻逗得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这个可怜巴巴的小茶场,建场初期一百几十号人挤在十多间民房里,彼此间每天总得打几回照面。吃饭是集体伙食,按当天实际吃饭人数下米。菜则靠到市场上买。每逢集市日就派人到市场上往回担菜。伙食费不多,每人每月只有九元钱,因此菜里通常总见不到荤腥。韩志梅靠着伯父供她花消,隔三差五就到圩上或老百姓家买些鸡肉鱼蛋什么的回来开小灶。自从上回李庆军有梁金瑞陪着到她那儿吃了一顿牛肉烫锅,韩志梅每当加菜就再也拉不下他的份。李庆军在食堂的那份饭菜总是毫无例外地让炊事员给合到韩志梅的一起去了。这在炊事员那儿似乎是已经形成了一种制度、一种无形的规定,都用不着韩志梅事先再向她们交代。炊事员们都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别看他李庆军总要当面扳着脸一个劲地批评、反对,实则心里头说不定如何感谢她们呢。
李庆军着实没少向那几个炊事员提过意见,说这影响不好,无奈她们听了只是互相眨巴着眼睛抿嘴笑,过后还是风景依旧。说重了,她们推说这是伙食长的吩咐,再不就“找你夫人说去,不关我们事!”时间一长,李庆军也只好听之任之了。至此,他才真正领教了韩志梅的厉害。她的那张情网可不是轻易躲得开的。然而若想挣破这张网,自己更是力不从心,总找不出妥当的办法来。他渐渐觉得自己已经被这张网团团困住,越裹越紧了。每天收了工回来,他再也用不着跟着大伙儿一起围着架在院子当中的大铁锅排洗澡水,韩志梅早就把一切都替他准备好了。烧好了热水,连同毛巾、香皂和替换的衣裳都给拿到冲凉房预备妥当。有时候李庆军在外边淋了雨,韩志梅还要在烧好的热水里加上砸碎的生姜,说是可以驱风寒,预防感冒。衣裳若是穿破了,不用吱声她就给缝补好,实在没法补的她就撕开留作补丁,然后花高价买布票照着原来衣裳的尺寸给他做新的。尽管这一切李庆军一直不答应,反复向她解释,说明自己和林晓云绝不可能会分手。这都丝毫不起作用。他们那八字没一撇的“恋爱”终究成了众人赞知的“事实”。大家总是异口同声地夸李庆军命好,处上一个这么漂亮贤惠的的好对象。假如这时候林晓云真的来到李庆军身边,大家保证都会骂他李庆军是喜新厌旧的陈世美。真个是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李庆军纵然满身是嘴,恐怕也根本无法说得清楚。他惟有寄希望于林晓云快点儿来信,把“关系”确定下来,再元元本本地说给韩志梅听,给她一个“安全转移”的主动权。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45
10# 流戈
第三章、青梅竹马的伙伴
                              一
     李庆军和林晓云简单地说,属于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一九五六年春天,庆军跟随爸妈从北方来到柳田铜矿这个桂东北的大山区。他被编入到矿山子弟小学的四年甲班,和林晓云同桌。两个人十分合得来。他们两家住得不算远,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做功课,然后到院子里跳飞机,踢毽子。有时候玩得忘了回家吃饭,赶上谁家就在谁家吃。每逢李庆军在林晓云家吃饭,晓云就显得格外地高兴。她无论吃什么好东西,总要分给庆军一半。庆军若是不接,她准撅嘴生气,或者赌气自己也不吃了,象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把东西扔掉,眼睛里含着泪花儿,好几天都不理李庆军。庆军再也不敢不接林晓云的东西了,他把晓云当成亲妹妹,处处护着她、事事顺着她、让着她,不知内里的人看到他俩那亲热劲儿,还真以为是一母所生的呢。
    记得有一天下午头一节课上语文。班主任严丽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课文的段落大意。李庆军却拿了一把中午刚买的三开小刀偷着在课桌下面削弹弓叉,眼睛还在不时地盯着严老师洋装听课。他早就希望能有一把这样的三开小刀。上面既有小刀,还有锥子和剪子。班上好几个同学都有,他羡慕极了。今天中午妈妈总算掏钱让他去买了一把。他急着想试试这刀的锋利程度,一不小心,左手食指尖上被割开一道足有一公分长的口子。那鲜红色的血立即从那被割开的口子里涌了出来。
    “哎呦!”李庆军疼得禁不住叫喊了一声,忙把小刀扔进课桌里,慌忙去捂那出血的手指。。
    这下可糟了,全班同学都闻声把目光齐刷刷地朝他投了过来。严老师停止了写字,转过身来把粉笔扔在讲台上,用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李庆军。显然,她已经听清楚刚才的叫喊声是他发出的。
    “李庆军,是你喊的吗?”她明知故问。
    李庆军慌忙站了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师的问话。他的脸在发烧,心里象揣了只兔子在蹦蹦乱跳。他想撒谎遮掩,却又编不出词来。他天生不具备撒谎的本事。若照实说呢,他一个班干部、少先队的中队长,带头违反课堂纪律,让同学们该是啥看法?
    “报告严老师,刚才是我挪凳子不小心压着了李庆军的脚。”危急关头亏得林晓云。正当李庆军支支吾吾找不着台阶下的时候,林晓云偷着塞给他一块小手绢包扎割伤的手指,然后站起来帮他撒了个谎。
    严老师信以为真,没再追问下去。挥挥手示意他俩都坐下。同学们哄堂大笑,李庆军的脸此刻臊得比猴屁股还要红。
那时节柳田铜矿还没办中学。五九年读完了高小,李庆军和林晓云都考取了离矿山一百多里远的县城中学,仍旧编在同一个班。但是慢慢地,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有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俩还象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过分亲密。虽然在内心深处对青梅竹马的童年仍旧怀着久久地依恋,却已经懂得在表面上从此不可逾越“同学”这个界限。逐渐步入了青春期,双方心中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微妙感情在与日俱增,无法遏止,又不便示人,只能作为秘密分别藏在各自的心里。
    中学时期跟小学大不一样,功课越来越多。除了课堂上必须听好课,课余时间几乎大半也都花在了学习上。中学里开设劳动课,星期天还要搞义务劳动,农忙季节要停课下乡支农。春插、双抢、秋收加到一起最少二十来天。除去这些劳动,剩下的“空余时间”也就少得可怜,而且全是些零碎时间,这就要看自己会不会抓紧利用了。
李庆军在上小学时他爸爸就对他采取强迫命令:在学会课本知识以外,还必须超前学习高年级的课程,还要学俄语、日语。每天都要布置额外的作业。小学还没毕业,初中二年级的课程都学了一大半。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被他爸爸打出来的。因为贪玩,李庆军没少领教他爸爸的皮带。他那时候觉得爸爸就是法西斯,而自己的屁股主要就是为挨打预备的。不过,“法西斯”从来不扇嘴巴,用皮带抽屁股是他的专利。也许在他看来屁股上长的肉疙瘩最容易接受皮带的提醒,而且不至于伤筋动骨。若想屁股不疼,放学后就得老实呆在家里做功课。因此,李庆军那时好好学习的目的还没有真正提高到掌握知识本领,将来报效祖国的水平。他那时候还不太懂这些人生大道理。但他知道皮带抽屁股的滋味,不得不给“法西斯”好好学习。
    等到上了初中,李庆军才渐渐地感受到“法西斯”客观上帮了他很大的忙。皮带抽屁股的潜在效应开始显现了。“子不教,父之过”的混帐话也似乎成了哲理。那时候还没开始反修防修,外语课学的是俄语。很多同学还在为发不好弹舌音犯愁的时候,李庆军都可以用俄语轻松自如地和任课老师进行日常用语的对话了。“法西斯”曾经到日本和苏联留过学,是个俄语和日语通。曾在科研机构里担任主任编译。他逼出来的超前学习使李庆军养成了习惯,培养了他的自学能力。李庆军在初中一年级时就加入了共青团,还担任着学校团委和年级团支部的工作,参加社会活动也多了,但他从初中一直到高中毕业,各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林晓云可就惨了,初二时竟有两科要补考。后来勉强升入高中,但因学习成绩达不到“良好”以上,入团的愿望一直没实现。
    为了帮林晓云提高学习成绩,李庆军把所有能挤出来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她身上,专门陪她和另外几个跟她差不多的同学蹲教室,啃书本。但林晓云明明是记忆力差,初中快毕业了,连“一价钾钠氯氢银,二价氧钙钡镁锌......”也背不下来,却一个劲儿地不管什么都死记硬背。拿数学来说,那些定理定义死记硬背也就罢了,连那些公式她也不肯去琢磨如何演算推导,也要一味地去死记硬背。结果是内容越来越多,越死记越记不住,越背越糊涂。遇到稍复杂的难题就不能举一反三灵活运用。李庆军费尽口舌,怎么开导她也改不掉这毛病。
    “唉,我天生脑子笨,底子又差,让你白费神了!”每当李庆军指出她主要是学习方法上有问题时,她就总是用这样的话来回答。一脸的倦容,眼角上闪着泪花,头一低下去就不肯抬起来。
    李庆军感到内疚,林晓云那摸样让他心疼。林晓云的确是学习基础没打牢。她爸爸是个井下采掘工人,不是“法西斯”,不但不会用皮带抽她,甚至对她的学习从来就不管不问。她爸从小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实在对她也无从去管,无从去问。她家姐妹六个,她是长女。念书之余还要承担一部分家庭生活担子。每年的寒暑假回到矿山,她除了忙家务,就是到十多里远的天成矿井往回担运矿石。一天赚上块儿八角的,超过农村的整劳力。她到县城上中学,除了学校给的那点儿助学金,其他费用靠她自己赚。他也非常珍爱自己的学习生活,按说也蛮够勤的,可那成绩总在中等上下打转转。
    即使这样,在当时的柳田铜矿,能到县城读高中的,也只是凤毛麟角,着实令众人高看一眼。起码在那山沟里够得上“中级以上知识分子”。那时侯别说是读高中,就是读完了高小考初中,也比如今高中毕业考大学要难上好几倍。整个湄河县三十来万人,只有两所中学,而完全中学则只有县中一所,那是全县的最高学府。
知子莫若父,李庆军他爸李洪国这几年对李庆军和林晓云的关系早就观察得一清二楚。儿子跟林晓云好上了,似乎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法西斯”虽然不是百分百满意,但他总觉得晓云这孩子从小就讨人喜欢,总在他跟前大伯长大伯短地很会来事儿。如今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谁见了都会夸她几句。就这矿山来讲,这门亲事若成了,也算得上门户相当,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李庆军看来上大学不成问题。林晓云即使考不上,那学历也不算比别人低。。庆军他妈不也只是“国高”吗?相比之下还是成比例的。更主要的,李洪国心目中历来把勤劳朴实作为选择儿媳妇的标准,他本就希望儿子能找一个工人家庭的女孩,勤劳、朴实、厚道。他也看不惯干部子女娇生惯养的千金,动兀耍起猴来那才叫豆腐掉灰堆,吹不得也拍不得呢,家里头摊上那样的儿媳妇,他这个公爹那可没法当,一辈子再也休想省心。因此,他对庆军跟林晓云的事心里头基本上是认可的。晓云遇到什么难事找庆军帮忙,他都相当支持。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48
11# 流戈
  二、
哪知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就在高中毕业前不久,李庆军这个原来被一致公认最有希望、既红又专的优才生、中共预备党员,上大学竟是被“政审”卡住而名落荪山的。结束了十二年的寒窗苦熬,象一只练硬了膀儿的雏鹰,正待展翅向理想的神天冲飞的时刻,“四清” 扫尾终于把他那个早年曾到“东洋鬼子”那里“受过训”的“法西斯”从总工程师的位置上扫到监狱里去了。一个多月后,妈妈来信告诉李庆军:爸爸死了,先是定的历史反革命,特务分子,然后又“畏罪自杀”了。矿保卫科把他的遗物——抓走时戴的手表和一支钢笔交到了庆军妈的手中。
那是在两年以前,柳田铜矿矿区公安派出所的吴所长听说地质科要在矿内基层工人当中抽调一名地质工,于是便找到矿劳资科长朱培喜,向他推荐道:“朱科长,我看那个地质工的人选就抽我那个战友黄义兴上来最合适,那个人政治上可靠,任劳任怨能吃苦,放到哪儿都是块好料。”
“这你和我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这回是生产技术部门要的人,总工发话了:要个有文化的,最好能有高中的底子,得有点儿培养价值。一开始先当个地质工,往后向技术方面发展。可这黄义兴初中还没毕业就去当了兵,连个毕业证也没有,我知道他是你姑表兄弟,不是我有意驳你面子,只恐怕李总工那儿通不过。”朱培喜其实并没看好这个黄义兴,它却把总工程师李洪国抬出来当做挡箭牌。他一副十分犹豫为难的样子看着吴所长,朱培喜的二儿子参与打群架,砸坏了别人家的窗户玻璃。被人家告到派出所。还是吴所长帮忙打圆场,让朱培喜只赔了三块玻璃钱,使对方消了气。他那二儿子没受到任何处罚,也没再案卷上留下任何劣迹。他如今的确不好对吴所长的请求做出拒绝的表示。
“他当兵之前初中的课程都学完了,只是没参加毕业考试。再说高中毕业的早都进了机关科室,哪还有在下边当工人的?我有个在县文教局当秘书的战友,他说按照黄义兴的情况,毕业证书是可以补办的。实在要的话,帮他补办一份好了。”这个吴所长不白给,别看他当的官不大,办事路子却四通八达。要不说人家能当上所长,你就当不上呢!
朱培喜知道这位吴所长做糖能做甜,做醋也能做得酸。堂堂一个劳资科长,犯不着为安排一个跟自己毫无利益瓜葛的工人岗位这点儿小事惹他不乐意,让谁去都只不过是履行差事。于是他便答应了,转身吩咐科里手下当差的:“胡金香,给那个黄义兴开调令,让他到地质科报到。”
“不行,立即退回去让劳资科重新安排,早就了解他初中没毕业,三角函数都没学过,根本适应不了这个工作。临时补办个初中毕业证顶什么用!”总工程师李洪国并不懂得太多的社会关系要义,吴所长好不容易办成的事情,却让他一句话就给否了。他做梦也没想过,看似平平常常的一件小事,却给自己种下了祸根。那个黄义兴是一场欢喜一场空,只好灰头丧气地再回到井下去推那笨重的矿斗车。此恨绵绵无绝期:“你咯狗屌李洪国,此仇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有朝一日我让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人若是走了运气,好事自然会接二连三来找你,就是抡起大棒子都休想把它赶走。那时节学毛著正在全国范围内悄然兴起,并且越来越显示出它的无穷魅力。黄义兴曾经参加砸过锅、练过铁、又在部队这所MZD思想大学校里深造过,懂得紧跟形势赶潮流,很快就成为柳田铜矿学毛著的积极分子标兵,矿里、车间举办的各种讨论会、报告会、讲用会、经验交流会从此便少不了他的身影。他虽然仍旧在当井下工,但在规定的工作时间里,他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在参加开会和学习。他入了党,不少的荣誉也接踵而来。在他的精神力量感召下,他的那份井下生产任务几乎被班组里的工友们给分担了。即使有时候回到班里,班长也不再给他派活,而是让他在间休时间领着大伙学习,向大伙儿传“经”送“宝”。
后来,矿党委用其所长,索性把他抽到宣传科以工代干当起了干事,等到机关干部有人退了休,干部编制有了空位,他又顺理成章地转干,把档案从劳资科拿到了组织科。
一九六五年春天,党委系统原来的职能科室改成了“部”,而组织部原来的王干事为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造成的家庭困难调到他爱人的工作单位去了,早上刚一上班,对面桌的宣传部副部长闻敬周便告诉黄义兴:“梁书记让我通知你,叫你到他那里去一下,他有事找你谈。”
矿党委书记梁朝宜把黄义兴让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办公桌面上的烟盒里抽出两支《钟山》来。一支递给黄义兴,一支送到自己的嘴唇里,回手准备去拿桌上的打火机。
“我来我来!”黄义兴手疾眼快,忙把打火机拿到手里打着火,帮梁书记把烟点着。平生第一次矿里主要领导找他谈话,他心里头还在暗自打着鼓。他一边给自己点烟,一边斜着眼睛观察着党委书记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表情,心里头在猜测着今天领导上找谈话的吉凶祸福。
梁朝宜看出黄义兴神情上有些紧张,他冲黄义兴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找你来是想征求一下你对工作安排上的意见。你也知道,组织部的小王调走了,那儿缺少人手。齐部长成天朝我要人。他说你有空经常到他那儿帮忙,懂得小王的主要业务程序,希望我把你给他。党委研究了一下,基本上同意这个意见。只是你们宣传部的闻副部长还有点儿舍不得给。现在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是去还是留?”
在黄义兴看来,组织部是管干部的,那是个党委的要害部门。重要程度要远远高于在宣传部当这个跑腿学舌的干事。他当然巴不得到组织部去。现在机会来了,高低不能轻易放过,一定要狠狠地抓住!黄义兴是个颇有心计的人,在高兴的事情他也不会喜形于色。他显得十分庄重地站了起来,用立正的姿势朝梁朝宜敬了个军礼回答道:“报告梁书记,我是个GCD员,坚决服从组织的需要。我是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工作需要就是我的意愿,请领导放心,无论党把我放在哪个岗位上,我都会努力去把它做好。”
“到底是部队里培养出来的同志,思想觉悟就是高!我原来打算要跟你说的一些话看来也没有什么必要了。既然这样,你回去把原来的工作交代一下,然后就到齐部长那儿接新的工作吧。梁朝宜这回完全相信了闻敬周对黄义兴的评价并不是仅仅为了树一块宣传的样板。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黄义兴转到组织部当干事,却弄出了一件惊动全矿的大事情。当时正是“四清”的扫尾阶段,黄义兴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努力工作,很快就查出了总工程师李洪国“政治历史不清,有特务嫌疑”的问题。
紧接着,李洪国就被停止了工作,接受审查,县法院在柳田铜矿召开公开审判大会,矿里由派出所吴所长和党委组织部干事黄义兴出任陪审员,最终以“不老实交代,顽抗到底为由判刑十年,送到劳改队强制劳动改造。不到一个礼拜,便传来李洪国的死讯。据吴所长说,是他拒绝监管改造,还企图抢夺监管干部的**,被当场击毙了。但有关的材料上记载的却是他“畏罪自杀”。
当时,李庆军已经通过了高考,正被学校党总支抽去参加为期半个月的“灭资兴无”工作队下乡搞运动。他又是个组长,肩负重任,突然遇到这样的变故,着实令他茫然失措。他想,自己已经是GCD的人,而父亲竟然是个长期隐瞒历史问题的反革命。这可是两个水火不相容的阶级呀。作为一名GCD员,当然要坚决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绝不能对反革命的父亲有所同情。他畏罪自杀自绝于党和人民,自己一定要从政治上、思想上彻底跟他划清界限。对这件事情,李庆军立即向组织上作了详细的思想汇报。这样重大的问题,他不能不向组织上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认为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但是,作为父子这种由血缘而产生的亲属关系却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那时候,社会上尤其重视家庭出身。父亲是反革命,儿子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反属”的厄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更何况李庆军从小到大的经济来源,主要靠他父亲供养。
    学校党组织对李庆军的问题进行了十分慎重的研究。鉴于他当时的思想压力,主要领导多次找他谈话。作为恩师,校长兼党总支书记范明诚再三告戒和开导他说:“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自己无法选择,但人生的道路怎么走则主要靠自己。既然你已经在党旗面前庄严宣过誓,那就应该用毕生的努力去实现自己的誓言。你就要离开学校了,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都希望你永远记住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一定要振作,要经得起任何风浪,才能成为一个坚强的人,一个真正的GCD员。”
    范明诚是个老布尔什维克了。他解放前是中共湄河县地下党的宣传部长,公开身份是中学教师。五十年代初任中共西坪区委书记,后来改任湄河中学的校长兼党支部书记。党支部扩为党总支后继任总支书记。李庆军能够成为第二支部的学生党员,主要靠他的培养教导。
摆在李庆军面前的现实毕竟是十分严酷的。作为“反属”,上大学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就业的门路也相当渺茫。父亲死了,妈妈也随即调离财务科到车队去做养路工。而他自己,则如同一只被突然打折了翅膀的受伤的小鸟儿,从空中一头栽进了无底的深渊,多年的美好理想顷刻间成了泡影。他毕竟才刚刚十九岁,思想上还不够成熟,对人生的挫折也还缺少必要的精神准备。他觉得自己突然间比别人矮了大半截,成了瘪螺痧。他如今甚至怕见平时要好的同学,。其中一位已经拿到了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竟然连去祝贺的勇气都没有。他更怕见任课的老师,觉得自己愧对他们的多年心血,恨不能即刻变作一只小小的蚂蚁,以便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赶紧逃离母校。社会之大,却没有他“反属”立足之地。读完了十二年书出来,他如今真正成了呆子。世间的一切都改变了原来的摸样儿。此时的李庆军如同一只扣在玻璃缸中的小虫,这世界真是个猜不透的迷,眼望得光明,出路在哪儿呢?
唯一让李庆军感到欣慰的是他还有林晓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和晓云仍象以往寒暑假一样结伴返回柳田铜矿。此时李庆军真不敢想象。如果晓云也考上大学走了,自己将如何忍受那可怕的孤独。
    林晓云自然也是满腹心事,话比平时明显少了许多。她那失神的眸子里流露出交织着哀怨和愁苦的光。从岔路口下了班车,沿着通往矿上的沙石公路徒步往回走,两个人的行李物品加在一起有五十多斤。李庆军在路旁找了根竹棍当作扁担担着。走了不到五里路,浑身上下就被汗水湿透了。衬衣贴在身上粘糊糊地十分难受。这讨厌的天气热得象开了锅的蒸笼,使人喘不过气来。若大的天空湛蓝湛蓝地,连一块巴掌大能遮挡一下那狠毒的太阳的云彩也没有。火辣辣的紫外线把路边的鸭脚木烤得不敢抬头。林子里的蝉鸣声显然比平时沙哑了许多,却仍旧声嘶力竭地恶毒诅咒着“热死......,死......”
    一开始林晓云就提出把各自的行李分开担,李庆军却执意不肯。他是北方人,按他家乡的规矩,体力活理应由男子汉来承担,他可不能给男子汉丢了这份脸。林晓云是个地道的岭南妹崽,担东西对她来说与生具来习以为常,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她最后决定轮着担,说完就把行李担子抢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其实,李庆军今天犯了个糟得不能再糟的错误,曾有人讲过这样一个笑话:十二个人结伙到一百二十里远的地方去,每人背了十斤东西,走起路来根本不费力气。结果他们偏要把所有的东西集中成一副担子轮着担,每人担十里。到了目的地全都累得不行。李庆军今天同样在做着这种傻事,但是他和晓云谁也没顾得往这上头想。象这样结伴同行的机会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哪还有工夫想别的事情。
    李庆军走在前面,不时地回头看着林晓云。他好象第一次发现,林晓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她已经长成了大人,一个亭亭玉立的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大姑娘。身材明显比原先丰满健壮,似乎每一个脚步都散发着青春女子特别诱人的美。那顺着面颌淌下来的汗水,丝毫不能冲谈她容貌的端庄秀丽。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2
12# 流戈

第四章、抉择
                                                  一
“这次高考,据说还有第二批录取的要晚几天才下来,你可能还有希望。”李庆军说这话的确是招生办的人向外透露的。他这时候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自己深爱着的女友林晓云能考上大学,又害怕她离开自己远走高飞。
    “上不了大学怕什么,人生一世,哪条路还不照样走!”林晓云不知道是在安慰李庆军还是在安慰她自己。她把行李担子从左肩换到右肩,紧走两步跟了上来。
“可这毕业了,往后总得有个打算。这方面我如今可是半点门路都没有。”李庆军话语间
显出了他的无奈。
    “大不了当个工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林晓云这回可是专门说给李庆军听的。她说得满在理,凭个大活人总不至于让尿憋死。高中毕业当个有文化的矿山工人当然不错,可是李庆军心里明白,这种机会就目前的局势看,落到自己头上的可能性也是微乎甚微。他听得出林晓云这番话中的真正含义:不论他李庆军今后干什么,她都不会嫌弃。他深深地感激晓云对他的这份情意,突然鼻子一酸,两颗滚烫的泪珠情不自禁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赶忙偷着用衣袖把它擦掉。落难之时有知己,该是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林晓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关切地问到:“你怎么啦?”
    “没什么,这一脑袋的汗,不擦一擦连眼睛都遮住了。”从小到大一向最讨厌和自己贴心的朋友也说假话的李庆军,这时候竟然也学会了撒谎。他的脸在发烧,耳朵里都听见了自己心脏剧烈的颤抖声。
    柳田铜矿的办公楼还是原来桂系军阀创办铜矿公司时的老建筑。那是一栋泥砖砌墙的二层木版楼。外面东头山墙的灰沙墙皮已剥落了大半,露出了泥砖表面的班驳痕迹。一楼正中开着大门。进了大门,中间是东西向的走廊,两边尽头各开着一扇小侧门。楼梯正对着大门,那衫木楼梯上的木版和扶手多次刷过朱红色的油漆。但因天长日久木质表面已磨蚀得凹凸不平,早就没有了油漆的摸样。
大门两侧,左边的套间是矿区公安派出所,右边则是劳动工资科的办公室。庆军小时候跟随爸妈刚来到这柳田铜矿那阵子,就住在办公楼右边紧挨着的那座小楼里。小楼的侧门也就是办公楼的走廊侧门,爸妈上下班都不用走出小楼,从侧门就直接进了办公楼。这个方便条件是专门为照顾矿里的领导而设的。后来建了新的住宅楼,这小楼一并划归了办公楼。
    那座大办公楼,庆军记得还是在矿里读小学时有一回找爸爸有事上去过。二楼左侧第一间就是当时的生产技术科科长办公室,爸爸李洪国就在那儿上班。再往里面走,靠东边尽头那两间就是矿党委组织部的办公室。这是李庆军毕业回矿后第一个要去的部门。生产技术科门上的牌子是白底黑字,而组织部则是白底红字,足证明这个部门举足轻重的地位。别看这只是一座建在十分偏僻的大深山里的矿山企业,那也只是名义上归县里的管辖,行政级别却跟一个县的建制平起平坐。所以这矿里的组织部的官员,说话办事往往跟县委组织部的干部一样牛气。
    组织部是个里外套间。外间的门此时正半开着。屋里靠窗对摆着两张看上去还很新的办公桌,两边靠墙安放着存放文件书籍的大橱子。右边办公桌前的位置空着,组织部齐部长身体欠佳,到桂林休假疗养去了。左边桌前的椅子上侧身坐着一位三十五六光景的中年男子,长脸、左脸靠下颚处长着一颗挺大的黑痦痣,上面还长着几根棕红色的长毛,足有一寸来长。他双手捧着一本《红旗飘飘》正在象摸象样地翻阅。李庆军第一眼就猜出这人正是自己要找的黄干事。这李庆军事先已经打听好了。他走近门口,站在那儿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你——有事吗?”黄干事听见敲门声猛一回头,见是一个不曾相识的年轻人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忙撂下手中的杂志,转过身来用惊异的眼神上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自从他借着“活学活用”的东风平步青云,从一名农民临时工转正、入党、提干,一举成为矿党委组织部门要员这几年来,就总爱用这种腔调、这种眼神审视每一个闯进他领地的陌生人。他虽然只是一名干事,实际上部长常年休假,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他便理所当然地代行着部长的职权。,颇有威势。人们当面也都称他为“部长”。平时没有十二分的必要,谁也不会轻易到他这儿来走动。若是那些从未涉足机关大楼的泥腿子小工人有事想找他,到了这儿让他那空气也能冻成冰块的神态一逼,没准吓尿了裤子。脖子起码缩回去二寸半,舌头伸出来就别指望立时还能收回去。再者说,“有事吗?”这不明摆着百分之二百的废话!若没事,谁到他这衙门口找没趣,吃饱了撑得慌?
李庆军还算多少见过点儿世面,地区团代会上向全地区几万名共青团员宣读过倡议书,跟地委、专署、共青团地委的领导们在一起合过影。至于县委、县人委的领导,李庆军多数都认识,可象黄干事这样的架势,他也还是头一回见识。再加上此时的李庆军已是“落佩的凤凰不如鸡”免不了心里头也多少有点儿发毛。
    李庆军硬着头皮向黄干事说明了来意,并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中共党员组织关系介绍信向他递过去。
    “啊——哈,欢迎,欢迎!”黄干事终于露出了少有的热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左手扶着办公桌,抬起右手向李庆军伸了过来。
    李庆军一时也弄不准这黄干事是准备和自己握手还是要接自己递过去的介绍信,竟也莫衷一是。
黄干事接过了李庆军递过去的介绍信,重又坐回到椅子上,开始对介绍信认真细致地审视起来。李庆军这时才明白:他暂时还没有养成跟一个学生握手让座的习惯。不管怎么说,李庆军这回是到了新的组织,也就是新的“家”了。既然是家,就没有再客气的必要。他索性在黄干事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父亲是谁,做什么的?”黄干事突然想起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马上又把脸拉了下来。
    “李洪国,原来的生产技术科科长,总工程师。”李庆军简单地回答。
黄干事象是突然被马蜂蛰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脸上是那种突然发现敌情时的紧张神色。仅仅十几秒钟时间,他又渐渐恢复了常态,抬起右手捂着自己的脑门来回晃了几下,                                    
又点了几下头,然后象是对李庆军,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可往哪个支部落呢?”
    这很有可能是这位黄干事近年来遇到的最复杂的问题。那李洪国的问题首先就是他“揭露”出来的。如今又来了李洪国的儿子,既不是矿里的职工,又还是个“反革命日本特务家属。”这县中学的党组织是他妈干吗吃的,这样的人也弄进党里来?再说,县委组织部明摆着尽给下边出难题:他毕业了就该直接除名,转到矿里来怎么办?难道还要给他单独设一个反革命特务党支部不成?
    黄干事之所以能平步青云,足证明他绝非白痴。对这样一件他认为根本用不着麻烦领导的屁大小事儿,他稍加琢磨很快就想出了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他当即又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丝奸诈的微笑。
    “先回家等着吧,具体怎么办过几天研究妥了再通知你。”黄干事一挥手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李庆军知道:矿上有个家属公社。那儿有基层党支部。按说他的组织关系落家属公社党支部顺理成章。但黄干事可不愿意这么办,他自有他的打算。再有几个月,李庆军的预备期就满了。按照党章规定,该是决定他转为正式党员还是取消预备党员资格的时候了。象他这种情况还转什么正,根本用不着费事。延长预备期更没有必要。到了那个时候,黄干事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李庆军这个“阶级异己分子”从组织内清除出去。
    别的问题都可以先放一步,李庆军当前最要紧的是必须先找点儿活干,想法挣点儿钱来养活自己。回到矿里一个来月,他唯一能找到的活是往半山腰的坑口上背坑木。僧多粥少,一共只干了五天,赚了八元五角三分钱。那大坑木一根就有一百五六十斤,压得李庆军差点儿吐血。但他仍然很高兴,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靠自己的劳动赚到的钱,是自己的血汗钱。其余时间,他到山坡上撬大石块砌墙,从远处担土来往当中填,平整出那么几小块儿地,种上一些蔬菜。此外,他还抽空去帮林晓云担了几天矿石。。这份活只限于天成坑口的工人家属来干,别人干不上。晓云想了一个好主意,由她从天成坑口把矿石领出来,担到半路交给李庆军往矿里送。她再回到天成去领货。这样一来,原先每担一趟十二里路,中途总要休息一阵子,每天最多跑三趟。。而现在每人每趟都是六里路,中途不用休息一气呵成,两人一天能跑八趟。,钱也赚得多了。
到了矿里开支,林晓云赚到七十多元钱,她要分给庆军四十,庆军却执意不肯要:“你都留着吧,你家里姊妹多,妹妹们都还要上学,花钱地方多着呢。我还能维持,不用给我了。”
“那不成!这是你的劳动收入。你若是不收,往下就不要再帮我担矿石了!”林晓云坚持
要他收下。
“那好,我收下。不过你不能给我这么多。二十,给我二十足够了。”李庆军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晓云拧不过他,只好依他。知道他爱看书,于是就又买了一些他喜欢的书籍送给他。这样,李庆军晚上就可以靠啃书本来打发难眠长夜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3
13# 流戈
  二、
    郭素珍每天起得特别早。做好饭菜,自己匆忙糊弄几口,然后装好饭盒,把行军壶灌满凉水,拎起饭盒扛着铁锹上工去。直到下午五点钟才带着满身泥土,拖着疲备不堪的双腿回到家中,转身又担起粪桶去淋菜。经常是断黑以后才回来。
                                                                     
午饭和晚饭由李清庆军做。按说早饭也应该由他做,好让妈妈多休息一会儿。可是李庆军天天晚上看书到后半夜,早上睡得跟个死猪一般。妈妈心疼儿子心里苦,不忍心把他喊醒。李庆军恨自己无能,不能分担家庭的重负。妈妈的工资降到了每月四十九元钱,这就是她和庆军兄妹四人的全部生活来源。不去开荒种菜就没有菜吃,不把伙食费降到“饿不死就行”的水平,就不能省下钱来让弟弟妹妹们上学。看得出来,妈妈的身子骨一天天地垮了,体重剩下不足八十斤。作为长子的李庆军再也不忍心就这么呆在家里吃闲饭,他觉得这是在喝妈妈的血,吃妈妈的肉啊!
    大约是在学校重新开学不久,李庆军收到了共青团湄河县委寄给他的一封公函。拿回家拆开一看,原来是以前的母校党总支副书记、新任共青团湄河县委书记的孙晓珍以团县委名义写给他的动员信。信中主要是说县里要组织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山区去创办一所知青茶场。如果李庆军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工作,希望他涌耀报名参加,给全县城镇知青带个好头。
    孙晓珍是李庆军的入党介绍人。李庆军看完信后心情十分激动,他为孙晓珍和团县委没有把自己忘记而感到欣慰。事不宜迟,他立即拿着这封信去找林晓云商量。他真心希望林晓云能和他一起去共同开辟新的生活。他甚至觉得团县委这件事情着手太晚了一点儿,如果毕业时正好赶上,他说什么也不会回到这柳田矿上来。这座矿山虽然有他那个残破不全的“家”,有他的妈妈和弟弟妹妹,有他童年的美好回忆;但这儿已经没有了他赖以生活和生存的土壤,更没有他施展青春抱负的用武之地。他在这儿只能是一个被人歧视的完全多余的人。他的青春在这儿凋零、枯萎。
林晓云已不再到天成坑口去担运矿石。她爸爸最近给她找了个更能赚钱的活路,到大山背后的河冲去淘金。好的时候,父女几个人一天能弄二十多元钱。这在当时简直就是发了横财。他们在那山沟里盖了厂棚,建起了一个临时的家。那地方离矿区二十多里路程,想不到那儿的河冲里居然会有砂金。晓云的两个妹妹也都初中毕了业,有了这个淘金的活路,当爸爸的就不再让她
们去读高中。
    李庆军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那个地方。他远远就看见林晓云身穿一件打着满身补丁的旧工作服,头上戴着斗笠,裤脚卷过膝盖,光着脚站在水流中,自腰部往下围着一块旧塑料布,那是为了防止干活时水溅到身上。晓云左手握着砂床上的砂篮把手不停地来回摇动,右手拿着一只木制的单耳小桶,从脚下的河水里舀上水来往砂篮里慢慢地浇。桂东北初秋的天气虽然仍然很热,但她脚下的山水却是透骨地冰凉。李庆军不由地暗自心疼起来:一个女孩子家整天泡在冰凉的水里,泡出病来可怎么办?若是以后结了婚,拼着自己累死也不能让她遭这份罪!
林晓云的两个妹妹晓红和晓清负责从上游不远的沟里挖沙土,然后担到晓云身旁供她淘洗。她这两个妹妹都是李庆军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也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她俩以前总管李庆军叫大哥哥,平时也就跟他亲妹妹一般无拘无束。自从庆军和晓云读到高中以后,可能她俩也明白了李庆军和大姐之间的关系,觉得叫大哥哥有点儿不对劲,所以再见面就什么也不叫,一笑了之。只要有大姐在场,她俩一看见庆军来了,便断定准是找大姐有事,紧忙借故躲开。象今天这样,她俩原本坐在离晓云不远的那棵巨大的锥栗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有说有笑,看见庆军来了,便都挤眉弄眼地朝他笑了笑,然后不声不响地抬腿跑到别处去了。
    晓云听李庆军向她说明了来意,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解开围在身上的塑料布,从河水里走了出来。她走到李庆军身边,撩起工作服的衣角把手擦干,和李庆军一起坐在了方才晓红和晓清坐的那块大石头上。她俩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了,彼此都十分挂念。晓云紧紧地依偎在李庆军的身旁,侧脸瞅着他的眼睛问道:“很不好找吧?肯定没少跑冤枉路。”
    “还好,这一带我们小时候采山笋、摘野果来过的,我多少还能有点儿印象。路上遇到人便打听,跑的冤枉路还不算多。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李庆军边说边把林晓云的两只手攥在自己的手掌心捂着,他感到那手很凉。再低头看她那双脚,那双脚被山水浸泡得苍白,都失去了血色。
    “真得买双胶靴穿上,总这样泡在水里可不行!你看这脚......”
    “冇怕得,我又冇系泥捏的,使么那样娇气。我阿爸长年累月在山肚子里做工,那条件可比这艰苦得多。还说我呢,看你,这几日又瘦了许多。你冇要总是着急么,心急伤肝,会得病的知道么。对了,信上怎么说?快拿给我看。”
林晓云从李庆军手中接过那封共青团县委的公函信封,从里面抽出信页反复看了两遍,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把信塞回到李庆军手中对他说:“我看还是再等等,矿里招工的机会肯定会有,这可是决定我们一生的大事,千万冇可草率!”她说这话的语气态度十分坚决,就象在宣读一项命令。很明显,她不同意去,也不准李庆军去。不管李庆军如何解释,说明他的处境和苦衷,林晓云始终还是那句话:“好事急不得,要耐心等待!”李庆军从她那眼神看得出来,自己若再坚持去,她就会生气了。
再这么等下去,李庆军的确受不了。他急得快要发疯了。从林晓云那儿回来以后,他前思后想,这晚上一夜没睡。最后他还是决定背着林晓云到县里走一趟,了解了解情况,再看看同学和朋友当中有没有报名参加的。他想去了解一下具体的政策规定、建场的地理位置、自然环境条件和拟建的规模等等。
    第二天一早李庆军乘车赶到县城,已近中午时分,正值机关下班午休。值班门岗告诉他:孙晓珍要到下午两点才来上班。在这之前有事只能到她家去找。李庆军打听到,孙晓珍仍住在中学院里原来的教职工宿舍。她爱人黄维国是李庆军高中的数学教师。李庆军在校读书时经常到他家做客。但是,今天他可不能直接去,免得麻烦人家留他吃午饭。
    李庆军索性在街上闲逛消磨时间。他这时才注意到大街两旁张贴的许多五颜六色的标语:“好儿女志在四方”、“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上山下乡干革命,一生交给党安排”、“建设新农村,造就革命人”......。
李庆军的肚子有些饿了,在街上选了一家米粉摊要了两碗素汤米粉。一角钱一碗。免费的辣椒酱随便吃,李庆军吃得满头大汗,。吃饱了就在米粉摊的凳子上坐着休息。来吃米粉的顾客寥寥无几,多数凳子都闲着。
    约莫快到下午两点,李庆军才站起身来,离开米粉摊朝县委大院的方向走去。到底是秋天了,正是兰桂飘香的季节,浓郁的芬芳随着阵阵清风扑鼻而来。湄河城沉浸在金色的阳光里。高天空阔,令人心旷神怡,这使得李庆军的心情也格外地清爽,脚下的步伐迈得飞快。
    孙晓珍似乎早有预料,不时地把眼光投向窗外。她隔着窗户二十多米远就看见了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的李庆军。便起身迎到办公室门口,紧握着双手把他让到办公室里的木沙发上坐下,高兴地说:“我就猜你准会来,路上还顺利吧?”她说着转身来到墙角那张当作茶几用的旧课桌前,拿起上面的茶杯从那只竹壳保温瓶里倒了大半杯热茶递给李庆军。
    “你先歇会儿,喝点儿茶。”孙晓珍知道李庆军是个急性子,喜欢开门见山。尤其是在熟人跟前极少客套话,因此也就没打算和他过多地寒暄。
    李庆军道了谢,欠起身接过茶杯就急着问:“孙书记,您信中说准备建知青茶场,到底在什么地方建?”
    “先别急,你先品品这茶,看看味道如何。”孙晓珍笑着说。
李庆军呷了一小口茶,象摸象样地品尝起来。这茶呈淡绿色,是一种略带甘甜的清香,不同于平时喝的那些茉莉或者玉兰花茶的浓香。说句实话,他压根儿就不懂得品茶,临时装装样子罢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3
14# 流戈

孙晓珍告诉李庆军:“这是出自彩霞山上的早春社前茶。它没有添加任何香料,完全是茶叶本身的味道。你可别小看了它,喝上这一杯,包你这一天都不会犯悃。这是茶中的珍品,我特意托人从彩霞山下的老百姓那里买来的。我们拟建的茶场地点就选在彩霞山上。”
   
她走过去拿起另外一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半杯茶,端着回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边喝着茶继续向李庆军介绍:
   
“茶叶这东西,是我们国家的一种主要外贸出口物资,也是人民群众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饮料。国家对茶叶的需求量很大。为了完成和超额完成国家的茶叶收购任务,支援国家的经济建设,满足人民群众的生活需求,同时也给城镇知识青年提供就业的机会。最最重要的,我们要通过创建知青茶场这种途径,培养和造就一大批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团县委根据中共湄河县委的指示,负责这项工作的具体领导,宣传发动。要营造一种浩大的政治声势。县委和团县委联合成立了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安置工作办公室,县财政局将拨出专款来支持。团县委人手少,在其他部门抽调了几位有经验的同志组成专门的工作组,下到街道居委会开展工作。至于你的情况,县委和团县委都了解。县委组织部经过研究,决定你若是来了,就先去参加工作组到下面去搞调查摸底,进行宣传发动。这对你也是个锻炼的机会。等到建场初期,我们先组成一个党团联合领导小组,由你出任副组长兼茶场的副场长。你的预备期快满了,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当然,组织上还会派懂行的,有丰富管理经验的干部去主持工作,争取三两年内把你们带上正轨。因此,你建场初期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他把各项工作开展好......。”
   
孙晓珍把如何组织好这次城镇知青上山下乡,县委如何安排部署,如何具体运作等都一一向李庆军作了说明。她反复向李庆军强调的是:“这是我县第一次组织的知青上山下乡活动,责任重大意义深远,绝不能出任何差错。这是党的召唤,是青年人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的首选途径。作为一名GCD员,对搞好这项工作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庆军当然听得出来,孙晓珍的这番话表面上是针对这次活动的整体意义来说的,实际上也是针对自己应该做出何种生活选择而给予的提示。她是代表组织,代表党对自己进行的启发引导,并提出了具体的要求。李庆军之所以果断地选择了上山下乡这条路,尽管不排除环境所迫,但最让他动心的还是孙晓珍这番话的作用和第二天到彩霞山实地考察后,彩霞山给他留下的美好印象。
   
李庆军暂时不能回柳田铜矿了,这是他临来之前没有料到的。孙晓珍已跟县委招待所打了招呼,安排好了他这段时间的食宿。他对李庆军是胸有成竹的,也没有急着要李庆军表态是否能来。
   
这晚上,李庆军吃罢晚饭冲过凉,离开招待所朝西街方向漫步走去。湄河县城实在太小,只有那么两条呈丁字形的主要大街,长度都不足五百米。李庆军走到丁字路口往右拐上横街,前面不远处就是横跨湄江的咽喉要道——长兴桥了。李庆军要去拜访最要好的同窗好友梁金瑞,他家就住在桥对面的西街,过了桥再往右拐,朝北走二百来米就到。以前在县中读书时,李庆军是梁金瑞家的常客,每逢节假日大都在他家度过。两人虽然不是磕头换帖拜把子,却也跟亲兄弟没有两样。  
  梁金瑞也没考上大学,不知是临场发挥不理想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的政治和外语考得一塌糊涂。老天太能啄弄人,好几个原来学习成绩赶不上他的却都考上了。

见到李庆军来访,梁金瑞喜出望外,急忙扔下刚扒拉两口的饭碗,从小凳子上一下蹦了起来,伸手就把庆军的脖子楼住了。
“正打算明天到矿山去找你,都快想死我了!先坐这儿吃饭吧,我们也刚吃。”梁金瑞把自己方才坐的凳子让给李庆军,然后转身要到旁边再找凳子。李庆军忙把他拦住了。他把梁金瑞按坐在原先的坐位上对他说:“你快吃吧,我已经吃过了。”随后,他自己去拿过来一只闲凳子
放在靠墙的地方坐了下去。
   
梁金瑞一家人都把李庆军看成自己家里人一般,听说他在外面吃过了晚饭,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见外了,全都用询问的眼神瞅着他。梁金瑞脸上也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嗔怪他道:“怎么还不到两个月就生分了,来到城里为什么不到家里来吃?”
                                         
李庆军知道大家误会了,忙解释说:“我这次是来办公事,团县委安排我在招待所吃住。”
   
“啊,是团县委安排的,那也一准是为上山下乡的事情来的吧?”梁金瑞听说是团县委安排
的,就已经把庆军此来的目的猜出了八九不离十。
    “正是,我明天要跟几位领导到彩霞山去实地看一看,看那地方到底什么样。”李庆军回答。
    梁金瑞边吃着饭边又说:“街委会找过我两次了,看样子他们是要我非去不可。我正急着找你商量,偏巧你今天就来了。。不然我还真准备这两天到柳田铜矿跑一趟。”
    “你快吃饭吧,吃完咱俩再仔细斟酌一下。”李庆军催他道。
    梁金瑞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把凳子挪到庆军身边坐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合漓江牌香烟和一只拨轮打火机来。他从烟合里抽出两只烟,一只递给李庆军另一只留给他自己:“来,饭后一只烟,赛过活神仙,”
    “你怎么也抽烟啦?”李庆军没有伸手去接,摆了摆手,表示他不想鼓捣这玩意儿。
    “咱俩不是要有福同享吗,你可别瞧不起这东西,好处多着呢,你得慢慢体会。”梁金瑞见李庆军不肯接,索性先把递给他的那支烟叼在自己嘴上,用打火机点着,然后硬塞到庆军的嘴里。。他再把另外那支放在自己嘴上点着猛吸了一口,“嘘”的一声从嘴里连着吐出两个滚动着的烟圈儿来。他还在对庆军侃到:“如今我们已经不再是学生,走到社会上就得懂社会交往,离开这香烟怎么能行。”
    毕业才两个月时间,李庆军发现梁金瑞跟过去有了很大变化。以前他从来不涉及社会问题,如今却大谈起社交之道来了。李庆军把他塞到嘴里的烟取出来捏在手指中间,迟疑着不肯再往嘴里放。
    梁金瑞的母亲插话道:“你是不知道,他现在不单是学会了抽烟,遇到三两个熟人朋友凑一块儿,斤把两烧酒都不够他喝的,若再猜起码来,一顿饭能吃大半天。”
“咳,心里头闷得慌啊!开始时是想拿它消愁解闷,后来才发现这两样东西竟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我现在酒不喝还勉强,这烟可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了......。”梁金瑞在努力为
自己寻找着抽烟喝酒的理由。
    耐于面子,李庆军也试着把烟叼在嘴里吸了起来。说来奇怪,他从没抽过烟,却丝毫没有被呛得难受的感觉,似乎他也从中品出了香烟的某些好处。这一来,他干脆就把那燃掉了半截的香烟也吸到只剩半寸来长的烟屁股才扔掉。“解闷?这东西可以解闷,以前怎么没有听别人说起过呢?”他自己自言自语地说。
“依你的看法,这上山下乡是去好呢还是不去?听街委会的人说:凡是符合条件的都得去,不然以后就别指望还能有工作安排。也许他们在吓唬人,在骗人。照他们说的那意思,下去几年,干好了还可以再抽回来安排工作。”梁金瑞想,李庆军既然是团县委叫来的,肯定能知道一些上层内幕。他急着要知道李庆军对这件事情持的什么态度。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4
15# 流戈
第五章、群山在召唤
                          一
    “街委会的说法不一定都对,但符合条件而不去的,今后一律不再给予就业安排,这个说法确实如此。县委的文件上就是这样说的。那份文件我看过,绝对不会错。至于以后是否往回抽,文件中没提,我们也不能瞎猜。但你想,即使往回抽,恐怕也只能是个别的特殊需要,绝不会全都抽回来。几年以后都在那儿成家立业了,都抽回来行得通吗?我们也不能抱这种打算。若是在那儿干好了,比城里的日子还好过,干吗还想着往回抽呢。不管怎么说,我是有去的打算的,毕竟那儿能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当然啦,一开始肯定会苦一些。万事开头难,头三脚难踢呀。但我们有信心、有能力把它建得一天比一天好。明天我去看看,回来之后就能有个准数。我想,那儿才是真正能消除愁闷,摆脱空虚,使自己不断充实和振奋的地方。”
    “那么,林晓云对这事儿怎么看?她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目前还不想去,她在等招工的指标,而且还找到了一种很赚钱的活。我这次是背着她到县里来的。但我想我早晚能说服她,毕竟我俩相处十来年,没有什么力量能把我们分开。”李庆军在这个问题上很有自信。
    “这样的话,我等你消息,你去我就去。”梁金瑞也已经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天空格外晴朗,就跟刚在水里洗过一样。暑热已经开始消退,正是出行的最佳天气。李庆军随着孙晓珍等到彩霞山进行了一次实地考察。县委张书记头天晚上就答应把县委唯一的那辆吉普车派给他们用一天。
    这天李庆军可没敢睡懒觉,天一亮他就起了床,洗漱完毕,李庆军到食堂打了碗豆浆,要了两个馒头,匆忙吃了点儿早餐。招待所食堂开饭早,他吃完早餐马上到县委大院门口去等孙晓珍。虽然孙晓珍头天就已经告诉他机关早上八点才上班,可是他还是怕自己给弄晚了,一再地自我提醒:千万不能让领导等自己。
    孙晓珍八点准时来上班,看见李庆军早就站在门口等她,就笑着跟他打招呼说:“看来你真是比我还着急。不过我们还得再等一个人,等他来了我们才能走。今天需要他来当向导,否则我们恐怕找不到路。”
    五分钟之后,“向导”来了,李庆军一看,原来是个五十开外的瘦高个老头。。穿一身半新的中山装,头戴一顶前进帽。面容再和蔼不过。总是那么甜甜地微笑着。从他那两道深邃的目光里则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饱经事故,历尽沧桑,大智若愚的长者。
    孙晓珍向李庆军介绍说:“这位是县外贸公司的王副经理,也是未来彩霞山知青茶场的带头人。场长王达昌同志。”然后又把李庆军向王达昌做了介绍。因是初次见面,也没有过多地详谈。礼节性地握手之后,便转身朝着县委的那辆唯一的小车走了过去。
司机郝刚按照县委办公室的吩咐,把吉普车加满了油,开到县委大楼的台阶前面等候,三个人陆续上了车,吉普车便驶出了大院,拐过丁字街,穿过长兴桥,再拐上梧桂公路,飞快地向
北驶去。约莫半个小时光景,汽车把他们几个送到了莫圩区的下兰大队。北面不远处,一道有西往东逐渐抬高的巨大山梁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正是重阳时节,晴空万里一望无边。那山梁背后的更远处,一座方圆数百里,主峰直插蓝天的巍峨大山展示出它朦胧的身影。这里再往前走已经没有通车的大路,吉普车只得停在了下兰供销社的院里,司机郝刚决定就在这儿等他们。其余人下了车,王达昌头前带路,三个人穿过一段田基小道,来到了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子。所遇到的人都跟王达昌亲切地打着招呼,嘘寒问暖。有的还要和他多聊上几句,好像他们之间的话一辈子也唠不完。王达昌告诉孙晓珍和李庆军:从这儿上彩霞山最近,大约只有五里多的山路。全都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沿着村后的山坡崎岖而上,在低矮的灌木丛和荆棘当中穿行。直到翻过村后的山梁,才能看到对面坡上那高大茂密的云杉和油松林。山路从那坡下分出许多支岔,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今天若不是有王达昌领路,李庆军和孙晓珍真的就不知道走哪条路才能到达目的地了。
这彩霞山方圆三四百里,坐落在桂东北梧州、柳州、桂林三地区交汇处。主峰仙人峰海拔一千七百四十六米,其地理位置应该是在大瑶山境内。周围奇峰绝壁高入云霄,沟壑断谷其深无底,丛林繁茂、飞瀑倒悬。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砍凿出这人烟罕至之处的绮丽风光。山谷中仙猿悲啼、苍鹰盘旋、山岚阵阵,蛙鸣声声,好一派阴森幽静的去处。半山以上常年云雾缭绕,迷迷朦朦。惟有如今重阳之季得以一展仙姿。其东南部湄河县境内百十余里,则多平缓开阔的山坳沟坡。这里气候温和、空气湿润,是典型的亚热带山地。参天的油松云杉、挺拔的古樟铁黎、粗大的毛竹棕榈,还有那漫山遍野的无名杂木,被穿饶其间的细蔓粗藤横七竖八地捆绑着,撕扯着,象一张无边的巨网把彩霞山与外面的世界隔成决然不同的天地。这山上林间小路纵横交错,举目不见天日,方位难辫。幸亏王达昌自幼在这山脚下长大,知晓进山的道路,把林晓珍和李庆军一直领到山上。
    李庆军意想不到的是,翻过第二座山梁,眼前突现一处三百多米宽,长约五华里的平坦地带。它藏在这群山环抱之中,山外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它的存在。这一平川之地为彩霞山的开发建设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它的西段是毗邻数百亩的水稻田,中段靠山旁有一座三十米方圆的老式四合院,青砖青瓦,天井用五彩鹅卵石铺就的花纹图案,甚是好看!正房和两边的厢房均都是单层建筑,完全不同于当地的民间建筑风格。看得出,它的原始主人应该是一位隐居山林,具有陶渊明性格的士绅。四合院外有两排共四座泥砖瓦房,每座都是四大间。这是早先的彩霞山农技学校的教室和宿舍。说是学校,如今早已没有了老师和学生,只剩下那十多间教室和
    宿舍百无聊赖地守在没膝深的杂草丛中。宿舍里那些笨重的双层木架床无法运走,闲置在那儿为蜘蛛拉网创造了便利条件。而教室里的桌椅则只剩下那些早已损坏不能使用的,杂乱无章地堆在一处,反正是派不上用场,也就没有必要去修理。
    农技校南边五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一张长方形的鱼塘,大约三四亩大小的面积。那鱼塘里的水可能是微生物太多的缘故,水中看样是缺氧,成群的红鲤白鲢时不时就把脑袋贴到水面上来呼吸新鲜空气。鱼塘的另一头紧靠路边是一座里外三间的牛栏。牛栏的屋顶同样盖着青色的瓦,天长日久风吹雨淋使得那瓦变成了黑色。牛栏的墙是用泥砖砌成的,无情的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破旧的痕迹。
王达昌把孙晓珍和李庆军领进了那座四合院。这院里如今还住着六七个人,算是农技校的留守人员。他们在这山坳里种田、放牧,还真有点儿陶渊明故居的意境。进得院来,王达昌把二人介绍给一位闻声出来迎接的姓张的主任。那张主任是这儿的头,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穿一件洗得发了白的士林蓝唐装上衣,上面还打着三、四块补丁。下身穿的裤子看上去能有八成新,
显得又短又肥。他那头发绝对不是到理发店去理的,不知是找谁给乱剪一气,弄得平头不象平头,分头不象分头。两边鬓角已经花白,胡子也不想着抽空修理修理。整个地老气横秋,土里土气,横竖看不出半点儿文风武相,兴许就是从村子里临时找来看房子的吧。可能是先前得过吊线风,嘴角稍稍有点儿歪。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额上刻满上皱纹,见面一笑,那皱纹就越发深得厉害。不过,他那双眼睛却迥迥有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孙晓珍似乎对他早有了解,交谈中很是随意,毫无拘束。
    一开始,这位张主任并未引起李庆军太多的注意。几句话过后,话题进入了知青茶场的建设,他竟对未来的茶场从场部选址、组织机构设置、人员安排、生产建设和未来的发展规划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似乎早就胸有成竹,此时和盘端了出来,听得李庆军真是出了神,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位张主任的讲述中,生怕自己的耳朵不够用给拉下什么。按照张主任的设想:“茶场初期应分开三支队伍。第一支开荒种茶,进行生产管理。头五年每年开垦五百亩梯地种上茶叶。按技术要求进行田间管理和采摘加工。从第三年开春起就会小有收入。以后逐年增加。采取这种以茶养茶的方针,五年后就能达到稳定增长。”
    “第二支队伍是搞基本建设。头两年主要是建宿舍食堂仓库和办公室。第三年要建茶叶加工厂、修公路,建水库电站,同时还要考虑逐年增建家属宿舍、托儿所、幼儿园和其他文体福利设施。到第二个五年以后,则要兴办学校、商店、卫生院及各种服务设施。......。”
    “第三支队伍是后勤保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不能永远伸手朝国家要供应粮。彩霞山上可供开发的水田、旱地资源非常丰富。可以逐年发展农副业生产。我们也要学习南泥湾,争取尽快实现粮食油料自给自足。后勤队伍可以不断发展壮大,开展多种经营。可以建苗圃栽种水果、种植中药材。开发其他林产品、养猪、羊牛、养鸡养鸭养鱼等等。如果以后每年接收一百名知青来参加开发建设,再逐步选送优秀青年出去培养,十年或者再长点儿时间,彩霞山将会发展成为一个以茶叶生产加工为主业,兼有其他农林副产品的生产基地,成为令人向往的社会主义新山镇。而一开始,首先要把吃的问题安排好,成立集体食堂,农技校可以把现有的熟地划给茶场一部分作为生活用地,蔬菜完全可以自给有余。粮食近几年还按指标供给,暂时的困难是不难克服的。”
    李庆军对这位张主任不得不肃然起敬了。他简直就是一位出色的设计师!经孙晓珍书记在回来途中的介绍,李庆军才知道:这次要在彩霞山上开发建设知青茶场,最初的动议就是这位张主任向县委建议的。县委张书记还亲自带人上彩霞山来考察了两天,得出的结论是这一方案基本可行,既可缓解城镇青年的就业压力,又能锻炼培养一代有为新人,为社会增加财富。
    张主任名叫张继业,别看其貌不扬,他可是有着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曾担任过莫圩区委书记。“大跃进”时被反了右倾,虽说侥幸没戴上帽子,保住了党籍,却被贬到这彩霞山农业
技校来当了个管总务的角色。老婆跟他离了婚,唯一的一个儿子也被领走了。六零年挨饿时农技校被迫解散,他自愿留在这彩霞山上领着几个人留守务农。这儿的人都尊重他,一直称他为“主任”
李庆军他们由张主任领着在农技校后面的山坡上转了一上午。中午张继业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别具一格的午饭:一色的野生淮山切块煮的汤,加了油盐葱姜,那味道真是美极了。李庆军连着吃了两大碗。张继业笑着对他说:“我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这东西彩霞山上到处都有,
愿意吃的我管够。
    野生淮山在当地的土名叫“参薯”,据说还是一种强身健体的中药。李庆军以前也见过这东西,但从来没吃过。
午饭后稍事休息,张主任又领他们到东边的旺水河上游察看地形。旺水河是彩霞山区南麓众多溪流汇聚而成的主要河流之一。它的下游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汇入湄河。这旺水河从那万刃峭壁中间的密林峡谷中奔流出来,自北向南流到离农技校大约四里多路的地方拐了一个大弯。朝着东边的悬崖奔去。神女溪就从那悬崖顶上飞流而下,汇入旺水河,形成一条八米多高的巨大瀑布。瀑布下面旺水河的拐弯处,是一个三丈多深的深潭,潭水呈墨绿色。瀑布溅起的水花在空气中化成了一大片水雾,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的世界里,终日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这就是彩霞山中最有名的景观之一——仙人潭瀑布。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5
16# 流戈
第六章、一波三折
                         一
李庆军他们几个在瀑布右侧的山崖下边,选了一块五米见方的较平坦的石头面上坐了下来。眼前的奇景美不胜收,令人留恋忘返。张主任告诉他们:就在这儿沿着旺水河往北走上五里来路的地方,有一个大峡口,可以在那儿建上拦水坝,建成一座水库,不但可以满足整个莫圩区的农田灌溉和生活用水,同期还可以建成一座水电站,从此结束彩霞山区无电的历史,剩余电量还可以补充莫圩和县城用电量的不足。五八年他在区委书记任上时曾请地区水利工程处的工程师们来给测算过,拟建的请示报告都写了大半部分,后来被反“右倾”免了职,挨了批判,这件事情被迫搁浅了。
    那个时候李庆军他们没有照相机,不然把这仙人潭瀑布的美景拍照下来拿回去给晓云看看该有多好啊。如果林晓云能亲自到这彩霞山来看看,来亲自领略这壮丽秀美的风光,了解这儿无比美好的发展前景,李庆军敢打赌:她也一定会给这眼前的彩霞山深深迷住,心甘情愿到这儿来施展自己的青春抱负!
    从彩霞山上下来时,李庆军已经暗下决心:来!这儿正是他苦苦寻找和心往神驰的地方,他决心要在这儿闯出一条实现人生价值的路子来。
梁金瑞和李庆军同班毕业,他俩在学校读书时就是那种撒尿都能泡饭吃的铁杆朋友。梁金瑞在学习上也挺有股子钻劲儿,但却有个偏科的毛病。尤其是上初中那阵子,重理轻文,说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因此,他的物理化学,成绩从来掉不下九十多分。他还是班上的物理科代表。平时他是个无线电迷,宿舍里的床上全堆的那方面的书籍资料。一有空就鼓捣他那些线圈、电阻电容什么管什么的,整天拿着个电烙铁,比较着各式各样的线路图,装了拆、拆了装,没完没了。经常午饭都忘了去吃。若不是李庆军随时关照着,把饭菜给他打回来,他可就得经常饿肚子。学校的食堂只在规定的时间里开饭,超过了时间就关门。他又不愿意来回跑路回家去吃,怕耽误时间,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
    对于其他科目,他语文和外语勉强应付着,政治则靠考试前头天晚上不睡觉拼命背题,往往也能混个及格。那些都是基础课,是必须得学的。反正是六十分万岁。剩下那些历史地理生物什么的,他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压根儿书本从来就没翻过。另外,梁金瑞在性格上也确实有点儿怪。在男同学堆里,他是出了名的滑稽鬼,最好说笑话。经常把大伙逗得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可是他害怕和女生说话,遇到女同学跟他打个招呼,他一准脸红。同学们都说他这是“惧内”的表现。上初三那年,梁金瑞和陈凤山编在了一张桌。那陈凤山是个一米七六的大个头,按照年龄段正是长个的时候,估计再过几年起码长到一米八几。浓眉大眼四方脸,英俊魁梧、一表人才。他是班上的体育委员。
    那天是星期六,下午没有课。学生们有的打算回家,有的打算自习,也有准备到城外郊游的。梁金瑞家里开着铁匠炉,这两天炭快要用光了。他爸在云古冲他二舅那儿订购的木炭让梁金瑞下午跟他姐一同去担回来。
    上午第三节课刚下课,陈凤山跟他说:“金瑞,麻烦你下午抽空到我家去一趟,有点事情求你帮个忙,成吗?”
仙人潭瀑布(图)


                                             
   “什么事你说,我们俩你还客气什么!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保证义不容辞!”梁金瑞一听是找他帮忙,便满嘴答应。自己的同桌,又是头一回求着自己,鄢有不痛快答应的道理。
    “我家那台收音机,好端端地就突然哑巴了,一点儿声音也收不来。你在这方面有研究,抽空去帮我看看还能不能修。”
    “没问题,你下午在家等我,我一准去。不过可能要梢晚一会儿,午饭后家里有点儿别的事情需要耽搁一会儿。”梁金瑞听说是收音机出了毛病,答应得更加痛快。
吃罢午饭,陈凤山哪儿也没去,在家等着梁金瑞。他把那台有故障的收音机捧到厅屋的大方桌子上准备着,一直等到三点一刻,才看见梁金瑞背着一只帆布兜,风风火火地赶了来。进了门把那兜子往厅屋的桌子上一放,忙扯起上衣的一角擦着脸上的汗,抱歉地对陈凤山说:“真对不起,家里等炭用,我到云古冲去担了担炭回来,让你久等了。”
    陈凤山一听,不觉呀了一声惊到:“云古冲!来回三十多里呢,累坏了吧?来,你先坐下歇一会儿,喘口气,喝杯凉茶解解渴。”他说着,就从方桌上的茶盘里拿起一只茶杯给梁金瑞倒了满满一杯凉茶。那谅茶是用古端木皮、淡竹、茅根、鱼腥草、灯盏菜等烧制的,最有清热解暑生津止渴的功效。梁金瑞到云古冲担炭回到家脚都没站,背上工具兜就赶了来。此时他正是又渴又热,接过陈凤山递过来的凉茶便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索性自己过去拎起茶壶又倒满一杯咕嘟咕嘟地全都灌进肚子里,这才撂下杯子,再次扯起衣角擦了擦汗,边从那帆布兜里往外掏着工具,边指着桌子上的收音机问道:“是这台吧?”
    “对,就是它。”陈凤山答到。
    陈凤山的家庭并不富裕,平常日子里象这样的家庭都是收听有线大喇叭,类似收音机这样的奢侈品他们极少舍得花钱购买。这台收音机还是陈凤山他妹妹陈凤莲帮别人织毛衣,绣结婚用    的鸳鸯枕头等。给她钱她不要,人家才买来这台收音机送给她作为答谢。这是一台早期出产的交直流两用收音机,机壳是木质的,里边的零件相对今天的收录机来说那是要大了许多。梁金瑞先观察了一下外表,然后用螺丝刀拧下机壳后身的螺丝,把里面的东西拆开来。用万能表把那些有关的线路接头焊点详细测量了一遍,这才收起万能表,从那帆布兜里取出松香、焊锡和电烙铁。他右手捏着电烙铁插头回头在桌子旁边的墙壁上寻找电源插座。
    “找什么呢?”陈凤山问道。
    “电源在哪儿?有没有插座?”
    “东屋里有,跟我来。”
    梁金瑞手里拿着电烙铁跟着陈凤山进了东屋。东屋的窗户紧对着别人家后墙,当间也就一米左右的空间。这屋里的光线很暗,陈凤山伸手在门旁找到了电灯的拉线开关,把电灯拽着了。
梁金瑞无暇观察这屋里的物品摆设,他一眼看到了位于床头窗户边上的电源插座,刚要去插电源,回头一想,不行,电源线不够长。他赶忙又回到外面厅屋把那台拆卸开的收音机连同他的工具一同拿进东屋放在床上。顷刻间,这张床成了乱七八糟的杂货摊。梁金瑞先把电烙铁接通了电源,放到铁丝架上等着烙铁头烧热。他觉得这屋里太热,脱掉了身上那件胳膊肘和肩膀都磨破了的上衣扔在床上,身上只穿着背心也还是觉得热得难受,满头满脸都是汗。他又顺手扯下床前晾绳上的毛巾来擦汗。
    他从那帆布兜里取出一只圆形的铁皮盒子,从那里面翻来覆去找了好一会儿,换了好几回零件都觉得不合适,这才摇了摇脑袋,回手拔掉电源线插头,交代陈凤山说:“三极管型号对不上,我得出去找一找。东西先放这儿别乱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凤山忙跟他说:“你都忙了一下午了,就先在这儿歇着。缺什么东西我去买,你把那东西名称写给我就行。”
    “你去不行,商店里一般没有卖的。我知道谁手里能有。”梁金瑞说着便径自走了出去。
    半个多小时,梁金瑞回来了。一进门他就朝屋里喊到:“还真凑巧,他也就剩这一只了。”当他把右脚刚迈进东屋的一刹那,猛地又缩了回来。他看到屋里床上坐着的竟然是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姑娘,正在那儿瞅着自己笑呢。
    站在一旁的陈凤山忙向梁金瑞介绍说:“哦,这是我小妹,今年才上初一。”然后回头对妹妹陈凤莲嘱咐道:“时候不早,你该去煮夜饭了。我去弄点儿菜回来。”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陈凤莲答应着起身往外走,在门口跟梁金瑞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发现他低着头在躲避着自己的目光,一张脸直红到脖子根。那摸样真象是一个做了错事被老师找到跟前严厉批评的孩子。陈凤莲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脸皮儿这么薄的男子汉,她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6
17# 流戈
  二
  等到陈凤莲进了灶屋,梁金瑞这才对东屋里的一切重新审视起来: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单,一张带蚊帐框架的旧式木板床,上面罩着一床苎麻蚊帐。那两只蚊帐钩象是用粗铝线自己做的。手工还相当不错,跟从商店里买的差不多。床板上铺着草席。迭得整整齐齐的棉被上络着一只十分漂亮的绣花枕头,上面绣的是翠绿色的荷叶和粉红色的莲花,还有突然跃出水面的一条小鱼。棉被旁边还有一件尚未织完毛线衣,是用红绿两色毛线间隔织成的条纹,上面还带着竹织针和毛线球。
    蚊帐里面的框架上还有一层一尺宽的隔板,用来存放常用的替换衣物。梁金瑞仔细看了一下那上面的衣服,见那上衣是白底带黄蓝两色圆点的花式,裤子则是深蓝色的面料。裤腰是那种有短布带的旁开口,显然是女式的。
                                    
窗户另一侧的墙上挂着一面一尺多高的镜子。镜子下面横钉着一块四寸宽的薄木板,上面摆放着装有牙膏牙刷的搪瓷口盅、盛着香皂的塑料盒和梳子、发夹、雪花膏等物件。旁边地上立着一只木制的脸盆架,上面坐着一只掉了两块漆的搪瓷脸盆。显然,这是女人住的房间。陈凤山说过,他母亲早已去世,家中只有父亲和他兄妹俩。看来这是他妹妹的房间无疑了。
                                   
    梁金瑞不好意思再往那床上坐,从一旁搬过来一只竹凳坐了下来。好在陈凤莲这工夫正在灶屋烧火煮饭,梁金瑞赶忙重新插好电源,等到电烙铁烧得够热,他抓紧操作,把那只坏了的三极管取下来换上新的,然后又更换了两只二极管和几只电阻电容。弄好后,他把收音机重新装好进行调试,不但收音机的喇叭里传出了清亮的声音,而且收到的广播电台还比原来多了两个。梁金瑞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收音机上,暂时忘记了身边的其他事情。
陈凤莲已经把烧开锅的饭泌好饭汤焖在鼎锅里,底下的炉灶也撤了火。她突然听到她的收音机重新播出了消失了好几天的声音,自是高兴得不得了,赶忙跑回东屋来向梁金瑞表示感谢。
    “梁大哥真有本事,太谢谢你啦!我哥买菜马上就回来。我们煮好菜就吃夜饭。”陈凤莲已经从她哥哥那里打听到他的这位同学姓梁,比她哥哥小一岁,比自己只大几个月。
    陈凤山去买菜还没回来,屋里只剩下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梁金瑞如今的处境实在艰难。他这工夫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两只脚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站了。听说还要留他一同吃晚饭,好比是让他去钻狮子老虎笼,生怕谁会把他一口吞了。
“不,不,我吃过了”梁金瑞后悔语文没学好,越着急越找不到恰当的词句来推辞。
    陈凤莲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你什么时候吃过来着?你是说晌午吧,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呀。”哦,哥哥这个同学原来撒谎也撒得这么笨拙呀!他哪象个快毕业的初中生,简直就是刚被领进幼儿园的小破孩!
    “不是,我是说,我,反正我有事得赶紧走了......”梁金瑞不敢多作解释,抬腿就想快跑。
    刚巧陈凤山从圩亭买菜回来撞见,急忙阻拦道:“饭都煮好了,说什么也得吃完再走。菜也很快煮好,不耽误你的。”陈凤山手里拎的是猪肝、瘦肉、介兰心和丝瓜,的确都是下锅一炒就好的菜。梁金瑞这回是什么礼节也顾不得了,他背着工具兜撒腿就跑。弄得陈凤山既好气又好笑,“咳”地一声叹气道:“你这人也太外道,吃顿便饭怎么就这样?以后有事我也不敢再求你了。”
    陈凤莲不解地问:“哥,你这个同学在别人家吃顿饭也犯忌讳吗?他干吗要跑呀?”
    “你是不知道他那人,他跟我们男的在一起什么话都能说,一见到女同学在跟前就成了哑巴。同班女同学成天在一起上课下课地,他都抹不开打招呼说话,何况你跟他是初次认识,根本不熟悉,你还要留他吃饭,他不跑才怪。班上同学都说他将来肯定要惧内呢。”陈凤山解释说。
“他怕是在家里跟自己姐妹也这样吧,那可太有意思了。”陈凤莲的话分明是在取笑梁金瑞了。
    陈凤山嗔她道:“别胡说,听说他在家是个晚儿,全家人都护着他。刚上小学时还得两个姐姐轮流背着接送他呢。”
    “怪人,真是个怪人!”陈凤莲喃喃地说。

    梁金瑞慌忙跑了,从此后再也没敢到陈凤山家去。他那件胳膊肘和肩膀都磨破了的上衣却忘了拿,扔在了陈凤莲的床上。凤莲抽空帮他洗净、晾干,找了几块同样颜色的铺衬帮他补好了,单等着梁金瑞去取。心想着看看他是不是还象先前那个有趣的样子。可是一直等到哥哥初中毕业参了军,梁金瑞再也没有去。凤莲并没有因此感到失望,她把那件衣裳偷偷地收藏起来,等到以后有机会再说
    陈凤莲母亲去世早,父亲早先在湄河上跑船搞运输。后来湄河上筑起了几十米高的大坝,建起了水电站。走船不行了,他便弃船搬到岸上,入了城里的搬运社,靠拉板车把凤莲兄妹拉扯到初中毕业。凤莲比她哥小一岁半。可能是过早地失去母爱的缘故,性格多少有些孤僻、内向。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轻易表露。但若是决定了的事则一无返顾,再难改变。她那小巧玲珑的嘴唇大部分时间总是那么倔强地闭着,生怕一不小心会有啥秘密从那当中漏出来。她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对于生活在这个小县城中一条不起眼的僻静小巷里的她来说,除了上学读书和吃饭睡觉,其余时间便是不停地操持着洗衣做饭、喂鸡喂鸭、收拾屋内屋外这些永远干不完的家务活。星
期天和节假日,她也常与邻居结伴到二、三十里外的山上去砍柴。只有平时闲下来,也就是干完家务睡觉前,才是她最自由快活的时候。她这时可以坐在自己床上,打开收音机,一边做着钩织或刺绣一类的手工活,一边欣赏着收音机里播出的文艺节目。她织的毛衣、背心、钩的头巾、窗帘和绣的枕头,在左右相邻的街巷里弄都小有名气。“蟒鳞”“凤尾”“双树叶”“孔雀开屏”“鸳鸯戏水”“腊梅迎春”“碧波红日”,真是应有尽有,巧夺天工。也许这些就是她的爱好。当然,大多数都是帮别人做的,她只为爱好,从没想过要靠这些手艺去挣钱。她还爱听收音机里播的小说,听到高兴处,小脸蛋儿激动得红扑扑地。你会发现她此刻的眼睛突然睁大、明亮了许多。有时还会不自觉的撂下手中的活儿,猛地拍着巴掌乐起来。弄得身旁的人只顾看她,把别的事情都给忘了。她若是听到悲伤处,自然也跟着掉眼泪,过后好几天还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她的爱好就这些。为了这份爱好,她花掉了过多的时间和精力,而学习成绩总让当老师的摇头:“这种学生,贪玩,不务正业,又不肯听劝诲,将来没指望的。”
果然,她没考上高中。一年以后赶上了首届知青上山下乡,就被动员到这彩霞山的茶场来了。不过,她一点儿也不懊恼,反而显得很称心。她知道一起来的还有梁金瑞,那个曾跟哥哥同桌的,帮自己修过收音机的同学,他那件忘在自己床上的衣裳如今还在自己的箱子里收着呢。
慢慢地,她跟梁金瑞处上了朋友。名义上李庆军算是她俩的介绍人。实际上,梁金瑞早就从陈凤莲送回的衣服口袋里收到了她的那颗滚烫的心。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6
18# 流戈
      三、
     “信,你林妹妹的信!”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李庆军刚从区里开完三级干部会回到场子里,韩志梅便把他喊进自己屋里,趾高气扬地从床席下边摸出一封拆开了信封的信,“拍”地一声拍在了床面上。显然,那封信韩志梅已经看过,她已经知道了信中的内容。言语中多少带着点儿挖苦的味道。
    信果然是林晓云寄来的,但信封上落款并不是柳田铜矿,而是寄自柳州的一所工人技术学校。李庆军盼着林晓云的来信早已是望眼欲穿,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娟秀字体,他顾不上嗔怪韩志梅私拆他的信,赶忙抽出信页展开读了起来。
    信读到一半,李庆军突然觉得心房象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一下,脑袋里即刻落了一颗重磅炸弹。“轰”地一声,眼前尽是闪烁的金星。
    “......你信中几次提到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果真如你说的那么必要么?与工农民众相结合,如今却只剩下了与贫下中农相结合吗?都说工人阶级如何伟大,难道竟连自己的子女都教育不好,非要送给贫下中农再教育不可么?这么长时间没给你回信,难道你会想不到我已是终日以泪洗面,经历了多么残酷的精神折磨,最后才不得不面对这实在难以忍受的现实,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使我们无法走到一起的生活道路,我也只好扭断肚肠,痛心疾首地对你说一声:‘别了,我深爱了多年的朋友。’人各有志,我也不愿再拖你的后腿。我祝你事业有成......”
    李庆军和林晓云同窗九年,朝夕相处。李庆军确信他和林晓云之间的情之深,意之坚,绝对经受得住任何风吹雨打。他无法相信晓云会就此和他分手,他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父亲的死给他带来的厄运都没有把晓云吓倒,她一直深情地陪着他,做他最艰难时期的精神支柱。如今自己的命运刚刚有了好的转机,她怎么会放弃自己而去呢?
李庆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也顾不得考虑身为一名GCD员,一百多名知青的带头人,公然流露痛不欲生的沮丧情绪将会在群众中造成什么样的不良影响,他置自己在群众中的形象和威信不顾,竟象疯了一般拿着信抬腿冲出韩志梅的房间,朝自己住的地方飞跑而去。
    韩志梅绝没料到李庆军会是这样。她大惊失色,忙着随后追了上去。到了李庆军的住处进门一看:天那,只见李庆军鞋也没脱,躺在床上用棉被把脑袋捂得溜严。鞋底上的浠泥把席子和棉被弄得一塌糊涂。韩志梅走上前去,伸手从他身上把棉被扯了下来,却见李庆军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钩钩地盯在了房上的檩条上,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紧接着,他浑身上下便开始不停地“筛糠”,对别的一切全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俨然已经神智不清了。
    韩志梅自打拆看了林晓云写给李庆军的信,心里便暗自高兴,俨然是个德胜的强者。这回李庆军该没得说的,乖乖地投入她的情怀了。至到李庆军看了信竟会发生这样的突然变故,她可是不曾想到的。这会儿,她那原先得意的神色早已不翼而飞,为李庆军准备的那一大串噎脖颈儿的话全都自己咽回了肚子里。若早知李庆军会是这付模样儿,她真后悔为什么不先把那封信藏起来,等过后再想法慢慢开导他。韩志梅的一张巧嘴今天不怎么管用,情急之下也说不了什么中听的劝慰话,只是顺口而出地说:“我看算了吧,过去的事,泼出去的水,再怎么痴心去想也没有用......”
李庆军似乎根本就没看见站在床前的韩志梅,也没听到她说些什么,他现在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任凭韩志梅百般劝说,他始终那样躺在床上不停的“筛糠”。和林晓云分手,这样的打击太大了,他一时间难以承受。
这一来可真把这个韩志梅给吓坏了,她猛地坐到床沿上把李庆军的脑袋抱进自己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她万没料到李庆军对那位自己还不曾见过面的竞争对手林晓云在心目中的位置会是这般地重要,这样地万难割舍。她更加后悔刚才自己那句话会更加深深地刺伤了李庆军的心。她伏下身去,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李庆军那毫无表情的脸上,继续哭着说:“庆军呀你不要这样。都是我不好,惹你伤心啦。你若实在难过,就狠狠地锤我一顿吧!我再也不和你的林晓云争了,明天我就到柳州去找她,告诉她你不能没有她,让她和你重归于好。“说着,一边就抓起李庆军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打了起来。
    经韩志梅这一番哭闹,李庆军总算缓过一口气来。他两只眼睛里也渗出了泪珠儿,慢慢地坐了起来,用力推开韩志梅并呐呐道:“我并没有怪你呀,我自己心里头堵得慌。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看看韩志梅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就又接着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快回去吧,免得别人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替我们耽心。”他这回说的是“我们”,把韩志梅也包括在内了。
    “那你先自己休息一会儿,都快中午了,我去煮几个荷包蛋拿来你吃吧。”韩志梅看见李庆军已恢复了平时的神态,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从兜儿里掏出手绢擦干了眼睛,起身一步一回头朝门口走去。在顺手带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还听见李庆军在屋里说:“我一点儿也不饿,若煮了你就自己吃吧!”
不到半小时,韩志梅就把煮好的荷包蛋用一只大碗盛着端了过来。李庆军毫无食欲,本不想吃,可他又怕韩志梅还在替他耽心,就硬着头皮勉强吃了两只。他这时候满脑子都是失去林晓云的懊恼,哪还有心思吃东西。他脑袋里总是不住地重复着林晓云信中那两句充满着惋惜和责备的话“......如果当初能听我的劝,不急着去下乡。再多等上一个月,就完全能够和我一起到技工学校来带薪上学。家庭并不是主要问题的,你看人家谭二虎子,这你是知道的,他父亲就是被判死刑枪毙的谭五贵,可人家不照样也能招上来吗?”李庆军这时心里想的,其实还是幻想着能和林晓云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因此,他竞自言自语地脱口而出:“她可能是一时之气,才故意写这样的信来吓我。”
    “真亏你还是个高中生,这点儿道理还掰不明白?你也不想想,人家林晓云如今上了技工学校,将来就是技术工人、技师,那饭碗是铁打的,又怎么能再跟你来开荒种地呢?”韩志梅见李庆军真是当事者迷,不得不替他点破这层道理。
    一句话让李庆军看到了把他和林晓云从此隔开的那道沟,使他的脑袋里那团乱麻开始理出了点儿头绪。他终于也明白了,决定感情的并不是人的自身本能,而是他所处的社会地位和环境条件。如此说来,和林晓云分手是必然的,迟早会发生的,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其实,看到你这样,我也很同情,替你难过,但你要想开些,难过一会儿也就咬牙挺过去了,你若是老是这样,弄得我这心里头都很不是滋味儿,给你!”韩志梅仍在不停地劝慰着,还一边把梁金瑞搭在凉绳上的毛巾扯下来用凉水透了,拧干后递到李庆军手里。
道理弄明白了,心里头别屈劲儿也就轻快了,李庆军也不再想那么多。他顺从地接过了韩支梅递过来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泪痕。他慢慢地平静下来,不再象方才那么激动。稍停,当他又琢磨起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不由地脸上一阵阵地发烧。他还想起了童年时候林晓云偷着递手绢给他包扎被小刀割破出血的手指,帮他撒谎遮掩违反课堂纪律的经过。这些事如今想起来都未免荒唐。十来年的形影相随,原来却是一场儿戏。李庆军感到了自己幼稚得可笑。
    至此,李庆军再难躲避韩志梅抚摸着他肩头的那双手,听着她低声说:“你应该忘掉过去的烦恼,面对现实振作起来。我们两人从此志同道合,我对你可都是真心的呀!”他再也无力抵抗,苦心构筑的防堤经不住这内外的冲刷浸袭,倾刻间土崩瓦解了。他用力抓住韩志梅纤细的双手把她拉到自己的对面,看着她深情的双眼,真地忘掉了过去的一切,沉浸在新的爱河里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傻子!你可真是个最傻的傻子。”韩志梅知道李庆军终于接受了她,高兴得一转身猛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7
19# 流戈
   第七章、师徒之间
                         一  
茶场不能永远租用山脚下的民房,场管委会一开始就决定先抽出三分之二的力量搞基建,到彩霞山上去择地建房。地址就选在农技校张主任说的那块地方,距离农技校也就一里多路。本着艰苦创业的原则,决定先建一批土房,一来能节省资金,二来用不着去买砖运砖。山上的黄土有的是,就地取材又能抢上时间。剩下的便是木料和瓦了,置办这些东西对场长王达昌来说是轻车熟路,三天时间就把货源和相关手续全部办妥了。人多心齐力量大,三百多根八米长的圆木,十几万块孤形瓦,没用上两个星期就全部运到基建工地。打地基用的石块更不用愁,沟里坡上随处都有,几把大锤就解决问题。
管委会分工由王达昌抓基建。这批知青当中,只有几个应届的初高中毕业生,其余绝大多数都是城镇社会青年。很多都在建筑施工队干过活。他们当中有个年龄最大的叫李宗琦,早先学过木匠,在县城的镇建筑队当过班长,这回茶场建房派上了用场,王达昌正要物色一个基建队队长,就选中了他。李庆军则分管到山坡上开垦梯地的工作和后勤这一块。在他的一再鼓励和劝说下,好朋友梁金瑞被安排在三中队担任队长。
那所谓的“梯地”顾名思义,也就是在山坡上建造梯形的地块。它的最大优点是保持水土防止流失,便利科学耕种和管理。开始时是用两三把钉锄同时刨到地上,同时使劲别出一块块厚厚的草皮块,拿来砌成横向的水平土墙。土墙里面再用土填平成地块。实际上,这同样是在搞基建,只不过不是建房,而是建地。后来,梁金瑞觉得用几把钉锄刨太费劲,就琢磨着设计了一种7字形的东西,让他爸爸给打成一把,拿到山上一试,果然比用钉锄好用,又快又整齐,切出来的草皮土块很象是一块块的泥砖,只是这种工具做得太厚,太笨重了些。经过大伙儿出点子改进,并安上了木柄,改用大木锤砸。后来大伙儿还给这种工具起了个名叫“开山锄”拿到莫圩镇农具厂让他们照样定做了二十把,回来在全场推广使用,使工作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一倍多。
一九六六年阳春三月,山上第一批新房盖成了。知青们从山脚下的民房兴高采烈地搬进了彩霞山上的新居.新房一色的黄土打墙,虽然土气了些,但这毕竟是自己劳动的成果。所以,食堂把自己喂养的一口肥猪杀了,让大伙儿象庆祝盛大节日一般,热热闹闹地搞了一次大会餐。
韩志梅搬进了新建的大楼,楼上住的全是女知青。李庆军住楼下西侧,这儿是兼做场部管理人员的办公室。王会计、场治保主任吴国强和卫生员潘洪柱和他住在一起。楼下的东侧,一半是伙房、另一半是仓库。。中间的大厅平时是知青们吃饭的地方,有时又成了集中学习和开会的场所。这样,湄河县的首批上山下乡知青们,就顺利地在这彩霞山上安下了家。开垦荒山,建设家园。
李庆军自从和韩志梅处上朋友之后,生活上的事情全由韩志梅给管了起来。虽然是操心费力,弄得一天到晚没有闲时侯。可人家韩志梅却整天笑在脸上,甜在心里。什么时间哪件衣裳需要换洗,上工地穿哪件,出门办事穿哪件,这些李庆军过去从来不曾认真当回事的事情,如今可都得听从韩志梅的安排了,当然,李庆军也渐渐地习惯了这一切,觉得这都是些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自己每天工作非常忙,白天要到山上去指挥安排生产中的事情,处理和解决随时可能出现的矛盾和问题,晚上要组织开会学习。有时还得做个别人的思想工作。每星期还要抽出两个晚上到山脚下初来时住的那个村子里继续给乡亲们教扫盲文化班。隔三差五地,场里还会有许多临时事情需要他外出办理。这一来,他自己的生活方面反而无暇去考虑,还真多亏了有韩志梅。
伙房和洗澡间如今全安上了自来水。那是将长长的毛竹破开两半,将当中的节打掉做成水简,从屋后的山冲里把溪水接引下来,一直引到伙房的水池和冲凉房的烧水锅里,水池的设计也很巧妙,池中的水位升高到离池沿还有一寸高时就会从那只事先做好的溢流孔中淌到直通屋外的水沟里,永远不会溢出到地面上。冲凉的烧水锅底部是只三十二刃的大锅灶,上面是用混凝土打的带木盖的水池,一次可以烧二十来担水。后勤组专门安排了人烧洗澡的热水,看见锅灶水泥池壁上的连通器玻璃管中水位升到红线的位置,就立即把顶上的水流断开停止往里加水。彩霞山里的泉水特别清凉甘甜,比起如今街上卖的那些瓶装矿泉水,纯净水什么的更要好喝得多。
这座大楼的对面原是一片长满蒿草的平地。如今靠着小河边的一头盖了一排冲凉房,还有猪舍。其余的地方则僻成了一个兼做兰球场的晾晒场,用石灰三合土打的地面,既平整又光亮,这儿算是茶场的文体活动中心了。
主要的男宿舍区在大楼后边山坡上的另一处开阔平地,那儿建了两排共二十间瓦房,也都是黄土打墙,搬上山来以后便正式分成了三个中队。为了便于管理,男知青们都按中队和小队分开来住。另外还有一部分女知青则住在离此处稍远些盖的十六间黄土瓦房围成的回形院落里。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由场长王达昌和指导员陈明坤住在这里。我们茶场初期建筑的名称就分别是“大楼”“男舍”和“回形院”。
李庆军按期转为正式党员后,就跟王达昌场长一起并入了农技校的党支部,由张继业任支部书记。因为一共才五名党员,就暂时只设一名书记,不设支委会。实际工作中五名党员则全都起了支委的作用。张继业遇事经常把五名党员集中在一起共同商量,重大事项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茶场指导员陈明坤是县委临时派来的,不带组织关系,在支部会上没有表决权。但大家都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县委组织部的柯部长和共青团县委孙晓珍书记都嘱咐过李庆军,要他在指导员的帮助下尽快地熟悉工作,准备以后接下这付担子。柯部长拍着李庆军的肩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是我们县首批上山下乡知青中唯一的一名GCD员,必须要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是多么重要。一定要放手大胆工作,尽快把工作担子挑起来。指导员虽然工作能力强,本身在部队就当过指导员。但他身体状况不太好,你可不能让他在茶场陪你太长时间,懂吗?”
直到这年四月底,指导员陈明坤同志病情加重,送到地区医院治疗,李庆军才得知他患的是肺癌,并已到了晚期。组织上早就决定让他离职住院治疗,可他坚决不肯,再三请求组织上让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再为党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工作。正好赶上上山下乡,领导上拧不过他,含着眼泪答应他到彩霞山来呆一段时间,协助做些青年们的思想工作。由于他不让透露病情,大家也不了解实情,客观上对他也没有给予足够的照顾。所以他来了以后工作也一直相当操劳。
这批知青,认真说起来不能全都算上知青,有的只能称其为“社会青年”。不单是年龄上参差不齐,文化程度上也相差悬殊,有的甚至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还谈什么知识不知识。在道德观念、思想意识上也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别。个别的原先就是街上的二溜子、小混混,坑崩拐骗、打架斗殴什么坏事都做。若不是仗着成份好和碍于家长的面子,早就被送去劳动教养了。还有那年龄大的,象一中队新当先选的中队长李宗琦,已超过了三十五岁,实在应该归到“中年”的圈子里才对。各色人混杂在一起,自然一开始就有一部分人情绪极不稳定,不安心在茶场干。也有的只不过想借机会混点儿特殊好处。等到过了几天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可捞,便高呼上当受骗,到处散布消极情绪。三中队的黄家贵和陈彦明这两个人更是与众不同,单看平时那身穿着打扮就分外刺眼,尽穿那些花格的西服,衬衣的领口还扎着领带。这若搁到现在,当然是再普通不过,可那时正是艰苦朴素、以土为荣的时代,他两人竟然上山干活还穿着皮鞋。这么越格的行为本来就让许多人都横竖看不顺眼,更何况他俩还整天在一起高谈阔论他乡趣闻,唱那些别人谁也唱不来、听不懂的外国歌曲,于是,就有人给他俩封了个“土华侨”的绰号。
这两个“土华侨”其实是取他俩的反意词,他俩并不土,广州、上海都去过好几次,见过些世面。他俩都喝过一些墨水,人也聪明英俊、仪表堂堂,颇有点儿怀才不遇、愤世嫉俗。因为出生时投错了门户,让家庭出身把个人的前程给耽误了,只弄了个初中毕业便出息到了头,各买了台自行车到公路上去拉客混日子。这回来茶场也是出于无奈,自认前途无光,人生苦短,终日里胸无大志、玩世不恭,跟别的知青也疏于交往。这就难免引起一些人的反感。
针对这种情况,指导员陈明坤一开始就嘱咐李庆军:“必须先从阶级斗争抓起,发现反面典型就坚决抓住不放,发动群众把他批倒批臭。”他还亲自主持忆苦思甜,批判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那时节,人们刚刚从三年天灾人祸中稍稍缓过神来不久,生活还相当困苦。两个“土华侨”奢侈浮华的花花公子哥儿派头,被作为重点批判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便是毫无疑问的了。但如果没有黄家贵后来惹出的那当子“桃色事件”,事情或许还不至于弄得太糟。
两个“土华侨”都多少有些来历。黄家贵的父亲黄宗达,原是湄河城里的开明人士。解放前曾变卖自己大部分产业来支持GCD的湄河游击队闹革命。土改时成分虽然划为资本家,但人民政府念其援手之情,并未对其抄产批斗,甚至在其困难时还给了许多照顾。他是湄河工商联的头头,解放后一直靠经商谋生。陈彦明同样出身商贩家庭,有个姑妈是南洋华侨,每年国庆节都应邀到北京参加观礼,多次受过中央领导的接见。据传,她家产业浩大,金条多得用斗量。这种与众不同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也许更容易招来一些人的嫉恨。
李庆军因事回了一趟柳田铜矿的家中,他一共在家住了三天,他把已经和林晓云分手,现在又和韩志梅交朋友的经过告诉了妈妈。因为儿子又新交上了女朋友,而且对方对庆军又是格外地体贴关怀,妈妈也就从庆军和林晓云分手的遗憾中走了出来,精神上也得到了些许慰藉。她对庆军说:“小军哪,妈妈现在也拿不出什么东西送给你的这位新交上的女朋友了,只能在心里头默默地为你们祝福吧!人家能在目前的情况下和你处对象,妈妈虽然没有看见过她的若人,也能感觉出她肯定是个不错的好姑娘。你要好好待人家,下次回来,一定要领她来让妈妈看一看,行吗?”
庆军答应着:“妈你放心,下回我一准带她来。”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8
20# 流戈
    二     
    李庆军从柳田铜矿赶回茶场,路过莫圩时,顺道到区里的冯助理那儿打听一下购买的优良茶叶种子什么时候能运回来。一进区委大门,迎面遇上了区公安特派员陆有胜。陆有胜见他来了,就忙打招呼说:“哎呀李场长,我昨天足足等了你一下午,原来你今天才回来。听说你是回家去了,家里都还好吗?”
“好,一切都还好,谢谢你关心问候了!你也好吗?”李庆军高兴地和陆有胜握手寒暄着,茶场的治安工作由李庆军分管,因此他和陆有胜也就经常接触。听说陆有胜有事找他,李庆军便边和他握着手边笑着问:“你要找我,一定是好事。是不是上回说给我们配两支短枪的事儿批下来了。”
“还好事儿呢,你还不知道,你们场里出事儿啦!我这正在等你回来好一同去你们场子呢。你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就动身吧!”出乎意料,陆有胜把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了李庆军。
李庆军被陆有胜的话给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心里一个劲儿的打鼓。这个陆有胜也真是够呛,说话也不连着说完,倒一半留一半的叫人干着急!
“出了什么事儿呀,是有人打仗还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啦?”李庆军赶紧追问。
“王场长和吴国强半个小时前才从区里回去,按你们陈指导员的意见,一定要从严处理。即使不判他刑,也要送去劳教,因这方面工作是你主管的,王场长上午说你今天回来肯定能到区上,他要我在这儿等你,无论如何也要听听你的意见......”
“唉,你快说是谁犯了什么错误呀,我是半夜吃黄瓜,到现在连个头尾还不知道呢,你还要我说什么意见?”李庆军更急了,他对陆有胜说话的方式越来越不满意。
“你们场里报上来说是强奸案。但据王场长说盘问时当事人交待的过程好象还有出入,所以等你回来还得去详细调查一下。那个男的叫黄家贵,被害的女方叫杨桂秋......”陆有胜总算是把怎么回事告诉了李庆军。但李庆军这回还没等他把想说的话说完便抢着说:
“是他们俩呀,这怎么能报个强奸案呢?他俩下乡前就请过订亲酒,准备过五一就举行婚礼的呀!怎么,现在竞......“李庆军往下却塞住,不知应该怎么说才好了。
陆有胜听李庆军这么一说,不免“噢”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若真的是这样,基本上可以排除强奸啦。就算是还没登记,顶多只能算是通奸吧,那情节上也还大有可斟酌之处。陈指导员坚持要从严处理,可能是他还不了解实际情况,压根就不知道人家是一对未婚夫妻呢?”
李庆军此时对事件经过的具体来龙去脉尚不完全了解,他也不便亮出自己的看法。但他总觉得陈指导员的态度有些过火,都是刚来不久的下乡青年,这种事情还应当以教育为主,怎么能动辄就要去法办?于是他就对陆有胜说:“我看还是等把事情前前后后都摸清楚了再研究怎么处理吧,现在还为时过早。对了老陆,我看这件事情你得请妇女主任也一同去,顺便也好把成立妇联的人选摸下底。不然的话,有些事情了解起来不方便。茶场尽是些小女孩子,目前因为都是些小青年,别的事情忙不开,暂时也就还没成立妇联组织。”
“对呀!你看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陆有胜一拍大腿,转身就去找区妇联主任关美枝,两人一同到刘区长那儿说明了事由后便各自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事情有点儿着急,李庆军决定抓紧时间回场里,茶叶种子的事情先放两天。于是,陆有胜骑自行车载着李庆军,关美枝自己骑着一辆,一同往下兰方向驶去。
事情本来就不复杂,调查工作也简单明了。黄家贵和杨桂秋确属一对请过了订婚酒的未婚夫妻,发生了这种事情充其量也只能说是生活上不够检点。换到如今,未婚同居的现象比比皆是,人家两个人愿意,你管得着吗?弄不好告你侵犯个人隐私权。所以谁也不会狗拿耗子多余管这档子闲事,可那年头不行啊,那时的法律得服从形势需要,一切都要上纲上线进行分析,随时随地脑袋里那根弦都得绷得紧紧地。万箭待发,只差还没有靶子。这回陈指导员好不容易逮着一只出头的鸟儿,岂能轻而易举地放过。在这山沟旮旯里头,上面下来的人可以决定一切,保证基本人权的法律不过是中看不中吃的画饼而已。
李庆军和陆有胜到底都还太年轻,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典型,正好抓住不放,当作练枪的靶子,为日后的升迁加一层铺垫。谁知他俩却一味儿地书生气十足,在如何处理这件事的问题上,李庆军的意见是“多做道德品质教育工作,不宜公开处理”陆有胜也坚持由场里自行批评教育,不需要捅到上边去。
指导员陈明坤一听,当下就气得险些鼻子大头朝上,他想不到李庆军会是这么愚蠢,把师傅反复的教诲都当成了耳旁风。不公开处理怎么能达到打击歪风邪气,肃清流毒,使广大知青群众受到教育的目的。他当即就毫不留情,把李庆军和陆有胜都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公安工作本身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你们难道对这一点都弄不明白?亏你们还都是GCD员,阶级觉悟丢到哪里去了?我一开始就说过,必须要从严处理。怎么到现在你们还这么婆婆妈妈的?这是一场严肃的阶级斗争。毛主席教导我们,GCD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象这么温良恭俭让那可不行。我们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果断措施。只要能把资产阶级的嚣张气焰杀下去,你管他请不请过订婚酒做什么?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不然的话,和风细雨、轻描淡写,听任资产阶级的流毒在知青队伍中泛滥,那还要我们这些GCD员在这儿干什么?”
陈明坤说到这儿,发现李庆军对他的话好象并不同意,象是要急着和他争辩什么。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理论水平不比他低,认准的事情总能说出他的道理来,他要是叫起真来可是任是谁也不给留面子。真若和他争个半红脸那可是对谁都不好看。于是,陈明坤赶紧先发治人,把方才说话的口气缓了缓,冲李庆军摆了摆手制止他再说话,自己接下来说:
“好了,我看你们对有些道理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懂,干脆,对这次事件的处理就由我作主,如果出了问题就由我一个人负责,你们也用不着再费劲儿研究了。”陈明坤在这件事情上不敢再撒手让小年轻们唱主角了,他也不再听他俩的意见。在晚饭后召开的公开处理大会上,他把椅子挪到一旁,站起来用拳头狠狠地砸着桌子面一锤定音:“......这种道德败坏,伤风败俗的勾当的出现,是敌对阶级在向我们革命青年进行的公然挑战。它再一次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被打倒、被推翻了的地主资产阶级绝不会甘心灭亡,他们必然要用各种阴谋手段进行垂死挣扎。对黄家贵、杨桂秋这样的无耻败类,我们必须进行坚决的斗争,给予无情的迎头痛击。他们是混进我们革命青年队伍里的阶级敌人,是毒蛇、是恶狼。对付他们绝不能心慈手软。经场领导小组和管委会研究决定,从现在起,把他们两个划为坏分子,交给群众监督劳动,以后绝不允许他们再乱说乱动......”
上级派来的指导员,说出话来如同宣读圣旨。黄家贵、杨桂秋当即成了戴帽坏分子,剥夺了政治权力,每月向场治保会写两份思想汇报,外出离场必须经治保会批准。知青们开会学习或举行其它活动时由治保会安排去劳动。
第二天,黄家贵和杨桂秋胸前各挂一只大牌子,上面写着“通奸犯坏分子XXX”的字样,在四名民兵持枪押解下从彩霞山下的村子出发,直到走遍了莫圩镇的五个生产大队,游村示众。
黄家贵从此脱去了西服革履,换上了平平常常的旧衣裳,再也不敢唱歌,逢人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逢会必先批斗一通。而那杨桂秋,自从那天游村回来后便成天披头散发,一脸污垢,众人面前任打任骂,只会呵呵地傻笑,大小便也不知道上厕所,全都撒在裤裆里。宿舍是没法让她再住了,谁见了她都捂着鼻子赶紧躲。治保主任吴国强请示李庆军该如何处置。李庆军也一时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好暂时把她安置到农技校的空宿舍派人看护着,然后通知她家里来人弄回城里调治。没过一个星期就听说是失踪了。大家从此再也没见过她,事情至今已过去了几十年,再没听到过她的消息。这是后话。
上山下乡还不到三个月,知青里头就有人划上了四类分子,李庆军对这件事情压根儿就想不通。知青们相应党的号召,离开城镇到这山区来开发建设,是在做着对国家、对社会有益的事情。青年人嘛,生活上出了点儿不够检点的毛病,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不就是看见这阵子场里活太忙,人家两个人没好意思张嘴请假去办结婚证吗?批评教育一下,让他们注意影响也就行了,干吗不依不饶地往死里整!这事情出在黄家贵身上,他是个工商业的出身,就成了资产阶级的破坏活动。若出在家庭出身好的人身上该属于什么性质呢?哦,那就是“脱化变质、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牺牲品!
时隔不久,有一天陈明坤问李庆军:“小李呀,以前有个经常和四类分子黄家贵在一起的大个子哪去了?他先前跟黄家贵可是走得最近,整天形影不离。这段时间我怎么总也见不到他的人影呀?”
李庆军对这事当然知道,陈明坤问的没别人,准是那个陈彦明。两个礼拜前拿着医院的诊断证明来向他请的假:慢性胃炎,需要改善饮食调养。
于是李庆军告诉师傅:“你说的那个人叫陈彦明,得了慢性胃炎,很严重,已经请假回城疗养去了。
“回城养病?现在可有人发现他仍旧到公路上用自行车拉客,搞私捞。这事你得派人去调查一下,然后回来告诉我是否有这事情。”
李庆军一了解,还确实有这么回事。陈彦明看病抓药没有钱了,只好出去拉了两回客。李庆军把这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师傅。并说准备由场里暂借20元钱给陈彦明治病。
陈明坤想了想,同意了李庆军的主张,让场里借钱给陈彦明,以后从每月的零花钱里扣回来。但他却又让二中队队长董启芳抽空回了趟城,找了几个街道的民兵连哄带吓把陈彦明逼回了茶场。陈明坤抓住这个不出集体工,回城搞私捞的典型,大会小会反复批判。弄得他是臭名昭著,成了一个没戴帽子的四类分子。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1:59
21# 流戈
     三
这在短期内客观上对整顿思想作风和劳动纪律起了一定的作用。星期天和晚饭后一男一女到外边散步,经常就有人像特务似地偷偷地在后面跟踪,监视着人们的“越轨”举动。茶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再发现俩人谈恋爱还敢搂抱亲嘴的现象。平时看见谁的东西好,趁别人不注意总好顺手牵羊的人,此时也收敛了许多。生病请假的明显减少了,一般有个头疼脑热还不怎么严重的,吃上两片阿司匹林或是扑热息痛,然后照样坚持去上工。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跟班长说一声,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歇一会儿。这也比请假在家像个犯人似地受人监视强得多。这是那个年代通常采用的手段,叫做“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然而,这些做法不但把指导员自己累垮了,也使得我们知青中的人际关系骤然紧张起来,人人自卫、相互提防。本来情同手足、亲密无间的知青群体,逐渐分裂成不同的“阶级战线”。划分的主要标志是家庭出身。
韩志梅的家庭出身属于资产阶级范畴,而且还有伯父的海外关系。自然她和李庆军的关系就犯了大忌。他俩的关系一公开,陈明坤简直眼珠子气冒了泡。他恨李庆军不识抬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竟敢跟他当师傅的唱对台戏。原先给他介绍各方面条件都优越的董启芳,却推说早已有了女朋友,原来是背着自己搞上了有几个臭钱的韩志梅。这个没长心肝肺的李庆军,县委还拿他当块香饽饽呢。自己抱着重病到这山沟里来拉扯他,却是这般地不识相,陈明坤怎么能不窝火呢。
按照陈明坤的看法,李庆军和韩志梅好上了,这分明是在政治上、思想上跟敌对阶级划不清界限。尤其是谈恋爱,一个党员干部爱上了资产阶级,这还了得!如不马上制止,岂不是他这个当师傅的失职?
“小李呀,你是个GCD员,而且还是个当领导的。县委可是对你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啊。不是我这个当师傅的爱管闲事,有些事情我必须对你敲一下警钟了,你要还是这样继续下去会栽大跟头的。”陈明坤也真是不辞辛苦,拖着重病的身子爬到了半山坡的工地上找到李庆军,把他邀到个僻静处气喘吁吁地开始了严肃的谈话。李庆军看见他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淌,腊黄的脸上挂着强忍住病痛的表情,刚想掏手绢替他擦擦汗,突然听到要给他敲警钟,猛地吓了一跳,把替师傅擦汗的事儿都给忘了。他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哪方面犯了错,逼得师傅急着这么严肃地找他谈。看样子问题还相当严重,不然师傅也不会费这么大劲亲自找上山来。
李庆军态度十分诚恳地望着陈明坤小声说:“我真的还没觉察到自己的什么问题这么严重,您是我师傅,什么问题不妨直接批评,我一定虚心接受就是了。”
“你若能接受就好,我就怕你钻进迷魂阵里出不来,那可就糟了,直说吧,在对待个人婚恋的问题上,你可得站稳无产阶级立场,且不要中了资产阶级的美人计。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茶场好出身的姑娘有的是,而那个韩志梅可是出身资产阶级......”陈明坤这时可说是已经相当耐住性子在和眼前这个徒弟在循循告诫了,若换了别人,他肯定冒着三丈高的火气训人。他不能让眼前这个徒弟从此堕落掉,不能使自己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尤其是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绝不能带着遗憾去见马克思。他已经是眼睛里含着泪花儿,就差把自己的心扒给李庆军了。
“可是......”李庆军明白了陈明坤原来是针对自己与韩志梅的关系而提出的极力反对意见,李庆军却无法接受师傅的这种观点,他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性格。他觉得师傅这事在搞唯出身成分论。几个月来,在师傅的言传身教之下,自己的工作能力的确有了很大提高,其他方面工作都开展得比较顺利,唯独在这方面,他和师傅之间,始终存在着分歧。他想解释,甚至想提出质问。
陈明坤立刻阻止,没给李庆军留下任何再坚持的余地:“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当务之急,你必须快刀斩乱麻,和她一刀两断!”他此时的态度变得十分郑重而严厉,平常那张讨人喜欢的笑脸如今竞寒得足能刮下二两霜来。
李庆军猛地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人的阶级属性,为什么只能用家庭出身来判断?若真是那样,恩格斯属于什么阶级?毛主席、刘主席又都属于什么阶级?且不说那些伟人。就拿自己家庭出身那一栏填写的是“职员”这又如何归类呢?
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指导员的观点是不容怀疑的。他代表县委,是县委直接派来的。怀疑他就是怀疑县委、怀疑党。自己一个刚转正不久的新党员,怎么能不听党的话,怎么能怀疑党呢?这可真正是个危险的信号,这可让李庆军堕入了难以解脱的疑惑之中,难道自己真是中了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重新爱上的一个姑娘难道说真是一条化了妆的美女蛇?李庆军更不相信:她不过才十八九岁,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是党的教育培养。她热爱社会主义祖国,宁愿舍弃出国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而志愿到这贫穷落后的山区来投身坚苦创业的生活。她思想上要求进步,靠拢组织,工作积极肯干、表现突出,已被确定为共青团的发展对象。她在工作上支持自己,生活上关怀体贴,跟自己志同道合,这一切怎么都会是被迷惑所产生的幻觉呢?一连串的问题实在让李庆军大惑不解。
师傅的态度是那么武断,让李庆军感到吃惊。惊诧之余,李庆军觉得还是去找党支部书记张继业谈谈,再找王场长这些老同志请教。论阅历、论经验见识,他们都比自己强百倍。
场长王达昌是个土改前就参加工作的老同志,饱经一茬接一茬运动的洗礼,早就磨光了年轻时的锐气,变得处事十分圆滑老道。记得后来初闹文革那阵子,有人在大字报上送他一付对联很有意思,上联是“曲率半径处处相等”下联是“摩擦系数点点为零”横批四个字是“又圆又滑”。不过总起来说他还是个心地慈善的好人,虽然处处防着挨整,却从来不干整别人的勾当。他原在县外贸公司当了十几年的副手,若资历、论经验,、论业务水平,确实没谁比得上他。上级几次想要他当正职,都被他借故推掉了。他工作三十多年悟出一个理儿:“出林的鸟儿招枪打”。因此,他工作上任劳任怨、克尽职守,堪称革命老黄牛。抛头露面的事让给别人。“三反”“五反”整风反右,他始终庆幸躲过了许多的是是非非。眼下“四清”正在扫尾,五十多岁快要退休的人啦。弄不好扫上一家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彩霞山下是他的家乡,组织部门选中他来给这帮知青娃儿们当几年引路的,这正中他下怀。早晚是要回来的,官场上那些明争暗斗使他厌倦,应该远远躲开去,越早越好。不过,眼下他也看出来了,躲来躲去,小小的茶场照样没有那挡风的墙。唯有审时度世,遇事多学点儿郑板桥那句话,“难得糊涂”,遇事只须哼哼哈哈好好好,尤其是跟政治有关的事,千万别去妄加评论。
李庆军的事找他一说,这王达昌还真有耐性,默默地听着,似乎还很感兴趣。李庆军几乎每天都要和他交谈、商量、请教,凡属季节农时、经营项目、生产安排、人员调配、资金使用以及吃喝拉撒睡等事项,他都能安排、指点得头头是道。今天李庆军和他谈的虽然说是个人私事,因是给他当副手的,他自然也不能漠不关心。他象以往一样开始时眯缝着眼睛冲李庆军点着头微笑着。但很快他就从李庆军的话里听出了“政治”两字。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马上警觉起来,准备把门关上了。
“说起来可就让你见笑了,你出了这样的题目我实在是答不出来。我活了几十年,从来就没遇到过类似这样的问题,如今老了,更不象你们年轻人有敏捷的思维能力。若是生产上的问题,也许我还能替你指个一二,思想认识方面可就远不如你喽,不然组织上为什么会安排你来抓思想政治工作呢?”
李庆军碰了个软钉子,自然心里很不高兴,愤愤地想道:“老滑头,你也不能对谁都这么个态度呀。”
茶场因为党员太少,暂时并在农技校一个支部,多少有点儿象是“临时代管”的意思。因为两个单位性质不同,隶属各异,一般情况下都是各自为政,只有党内民主生活、学习、传达文件什么的才聚到一起。李庆军平时也不好意思拿些小事去麻烦张继业,坐在一起促膝谈心的机会就更少。但李庆军初次到彩霞山来考察时就对张继业产生了相当好的印象,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去找他谈谈。
听了李庆军讲述的事情原委,党支部书记张继业态度十分明朗:“这本来是你们个人的私事,只要不违背党章和组织纪律,党组织不应该横加阻挠指责。以前在革命战争的特殊年代,出于对工作的特殊需要,也曾有过组织上为党员介绍或指定对象的事,但那是极特殊情况下的个别现象,正常情况下是不允许这么做的。”
对于阶级出身与阶级属性的关系问题,张继业的看法更是跟陈明坤不同。他对李庆军说:“庆军啊,作为你的同志,我要告诫你,任何时候也不要因为家庭问题背包袱。家庭出身,家庭成员的社会历史问题等等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仅仅是作为一种联系因素而存在,它绝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政治立场。就拿你本人来说,不也曾被认为是反革命特务子女而受到冷遇,产生过许多的苦恼吗?你父亲的问题必然会对你产生一定的影响。这是一种客观存在,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是无法回避。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你堵不住他的嘴。但自己的路怎么走完全取决于自己。你终于在组织的关怀和帮助下从个人的苦恼中走了出来,和我们的党,我们的广大有志革命青年走到了一起,投身于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甘心情愿地把自己的青春和整个有生之年献给建设山区,造福后人的事业。因此,你也以此赢得了党组织和绝大多数同志对你的信任。这同样也是一种不容否认的客观现实。”
张继业从兜儿里掏出一只铁皮烟盒,那里边有切好的烟丝和卷烟纸。他边卷着纸烟边继续说道:“我们GCD人是信仰辩证唯物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讲的就是一切从客观存在的实际出发,而不承认主观臆断。辩证法则认为任何事情都处在不断地从量变到质变的变化过程中。这当然也包括一个人的阶级立场和思想观念。那种以家庭出身决定阶级意志、限定阶级属性的观点是形而上学,它不符合辩证法这个最根本的法则,因此是错误的。你是高中毕业生,这些道理肯定比我明白。但只明白不够,重要的是学会运用,用来解决实际问题......”
张继业用煤油打火机打着火,把卷好的烟点着吸了一口,突然他想起李庆军好象也吸烟,于是便把那支铁皮烟盒递给他说:“自己种的山烟,卷一支尝尝!”
李庆军还没有烟瘾,只不过有时闲下来跟着别人鼓捣两口,偶尔到供销社买别的东西也会稍带着买盒那角八两角钱一盒的香烟,免得别人说他一个当领导的,抽烟自己不买,净去噌别人的烟,太不值钱。此时他兜里正好没揣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张继业的烟盒,打开来取出纸和烟丝也卷了一支喇叭筒。因是初学,卷不成形,勉强点着吸了两口就散了,弄得更难为情。
张继业看着李庆军忍不住笑了笑接着说:“至于你和韩志梅,关键在于有没有真实感情,是否志同道合。婚姻是天长地久的事情,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这方面我谈不上经验,只有教训。我结过婚,女方出身到是不错,贫农,还是贫协委员,可是后来离了,还不如当初不结婚。”
李庆军见张书记把话说到了这一层,已经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痛苦的回忆,便赶忙把这个话题岔开:
“那么我们指导员为什么又会极力反对呢?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这个人了。”
张继业又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其实,你们指导员也是真心为了你好,作为县里派来专门扶持你工作的干部,他觉得对你的成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不会有什么恶意,只是对事物的认识有所不同。现在抓阶级斗争是个大气候,有些问题强调过了头是暂时的。越‘左’越革命的观点迟早有一天会被人们抛弃。革命和搞建设一样,都是一种实践的过程,这里头难免有时候会在某些方面产生偏差。这也用不着大惊小怪。我们GCD之所以英明的重要一点就在于他能够正确对待和不断纠正这些偏差。”
听了张继业的一番话,李庆军茅塞顿开,心里头立刻觉得豁亮了许多。他真为能和这样的领导在一起工作而高兴。
稍停,张继业看李庆军象是在沉思什么,就又对他说:“陈指导员这几天身体状况好象越来越差,我见他咳嗽得很利害,我昨天下山买了两瓶罐头,走,我们俩一起去看看他!”
“那等会儿你在回形院外等我一下,老乡们送给我一些罗汉果,听说那东西治咳嗽很管用,我回大楼取来一同给他送去。”
“还在院外等什么,道又不远,干脆一同到你那儿走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张继业说完就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那两瓶罐头装进一只小布口袋里,用手拎着和李庆军一同走出了房间。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0
22# 流戈
   第八章、激 情 燃 烧 的 岁 月

    潮湿难耐的梅雨季节总算是结束了,太阳露出了它久违的笑脸。在大伙儿百般劝说下,指导员终于答应回县里治病。临走他送给李庆军一本书作为留念,书名是《怎样做一个好的GCD员》。他依依不舍地拉着李庆军的手嘱咐说:“好好干,遇事要坚持原则,拿出你的魄力来大胆工作,我还会再来的。”李庆军也没料到,他这一走竟是永别。
陈明坤走后,李庆军接替他当了指导员,他现在最急着要办的事情是,要在知青茶场发展共青团员并成立共青团的组织,这可是我们这座茶场自建场以来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青年团体中若没有团的组织,靠什么拢住这里的青年?这么大的一个茶场只有场长和他两名党员,一百多青年竟没有一个共青团员,李庆军觉得自己这个指导员就是个缺了胳膊少了腿的光杆司令,不尽快组织起来自己的部队,对谁去发号司令?党支部根据他的建议,经过认真研究,决定报请共青团湄河县委批准,发展建场以来的第一批新团员,成立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湄河县红星茶场支部委员会。团县委很快批准了这份报告。这批新团员有董启芳、梁金瑞、吴国强、韩志梅、覃玉峰等十二人。根据李庆军的提议,党支部任命二中队队长董启芳为团支部书记,场民兵连长、治保委员会主任吴国强任组织委员,后勤组组长韩志梅任宣教委员。
“五。四”青年节那天上午,红星茶场在食堂楼前面的地坪上隆重举行了新团员入团宣誓仪式暨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先进集体和先进青年表彰大会。农技校的党员全都参加了大会,团县委书记孙晓珍也率领团县委的另外两名干部专程前来祝贺。孙晓珍书记还在会上宣读了县委的贺信并作了重要讲话。新任团支部委员韩志梅代表新团员和先进青年在大会上表了决心:“......扎根山区,艰苦创业,红心向党,永世不悔!”
大会以后,按照场里制订的生产作业计划,三个中队一百多号人展开了建造梯地的生产竞赛。彩霞山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壮观场面,仿佛一条横在坡下狂舞的巨龙,正在沿着山坡漫漫地向山顶的方向滚动着、咆哮着。所过之处,已然是一排排整齐的梯地展现在这群山之中。沉睡了亿万年的山峦终于苏醒了,山上此起彼伏地传出阵阵清亮悦耳的山歌:
“彩霞山上的小阿妹,讲给那情哥哥,为了明天好日子,冇怕辛苦多。众人心齐力量大,开山一坡又一坡。待到满园茶香时,幸福飞入心窝窝。”
“群山欢舞喜相迎,兄弟姐妹到山乡,双手开出新天地,颗颗红心跟着党。莫怕山中多风雨,千锤百炼铁成钢。”
“......”
这些山歌的歌词,多数是李庆军和韩志梅一同编写的,表达了那时候我们一百多名知青的共同心声。每当劳动的间歇,大家就互相传唱开来。韩志梅每天都要担着开水桶往山坡的工地上为大伙儿送水,她借这个机会收集素材,抽时间和李庆军一同琢磨,编成快板,山歌来演唱,为大伙儿鼓劲、加油。有时她还要抢过大木锤抡上一阵子或者搬土坯块儿砌上一段土墙。
和往常一样,韩志梅这天送开水来到三中队,刚好李庆军也从一中队那边来到这里。副中队长覃玉峰一看开水送过来了,便招呼大家休息一会儿,过来喝水。队员们便撂下手中的活,陆续地围过来。在山上干活特别容易渴,早上用水壶带上来的几壶水早就喝干了。韩志梅让带水壶的人把空水壶都集中过来,她先把所有的水壶灌满了水,然后又舀了杯凉开水给李庆军递了过来,她自己也靠着李庆军身边坐了下来,一边掏出手绢帮他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悄悄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场里来客人啦,说是你和梁金瑞的老同学。方才我正要往山上送水时,他让我见到你们务必转告一声。”
“那人长什么样?”李庆军急着想猜出来的那人是谁。
“高高的个头儿,四方脸,粗眉毛大眼睛,是个解放军......”韩志梅尽量细致地向李庆军描绘着来人的相貌。
“解放军?”李庆军极力回忆着,高中的同学当中,他想不起有谁去当兵。能抽空到彩霞山来看望老同学的说明以前关系还不错,那会是谁呢?
韩志梅又补充了一句话:“他说是借探家的机会来看你们。”
这一下李庆军终于猜出来了:新兵不能探家,那是以前的同学,初中时的了“对了,那肯定是他,再没有第二个人。”李庆军立刻非常高兴地对韩志梅说:“我们这就回场去,你也应该去见面认识一下。”
“我去干什么?以前又不曾认识,这会儿见了面说什么呀?”韩志梅有点儿犹豫不决。
“你当是谁呢,那准是陈凤莲的哥哥陈凤山,你怕什么?”
“真的吗?那我确实应该去认识一下,赶快告诉凤莲和梁金瑞吧。”
“那是自然!李庆军答应着,但他并没有急着招呼梁金瑞。他把喝完水的杯子交给韩志梅,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粘的草叶,却把不远处的副中队长覃玉峰喊了过来。认真地嘱咐道:“梁中队长来了客人,等会儿他得和陈凤莲回去会客。今天中队的活可就全交给你啦。你给我听清楚,一定得抓紧,千万别让人家给拉下,二中队可是已经向你们提出挑战啦!”
“这你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你看我们三中队什么时候当过狗熊?”覃玉峰一拍胸脯,信心十足。
李庆军会意地笑了,这才把远处二小队那边的梁金瑞和陈凤莲喊了过来,把陈凤山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俩,并催道:“快走吧,中队的工作我已经向覃玉峰交待过了。”
陈凤莲听说是哥哥来了,自是高兴得连蹦带跳,赶忙拉着梁金瑞就走。她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哥哥了,韩志梅喊过正在喝水的何春玲交待说:“二妹子,我有事急着回去,麻烦你中午帮我把水桶担子稍回去。说完她才紧跑几步赶上李庆军等几个人,和他们一同往山下走去。
陈凤山如今已经入了党,提了排长。四年多的军旅生涯显然使他长了不少见识和才干。言谈举止,一派纯正的军人风度,说话办事干脆利落,没有了当年学生气的影子。一见面,先就立正给几位敬了个举手礼。轮到跟韩志梅握手,还没等李庆军介绍他就抢着说:“我猜你准就是韩志梅同志,先前我们已经见过面,还托你稍的口信,算是熟人啦。好,好!我们李指导员确实有眼光......”这一定是梁金瑞在信中已经把她和李庆军的情况向陈凤山做了介绍。
没想到韩志梅却截断了陈凤山的话:“很高兴能认识您,虽然是初次见面,可我还得更正一下,一开始绝对是我追的李庆军,你应该夸我有眼光才对。”
陈凤山没料到韩志梅如此直率,在他的所有要好同学中,他最佩服李庆军。如今他对李庆军的这位红颜知己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了。相比之下,他觉得韩志梅可能要比李庆军更具有泼辣大胆的气度。于是他笑着说:“如此说来,你和李指导员可都称得上是我们当中的佼佼者了。我祝你们一生一世幸福美满,也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谢谢你的祝福,我们的友谊一定会地久天长!”
陈凤山回头看见妹妹拉着梁金瑞的衣袖并排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儿,他想起了几年前梁金瑞初次到他家妹妹留他吃晚饭把他吓跑了那件事。如今他和妹妹却走到了一起。不免握住了梁金瑞的手感慨地说:“老同学这几年变化真不小啊,想不到要成我妹夫了,现在敢在一起吃饭了吧?”
“哥!看你。”陈凤莲用责备的眼神白了她哥一下。
“哈哈,这都是哪年的皇历,你还单来提我烧不开的那一壶!话说回头,如果那时候要不装出点儿深沉,这功夫凤莲还不把我当个饿死鬼,厚脸皮,岂不没戏唱了。”梁金瑞在这位未来的内兄面前毫无拘束地说起了笑话。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0
23# 流戈
   二
    几个人都被梁金瑞逗得开心地笑了起来。陈凤莲边笑边用手在梁金瑞的背上捅了两下说:“还有脸说呢,你那张脸皮越发比城北街的古城墙起码要厚三倍。现在根本不用别人让,也不管男的女的,看见谁碗里有好菜,就伸着筷子往身边湊,恨不得全都吃到自己的嘴里呢。”
梁金瑞马上反驳:“谁说的?我只不过是想尝尝而已,而且都是别人主动求我来帮尝的。”
“看看,越说越不要脸啦,在哥面前还这么没出息。快晌午啦,还不赶紧张罗伙食去!陈凤莲被他逗得肚子笑岔了气。她想把他支走,免得他还在继续耍活宝。
“伙食自然有伙食长安排,难得凤山来看咱们,金瑞还是在这儿多陪陪凤山吧。不过,我今天对老同学可有个要求:你们解放军不是有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么,到这儿来饭你可不能白吃,必须要交伙食费的......”李庆军使劲儿地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跟陈凤山打起了哈哈。
“什么价码,先报上来听听。”陈凤山当然明白李庆军说的伙食费是什么意思,不过具体要做什么他还搞不清,只好问了。
“价码肯定合理:第一、今天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许你走,晚饭后让韩志梅组织个晚会,你挑那最拿手的节目给弟兄们来两段,也算是军民联欢嘛,加深加深咱们军民鱼水情,怎么样?”
“不行,不行!你这不是难为我么?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浑身上下没有半个文艺细胞,这伙食费,实在交不起。”
“那你准备认打还是认罚?”
“认打怎样?”
“你的最强项,晚饭前来场球赛,你就加盟我们场部这一伙,跟梁金瑞他们中队联队来一局。”
梁金瑞不禁喊道:“就你们场部跟农技校那几个人,除了你跟王会计全是老头,赛十场输二十场,你是想让凤山大哥帮着你们吃鸭蛋吧!”他这位联队队长,根本不把场部那几个人放在眼里。
“老虎没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呀?嘴说不算数,咱们球场上分高低,‘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再说我们这边张书记今天也能上场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够你们招架的。”
陈凤山又继续问到:“那认罚又是如何罚法的呢?”
“认罚嘛,”李庆军故意地把话顿了一下,用眼睛神密地把在场的人都扫了一遍才接下去说:“就罚你午饭后随我们去巡逻。”
“巡逻?”陈凤山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如今这李庆军鬼点子还真不少,不知他又要玩些什么花样儿了。
“对,就是巡逻。让我们司务长把照相机带上,再拍几张照片,在上面写上X年X月X日在此挨罚的字样。”
陈凤山这回就更加高兴了,他大声说:“太好了,我这回是打罚全认了。不过中午可不能喝酒,免得误了下午的活动。
“那好,酒就留到晚上,正好中午还没什么菜,咱们晚上再好好热闹吧。”李庆军非常赞同。离吃午饭顶多还有一个小时,别说打发人去买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算买回来了也没有时间做。
午饭后,李庆军、梁金瑞、陈凤莲、韩志梅四人陪着陈凤山到山上临近的林子里和那些景色独特的地方转了一大圈,选那些景色特别美的地方拍了一些照片。正值春夏之交的季节,山上的甜竹此时抽笋正旺。李庆军提议:大家都到竹林里选那粗壮的嫩笋每人踩上一大把。除了晚上炒菜用外,余下的用水煮了给陈凤山走时带回去,甜竹笋在街里要好几角钱一斤呢。另外再带点儿春起上我们自己炒制的社前茶。这些是山里的土特产,凡是到我们山里来的客人,走时我们都会让他带些土特产回去,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总归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往回来时,李庆军特意选择另外一条路,正好路过知青们开造梯地的那一大片山坡。陈凤山一定要去观赏一下茶场知青们艰苦奋斗的场面和改造大自然的壮举豪情。他们最先到的是梁金瑞他们的三中队工地。因为梁金瑞午饭前特意告诉覃玉峰做了安排。当覃玉峰看见他们几个从山上下来时,马上叫三个小队全部暂停干活,集中到路旁列队欢迎。覃玉峰还领头喊起了“向解放
军同志学习,向解放军致敬”的口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烈和庄重的表情,表达着全休知青对人民解放军的崇敬和热爱。
  陈凤山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他心情也十分激动,先是立正,向大家敬了军礼,然后又走上前去和大家一一握手,同时大声地说:“向知青同志们学习,向大家学习!”
  因时间关系,李庆军只是把副中队长覃玉峰和几个作业队的队长简单地向陈凤山作了介绍。相互问候了几句后,陈凤山一定要亲手轮起大木锤砸下几块土坯来。他要试一试这种从未见过的开荒工具使用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还指着开山锄问道:“这种工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引进的,叫什么名称?”
李庆军脸孔露出了自豪的神情,他指着梁金瑞告诉陈凤山:“这可不是什么从外地引进来的东西,我给他起了个名叫开山锄,它就是你的老同学,我们的梁中队长发明的,怎么样?还挺好使吧?”
    “啊,不错。我看这种农具可以推广到其他山区去,把学大寨的进程大大地向前推动一步呢!”陈凤山欣喜地称赞说。
    “目前还不成熟,我们还是试用阶段,还得加以改进。另外,使这种东西还有个重要的条件,也就是这开山锄只能在和我们这儿的土质和植被基本相同,长满了这种毛茸茸的小草的坡上使用。除了我们彩霞山的南坡外,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和这儿的土质和植被一样的。”李庆军用手指着刚刚用开山锄切成的土坯块和上面那些小草的须根向陈凤山介绍说。
    陈凤山仔细一看,这才明白:原来这坡上的土质的确和其它地方不大一样,表层是半尺多厚的黑土,上面生长着一种长条叶的小草。那草的茎叶很短,十分柔软,但它的根系却十分发达,把整个半尺多厚的黑土层全都牢牢地裹在一起。而下面的黄土层却很少这种须根。这就好象是在这山坡的黄土层上面覆盖了一层半尺多厚的毛毯。用开山锄打下去,实际上是把这层毛毯切成了一般大小的长方块。
    李庆军接着告诉陈凤山:“这种毛茸茸的草特别耐旱,用这种土坯砌成地墙,那些草根照旧生长,用不了几天草根就又长到了一起,使地墙成为一个坚固的整体,即使遇到暴雨冲刷它也不会被冲垮。”
    因晚饭前还有球赛,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李庆军便催陈凤山说:“走吧,下去准备准备,还得跟梁金瑞他们见个高低呢。”
陈凤山看样子真的对这开荒造地很有兴趣,有点依依不舍。他挥手和大伙告别时,知青们都纷纷说欢迎他下次再来,二妹子何春玲还领头唱起了我们那时候经常唱的一首歌《革命青年志在四方》。
回到场部,张书记早已领着农技校的同志在等候他们,陈凤山自然又是与张书记等握手寒暄了一阵。联队的球员们中午就得到了通知,这时候也都提前从工地上下来,陆续来到了场部大楼门前。王会计搬了一把椅子放到球场边上,上面立上一块小黑板,准备记分。他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知之明,打篮球从来都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上场,免得别人说他是大球打小球。球赛预定下午四点开始,场部这边原打算先由李庆军、吴国强、陈凤山、卫生员潘洪柱和农技校的马彬上场,张书记年龄较大,打全场怕他吃不消,就让他下半场替马彬。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1
24# 流戈
       四
    开赛不到五分钟,场长王达昌来到赛场突然请求暂停,他把李庆军叫到一边。附着耳边小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听李庆军说:“怎么又是这家伙?这回干脆交给治保委员会处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可不能再一味地替他求情塞牙缝儿了!”说完,李庆军立刻把治保主任吴国强喊了过来,附耳低声交待了几句。吴国强答应着就随着王达昌一起走了。
    李庆军又招呼王会计让他赶紧上场替吴国强。一切都安排好了,球赛又继续进行。
    这场球破天荒头一回打得这么艰苦,球员们一个个全都汗流浃背,却谁也顾不上擦。尤其是马彬和王会计,都已三十多岁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在这帮小青年面前示弱。马彬最能抢兰板球,然后迅速地传给自己的队友,王会计虽说个子矮,又比较胖,但他活跃在对方篮下却出奇地灵巧,投篮又准,对方想拦下他的球,稍不留神就犯规。结果就使对方篮球队员在拦他的球时为了怕自己犯规往往产生犹豫而给他造成可乘之机,被他投进了好几个球。
    上半场张书记担任裁判,双方战成了三十四比三十八,中队联队领先四分,下半场马彬说还能坚持,张书记就上场子换下了王会计。张书记十年前还曾是篮球场上的一名猛将,如今虽说四十好几,体力比先前差了许多。农技校解散后再也没上过球场,球艺也觉得生疏了一些,但到上得场来跑上两个来回,他便逐渐找回了感觉,老将英姿不减当年,进攻连连得手,场部队很快就把比分追成了平局。并渐渐超过了中队联队十来个球。
    梁金瑞情知不妙,立即调整力量,请求换人。连着两次把两个最得力的队员都换了上去,力图再次把比分搬平。这一招虽然奏效,但毕竟为时已晚,很快到了终场结束,七十二比六十七,中队联队以五分之差输给了场部队。梁金瑞只知道陈凤山那一米八O的空中优势不可小瞧。他几年前就曾是县中学篮球队的队员,可他却忽略了下半场才上场的张继业,不但擅长远投命中率高,就是近距离那三步跳也让他防不胜防。
中午时韩志梅就拿了三十块钱叫食堂的龙妹子下山到莫圩去买菜。她告诉龙妹子:“到下兰供销社骑我的自行车,车钥匙在售货员小徐那儿。你骑车去快去快回,买那猪肝排骨塘角鱼、芹菜丝瓜介兰心。再到熟食店买些现成的扣肉白斩鸡。别忘了买点儿葱和香菜。你就照这三十块钱花,尽量不要剩。”
    韩志梅私下心里盘算着:伙食可得办得体面些,人家陈凤山在部队几年才有一次探家的机会,时间这么金贵还专程到彩霞山来看望老同学。作为他老同学的未婚妻,可得尽到自己的心意。她还庆幸自己买的那一大塑料壶米酒今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啦。
    下午从山上回来,韩志梅就亲自下厨做菜。她虽没学过厨师,作起菜来还是很合大伙儿的口味儿的。猪肝瓜花丝瓜汤清脆鲜美、猪肚、鲜笋炒芹菜,更是嫩香脆具全。
    龙妹子没买到塘角鱼,见有猪肚便买了回来。猪肚是那种广西名产陆川猪的肚。必须是生炒才好吃。绝不象北方人那样烀烂后再回锅炒。北方没有鲜嫩的甜竹笋,而且南方芹菜的种植方法也比北方强,自始至终用草席子围着芹菜杆不让太阳晒,经常地淋水追肥,这样的芹菜又白又嫩。所以这道菜做得非常好吃。但韩志梅最拿手的还得数她烙的鸡蛋酿。锅里的油烧热了把整只鸡蛋直接打到锅里,上面放入事先剁好的韭菜瘦肉馅,再用锅铲把鸡蛋合起来将馅包在中间,煎熟即出锅,吃起来满嘴香。
    球赛一结束,李庆军便把张书记和马彬留了下来,又打发人去把场长王达昌也找了来。大家简单地洗了一把脸,便到李庆军屋里把两张办公桌并在一起,找来两张长凳,有的坐床沿,有的坐长凳,团团坐在一起上菜、倒酒。陈凤山和张书记被让坐在仅有的两张办公椅上。
    条件十分简陋,桌上的餐具也五花八门,除了食堂那几只公用的大碗,再就是铝饭盒、搪瓷口盅、茶杯、陶瓷碗罐都尽数使上了。韩志梅拎着只装满十斤酒的大塑料壶往口盅里倒酒时,陈凤山不免惊呼起来:“我的天,这一盅足有一斤多,别说是酒,就是凉水也喝不完呀!”
    李庆军知道他误解了,但不急着说明,却故意逗趣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嘛!你就尽情开怀畅饮,什么一杯两杯的,千万不要客气哟!”弄得满坐的人都笑了。
    陈凤莲笑着对她哥说:“谁让你喝完那一大盅啦?那还不成了醉鬼烂酒煲。李指导员跟你说笑呢!”
   “我说的嘛!国家级陪酒员也没这海量呀,可一下子倒满这一大盅干什么呀?”陈凤山问到。
    梁金瑞告诉他说:“我们这儿的习惯,大家轮着喝,每次每人一大口,三轮以后才开始分着喝。”
    “就是三大口下去早就醉了,往下还能再喝?”
    “哈哈!你也太实在啦,说是三大口,可那大口的具体标准不还是由自己掌握嘛?怎么还算不开这个帐!”
    “原来如此”陈凤山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张书记这时候问他:“你在部队常喝酒吗?”
    “逢年过节不值班可以少喝一点儿,我们连队的战友很少酒量大的,只是高兴了对付两口热闹一下。”李庆军转过话题问道:“凤山,记得你当初参军是当的通风兵,部队离家乡远不远,平时工作很累吗?”
    “不错,我们正是通讯兵部队,驻地就在桂林郊区的奇峰镇,离家虽然不算远,但平常时候想要回家是不行的。反正这几年我也习惯了,部队就是家。要说苦与累,情况和你们不一样,正常情况下比你们轻松一些,一到演练和执行突击任务可就没得讲,必须跟在战场上一样,有时实际上就是拼老命。
    旁边韩志梅问道“凤山大哥你们部队里有女兵吗?”
“当然有,话务连几乎全是女兵,包括她们连长都是女的。”陈凤山爽快地回答。
    韩志梅听了十分羡慕地说:“我们怎么就遇不到招女兵的机会,能到部队去锻炼几年该有多好!”
    “真若让你去当兵你也不一定习惯,部队的生活可不那么自由,其实还很单调,纪律又十分严。象你这样梳长辫穿花衣裙根本不允许,平时随便离开营房上街都不允许。我们部队的女兵刚去时就经常有后悔哭鼻子的。再说,你若去当兵,李指导员怎么能舍得放你走,他肯定不答应。”陈凤山说的可都是实在的话,当兵可不是件浪漫的事情,它首先得把牺牲放在第一位,牺牲掉个人的许多利益和兴趣爱好,去履行保卫国家的神圣义务。为了部队的整体目标,有时必须无条件地牺牲个人的一切,包括只有一次的生命。
    “你可不要针眼儿里头小看人,我若去当兵,肯定能当个好兵,再苦再严也绝不会哭鼻子。再说我和李庆军相处,首先是看中了他是带领我们艰苦创业、改天换地的带头人。跟着他能使生活更有价值、更有奔头。我们都会相互支持相互帮助,只要是祖国需要,我们绝不会因为怕暂时的分别而拖对方的后腿。因为我们的心总是联在一起的。“韩志梅说着把目光移向了李庆军,深情地注视着他,仿佛是在等他回答:“我说得对吧?”
    李庆军立刻使劲儿地鼓起掌来,表示他对韩志梅刚才说的话加以赞同和支持。大伙儿也都热烈地鼓起掌来。陈凤山一边使劲鼓掌一边连声地贺彩道:“好,好,这才是我们的好战友,好兄弟姐妹!”
    “我们不要只顾说话呀,桌上的这些酒菜可不能留着摆看。我们还是边吃边聊,这些是今晚上的任务,待会儿凉了再重新暖热就会走味儿。”王达昌场长眼看这几个后生们交谈得气氛越来越浓,眼睛只顾盯着对方的脸,那种激动热烈的劲儿简直跟开讨论会一般,便提醒大家别忘了喝酒吃菜。
“对,对,对,我们怎么把主要任务扔到一旁了呢,抓紧时间打扫战场”众人这才附和着举起酒杯拿起了筷子,先从陈凤山开始,轮着喝酒。轮到了从来滴酒不沾的李庆军,今晚上可不能再不渴了,他趁着高兴劲儿也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咕嘟一声也来了一大口。
    等到酒过三循,李庆军已是满脸带脖子全都成了公鸡冠子色。好在有韩志梅在旁把关,不然他这会儿恐怕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韩志梅一个劲儿抱歉说:“庆军实在不能喝酒,今天这是头一回这么高兴,才勉强喝了几大口。往下千万不能再让他喝,有劳张书记、王场长和金瑞兄弟多担待一些,陪着凤山大哥慢慢饮吧。”说完,她便到伙房拿来几只小碗放到他们几个面前的桌上,开始分别给他们倒洒。
    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没关系,庆军实在不能喝了就不要勉强,多吃点菜吧,不然你就先吃饭。都是一起读书、共事的老同学和同志,用不着讲究那些客套。”没想到李庆军这时候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喝太不够面子,明明舌头根子已经有些发硬,却还在硬充好汉说:“不要紧的,我还能陪凤山再喝两盅!”
    “算了吧,别再逞能,不许你再喝了,我去帮你舀饭来。”韩志梅对他下了命令。
李庆军这才就着台阶下驴,不再继续喝了。他知道如果再喝,韩志梅定会夺下他的杯子,这样一来在大伙儿面前反而更不好看。
“看来还是韩姐姐说话管用,庆军哥最听她的。换成梁金瑞,我说一千句他也不会听上一句。特别是这喝酒,若不让他喝个够,他准会和我急!”陈凤莲平时不爱说话,这功夫却借题发挥插上一句。
    梁金瑞立即反驳道:“你这不是当着凤山大哥的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听!只不过每回你都是劝我多喝点儿,从来没说过让我尽量少喝呀!”
    陈凤莲被逗得真是哭笑不得,使劲儿在梁金瑞肩膀上推了一下笑骂道:“好个不知道羞的烂酒煲,也不怕别人笑话!”
    梁金瑞马上把桌上的酒碗端了起来并招呼大家说:“我们赶紧把这碗中的酒干了吧,陈凤莲又在催啦,喝少了她又要提意见!”
    大家明知道梁金瑞在故意逗乐,却也都笑着把酒碗端了起来喝了一口。
    这顿晚餐,从下午六点开始,大家边喝边说着话,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半才结束。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2
25# 流戈
  第九章、火 红 的 青 春

    陈凤山因假期有限,许多事情还等着去办。便急着要走。虽然凤莲依依不舍地要留他在彩霞山多住两天,梁金瑞和李庆军也都觉得没亲热够,但他还是执意要走。李庆军知道留不住他,第二天早饭后便吩咐梁金瑞和陈凤莲陪他到莫圩上班车。李庆军因工作上的事情分不开身,就只能送他到通往山下的路口与他告别,一直目送他们拐过弯去消失在一片密林中,自己才匆匆忙忙地回到场部。
“满山呀茶花,满呀满山香,清清茶林抱呀抱山庄。姑娘成群呀林中走,歌声随着清风扬,随着清风扬......”宿舍后边的山坡道上和以往早上一样,阵阵悠扬清亮的歌声夹杂着一片嘈杂嘻笑的喊话声传了过来。中队的姑娘小伙子们开始上工去了。你看他们一个个都生龙活虎、斗志昂扬,多象是一队队怀着必胜信心的战士在奔赴战场。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各中队间的劳动竞赛也进行得如火如茶。知青们的生产干劲日益高涨,这全是党支部及时扭转了过火的阶级斗争,加以正确引导的结果。根据当前的形势和实际情况,李庆军已向县委打了报告,建议知青茶场与农技校合并。有了党支部的统一领导,李庆军认为茶场与农技校合并后就没有继续另设指导员的必要。因此他同时请求不再担任茶场指导员的工作。支部会上经过论证,通过了李庆军的这份报告,并已转呈县委研究审批。
    自从陈明坤走了之后,党支部认真听取了王场长和李庆军对知青茶场前一段时间工作的总结汇报,经过讨论,党员们一致认为以前抓反面典型的做法欠妥,伤害了一部分青年要求进步的愿望,不利于知青队伍的团结。经李庆军和王达昌的多次请求,支部书记张继业同志决定亲自挂帅,侧重抓知青茶场的思想整顿。他对李庆军提出来的采取正面教育方式,逐步引导知青“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提法十分赞赏和支持。并具体提出来了“加强理想和道德品质教育、加强组织纪律性和努力完成与超额完成生产任务”这三大要素,并把这三大要素之间的关系概括为:‘加强理想和道德品质教育是先决条件,强化组织纪律是保证条件,而完成生产任务,建设一个美丽富饶的家园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我们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丢掉这个目标而去瞎胡闹,否则就永远过不上好日子,地、要靠我们一锄头一锄头的开,房子靠我们一砖一瓦地盖、茶叶得靠我们一棵一棵地去栽种。知青们响应党的号召来到彩霞山,目的就是要开发建设一个社会主义的新山村、新山镇。而我们基层党组织的主要任务就是要率领他们搞好生产建设,为实现这一美好的目标而努力奋斗。因此,我们要号召和动员全体党员、共青团员和先进青年对少部分后进青年开展教育帮助,要努力做到不让一个知青掉队。就是那个被戴了坏分子帽的知青,我们也得对他进行教育挽救,我们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绝不是要把青年一代中的一部分人打到资产阶级里去,而是要和资产阶级争夺青年。我们多争取一个,资产阶级就少了一份力量。”
李庆军以前在学校读书时就在团支部和班级内搞过“一帮一,一对红”活动,按照支部会的精神,如今他在知青茶场也开展了这种“一帮一,一对红”的帮扶活动。可工作落实到下面中队,真还碰到了不少意想不到的难题:不光是董启芳等一些团员和青年骨干认为对落后分子主要是继续进行批判,和他们走得太近了自己也会受影响,就连原来不赞成批判斗争的人,说到要去团结落后的人,思想上也有很大顾虑。一帮一,结对子。别人都好说,轮到黄家贵和陈彦明,谁也不肯和他两人结对子,中队长梁金瑞就无可奈何地对李庆军诉起苦来:“算我们三中队倒霉,摊上这么两个掉进汤锅里的苍蝇,谁见了都恶心!这个任务我算是完不成了,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我说金瑞,我真是没想到在这次活动中头一个打退堂鼓的会是你。我的好兄弟,这可是眼下要紧的一项政治任务,也是今年评选先进中队的主要评比条件,高低你也不能在这上头装孬种。实在没有人接,你就自己背一个抱一个也得给我扛下来。你们中队的人,难道还要推到别的中队去不成?”李庆军收起了往日的笑容,阴沉着脸对梁金瑞嚷嚷起来。
    见到李庆军没有好脸色,梁金瑞也头一回冲着李庆军红了脸:“我扛,我怎么扛?去和四类分子交朋友?摊上这两个货色,我们是砸碎了门牙往肚子里咽,还评什么先进中队!”他一肚子委屈,那张圆脸涨得象个红皮大萝卜,眼看那泪珠儿就要从两只眼睛里淌出来了。
    “那么黄家贵就不用你们管了,剩下陈彦明又不是四类分子,把他交给你负责总应该没说的了吧!”李庆军退了一步,他感到原来对这个问题就有点儿考虑不太周全,尽管一开始他就认为对黄家贵的问题处理不当,但既然划为四类分子,那就已经成了敌我矛盾,再也不能提什么一帮一,一对红了。
    李庆军免掉了黄家贵这个包袱,这回梁金瑞自己也觉得不能再推,只能应承了下来。
    再说那个陈彦明,前段时间着实被整得人不人鬼不鬼地,这茶场里任一个人吐口吐沫都能把他这一百多斤就地淹死。黄家贵划上了戴帽四类,成了被剥夺一切权利,可以任意凌辱和宰割的专政对象,从此再也放不出半个扁屁来。而他呢,他预感到自己也难逃同样的厄运,他好象已经看见那顶大帽子就象一座巨大的山梁,正在快速地朝他的头顶上逼了下来。他对前途已不抱希望。爹娘真不该生他养他,白送他到学校里念到初中毕业,到头来只派上个给人拿来当靶子使的用场。人活到这步天地,还谈什么人生理想、青春抱负,反正好死赖死都是个死,没奈何任凭折腾吧。他如今唯一的希望是人们都把他忘掉,再也不要有人记起他的存在。只要有人喊他一声,他立刻就会吓得浑身哆嗦。
    “秀才,中队长找你有事,让你马上去。”同屋住的阿坤偏偏不让他有片刻的清静,还没等进屋,就在外边隔窗喊他。
    陈彦明心惊肉跳地答应着,只愿上天保佑哪怕是让他去干点儿最苦最累的活,千万别开批斗会。他从小练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唐诗宋词什么的也能背颂一百多首,来下乡便把这“秀才”的雅号也带到了茶场里。
完全是出乎意料,陈彦明战战兢兢地来到梁金瑞住的宿舍,抬头见到的却是中队长那张亲切的笑脸。招呼他在床上坐下,还亲自为他沏上了一杯热茶,和他并排坐到一起唠起了家常:
    “不要客气,随便坐!晚饭吃过啦?今晚上没事想找你随便聊聊。来,先喝杯茶。”
陈彦明刚坐下便又马上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出于礼节,他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却端在手里没敢喝,呆呆地站在那望着梁金瑞发楞。
梁金瑞微笑地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按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对他说:“你不要客气嘛,我们都是初中时的老同学了,虽说不在一个班,总归是同一个年级。以后你到我这儿要随便点儿,也不要总叫什么中队长,叫名字就行啦。”
    陈彦明小心翼翼地答应着,同时试探着问:“中队长找我来是---?”
    “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想和老同学聊聊天。我刚说过了,以后叫我梁金瑞,或者叫金瑞,千万不要太见外啦!”
    “是,中队---啊,梁金瑞队长要找我聊聊?我,我......”陈彦明更加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不过,他也看出来梁金瑞确实不象那种虚情假意硬装出来的笑。
    梁金瑞收住了笑容抱歉地说:“彦明,原谅我过去对老同学生份,没尽到应有的情份,让你吃了许多苦头,走了不少弯路,过去的事情怪我不好,从今往后我们应该以诚相待、互相帮助、互相关心才对。我们走到一起是一种缘分,若让你掉了队,我作为老同学的脸上也无光啊,你说是不是。”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3
26# 流戈
      二
陈彦明嘴上说着:“是、是、是!”心里却仍在打着鼓,吃不准梁金瑞今天为什么这么热情。他苦笑了笑,继续用试探的眼神瞟着梁金瑞,仍然不多说半个字,免得哪句话用词欠妥又被别人套住。这是一个祸从口出的年月,怎敢不处处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梁金瑞看见陈彦明仍在处处设防,他自己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儿。按说过去陈彦明挨整,梁金瑞也打心里替他抱不平。陈彦明也不过就是生活上不那么朴素、纪律上散漫了点儿,但他从来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何至于大会小会批个没完没了,还不就为他出身不好,还有个资本家的华侨姑妈?不过,这话梁金瑞也只能藏在肚子里,他可不敢说出来。陈彦明这个反面典型是指导员陈明坤一手抓起来的,谁也不敢公然唱反调。如今陈明坤虽然走了,陈彦明却已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尽管自己先前和他没有深交,毕竟还是同期初中毕业的老同学,绝不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感。于是,梁金瑞终于把在心里憋了很久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彦明,其实我和李庆军都认为陈明坤那套做法不对,他不应该那么整你,太过份了!他那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简直是迫害!你放心,以后不会再这么搞了,你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同商量,我俩在一个中队,我会尽量帮你的。”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我是资产阶级,一定好好认罪改造,我绝不埋怨领导,绝不埋怨!”陈彦明慌忙打断了梁金瑞的话,并四下里窥视以防隔墙有耳。梁金瑞刚才说的其实都是他憋在心里的话,但从别人的嘴里替他说出来,他又不敢听、显得十分恐慌。这些话若让人给传了出去,显然就是自己“抗拒改造、反攻倒算”的罪证。
    梁金瑞见自己已把话全都挑明了,而陈彦明仍在遮遮掩掩,便有些怪他不识时务,不免直视着陈彦明质问道:“你总是承认有罪、有罪!你说,你有什么罪?出身有罪吗?老实告诉你,越是装得象只软柿子,别人就越要使劲儿捏!要我说,他们故意整人才他妈的有罪呢!”
    陈彦明环顾了四周确信附近并无外人,这才略微壮着胆子对梁金瑞说:
    “梁中队长,其实谁对谁错我都心里有数。我打心眼儿感谢你和李指导员这样的人,你们都一直拿我当人待,也不歧视我。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放心,我会记着你们的好处,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今后你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梁金瑞知道陈彦明还有许多顾虑,于是转而安慰他说:
    “你用不着害怕,对你明说了吧,是党支部要求我来和你交个朋友的,目的是帮助你提高思想认识,消除消极因素,积极投身到茶场的生产建设中来。努力做一名好知青。党团组织都不希望任何一名知青掉队。既然是交朋友,就要敞开心扉。我方才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
    “那我还能和其他的知青一样吗?”
    “当然都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呢?”
    打那以后,梁金瑞和陈彦明真的成了可以推心致腹的好朋友,陈彦明生病患感冒,梁金瑞不单是帮他请医生、煎药,还求凤莲帮他把换下的脏衣服都给洗干净晒干。星期天陈彦明上山砍任务柴,梁金瑞还上到十多里外的山上路口去接他。渐渐地,陈彦明象是换了一个人,他开始关心集体、关心别人,处处学雷锋做好事。在队里也总是抢着干那些最苦最累的活儿。所有交给他的工作任务他都能出色地完成。场里打算每周出一期宣传版报,考虑他在写写画画方面有些灵气,就把这刊出版报的工作交给了他,他也二话没说地应承了下来。
    党支部加强青年思想教育工作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渐渐地,知青中先前被压抑、被歧视的那部分人重新获得了平等的人格和权利,生产积极性充分发挥出来了,但是,李庆军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比过去更重了。过去有陈明坤在这儿时,虽然他的一些观点和做法使李庆军难以接受,但他在帮助李庆军不断加强党性修养、努力成为一名好的党员方面,在指点他培养积极分子、树立典范、不断总结经验等方面,陈明坤的确是一位难得的好老师。他遇事严肃认真,有条有理、足智多谋。李庆军感到他的这些长处都是自己所欠缺的。每当工作遇到难题时,李庆军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来。
但是他走了。回到县城第二天就转到了地区医院。组织部告诉说,他患的是肺癌,已经到了晚期。他不能再回茶场了,还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了陈明坤同志病逝的消息。李庆军觉得这一切都十分突然。每每回想起与他相处的前前后后,李庆军也免不了为他的早逝而难过。陈明坤同志心中时刻装着党的事业,拼命为党工作,不藏半点儿私心。他立场坚定,疾恶如仇,这些是他的主流方面。证明着他的确是个好党员。但也不能否认,他这个人工作中也存在着许多问题,思想偏激、教条、过于主观,并因此伤害了许多不应该伤害的人。从陈明坤同志身上让李庆军看到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如果仅凭着满腔热忱去做事情是不够的,往往还会把事情办糟,适得其反。李庆军因此也告诫自己,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要加强理论学习和研究、并把它和实际工作中遇到的问题紧紧联系在一起,千万不能象师傅那样再犯主观教条的毛病。
看看到了五月底,李庆军和王达昌场长商量,要对近一段时间开展的中队之间的劳动竞赛活动搞一次总结评比。消息传到各中队,下面的反映却很不一样。三中队摩拳擦掌劲头儿十足,而一中队却莫不关心,评不评无所谓,二中队的队长董启芳则冲着李庆军发了一通怨气:
    “哼,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当领导的不就是特意要树三中队这个样板吗,什么评比,还不就是拿我们来做陪衬!”
    “谁说我要特意树三中队这个样板?还没最后验收呢,哪个中队成绩如何还不知道,所以才要评比嘛!”李庆军耐着性子向董启芳解释。
    “你嘴上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分明是偏向着三中队,这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你整天有事没事的总扎在三中队,我们二中队和一中队你就很少到,别的先不说了,你先去看看我们分的那些破工具,使都没法使,累死也不出活,怎么和人家比?你若不是存心向着三中队,为什么好使的工具全分给他们,而我们的困难总是装作看不见?”
    这顿呛白,着实噎得李庆军招架不住。他私下里不得不承认“董启芳说的也不都是冤枉他。二中队他确实很少来,至少有一半的时间蹲在三中队。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自从和韩志梅好了以后,他就是有意无意地躲着董启芳,尽量少和她接触。从上下级的工作关系上来说,这的确很不正常,怪不得人家批评。当然他也明白董启芳这是在借题发挥,她这么优越的条件,竞会输给了韩志梅,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事儿撂到谁身上心里头也都难以平衡。
    想到这一层,李庆军立即换了一种诚心接受批评的态度对董启芳说:”非常感谢你帮我指出了毛病,你若不说,我还真就没意识到呢!实在是对不起,我工作做得不好,对二中队关心不够,我向你检讨,今后一定改正。不过,总结评比我们还是要搞的。我们也不单是评功摆好,缺点毛病、工作失误也都要找出来,以利改正吗。总结评比是为了促进今后的工作,绝没有单独树某一个中队的意思,这我以人格向你保证。应该肯定,我们二中队的工作是很出色的。”
经李庆军这么一说,董启芳也就不好再趁热打铁,肚子里还没撒完的怨气也只好暂时憋屈着,等以后遇到合适的机会再往外放。现在先让李庆军去看看二中队的那些工具,让他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4
27# 流戈
   三
李庆军把二中队那些工具认真细致地察看了一遍,而且还亲自使用验证了一番。董启芳说的没错。其中有不少确实不好使,尤其是那些钉锄和木锤,使用起来实在费劲儿。钉锄是统一买回来的,工具本身并没有毛病,问题出在安锄把上,角度没掌握好,安得太钩,加上二中队施工的地段山体坡度较小,使用这种太钩的钉锄刨地,就非得把腰弯得很低才行,当然就特别累腰,不费劲才怪呢。打开山锄的木锤都是各中队自己做的,二中队使的这些木锤,不是安柄的孔不在中心就是锤柄有横弯,自然就不好使。
   事情看似不大,,只需在别的中队找两个明白人来帮她们做几把木锤,再把钉锄退下来选合适的锄把重新安一下就行。但这件事提醒了李庆军:由于自己的工作不够深入实际,已经使生产受到了影响。早该解决的问题,自己竟还一点儿也没觉察到。若不是今天董启芳提出来,还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看来自己这个指导员当得还很不称职呀!
    评比的结果三中队得了第一名,共完成八十七亩五分,二中队完成七十四亩,据第二名。名次成了三、二、一的倒序排列,董启芳发誓到下一次评比,她们二中队非要超过三中队不可。
    时间就象脱了弦的箭,过得飞快。眼看着春天种下的茶种仔儿,如今都长出了一尺多高。后勤组的人也不示弱,韩志韩领着几个姐妹在坡下建起了试验苗圃,到山上选那此粗壮的野生茶枝回来进行无性繁殖扦插育苗试验。试验搞得很成功。扦插的嫩枝如今都长成了齐刷刷的小苗儿,呈现出一派盎然的生机。这些新的生命伴随着一百多名彩霞山小主人迅速地成长着,使这连绵的山峦和美丽的溪流峡谷都充满了欢乐和希望。
    不过,知青也面临着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天,李庆军在一中队,二小队队长阮玉娟就拐弯沫角地将了他一军:
“指导员,请教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李庆军笑着对她说:“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阮玉娟看着李庆军说道:“是这样的,你说我们这些女知青原来都是城镇户口,现在下了乡把户口也迁到茶场来了。若是我们结婚嫁到城里去,户口可不可以再迁回去呢?”
    “正常情况下按规定不允许,特殊情况得经过县知青办批准,并退还在你身上花掉的知青安置费。怎么,你打算回城去找对象吗?”对这些知青安置政策方面的规定,李庆军记得当初在街道动员的时候都已经对大家讲得很清楚,而且还印发了具体条文。不过既然现在还有人问起,大概是时间长忘记了。李庆军只好重新向她告知一遍。
    “我还没在城里谈对象呢,但有这种打算。”
    “为什么非要回城找,这儿找不到合适的吗?”李庆军早就听说她正和副中队长严永棋谈得火热,难道又吹了?
    “合适的人到有,而且我很中意他,我们很合得来。”
    “这就奇怪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嘻嘻!这个问题你还用得着问我?你和韩志梅为什么还不结婚,不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犯难吗?”
“你跟我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是为我也正在犯愁的这件事呀!若是这样你就不用打算回城了,困难是暂时的,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就是了。”李庆军恍然大悟,阮玉娟绕来绕去,原来说的是房子问题。结婚不能去睡露天呀,这的确是个摆在面前的实际问题。。如果解决不好甭说刚掀起来的这股生产热潮会很快冷下去,恐怕跟着就会出现知青返城倒流的现象。那样一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扎根山区的蓝图岂不是空折腾一场,闹个半途而废!眼下,这首批来茶场的知青可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我们茶场现在连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最起码的条件都不具备,仅靠两张嘴皮子,又怎么能够稳得住大家的心呢。作为指导员,目前这付担子着实让李庆军感到沉重。今天让阮玉娟将的这一军还算是最客气的,往后若再弄出几个黄家贵事件来,那问题可就不好收场了。听阮玉娟那口气,她似乎跟韩志梅谈起过这件事儿。志梅好几次跟李庆军谈起准备结婚的事,庆军总是劝告他不要着急,等过一段时间工作上能松口气再说,现在结婚房子的确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也许是韩志梅把这事儿对阮玉娟说了。志梅肚子里是根直肠子,什么话也存不住,李庆军觉得还得再劝劝她。
    夏天已经来临,但这彩霞山却不象城里那么闷热。尤其是黄昏过后,夜幕将落的时候,便会从山上飘过来一阵阵带着花草香味儿的清风,滋润着心肺,轻轻地抚摸着人们肩头和胳膊上尚有些许微汗的肌肤,给人们增添了十分清爽的感觉。草丛中的蝈蝈儿刚刚停止了一天的喧嚣,石头缝里紧接着就传来了蛐蛐儿的低声细语。
    茶场通往农技校的小路上,李庆军和韩志梅手拉着手边走边唠,已经来到了农技校的鱼塘边上。近处的蛙鸣声都嘎然停了下来,象是想要倾听他俩交谈的悄悄话语。而稍远处的那些蛙们一定是想反正他俩的事情与它们毫不相干,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仍在高声叫喊,吵闹得一塌糊涂。
    “还是回去吧,这些该死的蛤蟆真烦人。”李庆军提议说。
    “干脆还回方才那地方坐一会儿。我们光明正大地怕谁不成!”韩志梅表示赞成。
    “走,我们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看我不收拾他才怪!”李庆军喷喷地说。
    于是,两个人又扭转身,沿着来时的那条路往回走。前面不远的路边是一片油茶林。这个季节油茶花天得正盛,雪白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透着清爽扑鼻的花粉香味儿。那油茶林边紧靠着小路有一处突出地表一尺来高的长方形大石头,宽约九百,长有一米五左右,朝上的一面十分光滑平整,分明就是上苍恩赐给人们的一座石凳。却不料有人躲在林后学了几声狼嚎,还朝他们身边扔过来两块黄土块。
这种恶作剧让李庆军十分反感。他本就是个不大善于跟人开玩笑的人,朋友当中也不会有谁跟他开这种玩笑。他猜不出这会是谁这般无聊,堵气地冲着那人躲藏的方向狠狠地骂道:“混蛋!干什么这么胡闹,有种的站出来让我见识你是谁。”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那边却再也没有了动静。他于是站起来拉了一下韩志梅说:
“走,我们不在这儿跟他惹气。”
韩志梅并不在意有人胡闹打搅他们,她也没想跟那个人计较。但她看见李庆军动了气,只得起身跟着走了。
    如今他俩又回到了这里,仍在原先坐的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可惜的是,先前还没来得及尽情欣赏的晚霞现在已经慢慢逝尽,青色的夜幕已渐渐地把周围的一切都严严实实地罩进了一片黑暗之中。两个人谁也看不清此刻对方脸上的表情。韩志梅索性侧身倚在李庆军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轻声地亲昵说:“抱抱我,亲亲我!”
李庆军抱着韩志梅的身子低下头去本能地和她亲吻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不停,一种对异性渴求的冲动让他难以自制,促使他进一步去表示对韩志梅的亲近和爱抚。对方是未来的妻子,因此他也并不感到难为情。他只是特别地激动,微微颤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慢慢从韩志梅的脸上往下移动,越过了他的脖子,移向她的胸前。
    韩志梅愉快地体察着李庆军情绪上的变化。她知道他将要干什么,她对他期待已久,终于等来了。她渴求李庆军的这种爱抚来得更快些,更猛烈些。于是,她快速地伸出手去,解开了自己的前胸上的衣扣,把贴身的内衣也使劲儿往上掀开,抓住李庆军的右手按在了自己丰满的乳房上。
    李庆军猛地吓了一跳,他想起了那个划为四类分子的黄家贵,额上立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儿来。他慌忙地想把右手抽回来,但却没抽动。韩志梅正把他的那只手用力地抓着殷实在她那个神圣的地方,同时命令道:“别动,就这样!”
    就这样大约一直坚持了十来分钟,韩志梅才长叹了一口气,把李庆军的手慢慢腾腾地松开了。李庆军突然觉得她是在哭,那泪水已经滴到了自己的手上。
    “志梅,你怎么啦?是不是怪我......”李庆军心慌意乱地赶忙问。
    “唉!”韩志梅又是一声长叹,然后说:“我喜欢你这样,可是我们得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呢?”
    这下是韩志梅把话说到正题上,李庆军却一时间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她才好了,只得还用过去的话来敷衍塞责:
    “我不是说过了吗,咱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登记。”
    “登了记照样不能在一起,那算什么结婚那!我不就是想早一天和你在一起过日子嘛,你真是傻得可笑,难道你就不盼着早点儿有个自己的家吗?”韩志梅再次把李庆军抱得紧紧地,象是怕谁会把他从自己怀里夺走。
    “其实我不傻,我懂你的心思。可你想过没有,这结婚是一生中的大事,我总不能让你就这么窝窝囊囊地陪着我去睡露天吧,眼下别的不说,首先这房子问题就解决不了。”
“房子不是归你管吗,上边男舍那么松,十几个人的屋才住两三个人。也就是你一句话,大伙儿暂时往一块儿并拢一下,余出三两间来再间隔开,谁要结婚就先安排进住呗,这算什么难的.我又不要你高楼大厦,更不用你给我买什么东西,不过就是置办些锅碗瓢盆什么的,然后把我俩的行李往一块儿一搬,买上几斤糖块几合烟,请大家来乐一乐就完事儿,这哪用得着犯什么难?”韩志梅原来是早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只是她知道李庆军把结婚看得很重,绝不肯草率了事,所以一直还没跟他说。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房子的事情王场长也是你这个意见,他也劝我早点儿把婚结了。可是志梅呀,你是最理解我的,我现在的难处不止这些,只有靠你帮我一把啦。解决困难需要时间,所以我们暂时还不能要房子结婚,你再等我一年半载好吗?”李庆军何偿不想早些儿把婚事办了,别说是房子,暂时搭个草棚也成啊。眼下日子苦了点儿,总归是来日方长嘛!场里生活福利的事情由他分管,分配宿舍他说了算,就目前的条件,腾出几间屋来固然不成问题,自己要一间屋结婚谁也不会说什么。可他觉得不能这么办,绝对不能!他是大伙儿的指导员,是这一百多名知青中唯一的一名GCD员,是大伙儿的主心骨呀。多少双眼睛在望着他。掐指大概算了算,想要在这茶场结婚成家的,光是自己知道的就有十几对儿,自己若抢先占房子,别的兄弟姐妹怎么办?往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不成,他绝不能带这个头。他得说服韩志梅打消这个念头。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4
28# 流戈
第十章、当家人的风采
                          一
    “这你尽管放心,不管什么样儿的困难我都和你一起扛。既然我人都准备交给你了,有困难当然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用不着再分你的我的。我的意思是说,你也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其实我们俩只要有那么一小间屋,有个能做饭睡觉的地方就成,把我们两个人的行李物品搬过来放到一起,跟兄弟姐妹们打声招呼,发两块喜糖热闹热闹就完事了,用不着讲究那些形式主义,不过就是为了生活上能方便些,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
    “那也不成,需要房子的人可不止十对八对啊,谁先谁后怎么排?何况我是在党的人,你是共青团干部,咱们啥事儿也不能先想着自己呀。”李庆军进一步开导着韩志梅。
    “反正我是你的人,为了你,别说是一年半载,就是十年八年我也认了,但你可不能到时候变了心不要我呀!”
    “有你这份情意,我李庆军这辈子知足了。你放心,我若是有一天变了心,就让天打五雷轰,再不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生病嘎吧瘟死!”李庆军发起了毒誓。
    “不许说那不吉利的话!”韩志梅赶紧伸手把他的嘴捂住。她复又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系好了前胸的钮扣,这才又重新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依偎在李庆军的怀里。
    圆盘似的月亮从东边的山坡悄悄地爬了上来,瞅着这一对深情的爱侣在偷偷地微笑,随即,它便把它那银灰色的光洒在了他们的身上,为他们祝福。旷野四周的一切也开始现出了朦胧的身影。
    “唱支歌儿吧,我最爱听你唱的歌。”李庆军抚摸着韩志梅那洗完还没来得及编成辫子的长长秀发说。                                 
“你爱听哪首呢?”
    “就唱那首《婚礼之歌》吧。”
    “那是一首两个人合唱的歌,干脆我们俩一起来唱吧!”
    于是,韩志梅紧握着李庆军的手。在那迷人的月光映照着的油茶林边,一曲美妙的低声清唱的歌声随着夜风轻轻地飘散开来,回荡在这欢乐的夏日夜空里。
    “我的琴声多么响亮多么悠扬,莫非......天空是我们宽畅的客厅,大地是我们华丽的地毯,星星月亮做我们的客人,红柳砂丘做我们的陪伴......。”
    梁金瑞和韩志梅都向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张书记分别找他俩谈话,了解他们对党的认识和当前的各自思想状况,以便有针对性地对他们进行帮助。
    梁金瑞回来跟李庆军说:“现在的张书记那样的人才真正象个GCD的干部,待人诚恳热情,说出话来让人打心眼里头暖和和的,让你打心眼里头佩服。可不象先前那个姓陈的指导员,见面就象谁借他稻谷还了糠,一张阶级斗争脸拉得比那驴脸还长,横竖叫你看着心里头别扭。”
李庆军早就知道梁金瑞看不惯陈明坤的那套工作方法。他心里头憋了老大一堆意见。他还曾经跟陈明坤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吵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儿就当众骂起来。李庆军怕他把那些意见抖落出来会激起关系的进一步恶化,就一直拦着没让他往外掏。如今反正已无访碍,不妨就让他尽情地把心中的积闷通通都往外倒出来。于是便点了点头说:“陈指导员的工作方法确实跟张书记不一样,很多时候我也感到难以接受。”
    “岂止是工作方法!他那个人呀,形而上学,不学无术、专爱整人......。”
    梁金瑞竟是这样评价陈明坤的,他确也语出有因:本来他出身于城镇手工业家庭,按说是个好出身。谁知陈明坤却高低看他不顺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来的框框乱套一气,竟把他归到富裕中农那一类去了。而且还断言:“富裕中农占有生产资料,不具有革命性,不属于可以依靠的基本群众。”如果陈明坤仍然健在,还在茶场当指导员,梁金瑞恐怕别说是申请入党,就连入团也没有门。梁金瑞本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以前在学校时总觉得自己还不够格,直到临毕业那个学期才递交入团申请。因不到规定的一年考察时间,毕业前一直作为积极分子没有发展。这些过程,当时兼任团支部书记的李庆军最为清楚。来到茶场后仍作为积极分子继续考察培养。根据工作需要和他本人的请求,李庆军把他列为第一批发展对象,并亲自担任他的入团介绍人。想不到陈明坤在找他谈话时却对他说:“你的情况较为复杂,家庭出身肯定对你有影响,你必须经得起组织上对你的长期考验......。”
    梁金瑞当时就认为他的这种观点不能接受,只是心里头记着李庆军的劝说,强忍着没有当面反驳,免得大伙儿觉得他太狂傲,目中无人。
如今梁金瑞提起那件事来总是说:“我不是说长期考验有什么不对,但拿家庭出身作为考验的理由来卡人实在牵强。出身怎么啦?他不也经常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吗?怎么一接触到具体问题,他就又言不由衷,口是心非了呢?话说回头,我的家庭出身不好吗?我应该算工人家庭出身,怎么样,若按他的说法,我应该属于那种根正苗红,在娘肚子里就是最纯正的,百分之百的布尔仕维克。话说回头......。”
    别看梁金瑞平时不爱跟人理论,真要逼他叫起真来,动兀顶你一溜跟头!
    李庆军其实也赞同梁金瑞这种观点,但他可不能应声附和,也不便公开表态。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架自动接受指令的机器,所有言行都受组织原则控制着。因此,他只能劝梁金瑞“有意见可以交换,但言语千万不可过激,要心平气和、坦诚、虚心、与人为善。”如今想起来,李庆军倒觉得自己越来越象个伪君子了,对最要好的朋友也不说真心话。
    不过,心平气和也好,偏激也罢,任何意见如今都只能烂在肚子里了,没有必要再提。斯人去矣,事过境迁,顶多当作一面镜子经常照照自己。
    很快地,县委作出了决定:“知青茶场的党务工作仍归在农技校党支部统管。同意取消知青茶场政治指导员这一职务,李庆军增补为场校党支部副书记。”但同时又指出:“茶场和农技校行政上不能合并。两个单位体制不同,农技校归属文教系统。”
县委可真是知人善任,挑选了王达昌这个从小在这大山脚下土生土长的“山里通”来当这彩霞山知青茶场的场长。他简直就是这彩霞山的活地图,硬是领着大伙儿在那长满没人头高的荒草灌木的山坳里,找出了数百亩废弃了几十年的旧茶园。它们分散着躲藏在比邻着的群山深处。如果没有知道底细的人带领,根本就无法找到它们的确切位置。外面靠山根的那个村子里,也就只有那么三两个人知道,每年赶在春秋两季上山来采些“野茶”,拿回去加工好了到市场上换几个零花钱。这是知青茶场偏得的一笔财富,它让茶场建设初期就能每年添加一部分收入。
    据王场长介绍:民国年间有姓石的一户人家在这彩霞山上盖了几间屋。靠种茶为生。那茶被称为“云仙毛尖”,远销广州海外很有名气。那姓石的人家也因此攒下了许多钱财,成了远近闻名的殷富人家。可是到后来,据说是遭了土匪,弄不清是全家被杀还是外出逃亡,一家七口从此渺无音讯。屋顶上的茅草日久腐烂,黄土墙经不住风吹雨淋,也跟着倒掉了,消失在荒草丛中。从此这里成了荒凉恐怖之地,极少再有人到这里来。废弃的茶园几十年无人伺弄,加上多次山火焚烧,茶树很多地方都稀稀拉拉地断了空。
    如今看到的茶树,多数是枝叶被烧死后,从根部再生出来的芽枝。极少数侥幸躲过大火焚烧的,如今却都长成了比胳膊还粗的小树。要说这废弃的茶园是一笔现成的财富,这么说好象不大确切。其实它并不现成。它们全部埋没在漫山遍野的荒草杂木当中。若想恢复它,首先得砍掉荒草杂木,除去草根树根。而只留下茶树,进行土地复耕。断空的地方要补栽,长成树干的要锯掉让它从根部重发新枝。要修剪、追肥。这些工作做起来可绝不象我坐在这里敲键盘,在博客里胡编乱造这么简单轻松。它的难度,说起来你也许不信,他比我们新开梯地种植茶叶要大得多。但说它是现成的财富,自然也有现成的道理:只要复垦出来追上肥,当年就可以采摘加工出售,不象新种植的茶园,要等到四、五年后才有收获。
    开垦梯地种茶的季节一过,干部们便集中到李庆军住的那间屋里开会,要研究制定下一步的生产作业计划。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当会计王金满把建场八个月来的资金使用情况和目前场里的家底跟大伙儿一亮,在场的人没有几个不张嘴结舌发了谎的:“......全场知青总数一百三十八人,除了一人失踪,目前在册的还有一百三十七人,县财政先期拨付安置费每人二百二十元,总计进帐一共是三万零三百六十元,已经全部到位。”
    “支出项如下:初期租用民房租金若干元、购置农具、种子,肥料等生产资料支出若干元、办公费,伙食费共支出若干元、基建费用支出若干元,每人每月支付生活用品费五元,合计若干元,各项支出相加一共是二万三千三百八十四元七角五分。也就是说,头二年的先期拨款我们八个月就花掉了二万三千多元钱,还有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账上存款仅剩下六千九百七十五元二角五分。”
    会场里短暂宁静不到半分钟,立刻喊成一窝蜂。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就剩下六千多元钱还够花多久?我看年底都坚持不到哇!”
    “这头一年才过了一多半,钱花净了以后可怎么办?”
“眼看就要挨饿了,还说扎根山区呢,以后上山啃草皮去吧,山上大把多!”
会场明显乱了,但王场长和李庆军看样子并不急着要恢复开会的秩序,他们象是有意让大家伙儿多发表一些各自的见解。这功夫才显出了生姜还是老的辣,你看人家一中队队长李宗琦就泰然自若地坐在长板凳上,丝毫没露声色地抽着烟,一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架式,,眼睛瞅着那些忧心忡忡的小青年们。他只是不屑地笑了笑,然后就偷眼瞟着王达昌和李庆军,他料定这两个头头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马上就会掏出主意来稳定军心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5
29# 流戈
第十一章、山中取宝

    果然,功夫不大,看看大家也嚷嚷得差不多了,李庆军这才微笑着站了起来,举起手来朝大家摆了摆说:
“好了,好了!大家请静一静”。他又连着拍了几下巴掌示意要大家静下来。等到所有的说话声都停下来后,他才接下来说道:“方才大家听了王会计报告的场里的资金使用情况,对咱们自己的家底心里也有了个数。我也听了一下大伙儿的议论,有人说就要挨饿了,还有人说扎根山区往下只好上山啃草皮。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先做个统计,就让这部分同志举一下手,看看会有多少位干部准备带领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去挨饿吃草皮的。”
    会场里顿时响起了几声嘻笑,然后大家互相对视着又恢复了鸦雀无声,更没有人举手。
    沉默了一会儿,李庆军把会场里所有的人又环视了一遍然后才说:“没有举手的吗?真的没有吗?没有就好!”他突然笑了笑接着又说:“方才我还真是担心我们各位中小队长当真要领着队员们去啃草皮呢。各位都是咱们茶场的顶梁柱,是我们各路大军的领头人,千万不要去啃草皮。若是草皮都被咱们啃光了,将来牛吃什么?”
    一句话又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
李庆军等大伙儿收住了笑才又说:“咱们笑话归笑话,现在还得书归正传,下面主要是想 和大伙儿共同研究一下,针对我们当前的资金状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看我们该如何去找米下锅。如何去解决我们迫在眉睫的资金问题。我们大家都年轻,没有多少经验。好在有咱们场长在这儿给指路,我想,下面就先请场长来帮我们谋划谋划,大家请鼓掌欢迎。”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场长王达昌戴着一付老花镜,手里拿着那份他和李庆军事先准备好的会议讲话稿,他并不打算照稿宣读,那稿虽然有不少动听的文词,但毕竟只是份题纲式的材料,远不及他心里头的文章周密详细。他有个老习惯,每当会上对他的下属讲话时,都照例喜欢笑一笑。可这一笑,他脸上的皱纹就越发显得又深又多,给人的印象尤为深刻。
    王达昌笑过之后,开始给大家发了定心丸:“实话告诉大家,我们守着彩霞山这个聚宝盆,就根本用不着担心缺钱花。想要花钱,只管到山里取去就是了。我老王头别的事情不知道,可从小在这彩霞山下长大,对这一点最清楚。我们可以组成几支队伍进山取宝,大家看好不好?”
    会场里没有人回答,除了李庆军、王会计和场长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说的宝到底是什么,怎么个取法,都在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得多组织几支队伍。第一支取宝队......,”王达昌继续说下去:“那就是我们要派一个中队上山去复垦恢复那些荒废了的旧茶园。只要把它清理出来追上肥,到秋天就会有一笔大的收入。就连那修剪下来的嫩枝老叶我们外贸公司都大量收购。粗略估计不下三百亩,今秋最少也能收入两、三千元,到了明年的春茶,就得五千元钱往上数。这不就是现成的宝吗?  
“对呀,场长领我们找到的那些废茶园,那里面不少茶叶树长得还不错呢,只不过是太荒了点儿,清理出来真得费不少劲儿呢!”
    “凭我们年轻力壮的,有的是力气,费点劲儿怕什么?能挣到钱就行!”
    “不管怎么说,我们这回是有指望啦,你没听场长说,这才只是第一支取宝队,往下还有呢。”大家开始转悠为喜,又纷纷议论起来。
    王达昌接下说:“我们先不要急,等我把话说完再讨论。第二支取宝队,是要组成一支二十人左右的副业队,我带你们到大山深处去搞硬杂木加工,削扁担、锄头把、锯硬杂木方、软杂木瓦角板,冬天就烧炭。我已经找好了两位师傅教你们几天。场里也跟供销社签好了合同,他们长期收购。这既增加了收入,还能学会不少手艺。预计到年底这一项也能收入五、六千元以上。不过,这可是一项很艰苦的活计,需要挑选精兵强将才行。场里决定凡是去的,每人每天给补助五角钱......”
    “妇女能顶半边天,越是艰苦越向前!我第一个报名参加副业队。”喊话的是二中队队长董启芳。
    “你先不要急,我还没说完呢。进深山的活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副业队全是重体力活,还要长期在野外吃住,女青年有许多的不便,所以场里决定只选男的。”王达昌打断她的话解释说。
    董启芳脸上露出了十分扫兴的神色,她不服气地说:“哼,不是说男女都一样的嘛,场里这些活,我们哪样让男同志给拉下过?”
    李庆军在旁边插话说:“我们绝不是看不起女同志,主要是考虑女同志的特殊生理条件才这么定的。再说,我们二中队也离不开你这个得力的队长,你肩上担着很重的担子呢。你若是走了,就不怕二中队有损失吗?”
    李庆军后边这句话董启芳爱听,她不再做声。她不过就是好呈强,借此给人一个勇于吃苦的印象罢了。
    王达昌继续往下说:“除了以上两支队伍和后勤人员,场里余下的人算做第三支取宝队。这是我们的最大的一支生产队伍。任务是结合山区条件进行开荒种地,广种红署、木署和生姜。生姜今年供销社要畅开大量收购外销,主动找场子里订了十万斤。仅这一项收入就是七八千元那。红署、署藤和木署主要用作饲料,秋后建立养猪场,养上百十头猪,留下几头自己宰杀吃肉外,还能卖上一万多元钱......”
    这回大伙儿才觉得越听越有奔头,起先那种忧心忡忡、垂头丧气的神情一扫面光,全都换上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面孔。王达昌的话还没最后结束,二、三中队的正副队长们已经在争抢着担任复垦旧茶园的任务了,唯独一中队的李宗琦不知是另外打着什么算盘,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抽着烟若有所思。
王达昌最后宣布:“去参加副业队的二十个人先由大家自愿报名,各中队回去要把这次会上公布的方案传达到每一名队员。三天以后把你中队愿去的人的名单统一报到场部来。场子里还要根据实际情况再集中挑选。复垦旧茶园的工作等到副业队的人员确定后再决定由哪个中队去,到时候听场里的通知。
    李庆军等场长讲完话后又紧忙站起来摇了摇手,制止了大家的议论。他比平时稍稍提高点嗓门儿说:“方才场长已经向大家宣布了我们下一步的取宝计划,各位有什么意见和好的建议、还有什么问题和想法,请先不要急着嚷嚷,待会儿我们再来讨论。我现在还有点儿事情要和大家说说,这是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也就是我们每个人都会考虑的恋爱和结婚的方面的问题。
    董启芳自从李庆军拒绝了她的求爱后,一直耿耿于怀,特别是李庆军跟韩志梅的关系公开后,她更加心生忌恨,总想伺机讥讽挖苦。现在又听见李庆军居然在干部会上谈起了恋爱和结婚的问题,她就象吞吃了一只绿豆苍蝇,反胃得直想呕吐。恰好这时候韩志梅只顾想着伙食调整方面的问题,没注意听李庆军方才的讲话,突然发现大家都在瞅着李庆军笑,便扭头问身旁的梁金瑞:“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说你和他谈恋爱和结婚的问题呢!”董启芳冷不防抢过话茬故意大声嚷嚷,引得好些人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哈哈!真有趣,是要传授经验吧!”
    “你可得抓住机会好好学着点儿,说不定也能成个专家。”
    “看你那付笨样,以后跟妹儿亲嘴肯定还得找人教!”
    李庆军看得明白,听得真真切切,知道董启芳这是在故意找茬搅闹,他很是气愤。但又不能因这点子小事当众跟她计较,只能把嗓门儿再提高些大声说:“大家严肃点,先不要说笑话。我今天说的可都是正事,是跟大家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事,你们回去要向每一名队员都讲清楚。不然的话,今后哪位同志再来因这方面的事找我闹,我可不管,就让他去找中队长。”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6
30# 流戈
  二
    会场里又慢慢地静了下来,李庆军快速地扫视了一遍会场里的人们,这才又继续先前的话题讲下去:
“前不久,有位女同志问我,若是回城里找对象结婚,能不能把户口迁回去。对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在街道开动员会的时侯,已经说得很明白,她现在是明知故问,目的是意在提醒我要关注一个我们大家共同面临的实际问题。什么问题呢。我方才已经说了,现在再重复一下,因为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不好,大家骂我是小事,严重影响了我们大家的前途和命运,那才是要命的大事。我们知青上山上乡到这里来开发创业,是准备奋斗一辈子的,因此,我们在这里谈恋爱,结婚、成家立业,当然是个很正常的事情。我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必然会有男婚女嫁,生儿育女。我现在没做过详细调查,粗略估计了一下,已经准备结婚的最少有十来对。他们都是在这儿共同劳动、共同学习过程中相互了解、相互关爱,相互倾心而决定结为终生革命伴侣的。我们大家都应该为他 们祝福。”
“可是,我们的茶场目前还没有充足的条件让他们结婚成家,最起码的房子问题现在还没有。那么,人家要结婚就只好回城了。那个女同志的问题提得对,提得及时,可我却没办法给她一个让她满意的答复。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刚建场,这头三脚难踢呀!咱们现在一百多人只能混在一个大的家庭里过集体生活,还不具备建立各自小家庭的条件。而多数青年都会很快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我们的茶场目前还没有经济收入,还不能给大家开工资。可除了住房,结婚以后就不光是穿衣吃饭的问题,还要有很多的家庭生活内容。这些最基本的家庭生活内容都离不开钱。再说,没有房子我们也不能光想着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都饿着肚子、光着身子到山上去天当房地当床吧......”
会场里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但李庆军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只感到沉重的担子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摇了摇头对大家说:“亏你们还笑,我都急得脑袋疼!我这个分管生活福利的应该对大家有个交待,同时也得对自己有个交待。说实话,我也急着想结婚呀,比你们还急!”李庆军并不想把会场搞得太沉闷,这回是他自己先笑了,会场里跟着也哄笑成一片,已经有人笑得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所以”,李庆军率先止住了笑,再次朝大家环视了一遍接着说:“借今天的这个机会,正好我们的骨干都在场,我就先向大家表个态:请大家会后务必跟所有的兄弟姐妹们传个话,大家再给我点儿时间,顶多一年半载,我保证给准备结婚的都盖上家属房。这事儿咱们场长也已经点了头,大家若不信可以问他。我今天绝不是放空炮,等雨季过后马上安排动工。”
    “哗......”会场里爆发出一阵愉快的掌声。
    王达昌场长等李庆军的话刚一停又马上补充道:“我们好饭不怕晚,等到取回宝来,即使还不能正式按月开工资,起码也能增加每月的生活费零花钱。”
    会场里跟着又是一阵猛烈的掌声,有人两只巴掌都拍得通红。开始时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现象变成了热烈振奋的欢笑声。
    过了一个星期,副业队的二十名人选已经确定。场里把三中队副中队长,场治保委员覃玉峰调出来担任副业队队长。主要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就绪,炊具餐具和刀斧锯刨等一些工具皆已置备齐全,只等择日开拨向深山老林里进发了。那些饭量轻的知青们纷纷响应团支部的号召,把节省下来的口粮捐给了副业队。
选定的地点在离场部四十里的飞云坪一带,这是由王达昌场长亲自挑选的地方。这儿连绵百十里内全是高大茂密的原始混杂林,终年人迹罕至,鸟兽成群,需要采伐加工的树木到处都是,可供采食的各种山野菜、蘑菇、木耳、竹笋等也几乎伸手可得。到了秋天那满山遍野的各种野生水果、核果就更是琳琅满目、不可胜数。而此时正值夏季,常见的也就只有枇杷和杨梅了。起初,大家还都以为那地方离彩霞山的主峰仙人峰已经很近,其实不然,即使有人带路想要去攀登仙人峰,也至少要带足来回四五天的干粮。那仙人峰看着不远,可是没有直接上山的路,四周尽是悬崖绝壁和深间。场长说他在这地方土生土长,生活了几十年也从来没去过。以前听人说有人上去过,得绕道过去,来回四五百里呢!”
听场长这么一说,那打算去登仙人峰的人不免一伸舌头,“妈呀”一声出了一身冷汗。而副业 队的覃玉峰队长却不以为然,他说:”不就四五百里路吗,早晚非登上仙人峰看个究竟不可,那才叫真正登上了彩霞山。他曾跟着他叔叔在东坪瑶山里烧过炭,那儿同样是个人迹罕至的丛山密林。他是个出名挂号的山钻子,对登高山穿峡谷不但不打憷,反而特别有有兴趣。
场长找的两位师傅来了,场长便立即率队出发。他和那两位师傅一起在飞云坪的山沟里住了
四天,看到吃的住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队员们也都基本学会了要做的手艺,他这才放了心。第五天早上吃过早饭,他便和那两位师傅下山回来了。
李庆军对这大山深处的情况根本不了解、副业队要干的活他更是一窍不通,只能由王场长领着去。本来,让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跟着去吃苦遭罪,李庆军心里就已经十分过意不去。等到场长回来他一看,老场长几天功夫又瘦了许多,李庆军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儿。他忙嘱咐韩志梅:“赶紧弄两个下酒菜,场长爱喝那有劲儿的,米双太淡,你去弄瓶三花来。”
    王达昌一听就乐了:‘哈哈,我算是让庆军给摸透了,喝酒嘛,当然最好还是三花,那喝起来才叫爽口。
    “场长,复垦旧茶园的工作已经定下来交给三中队了,你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李庆军汇报说。
    王达昌想了一下说:“那二中队不是争着要去么?董启芳还不得找我们闹个没完。”
    “不会的,我这回是采取的抓阄儿办法,三个中队谁抓到谁去,没得说的。”
“你以前不是最反对什么事情都靠抓阄来裁夺吗,怎么这次不强调领导的权威啦?”王达昌好奇的问。
“此一时彼一时,我这也是想省点儿心,最近麻烦够多的了,反正现在三个中队力量都差不多,一中队稍强点儿,可李宗琦明摆着不愿意去。剩下二、三中队谁去还不一样,犯不着和他们拧个劲儿。”经过这多半年的磨炼、李庆军也不再象当初干工作那么死板了。有些该灵活处理的事情就不能整天去跟人家一味儿的原则。
    那些废弃的旧茶园离场部较远,一个来回不下十里路。去的时候步步上山,真可谓“高路入云端”。这对于从小到大看惯了楼台街市、车水马龙的城里年轻人,突然钻进这云飘雾绕的群山深处,真好比走入了蓬莱仙境、周围的一切都对他们产生无穷的诱惑力,更能勾起他们的奇特的假想。三中队的姑娘小伙子们着实高兴得不得了。虽然复垦旧茶园是一项苦活、累活,工作量很大,还要抢时间,否则季节不等人,到秋天这块宝就会取不到手。但大家都是生龙活虎地拼命干,从早到晚挥汗如雨。
原副中队长覃玉峰抽调到副业队去了,中队长梁金瑞肩上的担子又加了码。他领着三十几号人每天早出晚归,顶着烈日酷暑苦干了一个月,预计的复垦计划完成了不到一半。他不免心里开始焦急起来。时间一共只有三个月,全部旧茶园要在两个月里复垦出来,余下一个月要把所有断空的地方补齐苗,然后全部追上肥。自己可是当着另外两个中队打了保票的。照目前的速度,肯定完不成。不行!得赶快想办法采取新措施。他这个中队长特别看重队里的荣誉,这比什么都重要。这头一个取宝的项目真若让自己给弄砸了,这份人他无论如何也丢不起。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6
31# 流戈
  三
人一急了好上火,梁金瑞这几天嘴唇边上都起了泡,眼珠子熬得通红。他又犯了以前在学校时的老毛病:半个多月早上起来脸都不好好洗,晚上收工回来去冲凉更是马马虎虎地胡弄,端起水桶一桶水从头到脚往下一倒,再用毛巾擦干身上就完事,两分钟解决战斗。好在这是夏天,需要换洗的衣裳只有背心和短裤,外面干活时穿的衣服不洗也罢,晚上脱下来搭到外面晾干汗水,第二天上工照样穿。陈凤莲要帮他洗一洗,他说什么也不让,说是怕白白浪费肥皂。又长又乱的头发抽不出时间去理,弄点儿茶麸水认真洗一洗他也说没空。。
    这天早上起来,梁金瑞刚要往身上套那套头天晚上凉在外面的战袍,却让陈凤莲赶来挡住了。只见她手里捧着梁金瑞平时总也舍不得穿的那套天蓝色的的确良衬衣和米黄色的凡立丁西裤递给他说:“赶紧把你那宝贵的脸和头发都好好洗一洗,换上这套衣服好上集!”
    “哈哈,打算去拍订婚照呀?好啦,不要再闹,马上吃完饭要去上工了。说笑也不看个时候!”梁金瑞苦笑着说。
    李庆军正好从下边赶上来,冲着梁金瑞笑着说:“凤莲可不是开玩笑,是我告诉她让你换套好衣裳,吃过早饭你到区里参加个会,出门不象在家里,邋里邋遢地可不好。你可得给我们大伙儿争个脸面,先到集上理发店把你那头发修理干净喽,就现在这付尊容,到区上还不让人当成越狱的逃犯给扣住才怪。”
    “扣住了更好啊!区上那几个头头谁还不认识?说不定留我安排几顿好伙食呢,顿顿有酒有肉。区里还有养鱼塘,那里的大理鱼正肥呢,哈哈!喂,说点正经的,开的什么会?”梁金瑞问道。
    “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经验交流会,材料我替你准备好了,吃完早饭到我房里去拿。”
    “咳!我当是什么事情,这明明是该你去参加的嘛,我不去,免得说得不好尽丢人!还是你自己去吧,我队里的活儿都忙不过来。”梁金瑞一听是这种会,他就想打退堂鼓。
    “这是当前最最重要的政治任务,你必须参加!”李庆军十分严肃的命令他。
“再不你让韩志梅去吧,她是团支部宣传委员,她去正合适。再者说她去还不影响生产。我今天还打算找各小队的队长开个会呢,再不研究个好办法出来,眼看复垦的任务要泡汤了!”梁金瑞还在讨价还价。
    “名单我已经报上去了,你就安心去开会,今天就暂时免你一天中队长职务,中队的事由我去顶着。你光急也没有用,下一步采取什么步骤,等你开完会回来再一同研究。记住,一定要先去理理发,听见没有?”
梁金瑞这才不再说什么,答应着拿上毛巾香皂下去洗脸,洗头,然后回来穿上那套出门才穿的外衣,这可真是三分长相七分装,梁金瑞立刻象换了一个人,显得神采奕奕,比先前可精神多了。等到镇上把头发一理,脸一刮,下午回来你再看,那才叫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呢。
其实,对复垦旧茶园这件事,李庆军心里头比梁金瑞还要着急。只有早一天把那些茶园清理出来追上肥,秋茶采季里才能有个好收成。干部会上他当着各位中、小队长们的许了愿:要盖家属房、要提高伙食标准,增加生活费用数额,这一切都离不开增加经济收入这个前提呀。虽然王场长凭着以往的经验跟他算了一笔账:只要能保证下半年安排的几个计划项目顺利完成,收入方面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李庆军还是有点担心,人算不如天算,万一出点儿什么差头,预定的计划不能实现,所有的许诺都会受到影响。
李庆军毕竟先前只是个学生,从来没领导过这一百好几十人的集体生产,算账估计虽然留了不少余地应付预想不到的因素,但那可都是纸上谈兵,李庆军真怕会成为一场数字游戏。尤其是三中队的复垦工作,每天花在来回走路的时间就得两个多小时,队员们的体力消耗确实不轻,生产作业已达到了满负荷,若再延长每天的工作时间怕大家吃不消。所以这个主意只在李庆军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让他自己给否了。他这几天就一直蹲在三中队摸情况,看看能挖到别的什么潜力。今天区上这个会,本来确是他的事,他几天前就接到了通知,把会上的发言材料都写好了。可是昨晚上听了陈凤莲的叙述,立时有了新的主意:对呀,正好让梁金瑞替自己去开会,一来让他借这个机会修饰一下他那颗逢头乱发的脑袋和胡子拉茬的脸,不然简直他就象四十多岁的长毛野人啦;二来自己今天也真得到三中队去,站在一个中队长的角度,沿着中队长应有的思路去认真研究一下该采取什么样的生产步骤了。
    三中队的三个作业小队分散在三个不同的作业地点。相隔都不太远,大声喊一嗓子对方都能听清楚,但因杂草小树高过人头,十几个人一钻进去就没了影踪,所以小队和小队之间谁也看不见谁。目前,这三个小队正在暗中叫劲儿不宣而战,展开了一场生产竞赛,谁也不甘心落在别人后边。这是个好势头,李庆军嘱咐三中队的几个头头,对这种自发的劳动竞赛不光是要给以肯定和支持,还要加强引导适时鼓励,千万不能让这种热火朝天的干劲冷下去。同时,中队必须高瞻远瞩督促检查,把好质量关,这可一点儿马虎不得。地要翻得够深,草根、树根一定要清除干净。落在地里的根又长出新芽的,要随时把它拨掉。
    覃玉峰调走之后,他原来的工作都由梁金瑞一个人担着,最近才把一小队队长马任远提了上来做副中队长。梁金瑞让陈彦明暂时帮着张罗一下一小队的事情,他也答应了。不过他提了个条件,就是只帮张罗事情到选出新的小队长为止,可高低不能要他当小队长。陈彦明这人讲义气,中队长主动跟他交朋友,有事信得过他,他当然不好推辞。他脑瓜子机灵,道眼多。因当初被整怕了,至今心中仍有余悸,不愿意出头露面,李庆军今天来到三中队,先叫马任远到各小队走走,检查一下质量。他自己就径直到了一小队。
陈彦明此时正光着膀子挥舞着钉锄在翻地,被晒得油黑铮亮的肩膀上已经渗出了许多汗珠儿。看见李庆军来了,他便停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热情地打招呼:
    “李书记今天又到三中队来蹲点儿啦?”
    “彦明你好,我今天可不是来蹲点儿,是专程来向你学习和请教的,该不会不欢迎吧!”
    “可不要取笑了,我能有什么好学习的?”
“就来跟你学锄地。一小队这几天创造了每人日均翻地六分五的记录,而且质量也很好,这里面肯定有窍门。你这个秀才使的是什么高招,跟我说说,好让我这脑袋也开点窍。别那么保守,你也知道,季节不等人,我们整个中队目前的生产进度可不那么乐观啊!好的经验就应该推广,让它变成巨大的生产力,单靠你们一个小队干得再好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李庆军开门见山地和他谈起了这件事。
    “我可真不是保守,锄地本就是个力气活儿,你也和我们一块儿干了好几天,若有窍门你还能不清楚吗?”陈彦明微笑着瞅着李庆军,陪同他漫步回到了刚才锄地的那个位置。
    李庆军从另外一名队员手中要过钉锄,吩咐他去干别的活。然后他一边锄着地一边对陈彦明说:
    “那就怪了,别的小队也都在拼命往前抢呀,时间表上也都抓得够紧的,怎么就赶不上你们呢?”李庆军觉得陈彦明说的也确是实话,他也找不出什么窍门,不免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暂先把这件事搁在一边。转入了另外一个话题,单刀直入地问道:
    “彦明,让你担任一小队队长的事,梁中队长和你说了吧?你什么意见?”
    “说是说了,可是......”陈彦明就知道李庆军早晚要找他谈这事儿。今天也肯定主要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自从开展“一帮一,一对红”的活动以来,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李庆军、梁金瑞这些领导绝不是图个形式走过场。都是真心地拿他当朋友,当兄弟,时时都想着他,遇到为难的事情也都主动帮着他,使他不再受歧视,并努力发挥他的特长,让他当了一名版报宣传员。如今又寄予了莫大的信任,安排他当小队的领导,而他,他又何尝不想干出点儿象样儿的成绩来,也好不辜负领导的一片苦心啊。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7
32# 流戈
   四
但他仍然不敢答应就接下这个工作,帮忙可以,当“官”他不敢。过去遭受的歧视打击给他造成的伤太深太重了,他还无法一下子就从那片阴影里面顺顺当当地走出来。
“可是什么?你还有什么难处?难道真的干不了吗?”李庆军两只眼睛严肃地盯着陈彦明,那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友善,关切和期待。
    陈彦明低着头,躲避着李庆军的那双眼睛,他一声不响地轮起大锄只顾使劲地锄地,把刨下的大土块用锄背砸碎。好一会儿功夫,他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李庆军的问话。
    李庆军见他不作声,知道他心里还揣着那没解开的疙瘩,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便缓和了一下语气开导他说:
“彦明,我们是老同学,应该无话不谈,你先前曾走过一段弯路,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说老实话,我心里也很难过。当然,对此我也有责任,我已经向你道过欠了,你至今埋怨我也好,记恨我也好,我不怪你。看到你近两个月来的进步,工作中做出了很多成绩,我和大家一样感到由衷地高兴,你有文化、有能力,完全能够胜任小队长的工作,为什么就不愿意替大伙儿多担点担子呢?......”
    “不,不是这么回事,李书记你误会了,我从来也没记恨过你,你和梁中队长都是我的真正朋友,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我早就对生活和前途不抱任何希望了。我非常感谢你们,这是我的真心话。但要我当这个小队长,这件事我看使不得。我成份不好,万一马失前蹄干出点儿差错来,人家会认为我是有意搞破坏。这不单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也给你们当领导的脸上沫黑呀!”陈彦明终于倒出了他肚子里的苦水。
    “这你就太多虑了,我们茶场中队、小队的头头加一块儿二十来个,也不都是成分好的呀,你看有谁是因为工作中有点儿毛病就挨整的。我们的目的,一是要充分发挥你的才干,把小队的工作搞得更好,更主要的在于为你创造一个伸直腰杆儿的机会,彻底改变过去人们对你的偏见,你可无论如何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呀,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干,真要是工作中不慎出了点儿毛病,由我担着就是了。谁若再动辄揪辫子、给人小鞋穿,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听完李庆军这掏自肺腑的话,陈彦明十分激动,眼眶也开始湿润了。他把钉锄刨进土里,用右手扶着锄把,抬起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窝儿说:“老同学不用多说了,我这儿也同样是肉长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若再推三拖四地不识抬举,可真就不够人字这两撇啦!这个小队长我接,只是有一条,你可要经常帮我把点儿关。你知道,象我这种出身的人实在是经不起盍打,真要一个跟头跌下去,恐怕就再也别指望爬起来了。”
    “这个自然,你好好干,干出个样儿来给大家看看。有党支部在掌舵,还有大家的支持,绝不会看着你再跌跟头。”
    “多谢了,我一定努力好好干!”
    “这才真正象个老同学的样儿!好了,从现在起,一小队就正式交给你啦。马任远也好专心干好他的副中队长,不能总把他拖在一小队。”李庆军说完又告诉陈彦明:“你去把你小队的人都喊过来,咱们开个会。”他看得出来,陈彦明虽然答应了当这个小队长,但他多少还是出于耐面子,显得有点儿勉强。为了提高他的信心,李庆军要当众宣布,好让大家都表态支持他。
    一小队十四名队员闻声立即聚了过来,在草地上以李庆军为中心围坐下来,唯独那个被划为四类份子的黄家贵仍在不远处轮着大砍刀在继续干活。通常,队员们开会讨论是不准他参加的。
“黄家贵,你也过来听听。”李庆军用手指着他喊道。
    陈彦明也随着招呼:“家贵,李支书叫你也过来呢!”
    黄家贵这才扔下砍刀走了过来,站在离大家三米远的地方低着头,垂着两只手,眼睛丝毫不敢离开自己的脚趾头。他习惯这种姿势,每逢他参加的会,他毫不例外地都是这种标准姿势。
一看到黄家贵这付模样儿,李庆军就觉得心酸。都是一样的知青,一起来开发建设山区的,他却落到这般天地。自从陈明坤走后,李庆军就打算想办法给他摘掉那顶四类帽子。可跟王场长一商量,王达昌却劝他别干这种傻事。“给四类分子摘帽子?这事非同小可啊!弄不好他的帽子没摘掉,却给自己再戴上一顶。这事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呀!”王达昌脑袋摇得象只拨浪鼓。吓得李庆军只好先把这事放下。
“你也坐吧,又不是开你的批斗会,用不着总站着。”李庆军伸手示意说。然后,他挨着个儿把这十几个人都看了一遍。
他面前这些兄弟姐妹个个都是好样儿的,着实让他打心眼儿里喜欢。阿坤等那几个小伙儿,每天干活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索性甩掉衣裳光着膀子干,脊背上被晒得象是涂了一层黑漆,全都油黑铮亮。手掌心磨起了大血泡,血泡磨破了淌血水,却都坚持着没有一个请假的。直到后来个个手掌都长了厚厚的老趼。二妹子何春玲和另外几位姑娘家更是不服软,轮着大砍刀跟那些小伙子们比赛砍荒,脸上身上留下了无数是被杂草荆棘划破的口子,出了不少血.有的衣裳刮破了,浑身沾满了鬼针草儿,还自己取笑这回变成了刺猬猬,李庆军此时不能指名挨着个儿表扬,他只简单地向大家道了句:“大家辛苦了,我们现在百忙中抽时间开这个短会,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他接着说:“我们一小队原来的马任远队长因工作需要已经接替覃玉峰担任了副中队长,半个月来,我们一小队实际上是由陈彦明同志代为负责的。场部和中队通过这段时间对陈彦明同志的工作进行了考察,并分头征求部分同志的意见,对陈彦明同志的工作给予充分的肯定。现在我代表场部正式宣布,由陈彦明同志担任我们一小队的队长,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协助他,共同搞好我们一小队的工作。大家如果拥护场里的这项决定,就请以热烈的掌声来再为陈彦明同志加把劲儿,好吗?”
    掌声十分热烈,也非常响亮。这表明队员们对陈彦明的信任和支持。
    李庆军回头对陈彦明说:“大家都很拥护你,你也说两句吧,向大伙表示一下你的决心。”
    陈彦明很激动,他先前没想到大家对他当这个小队长能这么欢迎。他只简短地说了这么两句话:“我今天当上这个小队长,完全是场领导和大家热情帮助的结果。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和大家一齐共同把我们一小队的工作做好。希望大家继续帮助我,有什么做得不够的地方及时帮我指正。”说完,他用眼睛瞅着李庆军。那是在询问是否还有其它的事情。
李庆军会意,便转向大家说:“这个短会就开到这儿,我再给大家伙儿出道题,大伙儿等会儿边干活边在心里琢磨,要想把我们目前的生产进度提高一步,看看我们还应该采取一些什么样的措施?我希望每个人都要认真思考一下我的这个问题,晚上收工前我朝你们要答案。好了,现在散会,继续干活儿吧。”
    李庆军刚想告诉陈彦明,他准备到另外两个小队走走,却看见陈彦明欲言又止的样子,象是有什么事情又不好意思张嘴。于是他忙又改口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就对我直说好了,还犹豫什么?”
陈彦明稍声说:“我不是有什么要求,只是有件事情在心里头想了好几天啦,自己也吃不准是说好还是不说的好。方才你说给我们出道题,我就又想到了这件事。这对提高工效确实能起作用,只是......”
    “哎呀,你有什么好点子怎么不早说!快告诉我,这可是当前最主要的大事。”李庆军听说对提高工作效率有作用,立刻象是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没等陈彦明把话说完就眉开眼笑地催他快说到底是什么好主意。
    “可是,真要这么办会给食堂增加许多负担,我怕韩志梅他们不高兴,若知道是我出的这主意,背后还不骂死我!”陈彦明的担心就在这儿,事情还牵扯着韩志梅,李庆军会是什么态度呢?
    “你快说具体的做法,韩志梅那儿我去说,她肯定也会支持你的,只要对生产有利,对全体知青有利,你就大胆提嘛,怕什么?”
    “是这么回事,李支书你也知道,我们干活的地点离场部比较远,中午再跑回去吃午饭,一个来回十多里,又要爬大山,休息时间全都搭在路上头了。一到下午两、三点钟,大家就全都累得精疲力尽,干活也没了力气。你能不能让食堂的炊事员多辛苦一些,早上做饭把我们三中队的午饭也带出来。我们吃过早饭后,就用饭盒把午饭带上山来,省得中午来回跑。这样中午我们就能多休息一个多小时,恢复了体力,下午干活的工效自然会比以前要提高许多,你看行不行?”陈彦明说完后,自己也好象是松了口气。
    “好主意呀!回头我就告诉食堂,让她们就按你说的安排。其实这么做食堂也不算麻烦,项多就是早上多忙一阵子,多做一锅饭。若实在忙不开可以让卫生员也去帮忙嘛。后勤现在正提倡要为中队服好务,你给他们出了个好点子,韩志梅准会感谢你呢。”李庆军夸赞说。
    “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感谢。”
    吃午饭的时候,李庆军就把这件事跟韩志梅说了。韩志梅果然很高兴。不过她又有了更好的主张,她对李庆军说:“干嘛还要队员们自己带午饭上山,干脆午饭由炊事员送上山去,让队员们都能吃上新鲜热乎饭岂不更好!还可以给他们烧点热乎汤水送上去。”
    “那敢情好,只怕要耽误了家里开饭。”
    “怎么会呢,饭菜都煮好了了,中午在家吃饭的人少,留下一个人打饭就行。我也可以去帮送午饭嘛!”韩志梅说。
    “那好,从明天开始就这么办!”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韩志梅便把这项决定通知了梁金瑞。梁金瑞到区里开了大半天的会,心里却一直在惦记着中队的生产情况。一听说炊事员要给他们送午饭,心里头可乐坏了。他明知韩志梅在等他当着炊事员的面说上几句感谢的话。可他那张抹了油的嘴却偏偏不领炊事员的情:“我知道你们女同志都馋酸东西,准是想上山摘野果子吃,却编了这么个现成的理由,还想来讨好我?”
“你个缺德败兴的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韩志梅一面笑骂着在他背上轻砸了一拳。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8
33# 流戈
第十二章、金 秋 时 节
                             一
    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又一个秋天来到了。象今天这样,这彩霞山的初秋景色确实美得让人出乎意料。满山遍野的山珍野果琳琅满目挂满枝头。金黄色的山柿子和金梨,正待由青转黄的木祝和芭蕉、紫黑色的捻子和山葡萄,带针的金樱和椎粟……真是数也数不尽,看也看不够。
    自从上回李庆军动员大家集思广益,找出了很多提高工效的办法后,复垦茶园的工作进展很快。由于采取了边复垦边追肥的办法,队员们每天上工便都不再空手,每人都顺便稍上一担沤好的可可饼肥。那些刚清理出来的茶叶树,枯黄而瘦弱。有些已经长成了树干的粗大枝条都被 据掉,让它自根部另发新的嫩枝。经过细心剪枝再追上可可饼肥,只两场雨的功夫,便齐刷刷地长出了粗壮的嫩芽,抽出了新枝。目前,复垦工作已接近尾声,剩下的活主要是修剪和追肥,也已经胜利在望。到了这时候,梁金瑞那紧皱了好长时间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连他那脸上的笑容也比前段时间显得特别地轻松愉快。逢人先打招呼,瞅那股子精神劲儿,不知内里的人还以为他走路半道捡到了什么宝贝。
    李庆军最近两个星期一直跟着王场长在一、二两个中队转游,完成了种杂粮和生姜的任务后,那两个中队已开始转入了梯地上茶园的田间管理。李庆军对这方面的知识以前从未接触过。他感到现在是非学不可了。不然今后如何能管理好茶场的生产?现在有老场长在,再不认真跟他学点儿,以后场长退了休,自己就抓瞎!不过,做事情也不能顾此失彼,他今天快吃午饭的时候又来到了三中队。
复垦后的茶园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原来断空地方补栽的茶树都已成活,开始长出了新枝。而那些根系粗大的旧茶树则重新抽出了许多新的嫩枝。只这半个月没见,如今都长成了枝叶茂盛的树冠。远远望过去,一行行整齐有序的展示在李庆军的眼前。李庆军心里一阵欣喜,他加快了脚步拐过两个小山包,朝着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的方向奔了过去。
复垦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砍刀和钉锄都已入了库。三中队的队员们正在后期复垦的地块中对茶树进行修剪和追肥。虽然沤好的可可饼肥散发着刺鼻子的酸臭味儿,可大家的心里却是甜甜的。他们终于没有白辛苦一场,眼前欣欣向荣的茶园已经丰收在望。秋茶采收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看着棵棵茶树上长满了红玛瑙般红色的枝条和碧玉翡翠般的嫩芽,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已经到了午休的时间,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聚到一起等待炊事员把午饭送上山来。李庆军到哪儿都是个颇受欢迎的人,看到他来了,大伙儿都热情的跟他打起了招呼:
    “李书记好久没到我们这儿来了,一定很忙吧?”
    “你若再晚几天不过来,我们也要下山了。”
    “现在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们,如果能提前完成任务,要给我们庆功的,这回可别忘了啊!赶紧让食堂杀猪吧。”
    “李书记先来烧支烟,不用忙着检查工作,我们三中队的活保证你满意!”
李庆军一一应答着大伙儿,他也不客气,接过别人递来的烟就点着了,使劲儿地吸了起来。他边吸烟边笑着说:“大家活干得怎么样,光我一个人满意不行。首先得我们每个人都自己满意。这茶园的田间管理,我们过去都没干过,都是跟着老场长现学的。干得怎么样,最后还得由场长来给我们评判。我到一、二两个中队跟着干了十来天,算是学习吧。现在到你们这儿,也还是学习,你们谁也不要把我当成是来检查工作的。”
    爱开玩笑的阿坤学着方才二小队长石长福的口气搭茬说:“报告李书记,我们二小队干活最过得硬,这都是我阿坤领导有方的结果。你如果想学先进经验,就到我阿坤领导的二小队来好啦,我四脚朝天欢迎你来接受再教育。”一句话逗得大伙儿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中队长梁金瑞刚好从别处走过来,听见阿坤的话便顶了他一句:“荷!你小子野心不小,冒充起领导来啦,敢当着面戏弄起李书记来,没准过两天还想到区里把区长也喊来给你当学生呢。我倒想你招生也算我一个,可我怎么听你说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你以为领导就那么好当?平时让你参加扫盲班你还不干,真要让你当领导,一天不到黑就得偷着哭!”其实梁金瑞也知道阿坤考上初中念了三个学期,后来因父亲去世辍的学,可是来到茶场以后,每逢开会学习他都声称自己没念过书没文化。现在梁金瑞是在借题发挥故意点他。
“中队长不要隔着门缝儿把我看太扁,我阿坤也不是孬种窝囊废。除了看书写字我不会,干活可从来没让别人落下过。不信你把领人干活的头头让我来当,你问问大伙有几个敢说不服的!”别看阿坤自称没文化,可他心笨嘴不笨,要讲吹牛多少还有点儿能耐,说话的时候裤兜揣碗碴子,往外一掏净是瓷(词)。
越是这样的人大伙儿越爱跟他开玩笑。二妹子何春玲偏赶在这当口也来揭他短:“你是胆小,不敢自己一个人上山。听人说,你上山遇见条小虫子,吓得晚上睡觉做恶梦乱喊乱叫,大伙儿还以为是半夜山猪闯进了屋呢!就你那没有芝麻粒儿大的胆量还要领着大伙儿上山干活?找人陪着你壮胆还差不多!”
梁金瑞接茬说:“就是嘛,我也听人说起过这回事,看来这一定是真的。”
阿坤冲着二妹子假装生气地追问:“谁跟你造的谣?你快告诉我,我跟他没完!这简直是丑化咱贫雇农!这辈子我若是讨不到老婆就要他包赔损失。”他又回头瞅了瞅李庆军和梁金瑞,然后装作十分委屈地说:“正好两位领导都在,你们也都听见了,可一定要给我做主,最低限度也要让造谣的人给我介绍一个。”
大伙儿都被他逗乐了,二妹子兴头上又给他加上一句:“哈哈,小虫子都怕呢,还敢讨老婆?你们男的不是常说:女人都是母老虎,早晚还不把你吃了。”
   那阿坤是个现世的活宝,突然两腿朝地上一跪,双手抱拳朝天喊道:“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谁说那是小虫子,两米来长的山吹鸡,脑袋竖起来一尺多高,瞪着眼睛吐着黑舌,一个劲地骂我们影响了它睡觉,说是再不走它就不客气了。我那是不想给同去的兄弟姐妹惹麻烦,这才放了它一马。可是有的人偏要长毒蛇志气,灭兄弟威风,把我阿坤的半世英名就都给糟践啦!”说完,他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指在嘴里沾了点儿吐沫抹在脸上,一边装哭还一边偷着笑。这一来可把个人群笑翻了天。阿坤越是自己不笑,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一副委屈的样子不再做声,就越是引得别人笑个不停。至于谁说他没文化,胆子小什么的,他并不在乎,“没文化怎么啦?照样吃饭、干活,你们有文化的还不照样得到这大山沟里来当村佬,白读那些年书,又有什么用?”胆子大小要看对什么事情。山吹鸡那东西学名叫眼镜王蛇,不但有剧毒,还会主动向人进攻。没把握制服它就千万别惹它。这话提起来还是大伙儿刚搬到山上的新房不久的事情。阿坤所在的三中队到山上开梯地,有一天就遇到一条两米来长的蛇。那蛇不怕人,脑袋抬起一尺来高,瞪着眼睛吐着黑舌盯着前边这些惊慌失措的人们。有几个胆子稍大的小伙子打算靠近一点儿看个仔细。这其中就有阿坤。也跟在这个小伙子后边。
     ”呀,这是山吹鸡!这家伙可不好惹,它会追赶人的!“有认得蛇的人不禁惊呼起来。
一听说是山吹鸡,大家都害怕了。哪里还敢再往前凑,前边的人伸开胳膊拦住大伙,人们开始一步步地往后退,后边那些胆小的拨腿扭头就走。早就听别人说,山吹鸡是毒蛇中最厉害的一种。若被它追上咬一口,这一百多斤就交待了。充好汉可得分个时候,阿坤虽说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词儿怎么用,可他绝不是傻子,犯不着跟那山吹鸡蛇玩命。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9
34# 流戈
    二
    还是有几个胆子特大的,手急眼快,拿根长棍子,一齐上,硬是把那蛇按在了草地上。陈彦明招呼着身旁的黎水全:“快,把你身上的衣服脱给我!”他把黎水全身上的上衣脱了下来,拿着它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那蛇的脑袋缠了结结实实。
    “呀,真了不起,想不到彦明竞还有这本事!”闻声赶过来的梁金瑞看到这个场面情不自禁地赞叹连声。
听说山吹鸡已被陈彦明等人制服,吓跑的人这才壮着胆子又慢慢地凑了回来。陈彦明双手紧紧抓住了用衣裳缠裹住的蛇头,黎水全便去取过刀来要动手剥蛇皮。陈彦明却惋惜地说:“真是可惜了,若是弄到收购站去,这条蛇少说也能卖六、七十元,能值半头肥猪的价钱呢!”
黎水全闻说,立即停下了正要动刀的手,用询问的眼神瞅着陈彦明说:“真的吗,那我们弄去卖好啦!”
陈彦明笑了笑说:“快动手吧,我不过说说而已。目前生产这么忙,别说是卖六、七十元,就算能卖一百多元,我们也不能耽误工作去卖它呀!再说我们也没有笼子,没有东西装呀。合该它让我们大家尝一尝山珍美味儿。”
黎水全看过别人剥蛇皮,简单得很,只需用刀在蛇胫处割开那么一圈,有人帮着扯直蛇身,然后两手捏住割开的皮翻开用力从头至尾那么一撕扯,整条蛇皮便剥下来了。蛇皮一剥开,内脏便全都露了出来。那蛇身仍在拼命地蠕动,弄得黎水全满手都是蛇血。他终于找到了蛇胆,小心翼翼地用刀割了下来,然后把所有内脏连同蛇头都割了下来。那蛇已然是死了,蛇头和内脏被挖坑埋了起来。又砍来一根白丹竹,破成竹篾,把蛇肉捆了起来,足有四五斤。蛇肉之中、当属这吹鸡蛇的味道最为鲜美,这晚上不少人都品尝了这美味佳肴。阿坤抢着吃了好几块蛇肉。谁知道半夜里他梦中又见到了这条蛇,张着血盆大口在追赶他,他突然惊醒来出了一身冷汗,还乱喊乱叫,把同屋的人全都给吵醒了。这件事传出来被大伙儿当成了笑料,动不动就用这事跟他当话茬。
    天将帮晌,山下方向飘上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大家都知道这是后勤的姑娘们来为垦荒的队员们送饭来了。陈彦明招呼一小队的队员们:“走啊,我们到下边吃饭去!”其他小队的姑娘小伙子们也都陆续地朝不远处的那条小山沟聚了过去。
    李庆军刚才已到各个小队的作业地点察看了一遍,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和梁金瑞一起也随后来到了大伙儿午休吃饭的那条小山沟。这儿可真是一块天然的避暑休闲圣地,沟里的树木参天遮日。林阴下,一条终年不断的涓涓小溪流从沟底穿过,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仿佛在为勤劳的人们纵情歌唱。那溪水特别地清凉甘甜,泌人心肺,溪中还经常可以看到娃娃鱼、牛蛙和鹰嘴龟。溪流两旁那些柔软小草的地坪上,星罗棋布着许多可以用作石桌石凳的光滑大石块。沟里到处结满了野果,树上跳跃着模样儿俊俏的松鼠和果子狸。 韩志梅领着邹美琴和龙妹仔正在为队员们分发着饭盒,李庆军、梁金瑞和陈凤莲几个人的饭盒她早就让陈凤莲给拿到一旁了,反正都是一样的饭菜,谁也不用等谁,干体力活的人吃饭就是香,有说有笑之中很快都吃完了饭。看看梁金瑞和李庆军都吃完了饭,韩志梅便指着对面山坡的山柿子树冲他俩嚷嚷说:“喂,你俩个懒虫不要光吃不干活,快去帮我搞些山柿子!”她第一次到这沟里送午饭时就发现了这儿的山柿树上果子结得特别多,从夏到秋,她看着这些果子由小长大,慢慢地由青变黄,甚是招人喜爱。她今天可要弄些回去,她有大用场呢!看她这功夫那样儿,似乎馋得要流口水啦!
“你怎么不早说,这肚子刚刚撑得圆鼓鼓地怎么好爬树?......”李庆军不知道韩志梅要搞山柿的用意,便找这么个现成的理由来搪塞。却不料那梁金瑞腿快,没等李庆军说完,他已经奔到那山柿树下,三下五除二便象只猴子似地爬上树去,连枝带果颁下好几串儿来。一边往下扔一边笑着说道:“这么点小事用不着找别人,就交给我好了,我这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韩志梅懒得和梁金瑞磨牙,跑过去刚捡起一枝山柿,就听见梁金瑞又在树上喊了起来:
    “陈凤莲你快给我看住喽,我可是只帮你一个人摘的,千万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韩志梅情知和梁金瑞逗嘴占不着便宜,就不去理他,随手选了只最黄的,送到嘴边就咬了一口,真是又甜又脆,好吃极了。她紧接着又咬了第二口,还没等嚼碎下咽就觉得上了大当。那山柿涩得嘴都张不开了。舌头上像是挂了厚厚地一层什么东西,伸缩一下都觉得困难了。
“哈哈!贪嘴猫,抢别人东西吃,这回遭报应了吧?”梁金瑞从树上出溜下来,幸灾乐祸地走到韩志梅身边看着她那模样继续打趣儿,然后又回头瞅了一眼李庆军,像是刚发现他也在身边似地,突然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地刮了两记耳瓜子道:“看看,我又说走嘴啦,该打!你们别生气,看我帮你们揍这个嚼舌的。”
    这回韩志梅可是再也憋不住了,她和陈凤莲一样眼泪都笑了出来。
    笑罢,韩志梅才又在梁金瑞肩上轻轻捣了一拳说:“你这个缺德的,原来早就知道这东西中看不中吃的,却故意看我笑话,你就不怕阎罗王减你的寿?”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谁让你这么嘴急来着?人家刚想告诉你的,山柿和家柿一样,都得摘下来用石灰水泡上几天解了涩才能吃。是你自己着急贪吃,还没等我把这个窍门说出来,你就等不及了,这能怪我嘛?给你讲个笑话吧:一只母猴指着树上的栗子告诉小猴子:‘那栗子非常好吃......’可是还没等它说完,小猴子就急不可待地爬上树去,摘下栗子就放进嘴里咬,结果被栗子壳的刺扎着满嘴淌血,痛得吱吱乱叫。它还埋怨母猴骗它。其实母猴说得没错,栗子确实很好吃,可没等它说完吃栗子的方法,那小猴子就等不得了,这还能怪别人不告诉它吗?我看,你今天就跟那只小猴子是一个样儿!”梁金瑞一本正经地说。
“去你的!你才跟猴子一个样儿呢。”韩志梅笑骂着,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她的确让梁金瑞给说得不好意思,她和陈凤莲两人忙着从那树下的草丛里捡着梁金瑞从树上扔下来的山柿子,一边又说出了一个令大家振奋的好消息,把刚才的话题岔开了:“喂,我说老梁同志,这点儿不够,快再上树多摘点儿。告诉你吧,我们彩霞山的第二批新战友过几天就要上山来了,我们得多准备些山里的土特产欢迎他们呀。这可是刚才张书记带回来的可靠消息。”说完,她凑到李庆军身旁小声跟他说:“哎,你给大伙儿发个号召,多去采些果子回来。”
    大家听韩志梅这么一说,自然是非常高兴,李庆军更是兴奋极了,他连忙把三个小队的队长召集到一块儿对他们交待说:“今天的午休延长一个小时,给你们一个临时的任务马上去完成:每个小队去采摘二十斤野果交给炊事员担回场里,柑子、木竹、水映子、金梨、椎子、秋桃都可以,大家要选那成熟了的摘。”
几个小队队长知道是准备欢迎和招待新来的战友用的,也都愉快地答应着分头去布置。这边梁金瑞要过带鞘的柴刀系到腰间重又爬上了一棵山柿树,挑那果实结得多的枝杈砍了几杈下来,少说也有三四十斤。
韩志梅和陈凤莲见了,不约而同地又心疼起来,冲着树上的梁金瑞埋怨说:
    “怎么的把那么好的树杈给砍了,多可惜。”
“杈都砍了,明年你让他怎么结果子,真是败家仔!”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09
35# 流戈
   三
梁金瑞停下手上的刀低头瞅着她俩,装了个鬼脸笑着回答说:“你们懂什么,这柿子树再好,它毕竟是野生的,结的果子也长不大。长在这大山里头从来没有人经管也没人要。你们没看市场上卖的那些又甜又脆的家种大柿子,四分钱一斤都还卖不出去,谁稀罕这山柿子呀。告诉你们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场里早就计划好了,下一步要建果树园,种上那种饭碗一般大的大柿子,又大又甜,比这山柿子可强多了。以后,别说再叫你上山来摘这小山柿子,就是摘好给你送到家你也不会要啦!不光是柿子树,还要栽种各种各样的水果。到那时,留着这些山柿子你还上山来摘不成?”
    韩志梅和陈凤莲这才不再多说,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初秋的彩霞山,满山遍野姹紫嫣红。雨季过后,万里蓝天一片晴朗,偶尔飘过来几朵雪白的薄云,象是舞动的轻纱,在娇阳霞光的映照下更是给这晴空点缀上了无尽的诗情画意。李庆军还有别的事情,他高兴地瞅了一眼韩志梅和她身边正在嬉闹说笑的伙伴们,跟他们打个招呼道了别转身朝林外走去。他没有走通往沟外的小道,而是趟过林中没膝深的荒草爬上了山坡。走出林子后仍然没走那之字形的小道,照旧穿过那根本没有路的荒草陡坡,蹭蹭几下,就近攀上了左边的山梁,上了另外一条通往山里的小路。这里是人迹罕到的去处,山梁上的路通常都是体型较大的野兽出没留下的痕迹。
山梁上的小路越走海拔越高,也就望得越远。起始时路边还有一米左右高的灌木丛,越往上走,灌木丛也没有了,小路边只剩下不到一尺高的杂草。李庆军环顾四周,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层层山峦,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回头再看刚才的那条山沟,忽然觉得那山沟变小了许多。脚下有两只苍鹰在凌空盘旋。大自然是如此地博大雄浑,令李庆军不禁感慨万端。他脑海中浮现出刘禹锡的诗句:“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如今,这彩霞山的初秋景致更加美不胜收。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间来到这彩霞山已经接近十个月。如今,彩霞山畅开她的博大胸怀,即将把她的又一批儿女拢进怀抱。李庆军在想:我们的茶场在不断地发展壮大,彩霞山的历史篇章,将要由我们这一代人来重新谱写。我们这一代新时期的青年人,有幸赶上了开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革命实践,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党和政府对我们知识青年走上山下乡的道路这一壮举给予了充分肯定和支持,我们也一定不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在这彩霞山上扎根创业,有所作为......”
    李庆军今天此行的目的,是要到另外一条山沟里具体察看那里的成材树林。那沟里生长着许许多多被当地人称为“松涂”的树,树干笔直,木质优良,相似于北方大兴安岭上的“果松”,是上好的建筑和家俱材料。李庆军过去并不认识这种树。就连场长王达昌对这种树的质地也没有什么了解。还是去年刚来不久时进山考察到过这条山沟,发现这里生长着成片林木。树干笔直挺拔,足有二十来米高。这种树长得特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找了一棵翻根干枯的,用斧头砍下一段扛了回来,才知道这种树质地非常好,几乎要超过云杉。场里马上要盖房子,李庆军打算再到这沟里察看并估算一下,大概能有多少,需要派多少个人去砍伐等等。再有就是查看一下那树上结的果实是否可以采摘了,李庆军打算弄些树种回来育苗。
话分两头。这边,韩志梅见梁金瑞还要再砍,便又冲他喊道:“够啦,够啦,赶紧下来吧”。还没等她和陈凤莲把山柿子捡净,二妹子何春玲却用一根藤条栓了十来串的山芭蕉背了回来,隔着老远便兴高采烈地喊到:“快来接我一把,都要背不动啦!”
    韩志梅一看弄回许多芭蕉,自然也十分高兴,连忙把山柿都归到一只萝里,空出一只萝筐赶过去接何春玲。竟然装了大半萝。两人一人出一只手把它抬了过来。其中几只已经黄熟了的。散发着醉人的芳香,让韩志梅不停地在吞口水。陈凤莲一见,便急着问何春玲:“从哪弄来的?”
    “就是里边冲脑,大把多,阿坤他们几个还在找呢!”何春玲仍然十分兴奋地回答说。
    “唉,这是山冲里长的野生芭蕉,那蕉子剥开皮里面全是仔儿,没有肉的。别说这些绿色的生蕉,就是熟透了也只是闻到味道香极了,干馋人却吃不到嘴里去!”陈凤莲显然有这方面的经验,她向何春玲和韩志梅介绍说。
    何春玲哪里肯信,心里暗想:”这么好的芭蕉怎么会没有肉,许是仔儿多了一些,不像家种的芭蕉没有仔儿罢了。不过那也没关系,吃的时候把仔儿吐出去就行了,这陈凤莲净能开玩笑。
    韩志梅知道陈凤莲说的话从来不掺假,听这一说,刚想把这些芭蕉倒出来,何春玲马上给拦住了:
“别扔啊,好不容易弄来的,有几只黄熟了的,我们谁都没舍得吃呢。”
     陈凤莲有个习惯,说过的话不再重复。不过她今天看到二妹子两眼盯着那些山蕉舍不得扔,恨不得生着连皮儿一块儿吞吃了的样子,实在逗人,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若实在舍不得扔,你就把它放在这草地里沤吧,沤熟了每天来闻味儿吧。”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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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暗涌

    二妹子还是不甘心,找到一只黄熟的山芭蕉把皮剥开,那浓郁的香味更加芬芳四射,香得人不住地咂嘴咽口水。二妹子这功夫也看清了,的确如陈凤莲所说:整只山芭蕉剥了皮就剩下仔儿,一颗挨着一颗紧紧地挤在一起。她可经不住这香味的诱惑,甭说是山芭蕉仔儿,就是石头子儿,她也非要咬一口尝尝了。
    韩志梅看着不住地从嘴里往外吐着山芭蕉仔儿的二妹子,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可真是馋晕了头,街上的香蕉稀烂贱,花五角钱都能撑死,快把这些玩艺儿丢掉吧!”
    二妹子十分扫兴,堵气地把手中咬了半截的山芭蕉使劲儿一扔,一边回身走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就怪阿坤他们几个,害我白挨这半天累,我找他们算账去!”头也不回地朝沟里走去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各小队的队员们都陆续回来了,有的双手捧着斗笠、有的脱下身上的衣裳包着,里边都装着各种各样的野生水果。柑子、木竹子、水映子、杨桃、甘榄、山枣子,真是五花八门,足有一百好几十斤。送饭来的六只大箩筐下边全都装上了各种野果,那些饭盒只好用藤条绑成捆放在上面。韩志梅和两个钱来送午饭的炊事员高高兴兴地挑着担子满载而归。
    就在这最美的季节里,彩霞山欢天喜地地迎来了她的又一批儿女。湄河县第二届城镇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一行五十四人,这天要进山来了。
    还是在三天前,李庆军一接到县里通知,马上就把宿舍作了调整,为这些即将到来的弟弟妹妹们腾出了住处。昨天他又和张书记一起专程赶回县里参加了欢送这批知青的大会,今天要领着这些新战友一起返回茶场。他不单是去接这批新战友,另外还接来两位远道专程应邀前来支援茶场的种茶、制茶技术能手。这是两位通过外贸部门协助联系从安徽省请来的专家。
    韩志梅一大早把杀猪的事情安排妥当,便又张罗贴欢迎标语。标语在头天下午就由陈彦明写好了,只需要弄些木薯粉打成浆糊,找人去贴上,今天后勤特别忙,人手不够支不开架,韩志梅便求王场长让中队派几个人当帮手。王场长告诉各位中队长:每个中队派一名队员到后勤帮厨。一中队的李宗琦队长把他中队那个总是托病不上工、上工也只会磨洋工的史占海派到后勤来充数。韩志梅和后勤的人没有一个不讨厌这史占海的,这是个害群之马,一听到他的名字大伙儿就觉得恶心,可是中队派来了,又不能不要。韩志梅琢磨再三,索性让他去打浆糊贴标语。
    “不会!刷浆糊贴标语还勉强,打浆糊我可不会!”史占海贼眉鼠眼地瞟着韩志梅说。
    韩志梅知道他是在故意找麻烦,虽然心里十分生气,但又没有功夫跟他计较,只好自己先去打浆糊。打好了浆糊总算把个史占海打发去贴标语了,她才算松了一口气。转身去忙别的事情。
    谁知,不到十分钟光景,史占海又回来找她了。
    “我说韩大总管,你还得再给我派个帮手,这一大堆标语,就我自己一个人,就是贴到年底也贴不完那!若是耽误了你们的事情可别怪我呀。”
“总共才二十几张,哪用了多大的功夫?我还以为你贴完了呢。”韩志梅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还有个大幅的,一个人怎么贴得好。不信你去试试看。”
    韩志梅知道跟这史占海这种人千万不可多费口舌,阎王爷白给他披了张人皮。张嘴头两句多少还能带点人味儿,再往下,便要开始胡诌八咧,满嘴喷粪了。其他的人都在忙得不可开交,于是,韩志梅便暂时先撂下手里的活,冲着史占海一挥手说:“走吧,我去帮你先把那大块字幅贴上,剩下的你再自己去贴,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干的活。谁不知道我是笨妈生的?领导不在场指挥,万一我给贴错了岂不又是罪过?”
    韩志梅也不再跟他多费口舌,自己到李庆军的办公室里搬了把椅子,随着史占海来到了大楼的西头墙下。她把椅子靠墙跟放好,然后拿过那大字幅的标语从头抽出一张对史占海说:‘你刷浆糊,我来贴。”
    “好咧,我来给你刷浆糊,包你满意!”
    头三张贴好了,韩志梅刚要从椅子上下来,一回头猛地发现在前边用长把扫帚往墙上刷浆糊的史占海,这功夫正弯着腰扭着脑袋,两只贼眼目不转睛地从她的裙子下边盯着她的大腿在淫邪地窥视着。韩志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原来只顾了贴标语,那裙子前身挂在椅子靠背的一角上,里边那红色的三角裤衩和两条大腿暴露出来,被史占海乘机看了个明白。
    韩志梅一阵心慌,脸上不由地刷地一下烧得通红。她假装作没发现史占海在偷窥,从椅子上下来,心里却砰砰地跳个不停。她把椅子往右边挪了一尺多远,转身到后边那一叠写好的大字块前,左手拿开压在上面的小石块,右手掀开最上面的一张,再把左手的石块压在下面的一张上。然后双手拿起第四张大字块来,那是个欢迎的迎字。她转身瞅了一眼墙上,史占海在准备粘贴的位置上已刷好了浆糊,目光已避开了她的身体继续往前刷浆糊。
    “你都往下点呀,怎么越刷越高,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啦,那距离也不一样,远的远,近的近,怎么贴呀?”韩志梅知道史占海这时心思没在干活上,但跟他却又恼不得,只好使劲儿地压下心里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提醒他。
    史占海象是刚从梦中惊醒一般,咧着大嘴冲韩志梅奸笑了一下,然后不置可否地后退了几步才对墙上自己刚才刷过浆糊的地方审视起来。
    “咦?怎么会这样呢?我说过我这个人太笨,什么活也干不好,真是给你刷得太高,都弄到肚脐上去了还不知道。”史占海嘴里又开始冒粪了。
    “你讲点儿道德好不好,非要等我骂你怎么的,不要脸的东西!”韩志梅真有点儿忍无可忍了。
“我不过和你说句笑话,左邻右舍地,怎么两句话不来就翻脸。好,我给你赔礼就是了”,史占海见韩志梅真地动了气,知道她不是好惹的,赶快把话往回拉。
    在湄河城里,他们两家住得最近,当中只隔着两户人家。不过,他们两人一直不怎么来往。那还是韩志梅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上一个和她最要好的女同学到她家来一起做功课,走的时候路过史占海家门口,史占海逼她留下“买路钱”。那女孩子因为没带钱,史占海就薅住她的头发,让她爬在地上给他当马骑,还往她身上撒尿。韩志梅在屋里听见了她那同学的哭声,出来一看是史占海在欺侮她的同学,当下就质问他为什么欺侮人?要拉他上派出所去评理。史占海见是邻家的小女孩出面干预,怕这事儿被捅到他大姐跟前,也就不敢继续造次、只好认错求挠。他这个人谁都不怕,唯独害怕他大姐。逮着毛病往死收拾他。爹妈死得早,靠大姐抚养他。结果平时三只手偷摸惹祸让别人找上门来告状不算,连大姐准备生孩子住院的钱被他偷个精光,都拿到外边胡花了。他大姐来文的不行就只好动武。那次的事情韩志梅最后还是非逼他当着他大姐面前认错不可,不然就告派出所。结果是挨了大姐一顿狠揍,并警告他如再犯干脆就送去教养。从那以后,他对韩志梅就一直是即恨又怕。若不是后来一同下了乡,混到一个锅里吃饭,他们从来就见面连招呼都不打,完全跟陌生人一样。
    韩志梅也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什么事她也不会记恨一辈子。她总是采取一种对事不对人的态度,象今天史占海这样,她照旧是哪说哪了,她也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弄得满城风雨。她如今毕竟已是个共青团干部,后勤的组长,应该有比一般群众更高的觉悟和姿态,遇事斤斤计较会让人看不起,有失自己的身份。她现在只想把这标语快点贴好,还有许多活等着她去张罗。十点前还必须带队到山下的下兰去迎接新战友。于是,她不再说什么,双手展开那张写着个“迎”字的大字块纸登上了椅子。正待往那墙上刷好浆糊的位置上贴,却不料那脚下的椅子突然一晃,她身体的重心突然住旁边一偏,便从那椅子上横着摔了下来。只听“扑通“一声,她和那张椅子一起都倒在了墙根下的地上。看样子身体的某个部位肯定是伤着了,胳膊上被擦破的伤口这时也冒出血来。
    史占海闻声见状,连忙扔下手中的扫帚奔了过来,伸手想掺扶她起来。
    “怎么样,伤着了吧?来,我送你进屋找卫生员看看。”
    韩志梅原本打心眼儿里就厌恶史占海,不想让他碰自己。可这节骨眼儿上也实在没有别的人。自己又没法站起来,那脚脖子稍稍动一动立刻就疼得眼冒金星,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脑门儿往外冒。无奈之下,她只好听任史占海扶着她用另一只脚支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史占海这时便蹲下身去,把韩志梅背到他身上,慢慢地朝着墙的拐角那边挪了过去。这一系列的过程中,韩志梅明显觉察出史占海在往起扶自己时在乘机伸手往自己的前胸乳房处摸索,背她的时候也用手指在摸她的大腿和臀部。她几乎想喊出声来,忽又想到事情传出去对自己也不好。这些事情女人总是被动、处于劣势。史占海肯定也不会认账,没有旁证说不清楚。好在很快就拐过墙角,还有二十几米远就到了大楼的大门口,她也就忍下这口气没再说什么。
史占海背着韩志梅进了楼下西边李庆军那间办公室,把她放在李庆军的床上,就急忙到东头屋外的河冲边去喊人。卫生员潘洪柱此时正在那儿帮着刮猪毛,给猪开膛。听说是韩志梅摔伤了,潘洪柱没敢怠慢,忙到河冲中把手洗干净,解下身上的围裙扔给别人,便跟着史占海快步回到大楼。那几个参与杀猪的人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也都暂先略下手中的活过来察看,伙房里的炊事员们也闻讯随后跟了过来。整个后勤赶上今天是这几个月来最忙的一天,指挥员受了伤,大家的心情便不免有点儿慌乱。
    卫生员潘洪柱更是不敢含糊。他认真细致地为韩志梅检查伤情,用消毒药水清洗处理擦破的伤口,上药包扎。他端起她那只不敢动的右脚,发现脚脖子已经肿涨。韩志梅此时疼得喊叫起来:
“哎呦,真是太疼啊,痛死我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14
37# 流戈
    二
    “别乱动,一定得忍着点儿。你这脚脖子脱臼了,我得帮你把它复位才行!”潘洪柱一面说着,一面两手使劲儿用力,只听见那脚脖子的骨节轻轻地响了一下,韩志梅又是“哎哟”一声,额头立刻渗出敢许多豆大的汗珠儿。
    “这回怎么样?你再活动活动,看还痛不痛。”潘洪柱说着,把韩志梅的脚松开了。
    韩志梅小心地活动着扭伤的右脚,多少还有点儿疼痛,但显然已经轻多了。她高兴地赞道:“老潘这点儿功夫不简单,也成了神医,手到痛除啦!”
“什么手到痛除,我也只学了这一着。抽空再上山帮你弄点儿草药敷一下。总共才二十多天,还不到一个月的培训,学到的东西毕竟有限。”潘洪柱话里话外流露着埋怨的语气。本来么,这赤脚医生速成培训班,教的只是一些农村医疗的普通知识。三个月的培训,他只学了还不满一个月,只会对一般的头疼脑热照着书本开几片扑热息痛或安乃近、打打针、对破皮的小伤口用点儿双氧水什么的消消毒,按有些人的看法,提前被场里要了回来,实际上等于半途而废。场里生产特别忙,知青们有点儿小毛病本来吃两片药,稍重点儿的打两针也好了。场里没有卫生员就只能请病假下山到外面去看病。实在没办法,李庆军只好征求王场长同意,把潘洪柱提前要了回来。这样一来潘洪柱赤脚医生没学成,只能暂时当个卫生员。好在他心眼儿活,二十多天的培训,他硬是把那个中医龚大夫捧得跟亲爹似地,乘机比别人多学了两招推拿和把脉开方的一些要领。合该他要露脸,今天在顶头上司这儿用上了。
    韩志梅当然明白潘洪柱的意思,便接着他的话安慰道:“你不要着急嘛,我已经跟场里请示过了,等这批新战友来了,再选一名合适的给你当徒弟,徒弟带出来了就送你到八步卫校去学习两年。场里还指望你学成回来成立卫生所呢。”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潘洪柱一听,乐得嘴唇都合不到一起了。到卫校去读书,将来毕业回来最次也能是个医士,再干几年就能升上医师。原以为这辈子从此窝在大山沟里就是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想不到来下乡还能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初选派到县里医院去学赤脚医生,本来韩志梅是头一个报的名。决定权捏在李庆军手里,按照上边和场里定下的条件,又经过知青们民主推选,谁都认为除了韩志梅不会再选别的人了。自己除了初中以上文化,工作还算积极肯干以外,连个团员也不是,思想进步这一条根本没法和人家韩志梅相比。报名纯粹是跟着起哄穷搅和,根本就没抱一丝半点儿的希望。每当想起当初这件事情,他至今都还暗自庆幸:
    那是在三个月前的一个下午,潘洪柱和队友们从宿舍出来,沿着山坡上的小路去上工。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中队长董启芳在后面给喊住了:“潘洪柱,你先等一下!”
见是中队长喊他,潘洪柱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董启芳赶上来对他说:“你先别去干活了,李庆军找你有事,让你到他那里去一趟!”
一听说李副书记找他,潘洪柱心里就在打鼓:十有八九,就是报名去学赤脚医生的事情。他当初本不想凑这份热闹。还是中队长鼓励他报的名:“咱们二中队,我看你完全符合条件!她韩志梅也不过就是有和李庆军这层关系。他们若是不把这碗水往平端,相信群众也不会答应!”
潘洪柱用询问的眼光瞅着董启芳,想从她那里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一定是去学赤脚医生的事情,反正讲的是自愿报名和民主评选相结合,你怕什么?他们若是走后门,你就在大会上揭露批评!”
潘洪柱可不愿意让人拿着当枪使,他朝下边李庆军的办公室走去,边走边打定了主意,就说自己也感到条件不够格,主动撤回报名。
“怎么,你要撤回报名?为什么?”李庆军不解地问道。
“其实,我不是想给韩志梅制造麻烦,我知道条件不如她。”潘洪柱不好意思地说。
“你先不要说韩志梅,就说说你自己,你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学赤脚医生?”
“当然,我想去!可是——”
“想去不就结了,想去的首先要自己报名,撤回报名,那可就去不成了呀!我今天本来是要告诉你,经过大家民主评选,场里最后研究决定,派你去参加这次县里组织的培训班。可你又要撤回报名。失去这难得的机会,我都替你惋惜。”
“李书记可别拿我开心了,我知道自己肯定去不上。”
“我说的可是真话,上工时间,能找你回来开玩笑吗?我再问你一遍,到底去还是不去?去,你就让王会计给你拿五十块钱,回去准备一下,下礼拜一到县医院报到。实在不想去我就只好再找别人。”
“……”
韩志梅出于工作考虑,不但主动把学赤脚医生的机会让给了潘洪柱,如今还极力为他争取到卫校学习的机会,这让潘洪柱内心充满了感激。
韩志梅抬头环视了一遍前来看望她的伙伴们,连声道谢说:“谢谢了,谢谢大家这么关心我!我这儿好了,没事了,大家快去干活吧,可别误了事。新战友们午饭前就到,我等会儿还要跟大家一起下山去迎接呢!”
    “那可不行!”潘洪柱立即阻拦说:“你这脚骨拉伤了,最少也得休息两天,不能急着走路。”
    韩志梅一听急了:“这是事先定好的呀,不去怎么行!”她猛地又想起标语还没贴完,那张被自己撕坏的“迎”字得赶紧重写一张。陈彦明已随中队到山里干活去了。等他回来写显然来不及。好在这大标语块写的是美术体,照着弄坏的那张描一个吧。她正从床上站起来打算去取笔墨纸砚,没想到那只右脚真的一走就疼。她眉头皱了皱,停下脚步、回头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潘洪柱。
    “怎么样?我就说不行嘛,这回服气了吧!”潘洪柱笑着说。
韩志梅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对潘洪柱说:“看来这脚是真的不争气,让你说着了。这么着吧,你快到三中队宿舍陈彦明那儿,把毛笔墨汁拿来,裁一张八开的红纸,照着原样儿重写一个迎字,然后和史占海把西墙头上的大标语贴完。原先那张已被我给弄坏了。还在西墙头那边呢。待会儿下山去迎接我就不去了,真是扫兴,要摔跟头哪天摔不好,怎么偏赶到今天来摔呢!”
话分两头,那边县城里第二批参加上山下乡的知青一行五十多人,胸前戴着大红花,在一片喧天的锣鼓鞭炮声中纷纷登上了挂着帆布蓬的解放牌大卡车。那卡车今天也打扮得十分漂亮,车厢两边都帖满红红绿绿的标语,车头前边也系上了大红花。开车的司机打着了发动机,按响了两下喇叭后,便把车缓缓地驶出了东大操场。车厢里十分拥挤,乱哄哄的吵杂声和嬉笑声响成一团。大家的视线也被那张帆布蓬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唯有站在靠车尾的那几个人才能够看见亲人们那依依惜别的场面。东大操场上原先整齐的队形也开始乱了,有的在高呼口号,兴高采烈;有的在追着行走的卡车边跑边招手吼叫,有的仍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在偷偷地抬手擦去眼角上涌出的泪水。
就和去年头一批知青来时一样,大汽车载着一群生龙活虎的小青年一直驶进了下兰供销社院内。车刚停稳,站在车厢最后边的李庆军首先从车上下来。其余的人也紧随着从车上纷纷爬了下来。李庆军把目光投向商店门口那几个场里来迎接的人,仔细地寻找,他没有发现韩志梅。不免在心里头划了个问号:说好今天由她带队来迎接的,可是人呢?虽然他俩昨天早饭后才分的手,这时候仍有无限的牵挂袭上了李庆军的心头,---她干什么去了?
                         三
    李庆军朝着前来迎接的那几个人走了过去,边走边喊道:“王会计,韩志梅呢,她怎么还没到?”
    旁边的保管员刘影抢先回答说:“韩姐早上贴标语时扭伤了脚,来不了啦,只好让我们几个人来。”
“这么不知道加小心,越忙就越出差头!”当着众人的面,李庆军明着是责备,内里却暗自心疼。到底伤到哪儿了,伤得重不重?一定会很疼吧?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卫生员潘洪柱,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潘洪柱会意,他告诉李庆军:“还好,没伤着骨头。右脚脖子崴了,骨关节脱臼。我已经帮她复位了。胳膊肘磕破点儿皮,没有大妨碍,养两天就会好的。”
    李庆军心里揣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忙着回头去招呼新来的战友。
    新战友们正在忙着从行李车上往下搬行李,从新整理一番。他们一张张充满好奇的脸上全都神采奕奕的。这些新来的小弟弟小妹妹们绝大多数都是应届毕业的高初中毕业生,在学校都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连那背在身上的行李都比头一批的哥哥姐姐们要规格、整齐得多。令行禁止的速度更是让头一批的知青没办法和他们相比。只听见领队的伍锡权一声哨响,他们便飞快地将自己的行李背在肩上,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三行。随着伍锡权的口令报完了数后,伍锡权喊了一声“稍息!然后他自己原地向右转,朝着张继业和李庆军举手行礼道:“报告,,湄河县第二届赴彩霞山茶场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共五十四人,现已集合完毕,请指示。”
    张继业向大家招了招手算是还礼,接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对着整齐的队列开始讲话:
    “各位知青同志:”张书记转过身用手指着左边不远处那座西高东低横在前面的大山对大家说:
    “大家请往那儿看,那边不远处那座大山,那就是我们的彩霞山,是我们未来的家园了。你们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正在山上等着欢迎你们的到来。他接着又把王会计、潘洪柱和刘影几位下山来迎接的人向新来的知青们作了介绍:”这几位是受场里委托,专程到山下迎接你们,并带领你们进山的老战友。一会儿我们就要由他们几个领着,沿着前面田边的那条小路,向前面山脚下那个村子进发,然后再从村口上我们现在就可以看到的那棵大榕树边上那条路上山。大家要一个跟着一个,不要掉队,更不能私自离开队伍。中途有事一定要报告。我和李书记两个人在队伍后边。防止有人掉队迷路不好找。大家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队列中传出了整齐的回答。
    张继业回头看了看李庆军,示意要他讲话,李庆军说:“既然大家都听清楚了,别的事我就不在这儿多说。途中我们大家一定要互相关照。好了,可以出发了。”于是,伍锡权便朝队列喊道:“大家注意听口令,立正---向左转,起步走,”王会计和刘影在头前带路,卫生员潘洪柱背着小药箱,一会儿紧走几步赶上队伍前面,一会儿又停下来等等后边的人。这支背着行装的知青队伍便离开了下兰供销社,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彩霞山行进。
    这天的天气绝好,天高云稀,彩霞山那常年躲在浓厚的云层中的神秘主峰神女峰,今天也特意将她那巍峨矫健的身姿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她欣然地微笑着。俯视着山脚下这群新来的年轻人,仿佛在为他们做最美好的祝福。
彩霞山有史以来第一次象今天这么欢乐畅快,第一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午饭后以前所未有的隆重召开欢迎大会,停产举行欢迎活动。场长王达昌今天也和这些小青年一样高兴。看得出,他刚刚刮过脸,清瘦的面容格外舒展,那上边的皱纹也似乎比往日少了许多。他还特意换上了那件深灰色的半旧中山装上衣。在李庆军的印象中,他记得场长这件中山装并不常穿,还是初次见面时由他领着上彩霞山考察时见他穿过,再就是外出开会办事偶尔穿过,上得彩霞山来很少见他穿这件衣裳。
    会后又举行了球赛、棋赛和登山比赛。晚上则点起三盏大汽灯,照得大楼前面的地坪如同白昼,一场别开生面的文娱晚会吸引得山下村里的许多乡亲也举着火把,点着松明灯上山来看热闹,助兴。文娱晚会是由团支部组织的,团支部书记董启芳首先到前面代表全体老知青对新来的战友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那是李庆军事先写好的稿子,尽管董启芳对其中的有些字还不认识,不过她记忆力还不错,领她背了几遍,到时候还真没出什么洋相。接下来开始表演节目,演出的节目有渔鼓、相声、三句半、赛歌赛诗赛故事。虽说显得土了些,不象人家城里文工团那么专业、正规,但那接二连三的掌声却是一阵连着一阵,刚演完一个小节目,董启芳突然来了兴致,窜到前边,双手合成个喇叭型高声地喊道:“知青战友们,我们现在就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场领导为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大家说好不好啊?”
    “好!人群中立刻暴发出欢呼声,接着便是一阵响亮的掌声,原来安排好的节目顺序立刻被打乱了。
    也许是这几天的确有点儿忙乱,包括张书记在内,几个领导事先都没有准备演出的节目。但这个场面可是盛情难却。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如何来圆这个场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17
38# 流戈
                                              四、

     站在众人对面的董启芳这时候喊得更加起劲儿:“大家还要把掌声拍得更响亮些才行!我们再给场领导加把劲儿好不好?来,下边大家听我的口令一---二---”
    “场领导,来一个!场领导,来一个!”人群中跟着她的口令喊了起来。
   “不行,不行,还得大点儿声,还要整齐一些。预备---一---二”
    “场领导,来一个,场领导,来一个!”
    这个节目不演自然是过不了这一关啦!张书记和王场长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李庆军的身上,等着他快点拿个主意。
    李庆军会意,对他俩说:“这样吧,干脆咱们来一段小合唱,就唱那首《学习雷锋好榜样》,猛一想又说:”王会计呢?快点,让王会计也上。他唱这首歌在行,就大点儿声,咱们几个小点儿声,跟着滥竽充数吧!“
    就这样,四个人走到面对着众人一字型排好,便唱了起来。临时凑的,又没经过排练,离谱跑调、南腔北调、五音不全,反而逗得大伙儿忍不住笑破了肚皮。董启芳想有意出他们的丑,等他们硬着头皮刚唱完,她便又从人群中站了起来,尖声高叫道:“大家说他们唱得好不好呀?”
    “好!”人群众总有那么一些爱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
    “妙不妙呀?”
“妙!”
    “再来一个要不要呀?”
    “要!哈哈哈哈!”人群中掌声又不停地响了起来
    没办法,几个头头,只好再次对着大家鞠躬谢幕。
    坐在一旁的韩志梅一看这架势,生气地白了一眼得意忘形的董启芳,赶快忍着脚痛站起来走到前边,找到负责报幕的邹美琴,贴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
    邹美琴点头应承,马上上前报幕解围:“下面一个节目,就请我们场党支部的李庆军副书记和团支部委员韩志梅共同表演诗朗诵,大家欢迎!”
    李庆军在学校时就很出名,这批新来的知青,多数来自县中,对他都很熟悉。其他公社来的那几个,通过这两天的接触,也都对他产生了较深的印象。邹美琴刚报完节目,下边就有老知青向新战友私下介绍了他和韩志梅的关系,这更使他格外地受到了关注。人群中的掌声也格外响亮。
    张书记和王场长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和王会计一同回到人群中去了。韩志梅忍着脚部伤痛微笑着走上前来站到了李庆军的身旁。他俩一同朝对面的人群鞠躬,然后齐声开始了他俩的表演:
    “诗朗诵,
    在巍峨的群山上空
    有一群矫健的雏鹰
    扑棱着稚嫩的羽翼
    迎着灿烂朝阳
    追逐着蓝天彩霞飞腾
    母亲用血汗哺育它们长大
    让它们茁壮聪明
    山川秀丽多娇啊
    使澎湃的心灵壮志凌云
    不把青春当作鲜花欣赏
    告别了儿时摇篮的温馨
  要做搏击时代风云的雄鹰
    翱翔长空绘彩虹
    唤醒了沉睡的峰峦峡谷
    播下了希望的种子
    相信明天的彩霞山呦
   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园
    结束了诗朗诵,韩志梅让李庆军下来,她又独唱了两首歌。这样总算是替几位领导解了围。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爱听她的独唱,记得她唱的一首是《红梅赞》,另一首是《请到我们山庄来》。她的歌唱得十分动人,而且相当赋有表情,这回没用再有人进行鼓动,自然就博得了热烈的掌声。唯独董启芳堵气地用鼻子使劲儿地哼了她一声。她高低看不上韩志梅,尤其是在韩志梅在大庭广众下受到欢迎的时候。她十分地不服气:吊她妈的,这天老爷到底什么阶级出身?怎么跟那个小骚货一个鼻孔出气,偏偏单给她安了一副好嗓子?
    自从这天起,彩霞山上又新增加了一个第四中队,新来的知青是“老三届”的头一届,拿今天的话讲,他们是属于那些“知识含量较高”和“比较普遍年青化”的人,其中除了从代课教师减下来的往届老高中外,其余几乎全是湄河中学的应届高、初中毕业生。
经场管委会研究决定,原三中队队长梁金瑞调到新成立的四中队任队长,新来的知青许成兰任副中队长。韩志梅调到三中队接任梁金瑞的队长工作。她原来后勤的那一摊子工作交给了新来的马秀华。新来的伍锡权留在场部任文书。同时,和另外一名新来的女知青一起跟着潘洪柱学做卫生员的工作。其余新来的知青全部编入了四中队,由两位从安徽请来的茶叶专家指导他们开展种茶技术练兵。许成兰、马秀华和伍锡权三个人都是先李庆军一年毕业的高中生,参加上山下乡前一直在小学校里当代课教师。李庆军因此对他们几个都十看重。他和场长王达昌、支部书记张继业都交换过意见,有意识地想对他们三个进行培养考察,和第一批知青中的几个骨干在一起作为将来后备干部的人选。  
      这样的组织机构和人事安排在会上一宣布,会后立即有人提出了质议:“高中毕业生都安排了好差事,还给四中队请了两个专家教他们。先来的还不如后到的,我们总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分明是瞧不起我们文化低,把我们工人子女看成后娘养的!”
    呀!若大的一顶帽子砸下来,可真够场长王达昌喝一壶的。他真就有点儿吃不住劲儿。那年头当工人的正打腰,“工人大哥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他王达昌从来不敢拿工人子女不当香饽饽,“老子英雄儿好汉”,你就是帮他王达昌换上只三米直径的葫芦当胆使,他也绝不敢有半点儿瞧不起工人子女的举动。再说,王达昌本人当干部之前就是个工人,怎么说他也不会瞧不起工人子女。搞科学种茶的确需要点儿文化基础,这一点王达昌心里也明白,但眼下这种安排并非出自他王达昌的主意,这是李庆军跟据县委组织部领导的建议提出来的,自己虽然身为一场之长,是县里委派来管理这个知青茶场的,这茶场里的所有大事小情,从贯彻执行上级的方针政策、制定落实茶场的生产经营项目措施直到全场近二百来号人的吃喝拉撒睡,哪一样都得他最后拍板定音。但那时候不时兴行政领导负责制,屁大的事情也得班子民主讨论。他这个当“班长”的最后只能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结果进行“集中”。因此,即便他给“集中”错了,有人要来打板子,他也认为不该拿他是问,他并没有公开表示赞成。该撅屁股挨板子的,自然就是那些投了赞成票的多数人。
    提这种质议的是二中队队长董启芳和她手下的几个人。本来,对场里这回的组织人事安排他们也只不过有点不大服气,心里头有点儿不舒坦,憋得难受,总想找人发发怨气。还是人家一中队的李宗琦队长不白给,帮着他们上纲上线这么一分析,她们那几个人才豁然明白:原来这只马桶还真的蛮有搅合头,董启芳好像忽然间增添了许多精神。人都说”狗肚子里盛不下二两香油”,那李宗琦反复对她强调了好几遍,要她一定要讲究点斗争策略,这种事现在只能够在群众中先造些舆论,等群众觉悟高了,自会起来反对他们。目前的情况下,还不能直接跟场里提反对意见,毕竟中学毕业有文化的已经占了多数。现在提这事情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弄巧成拙,遭到多数人反感。可她董启芳生就的火性脾气秉性,从来说话办事只喜欢竹筒倒豆子,“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场里闹翻天”嘛!她表情庄重地冲着李宗琦拍了拍胸脯道:“真理在我们手中,才不怕他们呢!大是大非面前,我就是要挺身而出。”
    别看态度这么坚决,董启芳心里毕竟底气不足,她还多少有点儿自知之明,象她这点子泡半碗面吃都不够的墨水,连最简单的植物学常识都一窍不通,别说搞种茶科技了,根本就想滥竽充数都凑不上去。她不敢直接找李庆军去无理取闹,她知道自己还不是李庆军的对手,别自找那没趣。但她的一口恶气,只有去当着场长王达昌耍泼,她觉得那是个老面瓜,对谁都“好好好,是是是”,柿子就得捡那软的捏!
王达昌表面上只是个和事佬儿,可那内里却精明着哩。对付董启芳,他的办法是冷处理。今天董启芳这番狂轰乱炸,他除了解释说这是县委组织部门的意见之外,没有作出其他任何反映,过后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仿佛连他自己也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事情到此为止,完满地划上了句号,董启芳尽情地发泄了一通,似乎已经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原本她也没打算要跟孙悟空争权当齐天大圣。作为团支部书记、中队长、她可不想自己把屁股下的宝座掀翻喽。王达昌能吃能装,受点儿小气不在话下,关键是他没得罪任何人,和谁也没结下怨仇,也还算心安理得吧。
秋天的彩霞山飘洒着欢乐的景象,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掩藏不住的丰收喜悦。漫山遍野种下的作物都将对辛勤的耕耘者投以丰硕的回报,怎能不让人喜上眉稍。副业队那边也传来喜讯:创收的数目在逐月增长,已经接近了月人均三百元。按目前的生产势头,今年的收入将大大超出当初的设想。王达昌和李庆军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们早就盘算好了,除留够来年的生产费用和适当提高公积金的提留,还打算要办两件大事。第一件,明年开春前要建造四十套家属房;第二件事便是从明年一月份开始,把全场知青的生活费用提高一步,伙食费每人每月由九元提到十二元,每人每月的零花钱从五元提高到七元。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他们确信这个目标一定可以实现。
    然而,他俩恰恰忽略了这“意外”两个字。
    对于来自大自然的意外还是可以想办法克服的,最近,山里的山猪泛滥成灾,专门祸害地里的庄稼,首当其冲的是那百十多亩地里的红薯。这些山猪多得几乎不怎么怕人,大白天就有母山猪领着一帮仔猪跑到楼旁边的河边来喝水。山上种的那些红薯这下子可遭了殃,一垄垄,一片片地被山猪掘出来偷吃。简直就跟犁杖翻过一般。这可是为办养猪场准备的主要饲料啊。当务之急,是要立即组织人员上山护秋。李庆军让伍锡权起草了一份给县里的报告,请求批发给一些子弹。县武装部批给了三百发护秋用的兽弹,通知茶场派人去取。护秋用的兽弹是白给的,不用花钱。
    董启芳是武装民兵排长、场里除了治保会的吴国强和覃玉峰各配一支由公安局配给的驳壳枪外,其余五支七九步枪和五条三八大盖全由董启芳负责保管。平时民兵训练的子弹都是要花钱的。这回领来了三百发不花钱的子弹,董启芳心里一下乐开了花。
场长王达昌正在和李庆军商量应该派谁去护秋,既要做好这次护秋工作,又要规定好严格的纪律,防止有人随意拿子弹乱打。前不久,那个整天尽惹乱子的史占海就开枪射杀了山下村民家养的狗。偷着伺弄干净拿到集上卖狗肉,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有人把这件事情向场里作了汇报。
   
    王达昌和李庆军都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的管理出现了这么大的漏洞,虽说一发子弹才一角多钱,可那东西一但落入坏人手里可不得了。找到董启芳一了解:原来武装民兵的子弹每人都发了五发。所幸的是,除了史占海,其他人的子弹都还一发不少。李庆军当即要董启芳把所有子弹收回统一管理,并把这件事向区武装部长程四龙通报了,建议将史占海从武装民兵队伍里除名。
    程四龙当时听完了李庆军讲述的关于史占海的许多劣迹后,把两只手指当中夹着的那段抽剩下半寸来长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他皱着眉头迟缓地把目光从李庆军的脸上移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沉思起来。好一阵子他才重新用眼睛注视着李庆军试探地说:
“李支书,你还不知道吗?你们是县办的茶场,县里并没有把你们茶场的民兵管理权限完全下放到区里。尤其是武装民兵,本来就是湄河镇武装部批的。至今也没划到我们莫圩区的名册。至于要除名,现在就得找县武装部说了算。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推责任,县武装部只告诉我们帮助抓一抓平时训练和学习,别的事情我可不能越权啊!不过,你今天反映的情况的确重要,也很及时,等我忙完区里的事情,一定抽空到你们茶场去,帮你们把民兵工作好好抓一抓。至于你说的那个史占海的事,按说我得及时向县武装部汇报,不过---。”程四龙已经连续三年被评为模范武装部长,莫圩区武装部也连续四年都被评为民兵工作先进单位,这对程四龙日后的提职升迁至关重要,他可不能让自己的鸡汤锅里掉进苍蝇。因此,他把话说到这儿就又突然顿住了。他用眼睛不住地瞟着李庆军,那眼神显得十分诡秘,他象是欲说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李庆军就喜欢那说话痛快的,对程四龙这半藏半露的神态他有点耐不住性子,于是急着说:
“程部长,有什么难事你不妨直说,我们共同想办法就是了,我们茶场建在莫圩区,民兵工作今后还得听你的,你也别拿我们当外人才是。”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17
39# 流戈
  五
    程四龙仍有点儿吞吞吐吐地说:“我是说,关于民兵武器**管理,你们党支部和民兵连可不能大撒手啊,光靠区武装部这几个人是不行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的原则是党指挥枪’,真要出了问题,我受点儿牵连不打紧,你们也都脱不了责任那!至于前段时间个别民兵出了点儿小毛病,我看你们也得认真总结一下,制定一个妥善的措施,吸取教训就是了。最好这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县里捅了,不然的话,以后你们队伍不断扩大,再申请武器**肯定有困难,武器**可不是小孩子们和泥搓的泥球,随便怎么玩也没人管得着。幸亏这回是打死了别人家的狗,多掏点儿钱赔偿人家也不再追究,真若是伤了人还能瞒得了吗?不光是你们场的有关人员吃不了兜着走,县武装部的首长都得跟着挨处分。管理措施不到位,明摆着让上边领导不放心,谁还敢顺顺当当地批给你们。”程四龙这番话有水平,够分量,不但把茶场民兵武器**管理不善的责任大部分推给了李庆军他们,同时,又把问题一下子抹平,只要上级不知道,自然就等于没问题,先进模范原来是这么连续下来的。
    李庆军对问题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推脱责任。相反地他倒认为程四龙的话合情合理,因此,他完全同意了程四龙的意见。这次申请护秋的子弹,他和张继业、王达昌、吴国强反复商量,事先就制定好了一份严密的管理使用制度。但是,再好的制度也得靠人去执行,上次本想把史占海从基干民兵队伍中清除出去,结果却没办到,董启芳到县武装部给他打了一大堆的保票,硬是保了下来以观后效。这次的三百发子弹,王达昌和李庆军可都在县人武部那儿立了军令状,万一出了漏子,他俩谁都跑不了。再把这些子弹都交给董启芳,说实在的,那就晚上睡觉也都得睁着眼睛,两个头头全都一百个不放心。护秋的工作必须挑一个原则性强,铁面无私、认真负责,不光是胆子要大、心还必须得细的人来管才行。李庆军和王达昌都主张把这项任务交给民兵连副连长、场治保主任吴国强来负责。
没想到,董启芳先下手为强,抢先找上来,要求由她带队去护秋:
“一听说董启芳自报奋勇要领人去护秋,刚才还在称赞李庆军选吴国强选得准的场长王达昌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哎呀,看我这记性,人老不中用喽,差点儿把供销社要订做电杆横担木的事情给忘了。我得赶紧进山到副业队那儿去一趟,你们年轻人嘛,就是应该勇挑重担,护秋的事,你就和李书记谈吧。”说完扭身就走了。
李庆军瞅着王达昌的背影摇了摇头。这相处快一年了,他可算是基本上摸透了这个老头儿的个性。要想适应这儿的自然地理状况,风土人情,处理与乡邻和有关各方面的关系,安排场里的生产经营,若没有这个老头儿还真不行。他的确精明过人,头头是道。李庆军在他身上学到的东西真不少,许多都是在学校里和书本上根本学不到的东西,真得感谢县里的领导给自己派来这么好的一位领导,一位慈祥而热情的长者,一位事业的伙伴。但是,也许是人无完人吧,老场长确也百好难遮一丑,一接触到人际关系的是是非非,遇到矛盾冲突,他便总千方百计绕弯走,只剩下一付笑脸和一串“好”字。除非逼得他实在是走投无路,否则他能推则推,能躲则躲,断然不会与人论出个子午卯酉来。
    这一来,李庆军是不能再推了,况且他也看不惯董启芳那神气十足,盛气凌人的势头。她哪里是请示,分明是在逼宫!于是,李庆军忍不住批评道:“你是个中队长,一个中队好几十号人的领导,别忘了你的责任。口口声声护秋工作必须交给你去干,那你扔下中队的工作谁来管?这个问题请你好好的考虑考虑!”
    董启芳是一心想着要去护秋,早把什么中队长的职责抛到脑后去了。她趾高气扬地顶撞说:“我是武装部任命的武装民兵排长,平时可以归你们领导,现在民兵有了任务,就得轮到我说了算啦。剩下中队让谁去管,那就是你们支书场长的事情,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什么叫你可管不了那么多?你别以为地球离了你就不转动!你现在把话说清楚,是不是真的就不想干了?若是真的不想干,我现在就免去你中队长的职务,提请团支部改选。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太让我失望啦!”李庆军被董启芳气得一股火窜上了头顶。他真后悔只听信了街道的一面之词,也没认真考察一下,费了好大的劲特意培养的女干部却是这么不知轻重。他不满地看着眼前这个曾被自己当作亲妹妹一样关心呵护的董启芳,心里头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不是滋味儿。
    一看李庆军真地动了肝火,董启芳一下被镇住了,她不敢继续放肆。她眼下翅膀还没够硬朗,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这么闹下去没有好处,还是等过后找武装部说去,于是,她抬手擦了一下刚挤出来的两颗泪珠,把刚才刁蛮的语气咽回肚子里,一付十分委屈的样子说:
    “我也不是那意思,我也没说我不干了,武装部郑部长让李宗琦转告我,要我把茶场的武装民兵工作好好开展起来。作为武装民兵排长,我当然得遵照武装部首长的指示办了。”
“李宗琦?”这民兵工作怎么又跟他扯上了呢?李庆军自己兼任着场民兵连的指导员,武装部有什么指示为什么不直接和自己说呢?李庆军觉得事情有些反常。这段时间,场里让李宗琦他们一中队主要搞建房,可身为中队长的李宗琦却三天两头往县里跑,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都超过了年龄,不在基干民兵的名册里,怎么突然间又对民兵工作来了兴趣呢?他到武装部去做什么呢?李庆军一时难以猜出他的真实目的,只得慢慢观察。因此,他装作毫不在意地对董启芳说:
“咱们场子的民兵工作确实得认真抓一抓,武装部有什么要求,你也应该及时向场长和我通个信才行呀。我是这儿的党支部副书记,场民兵连的指导员,民兵工作也是我的一项职责嘛。但是,我们当领导的,干工作可千万不能顾此失彼,护秋工作固然很重要,把其他工作都扔掉也不行呀!你应该懂得:局部工作是以全场的整体利益为前提的。我们必须逐步学会全面考虑问题。局部服从整体。当然,你的工作热情是应该肯定的,我看这样吧,护秋工作就交给吴国强领人去干,你就不要再分心了,集中精力把二中队的工作抓一抓,别把先进中队的荣誉弄丢了。”
    李庆军的话在理上,由不得董启芳再继续胡搅蛮缠。她迫于情势,即使是满心不高兴,也只好先应承下来。到了这时候,她有点儿后悔当初当这个中队长,合着自己是替他李庆军充当一只服首贴耳的领头羊,蠢蠢地白替他拼命。自己实在是傻,太不值,凭着自己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会输给韩志梅呢?莫非她真是狐狸精变的,会使什么妖术不成?董启芳由忌生恨,她暗地里咬牙切齿,来日方长,我姓董的姑奶奶绝不是好欺侮的,便宜不了这只狐狸精!
回头再说李宗琦,这个茶场中年龄最大的“老”知青,三十好几的人啦,跑来跟这帮小年轻的凑什么热闹呢?他本不是下乡的动员对象,是自报奋勇愿意来的,原来,这李宗琦并不是个白给的主。他自认是个出类拔萃的旷世奇才,只不过修炼的火候未到,机缘欠佳罢了。先前在城镇的建筑队里干了十几年、木匠、瓦匠活都偷着学了点儿,要对付农村里简单的修建,砍个屋架子砌个墙,怎么说也要比那力巴手强得多。好赖也是被人遵为“师傅”的人,再混上三年五载,准也能成为一名象模象样儿的大工匠。可他却独具慧眼地瞄准了上山下乡这条曲线成佛之道,借此机会镀金身。以他的本事,混张党票、谋个一官半职不过是小菜一碟。然后再活佛转世回城,自然可以脱离苦海。别看眼下苦了点儿,总归是图个日后功德无量啊。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18
40# 流戈
   第十四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
按照先前的设想和拟定的计划,李宗琦下乡来到茶场后做了许多的努力,在众人面前充分展露他的才干。第一步眼看就要迈过去了。靠着县里有人关照,到茶场不久就被任命为一中队的中队长。更凭着他老成持重、足智多谋的能耐,很快就赢得了王达昌和李庆军的器重。场里有什么大的事情也都经常找他来商量商量,听听他的看法或者让他帮忙出出主意。生姜还是老的辣,咋说也比那些小青年们多经受了许多的世面,多吃了十七八年咸盐。一样的事情到了他那儿,准能给你琢磨出个与众不同的道眼来。就是平常说话办事,也比一般人老练得多,很难从他那里找到破绽。那双足智多谋的眼睛,闪射着逼人的威严。他有了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自然也就渐渐地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场长接班人。大家都认为,等到王达昌一退休,场长的位子肯定是他的。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的前边还有个不易超越的障碍。他近段时间多次往返于茶场与县城之间,也正是在寻找一条突破这个障碍的路子。想过火焰山,得有芭蕉扇。人家李宗琦吉人自有天相,尽管错过了和牛魔王磕头拜把子的时辰,铁扇公主跟前称不得嫂子,可他却赶上了造反有理的年头,他的障碍就是那个党支部副书记李庆军。高中毕业、年轻干练、思想敏捷、原则性强,各方面都有点优势,显然自己不可能超过他。而且他这个人尤其看中有文化的人。象自己这样小学都没毕业的大老粗,想要把场子领导的大权拿到手,首先李庆军这一关就很难通过。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搬开这个障碍。
有了决心就要付诸行动。李宗琦相信:树再高大也架不住一斧一斧地慢慢砍。李宗琦要采取有效的措施,磨他、泡他,找他麻烦、看他笑话、拆台、架空,十八般武艺全给他使上。现在先把各种准备做得足足的。等到时机成熟,那就斧头刀锯一起上,不愁他不倒。象今天这样董启芳跑来胡闹,就是他在暗地里挑唆的。他要把董启芳变成他手中的一杆枪。别看李庆军这个副支书实际上掌控着茶场的领导权,其他方面都听他的,唯独这武装民兵的事情,他还摆弄不了武装部看好了的董启芳那个疯丫头,让她到李庆军那儿放上一枪,李庆军准保坐不住凳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大凡狐狸还没修炼成仙之前,总喜欢夹起尾巴做人。也许李宗琦性子急,有点儿过于张扬。但他也没想到,看似个出名挂号厉害精的董启芳,原本也不过就这点儿瞎诈唬的本事,不但被李庆军给说得哑口无言,无意中还把自己给露了出来。吊她娘地,丫头片子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这并没有大的妨碍,腰杆儿县里有人给撑着,总不至于就会轻易栽跟头。
    这天天气和往常一样睛好。李庆军领着四中队的部分队员到复垦过的旧茶园中来采茶。大伙儿心情高兴,活儿就干得快,一上午一来,采下的鲜茶就装满了十大箩。那鲜嫩鲜嫩的茶芽,喜得采茶的姐妹们脸上堆满了笑容。茶叶这东西生命力确实顽强,都荒废了几十年,一旦把它们复垦出来追上肥,那绿中透红的新茶牙简直就跟生绿豆芽一般,齐刷刷地紧着往上串。三中队两个多月的辛劳和血汗,终于挨来了今天的好收成。
挨近晌午,李庆军估摸着食堂的饮事员已经把午饭送到了山上,便吩咐这些采茶的姐妹们休息,并带领她们朝以前三中队复垦时吃午饭的那条山沟走去。
    “山连山来水弯弯,果树开花红艳艳,青山绿水笑颜开......”一阵清亮的女高音从远处的坡地飘了过来,越飘越近,在这片山的沟壑里轻轻地回荡。湛蓝的天空中浮过了几朵白云,也似乎被这美妙的歌声给迷住了,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俯身朝歌声传来的方向张望着。听到这歌声,李庆军知道这是三中队的队员们也赶过来吃午饭了。复垦工作结束后,三中队转到下边较远处的坡地去耪草,虽说离场部近了一些,但他们依旧舍不得大自然赐给他们先前午休吃饭的这条小山沟,宁肯来回多走一里多路,也依旧回到这沟里来吃午饭。
    领头唱歌的是刚上任一个月的三中队队长韩志梅。她人到哪里,哪里就有歌声。
    三中队的队员们也真是饿了,来到沟里便一窝蜂地把送饭的箩团团围住,寻找着自己的饭盒。抢先到箩边的人伸手在箩内上下翻腾着,后边的人一眼看到了箩内自己的饭盒却挤不上前,伸手又够不着,急着喊前边的人:“喂,劳驾了,快把我那只递过来!对、对、对就是盒盖上写着个运字的那只。”
    旁边又有人喊道:“老运上面的那只是我的,麻烦你也帮我递过来吧。”
    箩边的覃金城一边往身后帮别人递着饭盒一边大声笑着说:“看样儿今天合该我专门给你们递饭盒啦,上面全是别人的,我那只一定是压到箩底下去了。”
    身后又有人答腔道:“不要慌,你千万要稳住,好人做到底嘛!”
有人把《学习雷锋好榜样》改了歌词唱道:“学习雷锋,好榜样,先人后己递饭盒忙......”
有人在学电影《红日》里的李军长:“请你坚持最后五分钟,请你坚持最后五分钟”
    覃金城终于忍不住笑:“哈!还把我当成张灵甫啦,好赖人家也是个王牌师长呀!”
    “向覃金城学习,向覃金城致敬!”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嘻笑着逗得一旁的二妹子何春玲一口饭吃呛了,连着咳嗽两声,接着一个喷涕,一只饭粒便从鼻孔里呛了出来。
    “天那,这可绝对是领先的国际水平,二妹子什么时候修炼的这套绝活呀!”
    “哈......“人群里笑得更欢了。
    李庆军把他自己的和韩志梅的饭盒都拿到溪边的一块大石板上。他没有先吃,他在等着韩志梅。趁着吃午饭的功夫,他向韩志梅交待了一项任务:
    “下午收工后你辛苦一趟,到山下骑自行车回趟城里,到饮食公司定一百只包子,要那种最好的叉烧包,再买上二十来斤月饼。明天一早赶回来。钱我都让王会计给你准备好了,你不是还有些粮票吗,先给垫上。若不够的话,梁金瑞那儿还能有,先让他再给拿几斤。”
韩志梅对庆军让她回城的事情很乐意接受。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过家了,正好借机会回去看看她妈。
    “这没问题,粮票我家还有呢,你尽管放心好了。”韩志梅答应着,她对庆军让她回城的事情很乐意接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过家了,正好借机会回去看看她妈。突然,她看见李庆军伸手到梁金瑞的上衣兜里不知要往外掏什么,梁金瑞一边让他掏却还一边儿假装要躲。嘴里大声嚷嚷道:“这这这可不行,男人荷包女人奶子,怎么能随便乱摸?”
    原来李庆军从梁金瑞的衣兜里掏出来的是几只刚要由绿转红的朝天椒。他拿了一只放在嘴上咬了一口,辣得脑门子上都渗出汗珠儿来。梁金瑞拍照巴掌乐道:“告诉你男人荷包女人奶子不能乱摸,这回遭报应了吧!”
    “你也是,怕辣你就别吃嘛!”韩志梅见状便赶忙掏出手绢帮李庆军擦去脸上的汗。然后冲着梁金瑞反问道:
    “金瑞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规矩?以后凤莲的奶子你可不能再乱摸啦!”
    陈凤莲使劲地白了韩志梅一眼,嗔怪她说:“志梅姐姑娘家家,这话怎么还能当着大伙面往外说?羞死人啦!”
第二天是个场休日,场里准备组织一次集体野游。想去的自愿报名参加,,场里决定给每个参加者补助五角钱。钱不打算发给个人,由场里统一买回一些糕点干粮给大伙儿带上。买糕点干粮是要花粮票的,到粮食局办粮票已经来不及,就只好让韩志梅先拿自己的粮票给垫付上。
    第二天韩志梅不到八点就赶回了场里。她把买回的东西交给后勤的人去分发,然后兴致勃勃地找到李庆军,告诉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县里开始搞运动啦,满街都帖的大字报,整个县城都轰动啦!”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19
41# 流戈
    二
几个月以前,李庆军就在报纸上看到了批判《海瑞罢官》和“三家村”的文章,好像是说文化界出了什么叛徒。后来党中央又发了一个决定,要搞运动。反正都是文化界的事情,大家也没怎么在意。最近一段时间社会上出现一些反常现象,李庆军也多有耳闻,作为一名党员,党的基层干部,他的原则是听上级党组织的。他想,县委肯定会很快有指示下来。在没接到上级的指示之前,一切都还得按部就班地照常进行。张继业书记正领着场里部分中、小队干部在县里参加轮训班学习,自己和王场长在家领导生产和学习。场长年岁大了,一门心思就是想着办退休,越来越不爱管事。自己就得多担点儿担子。农技校那边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这茶场一百八十多青年,都是些思想活跃、最爱接受新鲜事物的人,缺少社会经验,往往听风就是雨,不计后果。若让他们也跟着社会上的人闹腾起来,那局面还真是不好收拾呢!听了韩志梅述说县里的局势,李庆军不免格外地担心。他现在身边可以商量的人也只有梁金瑞,吴国强和韩志梅这几个人。为了让韩志梅懂得自己的这份担心,帮着他带好这一百多青年,至少在张继业书记回来之前不出乱子,他低声地嘱咐韩志梅道:
    “外面的事情你先不要当别人传说,免得弄得人心慌慌地,我们现在的中心工作是要全力搞好场里的生产,这是党支部开会决定的事情。我们不是反对大家关心国家大事,但我们首先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文化界的事咱们不了解,上级党委的指示也还没有下来,咱们可不能乱掺和。我们现在必须稳住人心,千万不能乱。党中央的决定都公布好几个月了,看样搞运动只是文教系统的事情,跟我们沾不上什么关系,不然的话,为什么具体部署还没有传达到下边呢。记住,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事情哪说哪了,除了我,对任何人也不要再说起。”
“还用我说什么,县中出去搞四清的学生回来一串连,满县城都开了锅。县委、县人委都被冲了,还喊出了炮轰县委领导的口号,我瞅那阵势,可不象只是文教系统的事情。“韩志梅还是不太理解李庆军的担心,她觉得李庆军很长时间没离开这个山沟,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已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自己若不是昨晚上回了趟城里亲眼看见,同样也不敢相信这些变故。这分明就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剧烈地震,怎么能瞒得住呢?尽管如此,她还是遵从李庆军的嘱咐,没再跟别人说起城里的事,连好朋友陈凤莲她也没说。她和她的伙伴一起尽全力帮着场长和李庆军维持着场里现有的生产和生活秩序,使我们这个处在大山中消息闭塞的知青茶场得以暂时保持着平静,就和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反常事情一样。
                              
    然而,这一九六六年彩霞山的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眼见得西边的山口那边罩过来一团乌云,刮起了一阵怪风。风起之处,满山的丛林被摇晃得沙沙作响。那风从知青茶场李庆军的办公室来不及关的窗户闯了进来,把办公桌上那张邮递员刚刚送来的新报纸刮在地上撕得粉碎,临走的时候,竟把房门也摔得“砰”的一声。知青们还都在山上干活,他们还都沉浸在丰收在望的欢乐之中。阵风过后,场部里有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山再高再大,终难遮挡得住外边袭来的暴风雨。眼下的茶场只不过暂时地处于一场特大的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平静。看似平静,却已经是当年人们常说起的那句话,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一场始料不及的空前灾难已经酝酿成熟,正一步步地向这些充满人生憧憬,刚刚胸怀大志踏上人生旅途的青年们逼了过来。
    “茶叶”,其实这东西准确的名称应该叫做“茶芽”才对。我们日常生活中所饮用的茶,不论是红茶、绿茶还是花茶,其实都是茶树的嫩芽,无非就是采摘回来后加工制作的方法不同而已。茶芽如不适时采摘,等到长成了“叶”它的口味和经济价值可就要大打折扣,一落千丈了,只能用来和修剪下来的细枝条一起粉碎加工、做成廉价的茶饼,因此,在茶场的生产过程中,采茶这项工作就必须要集中力量抢季节。如今,我们茶场秋茶采摘加工的季节已过去大半,许多来不及采摘的嫩芽正在逐渐长成硬邦邦的枝叶,李庆军和他的伙伴们此刻的心情可真叫做心急火燎啊。
    不仅如此,那种得七沟八坡满山遍野的生姜,托了风调雨顺的福,总算是没有白辛苦一场,迎来了一个高产之年。如今该从地里起出来送到供销社去交售了。
还有,那一片片的木薯虽说借了亚热带冬天不上冻的光,还可以晚几天再起。可那储备来年留作种茎的木薯骨可不能等,必须在下霜前砍下来捆好、挖窖贮藏。
    再有,山上那种的一片片的红薯,由于护秋工作开展得及时得力,也是一派丰收景象。现在藤叶已经由绿转黄,必须赶在下霜前起出来妥善收藏,那东西被霜一打就都会烂掉。
    更有,外面地坪上堆得跟小山似的沤好的可可饼拌草皮粪肥料,要尽快运到茶园上去追施,它直接关系到次年和以后茶叶的产量和质量。
    事多如麻迫在眉睫,把个王达昌和李庆军这一老一少弄得心急如焚。谁知,屋漏更遭连夜雨,正赶在这要命的关键时刻,偏偏知青中因事请假的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眼看着各项生产进度都滑了坡。
    支部书记张继业领着一帮人在县里学习,不知怎么还断了联系,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秋收的事情若指望等他们回来,那黄瓜菜早就凉了。
    “马上召开干部会,其他一切暂停,全力投入秋收!”李庆军这回急疯了,他谁的劝阻也不听,在会上一锤定音:“坚决停止建房工程,撤回山里的副业队,取消场休日,废除八小时工作制,除了做饭的饮事员,其余统统上一线,就是点上松明火把风雨灯,晚上夜战不睡觉,也得把眼看到手的东西抢收回来!“谁请假也不批,干脆关了批假这扇门,有什么意见以后再提,我现在没时间听。不管什么问题,你们留着秋后算账,是批评还是骂娘拿我是问好了,好,现在散会!”
知青茶场建立到现在一年零一个月,李庆军头一回搞了个一言堂。简单、武断、不近人情,也容不得大家再讨论讨论,商量商量。理解的照办,不理解的也得照办。结果,他连着说了几声散会,到会的人仍旧还是木偶似地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就跟没听见一样。
    韩志梅首先沉不住气了,苦着脸抢先发话:“问题是你批不批假都一样,多数是回来以后才补假,都有正当理由,不批假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还找挨骂!
    梁金瑞也接着说:“我们四中队早就宣布了纪律,对事后回来补假的一律按旷工处理。三中队也是一样,可是你没看看一、二两个中队,每天上工稀稀拉拉地还剩下多少人?听说他们有的人回城十多天才回来,还有的至今也不见人影。”
    李庆军经梁金瑞这么一说,这才不解地盯着严永棋和周明两位一、二中队的副队长追问道:“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给他们批的假?”
    严永棋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吞吞吐吐地刚想解释,周明却抢了先说:
    “什么请假呀,人家那是公差。李队长和董启芳传话回来,通知他们到县里,说是有特殊任务。人家正队长定的事情,我们当副手的也不好多问。我还以为这件事你早就知道呢。”
严永棋一着急说话就有点结巴,他忙接着周明的话茬儿说:“对,确确实是这么回事。”
  “真是乱弹琴,谁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力?”李庆军扭头望着王达昌场长,那眼神显然是在询问他是否知道这件事。
王达昌没有作声,只是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那表情是在告诉李庆军,他也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他也不可能知道,人家早已不再把他这个场长当回事。眼看这天都已经起风了,可你李庆军还蒙在鼓里。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0
42# 流戈
  三
    就在这当口,却见一中队那个史占海领头闯进了会场,后边还跟着一个矮个子的陌生人,个头顶多也就一米六左右,长相却跟《十五贯》里的娄阿鼠差不上下,长着一付贼眉鼠眼的刀条脸,进门就挨着个儿地把屋里的人都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把那双贼眼盯在了场长王达昌的脸上,气势汹汹地喊叫起来:“走资派王达昌你给我听清楚,我们代表县外贸公司和知青茶场的革命群众组织正式宣布,你必须从现在起靠边站,接受革命群众的揭发批判。”他那喊叫的声音也尖得刺耳,就象一只挨了夹子的耗子在呼救命一般。他那尖细的手指头也几乎戳到场长的鼻子上。这突然的变故,使参加开会的茶场干部们都吃了一惊。
    仗着有人给他壮胆,史占海这功夫也好像是刚刚注射了一支杜冷丁,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只见他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场长王达昌,学着刀条脸的那股子神气,也站在一旁恶狠狠地帮腔道:“你还在这儿看什么?马上回去把你的东西从回形院里搬出来,今后不准你再到那儿去。
    李庆军本来就在火头上,一看见史占海来搅闹会场,那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也不管那刀条脸什么来头,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他和史占海怒斥道:“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们在开会研究工作,你们跑来搅闹什么?出去,出去!”
    想不到那个平时说话比放屁还臭的史占海今天却来了股子酸溜溜、文绉绉的劲儿,一字一板地说:“李庆军你也别太张狂,念你也是个知青,我们今天先不和你计较。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不然他就是反动派。你若是和走资派王达昌站在一起当然也是反动派,我们也要打倒你”。史占海本想是拉大旗当虎皮来吓虎人,可怜他竟笨得连一段语录都背不下来。
    象史占海这种人,除了脸皮厚,再就是只会胡搅蛮缠,光吃人饭不拉人屎,若想和这种人讲道理,就是磨破了嘴皮也无异于对牛弹琴。李庆军才不想在他身上多费口舌,,只是简单回答他说“王场长是县里派来领导我们的,他若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向县里反映,由组织上调查处理。但你们跑到这儿来搅闹可就是无政府主义,这是不能允许的......”
    没等李庆军把话说完,那个刀条脸便哼地一声指着李庆军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李庆军。据调查你也是个修正主义黑苗子,也是个走资派!你还有什么好狂的,县里的走资派都打倒了,你这兔子尾巴我看照样长不了,你也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跳不了几天了。早晚得挨着个儿收拾你们!”
    县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李庆军着实摸不清。来自各方面的传闻一时也难辨真假。不过在张继业回来之前,他和场长也只能按照党支部原定的安排抓紧搞好当前的秋收生产。至于要不要搞运动,如果搞的话如何进行,这一要等上级的指示,二是还得等张书记回来召开支部会另行研究。今天这种场面,李庆军心里半点儿底也没有,十分被动。他只有靠着自己的党性和良知硬掌着。从史占海和刀条脸今天的势头来看,似乎许多的传闻都是真实的。外面确实已经闹得没法收拾,党政机关的正常工作全都被迫停了下来,许多的领导都被宣布靠边站,甚至被“打倒”遭到无情地批斗、游行示众等等。而且这种局面正在逐渐朝下延伸,从县一级到区一级,再到大队一级,看样子原来的领导班子都一个个地失去了管理指挥职能,整个社会几乎成了无政府状态。
    李庆军隐约地感觉到,这种局面也已经延伸到茶场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名党的基层干部,只要还没有完全被剥夺组织上交给的职权,就必须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绝不能丢开肩上的担子去明哲保身、听任这两个不速之客在这儿胡闹。想到这儿,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史占海,转身指着那个刀条脸对吴国强下了命令:
    “吴国强,你了解一下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你们治保会给我好好查一查,他若不老实就先扣起来,送到区里关上几天再说。”
    吴国强见是李庆军发了话,他早就按耐不住地马上站了起来,冲着史占海和刀条脸大声喝道:“走,你俩位有事跟我出去说。”说着,便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扔给靠里边办公桌坐着的覃玉峰说:
   “老覃,你开我抽屉把手镯拿出来。这两个客人怕是不给点儿见面礼不愿意走呢!”
    史占海可是个被吴国强和覃玉峰收拾了好几回的人,当然明白吴国强说的“手镯”是干什么用的。特别是覃玉峰还亲自把他送到区上的公安那儿关了好几天拘留,本打算送他去劳动教养,最后还是李庆军出面把他保了回来。所以他对吴国强和覃玉峰是既恨之入骨又怕得要命。一看吴国强真要动手,他心里立时就发了虚。吴国强虽然也是个初中毕业生,但他可不象一般的学生哥那么文质彬彬。他爸是县公安局的刑侦科长,他也完全秉承了他爸爸那种军人出身的派头,动起手来尽来狠的。史占海可不愿意吃这眼前亏,他知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现在还是先三十六计走为上。回头再和他们算账。想到这儿,他一把拉过刀条脸转身便溜,走出食堂的大门外拐过弯去,才隔着窗户冲屋里喊了一句“哼,咱们走着瞧!”
史占海和那刀条脸被吓跑了,但这会场的人也被折腾得再没有坐下来研究生产的心思,大家各自都散去了。形势突变,下一步怎么办,李庆军一时也没了章程。屋里头剩下他、王场长、梁金瑞和韩志梅。韩志梅紧紧地抱住李庆军的一只胳膊,一声不响地扭头望着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她有些微微颤抖,不知是刚才被史占海和那个刀条脸气的,还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感到害怕。梁金瑞也被气得冲着李庆军埋怨道:“我早就说过对史占海这种人不能心慈手软,他迟早都是茶场的一大祸害,头顶生疮脚底冒脓坏透了的。可你偏不听。都定下来送去劳教的,你非要去保回来,你这不是养虎为患嘛?”
   “就他?他还算不上一只虎,充其量也就是一条疯狗!”李庆军说。
    梁金瑞又补上一句:“疯狗才是个祸害呢,咬起人来比狼都毒!”
    李庆军当初也只是想,都是一起下乡来的知青,还是要尽量在内部多帮助教育,一旦进了劳教队,那性质可就变了。档案里会记下一个历史污点,以后回来还得接受管制,这关系着他一辈子的前途啊,李庆军认为这事可要慎重。再者说,当时身为指导员的李庆军,眼看着自己的队伍里有人掉了队,被清出革命队伍,自己同样感到了失职和自责。他没考虑太多,只想尽最大的努力挽回损失。谁知,这史占海却认为领导上是软弱可欺,拿他没有办法。不但不能痛改前非,如今乘这搞运动的机会变本加厉地要公然跳出来对着干啦。看来这个史占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实在不可救药。李庆军这时的确也有点儿后悔当初不该保他,经梁金瑞这么一将,心里也不免觉得窝火。他有点不耐烦地白了梁金瑞一眼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添乱不成!”
    到是场长王达昌这时候显得十分平静、稳重,看样子他还很乐意接受造反派们为他安排的“靠边站”待遇。他那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惊慌,仿佛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仍像平时一样微微地笑着向李庆军道:“他们要我搬家,你看我暂时搬到哪儿住好呢?”
    李庆军没有直接回答王达昌的问话,他认为王达昌还是自己的领导,不能由自己来决定他的住处。他试探地反问了一句:“场长,你暂时搬我这屋里凑和几天怎么样,若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王达昌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也没有个更妥善的住处可搬,便答应道:“你就看着安排吧,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啊。天气变了,起了风,眼看就要下雨,咱们都得提防着点儿,秋雨季节最伤身啊。”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1
43# 流戈
第十五章、艰难的支撑
                           一
    李庆军隔窗把吴国强和覃玉峰喊了回来,吩咐说:“等会儿你俩去帮着场长把东西都搬到这儿来,我们把办公桌往一块儿并一并,腾出个位置给场长铺床。场长是咱们的长辈,不能让那帮人任意胡整。你们记住,不管他们是谁,都绝对不准动场长一手指头,他若敢动就先扣起来,不要客气。另外,这两天你们要特别注意,尤其是外来跟史占海他们勾搭的人,千万得盯紧喽,看他们都在搞些什么名堂。必要时可以盘查一下,有情况立即向我报告。”
    吴国强答应着,扭头告诉覃玉峰:“老覃,这两天你就先不要回副业队了,场里越来越乱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得在家帮着我留点儿心,以防万一。”
    李庆军马上纠正道:“不,要去,吃过午饭就马上走,最迟明天中午你把副业队全部撤回来,人和东西都不要留在山里。若是人手不够的话,让中队再给你派几个帮手。”回头他又吩咐韩志梅:“志梅,,你们三中队派几个人跟他一起去吧,要挑几个力气大,能挑担子的。”
   “那得派几个人合适呀?”韩志梅问道。
   “顶多三五个,太多了晚上睡觉没法安排,怎么也不能让去的弟兄坐着烤火过夜呀。”
    覃玉峰一旁说,“睡觉倒不成问题,俩人挤一个被窝更暖和。只是人去太多没有用,三个人就足够了,主要就是这几天加工的那些锄把和扁担。”
    形势突然急转真下,县里传回来消息说,党支部书记张继业被造反派们定为“漏网右派”抓进了红卫兵司令部,关在县里交待问题,接受批斗,李庆军盼他回来的希望落空了。场子里的局面也乱了起来,越来越无法控制,县外贸公司来了一帮胳膊上戴红袖标的人,拿着县“文革领导小组”的介绍信到场子里把王达昌也带回县里去了。
    李庆军的指挥棒也越来越不灵。他每天照旧到各中队去检查了解生产情况,下面的情况更让他揪心,出勤率仍在不断下降,全场搁一块儿还不足原来两个中队的人。且不说请假批不批,你就是想批也没谁临走还跑回来请假的,出不出工全靠自愿。好在是该走的都走了之后,剩下的全是信得过李庆军的基本群众,他们相信李庆军说的话:“不搞好生产就没有活路,任何时候天上也不会掉馅饼!”当然,出勤率也和各个中队的领导有着密切的关系,三、四两个中队大体上还能有百分之五十左右的队员还坚持上工,而一、二两个中队连百分之三十也难保证,好在严永棋和周明两个副队长还能硬掌着没有撂挑子,每天各自领着十个八个队员在支撑着门面。
没过几天,李宗琦和董启芳两位中队长把到县里参加轮训的基层干部都领了回来。这些人大多数胳膊上都戴上了“MZD思想红卫兵”的袖标,一个个趾高气扬,都象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英雄猛士,而三中队一小队的队长陈彦明则是被两名“红卫兵”反剪着胳膊五花大绑扭送回来的。县文革领导小组还派来一位官员。据董启芳介绍,那个人姓郑,叫郑兴致,是县里武装部的一个副部长。身材高大巍伟、往前腆着大号的将军肚。头上的军帽虽然已经是特大号的,却仍然显得太小,紧紧地箍在脑袋瓜子顶上,连那下面梳得铮亮,苍蝇落上都站不稳脚的大背头都罩不住。他穿了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装,腰带上别着一把带着皮套的手枪,相衬之下更加显得威风凛凛,神气十足。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把领章帽徽都摘了去,扮成了一个土八路的模样儿,使人从外表很难猜透他的真实身份,总把他当成公安特派员一类的人。
    这郑兴致架子端得特别大,出于礼节,李庆军想要跟他握手时,他只是不宵一顾地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居高临下傲慢地斜了李庆军一眼。那似乎就是告诉李庆军:我就是特意为了收拾你们这些人来的,你们还有什么资格跟我握手?
    这个郑兴致便是县文革派驻知青茶场和农技校的工作组组长,当然,组员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一来便住进了回形院原先场长王达昌住的那个房间。他在那儿吃小灶,董启芳派人为他买菜做饭,从不到食堂来吃饭。
    这晚上,董启芳通知召开大会。除了茶场的知青,农技校的那几个人也都被找了来。郑兴致在会上宣布了几项县文革领导小组的决定:
    一、从现在起,茶场和农技校并为一个单位,撤消原行政建制,组建彩霞山场校文革小组,负责领导场校的所有事宜。组长由李宗琦担任,董启芳任副组长。暂时保留原茶场和农技校的生产组织,在文革小组的领导下进行生产活动。其中的原有负责人由文革小组重新进行调整任免。
    二、原场、校所有制定和实施的各种规章制度、决定,凡不符合运动要求的,一律即行废止,今后场、校的所有活动规定,由文革小组审定后报县文革领导小组批准施行。
   三、原场校的所有配发****,一律交武装民兵排统一管理。
   ......
    李宗琦终于如愿以偿地取得了他第一步计划的胜利实现。大家后来才知道,这主要得力于他的姑表兄郑兴致的力量。有了这座靠山,自然得以顺利地坐上了彩霞山的头一把交椅。按说,想当官本不算毛病。他也确有这方面的能耐,为人民服务嘛,多费点儿心,多负点责,不见得不是件好事情。
    至于那位副组长董启芳,原本就是个接班人的苗子。打小谁都夸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投胎的时候门户选得准,弄了个工人家庭出身。查遍七姑八舅九姨婆全是贫雇农。加上模样儿又出落得俊、瓜子脸、双眼皮儿,细皮嫩肉的还白净。自然到哪儿都招人喜欢惹人爱。她打小儿念过几年小学,虽然没考上初中,却也识得一些方块字和洋字码,平常看报读文或是算个小账什么的也还将就凑合一阵子。最突出的是她能适应历史潮流,少年壮志,不爱红妆爱武装,十五岁上就破格入了街道的基干民兵,十七岁当上了民兵排长,无论干什么都是那么风风火火,敢打敢冲,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阎王也敢揪下巴的主儿。谁若往高捧捧她,举举她,管保就去帮你摘月亮。
初来茶场时,恰是用人之际。她有街道和民兵组织的举荐,加上超凡脱俗的一股子闯劲儿,便被选上当了中队长。按说,她一个还不满十八周岁的女娃家,领导四十来人的二中队在这荒山野岭中开荒造地,种茶施肥,着实立下了汗马功劳,成绩有目共睹。难怪在发展新团员,组建茶场团支部时,李庆军觉得她无疑是块好钢,合该用在刀刃上,亲自担当介绍人吸收她入团,培养、举荐她当上了知青茶场第一届共青团支部的支部书记。在当初,她是满心地暗暗喜欢上了李庆军。以她的优越条件,她以为李庆军也一定会钟情于她,万没想到,她这初开的情窦竞会被韩志梅给堵死了,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怎么能轻易地咽下这口气。她暗自下决心,迟早要报这个夺爱之仇。
    如今,她当上了副组长,身价倍增,大权在握,在这知青茶场里头吆五喝六耍尽了威风,那番高兴劲儿自是不必说,几乎是鼻子眼也能开进火车去。如今她在想:“他李庆军不是没瞧上我嘛,这回到要让他看看,姑奶奶老虎没发威,你就当我是只病猫呀?风水轮流转,这回也应该轮到我来治治你了。”
    董启芳刚满十五岁那年,她就吵着闹着要参加基干民兵。湄河镇里当妇联主任的姑姑董玉莹被她缠得没了辙,只好也帮着她找武装部的伍部长去求情,谁知那位武装部长一听说她才刚满十五岁,索性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透气的缝都不留:“过两年再说,岁数太小,没商量!”偏赶上县武装部下来检查工作,带队的副部长郑兴致相中了这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于是就对镇上那位伍部长说:“民兵队伍就需要她这样敢冲敢闯的,让她提前进来锻炼锻炼也有好处,我看你就给她报上吧。”就这样,董启芳破格当上了一名武装基干民兵。董启芳的心志当然远不止这些。眼下这副组长的位子不是她的最终目标。这彩霞山巴掌大的地方休想把她一辈子困在这儿没出息!她最爱听的一句话是“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她也不甘心永远只当个民兵,她梦寐以求想到部队去当个真正的军人。她看过电影《红色娘子军》,尤其羡慕里边那个吴琼花。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赶上吴谅花那个年代。她羡慕那打打杀杀的生活。人若活着,就得那样才够劲儿。
    那位郑兴致副部长可是点滴不漏地猜透了她的心思,闲下来只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拍着她肩膀百倍亲切地许下愿来鼓励道:“别着急,你条件不错,只要好好干,按我说的去做,等有机会我一定送你到部队去发展。”
    “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真的可以参军?”董启芳喜出望外,她猜不透这是哪辈子祖宗积下的阴德,让她这个平平常常的小女孩得到了贵人的提携恩宠,她用力拉着眼前这位救世主的手,激动得直想立刻跪下给他叩两响头,甜甜地叫上几声亲爷爷。
    郑兴致就势把他拉在自己身边,象哄着娇惯的亲生女儿,再次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说:“这事我还能骗你,县里征兵工作归我管,一有特招女兵的机会,我一准送你去就是了。就怕你到时候又要想家哭鼻子呢。”
    人家郑兴致啥样的身份,一跺脚彩霞山都乱颤的人,能对她一个下乡种地的知青如此关怀赏识,这怎不让董启芳感激流涕。土为知己者死,董启芳眉飞色舞地使劲儿拉住郑兴致的那双大手上下晃动着,信誓旦旦地表示着:“我一定听你的,好好干,好好干!”
这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时候回形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他俩在研究重要事情,没有人敢来打扰。郑兴致贴近董启芳的耳边象是要秘授机宜,却冷不防乘机在她脸上吻了一口。
    董启芳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真......”
    郑兴致不再言语,垂涎已久的羔羊终于到手,他急不可待地伸出两只大手在董启芳身上胡乱地咯吱起来。
董启芳这下笑得更欢了,她竟也壮着胆子咯吱起郑兴致来,郑兴致就势撩起她的衣裳,把一只大手抻进了她的前胸,使劲儿地捏住她胸前隆起的两处敏感部位。她感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舒服,象电流一般传遍了全身,两只乳头也不由自主地坚挺起来。她失去了理智,也用两支手在郑兴致身上狂乱摸起来,直到郑兴致的手一直向下滑,扯下了她的裤带,把她的裤子扯下丢在一旁,然后也飞快地脱光自己身上的衣裤,把那滚圆的肉乎乎的身体发了疯似地压在了她的胴体上。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2
44# 流戈
   二                                         
    董启芳这时也似乎觉得情况不妙,头上吓出了一层冷汗。她刚要挣扎着推开郑兴致,但哪里还来得及,“不要”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嘴就立刻被郑兴致那两片厚重的嘴唇给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郑兴致野蛮地满足了他的兽欲,从床上爬了起来。董启芳也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她感到下身有些疼痛,低头一看,还出了血。她十分后怕,忍不住低声地哭了起来。
     郑兴致拿起桌子上的暖壶,往木盆架上的洗脸盆里的凉水中兑了些开水,扯过凉绳上的毛巾扔在盆里浸湿,轻轻地拧掉水分,把自己的下身擦了擦。然后他又把毛巾在水里透过,拧干,递给还在床边坐着哭的董启芳。他自己一边往身上穿着衣裤一边威严地瞪着眼睛对董启芳下达着命令:
    “哭什么?还不赶快擦擦把裤子穿上!”
    董启芳哪儿还敢哭,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唯有乖乖的照办。郑兴致在她眼里是那么高大、那么神圣,如同上帝一般。她绝不敢违抗。有道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一来二去,郑兴致慢慢地变得不再象原先那么可怕,董启芳也不再有开始时那种羞耻感,她感到了一种亲昵,她开始欣赏起男人的魅力,产生了对男人的渴求。只要是郑兴致在茶场,她几乎成天都想赖在他房里,她以为这样,可以更多地博得郑兴致这位她命运主宰者的欢心,让他早一天脱离这已经令她感到厌烦了的穷山僻壤,奔向梦寐以求的元帅或者将军的行程。他以为,对于一个能给自己创造幸福未来的男人,反正是拔出萝卜坑还在,贞操早晚是要给男人享用的。也只有通过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然而她却根本不了解他心目中这位贵人的真正需要,这彩霞山的花万紫千红,郑兴致不会只对其中的一朵倾心。他是急着想采几朵新鲜的。身边这个副组长他如今已经被她蹂躏成了残花败柳,失去了昔日的欣赏价值。整天缠在身边,碍了他不少事,恨得他牙根直痒痒。
要说这日子也不经混,转眼间又到了初冬时节,天气开始转凉了。董启芳说要回城里取两件过冬的衣裳,顺便在家小住几日,跟家人团聚团聚。此乃人之常情,反正场里暂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即便是有,归根结底还得由姓郑的裁夺,董启芳不过是只陈旧的玩偶而已,咋看新鲜,爱不释手。两天半的功夫玩腻了,也就有她五八,没她四十。她要回家,正中副部长大人下怀。
    郑兴致倒是巴不得她快点滚蛋,回去往上一年半载他才乐呢,自然是满口答应:
    “和你爸妈分别这么长时间,他们二老自然十分惦记,这次回去就多陪他们住些日子,不用急着回来,有事我会通知你。”董启芳的爸妈如今还都不满四十岁,已经四十大多的郑兴致却对他们称起了“二老”,这事情似乎有点儿滑稽。不过就人家郑兴致那身份地位,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竟敢谈论大老爷家马瘦的。
    郑兴致这些日子确实被董启芳给缠得烦透了,整天催他给想办法,一门心思就要当兵去。真他妈倒霉,一粘上就甩不掉。当初只不过哄她玩玩,她竟拿个锥子当了针(真)使。哪那么容易就能送去当兵。十多年了,部队上一直没到这山区的小县里招过女兵。人家部队上就算需要女兵,也不会到社会上随便挑选,都是到城市的中学校里按照严格的标准过筛子,他郑兴致也没跟哪个部队的首长有某种特殊关系,根本就门都没有!送她去当工人吧,联系了几个地方她都不满意,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唯有是先让她回家住上几天,他才能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
    下午一点到四点半,通常郑兴致要写重要材料,或找指定的人谈话,规定这段时间不许人打搅他。其实茶场的知青全都怕他,敬而远之,躲都还怕躲不及呢,能有谁会自讨苦吃跑去招惹他?董启芳一走,可正是天赐良机。中午,郑兴致就让人通知四中队今年新来的知青邱荣枝下午三点到他那儿谈话,据大家推测,准是要让她当中队长,郑兴致看那个梁金瑞横竖不顺眼,拿掉他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谁知谈话刚刚开始,董启芳却出乎意料地闯了回来,一进门,便用两只吓人的眼睛瞪着邱荣枝命令道:
    “你先回去,我有要紧事要和郑兴致部长讲。”
    郑兴致十分惊讶,他弄不明白董启芳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突然地又跑了回来。他极力掩饰着满脸的不高兴,却仍然带着点儿责问的口气问她道:“不是说好要在家里住几天的吗,怎么又回来啦?”
“跟我爸闹翻了。他思想太保守,简直是个老顽固!我们揪斗走资派他也反对,竟然还替他们说话。阿妈没老就糊涂,阿爸说啥她都拥护,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那个家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董启芳赌气地回答。她这次回家,她爸听说她当了什么副组长,生产也不搞了,专门领着一帮人揪斗领导,开批判会,就着吃午饭的功夫批评她几句,不让她跟着别人瞎胡闹。结果爷俩话不投机动了干戈,董启芳因为摊上了一件最烦心的事情正在气头上,竟然把饭桌都掀了,踹开房门抬腿就走,发誓再也不回这个家。
    “我和小邱正在谈工作,有什么事你不能过一会儿再说嘛?”
“不行,我的事情真的很着急,必须马上跟你说,不然不能急着来找你!”董启芳的话音中明显地带着点儿哭腔了。
    “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看把你急成这付模样?”郑兴致本想用句玩笑把话岔开,无奈看到董启芳那沮丧的脸色,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只得吩咐邱菜枝先回去,改天抽空再谈。邱菜枝走后,才转身问董启芳:“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当上领导了,怎么还遇事一点儿也沉不住气,你坐下慢慢说,别让人看着象个受气的。”
    “我有了,你说这回该怎么办吧。”
郑兴致一惊,知道是摊上了预料中的麻烦。他早知道会有这种麻烦,这对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他绝不想让这种麻烦来得这么快,他还没有找到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装糊涂地问道:“有了,有什么了啦?”
董启芳此刻别无选择,只有抓住郑兴致不放。以前那种卑躬屈膝,忍气吞声的心理和表情全都荡然无存。虽然她心中想要的男人绝不是这个看上去比她爸爸年纪还大的郑兴致,他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但事已至此,她最低限度也得要郑兴致给他一个既不能露馅,有比较稳妥的安排。那个年代,一个没结婚的姑娘怀了孩子,那是个重大政治问题,弄不好这一辈子就全交待了。一年前失踪的那个杨桂秋可是个前车之鉴啊。千万不能让这件事漏了半点儿风声。
    “你别装傻,我怀上你的孩子啦!”
    “不会弄错吧,我们不是多数都带上安全套了嘛?”
    “什么多数,我早就警告过你,怕怀孕,你总是嫌麻烦。这回可好,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回家主要就是为了要证实这件事,找的祖传中医断的脉。那位医师断喜脉百分之百,从来不会错的。你别耍赖,赶紧想办法!”
    郑兴致想了一下,断然地发下了命令:“我看只好先打胎!”
你真够狠的,就没有别的办法更好些吗?”
    “这可都是为了你,不能因为这点儿事毁了你的前途啊!”
还他妈前途呢,郑兴致这个混蛋简直就没有半点儿人味。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2
45# 流戈
   二                                         
    董启芳这时也似乎觉得情况不妙,头上吓出了一层冷汗。她刚要挣扎着推开郑兴致,但哪里还来得及,“不要”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嘴就立刻被郑兴致那两片厚重的嘴唇给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郑兴致野蛮地满足了他的兽欲,从床上爬了起来。董启芳也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她感到下身有些疼痛,低头一看,还出了血。她十分后怕,忍不住低声地哭了起来。
     郑兴致拿起桌子上的暖壶,往木盆架上的洗脸盆里的凉水中兑了些开水,扯过凉绳上的毛巾扔在盆里浸湿,轻轻地拧掉水分,把自己的下身擦了擦。然后他又把毛巾在水里透过,拧干,递给还在床边坐着哭的董启芳。他自己一边往身上穿着衣裤一边威严地瞪着眼睛对董启芳下达着命令:
    “哭什么?还不赶快擦擦把裤子穿上!”
    董启芳哪儿还敢哭,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唯有乖乖的照办。郑兴致在她眼里是那么高大、那么神圣,如同上帝一般。她绝不敢违抗。有道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一来二去,郑兴致慢慢地变得不再象原先那么可怕,董启芳也不再有开始时那种羞耻感,她感到了一种亲昵,她开始欣赏起男人的魅力,产生了对男人的渴求。只要是郑兴致在茶场,她几乎成天都想赖在他房里,她以为这样,可以更多地博得郑兴致这位她命运主宰者的欢心,让他早一天脱离这已经令她感到厌烦了的穷山僻壤,奔向梦寐以求的元帅或者将军的行程。他以为,对于一个能给自己创造幸福未来的男人,反正是拔出萝卜坑还在,贞操早晚是要给男人享用的。也只有通过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然而她却根本不了解他心目中这位贵人的真正需要,这彩霞山的花万紫千红,郑兴致不会只对其中的一朵倾心。他是急着想采几朵新鲜的。身边这个副组长他如今已经被她蹂躏成了残花败柳,失去了昔日的欣赏价值。整天缠在身边,碍了他不少事,恨得他牙根直痒痒。
要说这日子也不经混,转眼间又到了初冬时节,天气开始转凉了。董启芳说要回城里取两件过冬的衣裳,顺便在家小住几日,跟家人团聚团聚。此乃人之常情,反正场里暂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即便是有,归根结底还得由姓郑的裁夺,董启芳不过是只陈旧的玩偶而已,咋看新鲜,爱不释手。两天半的功夫玩腻了,也就有她五八,没她四十。她要回家,正中副部长大人下怀。
    郑兴致倒是巴不得她快点滚蛋,回去往上一年半载他才乐呢,自然是满口答应:
    “和你爸妈分别这么长时间,他们二老自然十分惦记,这次回去就多陪他们住些日子,不用急着回来,有事我会通知你。”董启芳的爸妈如今还都不满四十岁,已经四十大多的郑兴致却对他们称起了“二老”,这事情似乎有点儿滑稽。不过就人家郑兴致那身份地位,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竟敢谈论大老爷家马瘦的。
    郑兴致这些日子确实被董启芳给缠得烦透了,整天催他给想办法,一门心思就要当兵去。真他妈倒霉,一粘上就甩不掉。当初只不过哄她玩玩,她竟拿个锥子当了针(真)使。哪那么容易就能送去当兵。十多年了,部队上一直没到这山区的小县里招过女兵。人家部队上就算需要女兵,也不会到社会上随便挑选,都是到城市的中学校里按照严格的标准过筛子,他郑兴致也没跟哪个部队的首长有某种特殊关系,根本就门都没有!送她去当工人吧,联系了几个地方她都不满意,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唯有是先让她回家住上几天,他才能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
    下午一点到四点半,通常郑兴致要写重要材料,或找指定的人谈话,规定这段时间不许人打搅他。其实茶场的知青全都怕他,敬而远之,躲都还怕躲不及呢,能有谁会自讨苦吃跑去招惹他?董启芳一走,可正是天赐良机。中午,郑兴致就让人通知四中队今年新来的知青邱荣枝下午三点到他那儿谈话,据大家推测,准是要让她当中队长,郑兴致看那个梁金瑞横竖不顺眼,拿掉他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谁知谈话刚刚开始,董启芳却出乎意料地闯了回来,一进门,便用两只吓人的眼睛瞪着邱荣枝命令道:
    “你先回去,我有要紧事要和郑兴致部长讲。”
    郑兴致十分惊讶,他弄不明白董启芳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突然地又跑了回来。他极力掩饰着满脸的不高兴,却仍然带着点儿责问的口气问她道:“不是说好要在家里住几天的吗,怎么又回来啦?”
“跟我爸闹翻了。他思想太保守,简直是个老顽固!我们揪斗走资派他也反对,竟然还替他们说话。阿妈没老就糊涂,阿爸说啥她都拥护,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那个家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董启芳赌气地回答。她这次回家,她爸听说她当了什么副组长,生产也不搞了,专门领着一帮人揪斗领导,开批判会,就着吃午饭的功夫批评她几句,不让她跟着别人瞎胡闹。结果爷俩话不投机动了干戈,董启芳因为摊上了一件最烦心的事情正在气头上,竟然把饭桌都掀了,踹开房门抬腿就走,发誓再也不回这个家。
    “我和小邱正在谈工作,有什么事你不能过一会儿再说嘛?”
“不行,我的事情真的很着急,必须马上跟你说,不然不能急着来找你!”董启芳的话音中明显地带着点儿哭腔了。
    “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看把你急成这付模样?”郑兴致本想用句玩笑把话岔开,无奈看到董启芳那沮丧的脸色,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只得吩咐邱菜枝先回去,改天抽空再谈。邱菜枝走后,才转身问董启芳:“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当上领导了,怎么还遇事一点儿也沉不住气,你坐下慢慢说,别让人看着象个受气的。”
    “我有了,你说这回该怎么办吧。”
郑兴致一惊,知道是摊上了预料中的麻烦。他早知道会有这种麻烦,这对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他绝不想让这种麻烦来得这么快,他还没有找到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装糊涂地问道:“有了,有什么了啦?”
董启芳此刻别无选择,只有抓住郑兴致不放。以前那种卑躬屈膝,忍气吞声的心理和表情全都荡然无存。虽然她心中想要的男人绝不是这个看上去比她爸爸年纪还大的郑兴致,他的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但事已至此,她最低限度也得要郑兴致给他一个既不能露馅,有比较稳妥的安排。那个年代,一个没结婚的姑娘怀了孩子,那是个重大政治问题,弄不好这一辈子就全交待了。一年前失踪的那个杨桂秋可是个前车之鉴啊。千万不能让这件事漏了半点儿风声。
    “你别装傻,我怀上你的孩子啦!”
    “不会弄错吧,我们不是多数都带上安全套了嘛?”
    “什么多数,我早就警告过你,怕怀孕,你总是嫌麻烦。这回可好,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回家主要就是为了要证实这件事,找的祖传中医断的脉。那位医师断喜脉百分之百,从来不会错的。你别耍赖,赶紧想办法!”
    郑兴致想了一下,断然地发下了命令:“我看只好先打胎!”
你真够狠的,就没有别的办法更好些吗?”
    “这可都是为了你,不能因为这点儿事毁了你的前途啊!”
还他妈前途呢,郑兴致这个混蛋简直就没有半点儿人味。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3
46# 流戈
       三
董启芳有些犹豫,这功夫她早已经看透了,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狗屁部长根本靠不住,以前那些甜言蜜语统统是骗局。孩子若打掉了,他若耍臭无赖高低不认账可怎么办?那可就再也没有拿住他的把柄,白白地让他玩了这么久。自己又不能嫁给他,别说是他家里头那个半边天的母老虎不能答应,以前在县里轮训的时候有一回到他家去玩,她都无缘无故地瞪起眼珠子指桑骂槐,差点儿当着郑兴致的面就把我开出来。若是让她知道了我和他老公这件事,准能把我给撕碎扔出去喂了野狗!即使是她一堵气和他离了婚,自己也不甘心嫁他这么个比自己年龄大一倍还多的男人,说不定两天半又让他给踹了。
    可是,这孩子若留着,生下来是个没有爹的野种。自己也成了千人指万人骂的骚货、破鞋烂袜子,那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市面上做人?郑兴致呀郑兴致,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账王八蛋算是把我给害苦啦!
    思前想后,董启芳实在是没有了别的章程,看起来这孩子是非打掉不可,为了前途,为了名声。何况她根本就没有当母亲的瘾,犯不上把肚子借给别人养活孩子。
    忽然,董启芳想到了李庆军。董启芳她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在这彩霞山知青茶场,她也成了一个可以任意呼风唤雨,随意宰割同伴命运的人。眼下还有这个声名显赫的部长,工作组组长郑兴致可以利用,何不抓住机会再搏它一搏。韩志梅算个什么东西?她不也是从别人的手里把李庆军夺过去的吗?难道我就不能再夺过来?想到这儿,她又追问了郑兴致一句:
    “打掉了以后还怎么办,若是以后再有呢?”
    郑兴致被她揪住不放,急着尽早脱身,只好把他那个还没太成熟的计策端了出来:
    “当然最好是赶早嫁人!”
    “你想让我嫁给谁?是你肯娶我吗?”
    “不、不!我有家有室的,怎么能委屈了你。依我看,我们茶场就有一个相当合适的人呢,和你再般配不过。你若愿意,我帮你介绍,一说说准成。”
     “茶场的?你说的是哪个?”
     “你们的组长李宗琦呀!你们两个主要领导要结合在一起,那可真是革命家庭。你们李组长是个不错的人,一心扑在革命工作上,至今还没顾得上考虑个人问题。虽说年龄大了点儿,年龄越大越能关心人。跟着他一块儿生活准错不了。”
    郑兴致真不愧是个买卖人,如意算盘子儿拨的劈啪响。堂堂一个副部长,真够他妈的缺德,自己玩腻了,想推给表弟让他当王八。
“门都没有!他都够当我公佬啦。亏你想得出来!”董启芳坚决反对。
    “你可得想清楚,错过了机会可就再找不到条件这么好的了,你好好想想,整个茶场二百来人,有谁的条件能比得上他。”郑兴致还在劝说,但据他观察董启芳的神色,心里已经明白了六七成,这事儿是很难撮合了,这小姑奶奶是在跟我玩花样,心里头肯定早已经有了小九九。郑兴致是谁呀,你这点儿小伎俩还能逃过他的眼睛!人家只不过是姜太公钓鱼稳坐船头,悉听尊便,愿者上钩!
果然,董启芳把牌摊开了:“当然有,就看你帮不帮使力气啦。我现在也给你一个做好事的机会,你若帮我把这件事说成了,我们两人的账就从此一笔勾销,谁也不再欠谁的,你看怎么样?”
    郑兴致正愁眼前董启芳这个疙瘩不好解呢,没想到这么顺当的便宜却自己找上门儿来了。他真是喜从中来,不过是随便一哈腰便可到手的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当然,他这个人绝对的深沉,老到,从不会喜形于色。他依旧真人不露相,操着不置可否的语气在吊董启芳的胃口:
    “你就说是谁吧,我得掂量一下能有几分把握。”
    “就是那个李庆军。你只要设法把他跟韩志梅拆开就行。”董启芳此时多少还有点儿知道害臊,话刚说完,一张脸红得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屁股。
    “咦,这可就怪了,你不是当我说过,这茶场里你最恨的就是他嘛?开始我曾想让他进班子副组长管生产,还是让你横推竖挡给卡住了,怎么现在又……”郑兴致现在怎么也弄不明白这董启芳玩的是一步什么棋。这出尔反尔,一时一样地,让他这见多识广、满肚子都是道道的人也琢磨不透。
    “我就是恨他辜负了我的一片心,让韩志梅那小妖精迷住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要是这样那好办,我教你除妖降魔的法术,包你能把你那心上人解救回来。”郑兴致转忧为喜,十分开心地笑着说。玩权术,摆弄人的活儿,他在这湄河县那是顶尖级的行家。董启芳这回算是找对人啦。
“你不要拿这事儿当笑话,我们的事情还没完呢,你若不帮我闯过这一关,讲不定惹急了我可到县里告你去,嘻嘻。”董启芳半真半假地嘻笑着进一步逼上了郑兴致,让他无路可退。
    “别,别这样嘛,你是我亲姑姑,亲奶奶,我怎么敢不拿你的事情认真去办!依我看,这件事你必须分两步走,就这么这么办,准成!”郑兴致向董启芳小声面授机宣,教给她一套行动方案:“对李庆军,动硬的不行,仅仅靠感化也很难凑效。他不会听你的。要想得到他,你必须先打后拉。先打,结合当前的形势,一定要打得狠,千万别心疼。只有打矇了,让他再没有别的念头,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才能向你屈服。等火候一到,你再施以真情,委以重任,让他从自己心里头感激你,依靠你,这样才能抓住他的心。至于韩志梅,你只要紧紧抓住她家庭成份和海外关系这两条,那还不是你砧板上的肉?横切直切全由着你嘛,他李庆军总不至于放着大好的政治前程不顾,而非要在她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吧!”
    “这事儿若办成了,我会一辈子感谢你的。”董启芳这回可无疑是心花怒放了。
    方针既定,湄河县红星知青茶场的揭、批、查运动便如火如茶地展开了。班子会上,郑兴致对场文革领导小组反复强调的是:“一定要以革命群众组织的名义,广泛发动群众,声势要做大,下手要狠,不要缩手缩脚地怕搞错,错了以后再纠正。群众运动嘛,千万别犯右倾。但有一点必须注意:大字报也好,批斗会也好,都不要以文革小组的名义。搞群众运动,不要被人误解为运动群众,即使下边搞错了,也不会把责任推到领导班子头上。”
    经郑兴致这么一点拨,董启芳茅塞顿开。她掏出笔记本刚打算记下这段精辟的至理名言,以便反复学习加深领会,传达贯彻起来也不至于丢字差句。没想到却被郑兴致给制止了:“你们大家都给我听清楚,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的言行都要严格保密。以后我说的话只准记在心里,不准用笔作记录。”
    按照和郑兴致商讨拟定的揭批查对象,董启芳连夜组织人马,写稿的写稿,抄的抄,忙了整整一个通宵。组长李宗琦没参加红卫兵组织,而董启芳是红卫兵司令部的头头,自然就得挂帅上阵,再辛苦也讲不得了。你看她两只眼睛熬得通红,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十分疲倦地在指挥着这场“揭盖子”的战斗,可她心里高兴,她如今付出的,可都是她“先打后拉”计划的重要步骤啊。
    第二天一大早,大楼西面正对着进场大道的西山墙上,帖满了赫然醒目的大字报。老远就能看到上面的那一排大字标题:“挖出我们身边的危险人物------李庆军之流都干了些什么?”
大字报中给李庆军罗列的罪状本来有十五条之多,着实够开刀问斩的,什么“地主资产阶级走狗、钻进党内的阶级异已分子、反革命修正主义黑苗子、茶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四类分子保护伞、破坏文化大革命运动的罪魁首......”等等,不一而足。后面则是些“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一类的口号,凡是先前和李庆军走得较近的,自然逃不掉牵连,全都归入了“牛鬼蛇神”一类。其中有两条是“揭发”李庆军“流氓成性,对女知青图谋不轨”和“道德败坏、大搞三角恋爱”的材料,被董启芳在审查的时侯没让抄,大笔一划给撤掉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4
47# 流戈
   四
白天,李庆军领着一帮“牛鬼蛇神”搞秋收,由造反派们监督劳动改造,晚上在汽灯下轮番接受批斗。秋茶采收任务因为开展运动的需要,只完成了三四成。看到那些嫩绿的茶芽来不及采收便长成了枝叶,李庆军着实觉得心疼,这起码要损失掉一千多元钱那!他忍不住找到场文革组长李宗琦,希望他能多安排些人抓紧时间把地里没起出来的红薯、木薯都抢收回来,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程度。显然在李庆军的眼里,李宗琦和那些不务正业,整天吃饱饭瞎折腾的人不同。他这个人心思还是能放在茶场的管理上,想把茶场的事情办好。
“你找董启芳提起过这些事情吗?”李宗琦没有直接回答,却向李庆军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没有,跟她提根本没有用。她好象对我有成见,不论我提什么建议,她都不会理睬。你负责全面工作,还是向你反映一下为好。”
李宗琦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笑,心中暗自欢喜。有董启芳领头这么一造反,轻而易举地就替他把李太军搬倒了。自己没费吹灰之力,白捡了个大便宜,既除了一大障碍,又丝毫用不着跟人结怨。自己还可以摆出一付“兼听则明,唯才是用”的架势对李庆军来个“废物利用”捡了便宜又卖乖,左右逢源。哪怕日后形势有变,李庆军也只有找那笨蛋黄毛丫头去算账,无论如何算不到自己头上。于是,他客气地摆出了他的领导姿态,开始教训起李庆军来:“我说你呀,这话好在你是当我说,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替生产着想,替场里着急。可是,你可别忘记你目前的身份,主要是交待问题,接受批判。别让董启芳她们抓住你的把柄,再给你加上一条企图转移斗争大方向的罪名。目前正是揭批查的紧要关头,连我这个当组长的都害怕扣上以生产压革命的帽子呢。所以,今后你有话可以背后跟我说,大庭广众之下就千万少说为妙。”
李宗琦是懂得钱的重要性的,别看董启芳她们闹得欢,若是茶场没有收入,饿上两天半保证全都瘪茄子。而自己这个文革组长也没办法再当下去。这阵子群众到是发动得差不多了,运动如火如茶地搞起来,他在郑兴致面前也着实展示出了他的智慧与才干。拿郑兴致的话说叫作“形势大好,越来越好!”但李宗琦心里清楚,场里账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顶多还能维持三两个月。这大好的形势需要花钱买呀!尽管嘴上成天喊“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的语录,可李庆军向他提出的建议很及时,也很必要。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建议是李庆军提出来的,那样会使自己在群众中的比重降低。于是他想了想对李庆军说:“这样吧,从现在起,场里下一步的秋收生产还由你领人去干,我们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嘛!不过,你要随时地认真检讨自己,诚恳地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和批判,在劳动中彻底改造自己的世界观,要正确对待运动,正确对待群众,千万不要抱抵触情绪,你现在还是个GCD员嘛,要经得起组织上对你的审查和考验嘛!”李宗琦虽然自己还不是一名GCD员,但他此刻俨然成了党组织的代言人。说完这番话,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突然也伟大也许多。他又向李庆军下达了要每天把生产情况向他汇报一次的指令,这才打发李庆军走了。
李宗琦立即找到郑兴致和董启芳,把自己方才的决定跟他们说了,但他只字未提建议的事,而是反复强调了抓紧秋收的重要性,让李庆军去干是最合适的人选,理由是第一,不能让这些被打倒了的当权派太清闲喽,应该废物利用;第二,这样做可以达到运动和生产两不误的目的,有利于运动的健康发展。
当天晚上的全体知青大会上,由副组长董启芳按照李宗琦的这两点理由宣布了场文革领导小组的决定。此后的一段时间,工作紧张地开展了起来。李庆军在被“打倒”了一个多月后,又恢复了主要的生产指挥权,中断了的生产又恢复了。秋收工作虽然变成了“冬收”,毕竟还是尽力所能及地把可收的东西往回抢收,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按照李庆军的部署,红薯基本上全都收了回来,但是,生姜还是出了大问题。供销社也在搞运动,造反派一夺权,原来的领导靠了边,原订的收购合同就没人再履行,只收了三万多斤就再也没人管。从山上起回来的生姜把食堂屋地占满了,卖又没人要,眼瞅着它烂掉了。因此还没挖出来的就全都扔在了山上。
    生猪是一种好吃懒做的动物,基本属性应划入地主资产阶级。原定建养猪场的计划让文革小组换成了饲养放牧小胡羊的计划,挖回的红薯堆进了农技校的废弃教室。大楼对个用石灰三合土打的地坪上晒满了红薯藤。李宗琦想出个好办法,下半年欠发的每月零花钱不再补发,每人给二百斤红薯。这可是个大快人心的决定,立即搏得了一片赞赏之声。二百斤红薯可比那五块钱的价值高不少。至于木薯,反正亚热带冬天不上冻,干脆就什么时候拨完什么时候算了。
    到了这个时候,秋收工作已经可以大大地松口气了。李庆军安排女知青们在场里刮木薯皮,男的上山拨木薯往家里运。可是,韩志梅却高低不肯接受这种优待。自从李庆军挨了整,她就成天跟着他形影不离。她公开宣称这叫“秤不离砣,公不离婆”
与茶场相隔一里来地的农技校,如今还剩下六个人。自从张继业走了之后,这六个人没有了领导,平时张罗安排和领头干活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其中的两名党员身上。这两名党员一个姓周、叫周广民。另一个叫冯军,他俩都是扔了四十奔五十的年纪。土改那阵子参加的工作,入了党,后来当了乡村小学教师。前几年挨饿队伍精简那阵子一同裁下来,到这彩霞山刚解散的农技校当了留守的校工。不过冯军遇事不爱出头,实际上这农技校里的大事小情暂时都由周广民给顶着。以前的各种政治运动,他们两个经了不少,深知一来运动就肯定有些人要倒霉。先前整风反右时起劲儿整别人的,后来“四清”时很多都被整得更惨。当然,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不把一拨人踹下来,那另一拨人就爬不上去,爬上去了他也坐不稳。有的时候你还真说不清楚这朋友跟敌人到底怎么划分。中国人脑袋特聪明,可往往在这上头就犯傻。这回又来运动了,说是要大革文化的命,文教系统首当其冲。这农技校也是学校,归文教口管,看样子是躲不开啦。张继业就已经遭了厄运。不过吉人自有天象,如今自己算是个工人,不属于那些挨“革”圈里的文化人。这真叫谢天谢地,多亏头几年减下来不再当那教书匠。周广民不但因祸得福,还倍受上天恩宠。他儿子周书勤能进到桂林师院上大学,政审时当然也是借了他爸爸这个工人的光。若还是以前的“臭老九”爸爸,门都不知道会冲哪边开!因此,两个党员是既相信马列主义,又有点儿信命。平时家里供奉着的既有毛主席相、又有祖宗神灵。毛主席是活人,供奉的是虔诚和祝福。祖宗已经死了,逢年过节上点香火。
如今县里下来了姓郑的工作组,把农技校和茶场合并在了一起搞运动。两个党员便都“结合”进了文革领导小组。这样一来,他俩“逍遥派”自然是当不成了,时常就被找去开会,写标语。哪怕只去点个卯,凑个数,不去可是不行的。他们自己心里也明白:别看书上那么说,这国家大事其实不是他这小人物管得了的。还是在自己那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头当个“基层干部”吧。他们自报的是初小文化,识字不多,加减乘除搁到一块儿的算题都做不上来。骗得造反派真以为他俩是村子里选上来的贫下中农。除了让他俩帮着在农技校那些房舍朝大路一面的墙上帖了几茬标语口号外,也就再没派给他们更多的揭批查任务。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4
48# 流戈

谁知,这样舒坦日子没过多久,文革领导小组那位李宗琦组长上任没几天就瞅准了农技校这块风水宝地,借口“工作需要”把他的办公室兼宿舍从茶场里面搬了过来,说是要跟他们这些农工们“三同”。这是那年月最时髦的理由。领导干部下来和普通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充分体现了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作风,历来是我们党所提倡的。而那些被“三同”的群众,自然要拿出比平时高出三倍的热情来欢迎。李宗琦搬到了农技校,自然那吃住的条件要比在茶场好得多。更主要的,他要成为这儿的实际当权者,而不仅仅是挂个领导的虚名。从此后,这里便成了李宗琦的领地。这儿的一切,大到上天入地,小到拉屎放屁就都由他一人说了算。除了郑兴致,别人谁也插不进话去。
老大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老二也瞅着眼气,抽冷子也想来插一腿。那天,副组长董启芳趁着李宗琦不在家,跑过来以动员这儿的几个人深入揭发批判张继业为由,想在这儿展露一番她的风采。农技校这个地方,除了周广民和冯军,其余几个都是先前农技校的老校工,既本分又实在,只知道兢兢业业干活就是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董启芳一再启发引导,提示罗列了张继业的一大堆罪名,嘴唇皮都磨掉了好几层,无奈这几个人可没有茶场那帮小青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能耐,没等张嘴就脸红,半天也没吭出一个字来。实在逼急了,就只好断断续续地给你背上两段“老三篇”。董启芳彻底没了辙,只有埋怨他们“阶级觉悟低,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这事让李宗琦回来知道了,当着郑兴致的面把董启芳好一顿埋汰:“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跑到那儿去乱搅和,还公然说人家工人阶级觉悟低。这话怎么能乱说,以后可得千万注意,本身就有个立场问题。!”吓得董启芳一吐舌头,半个响屁没敢放,忙着去向那几位农工道歉赔不是。
    此后,董启芳再也不到农技校这儿来。有事找李宗琦,也靠找人传话。不然就得等李宗琦回到茶场那边再说
    李宗琦自有他的目的,他是想通过这儿的两名党员想法弄张党票。这年头当官没有党票,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别人总拿你当成一棵断头烂心的歪脖子树,怎么摆弄也不像正经材料。
    看看又到了星期六,周广民早就计划好了,这个礼拜要回家补休。午饭后,他把这几天回家要穿的替换衣裳塞进挎包,边往肩上背着迈步走出了四合院,没想到却被从县里充忙赶回的李宗琦迎面堵了个正着:
    “周师傅,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本周轮到我回家补休,正好家里还有些事情,准备回去一下。”
“你先别走啦,现在有紧急情况,过两天再走吧。幸亏我回来得快,不然还得打电话叫你大队的人去通知你回来。”
周广民一听这话,猛地吓了一跳:“出什么大事啦?”他不无惊慌地问到。
李宗琦见他这副摸样,禁不住笑着对他说:“是这样的,县文革今天做出决定,根据运动发展的需要,我们农技校已改做集中改造走资派的五七干校。县里的那些走资派要分期分批遣送到下边来监督劳动。第一批要送来的是文教系统的三个走资派。他们明天就到。今后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要看管好这些走资派。只准他们规规矩矩接受改造,不许他们乱说乱动。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也是县文革领导对我们最大的信任。你和冯师傅两人是GCD员,政治立场坚定,思想觉悟高。从现在起,你们其他的工作就都不要干了。我们要成立一支对走资派的监管队,我推荐由你来担任这个队长。已经得到了县文革的正式批准任命。你看该不会有什么其他别的问题吧?”
    在这个时候,周广民可实在是不想当这个什么队长,他们这是硬撵鸭子上架!可是已经逼到头上,他又不能拒绝。补休的事只好往后推,算是自己倒霉吧。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人家说自己不识抬举吧。反正现在是冬闲季节,回家也没有什么正经活要忙,倒不如把这些休假日先攒着,留到来春家里活忙时一块休岂不更好。他这样想着,嘴上却回答说:“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别的问题到是没有,只是我从来没有经着过这样的工作,又苯嘴拙舌地,就怕干不好反给领导添麻烦呢。”
    李宗琦见周广民并无借故推诿的意思,于是便满脸堆笑地说:“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那些人虽然以前都是当官的,想在发配到这里他也绝对不敢再摆他那过去的臭架子。谁不老实就开他的批斗会。你和冯师傅总说自己没啥文化,我最近才了解到,原来你们俩以前都当过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嘛!当然是最有资格胜任这项工作的嘛!”
    李宗琦的两句恭维话已把退路封得严严实实,周广民也只好先把这顶队长的帽子接过来戴在自己的头上。此刻他心里在想:“我虽然没有孙猴子的神通,量你这队长帽子也不是什么紧箍咒,休想把我别在你裤腰带上当枪使,两条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先迈哪条腿还得听我自己的。”
    按照李宗琦的要求,周广民重新回到屋里。他把挎包往墙上的钉子上一挂,赶忙去招呼另外几位工友:“开会啦,开会啦!马上开个紧急会议,李组长要传达县文革的重要决定。赶快都集中一下。”
    工友们见周广民去而复返,想必是会议很重要,都用最快的速度围拢过来听会。李宗琦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告诉大家要专门布置监管走资派的有关事宜。他先宣读了几份上头关于这场运动的一系列红头文件,接下来着重强调了对“走资派”实行监督改造的重大意义。并提出了几点具体要求。最后便是让大家按照他的要求去认真贯彻实施。他讲完了要讲的话,末了仍旧是习惯性地瞅着大家问道:“同志们,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吭声。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不安的神色。其实此刻大家的心中最关心的并不是去如何监管走资派。县文革和武装部支左办会派得力人来的。原农技校的这几个人不过是给人家打杂的配角。自从农技校停办以来,张继业领着他们几个人在这儿留守种田,既有薪水又能分到一些完成上缴任务后剩下的农副产品,还能抽空上山采些山货。虽说工资只发原先的百分之四十,而农副产品的收入却让他们平安地熬过了前几年的那场灾荒。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没有挨饿,还或多或少地接济了几个亲友。这在那个十斤木薯能换个媳妇的年月,让多少人望尘莫及,羡慕得白眼球变成红眼球啊!可是,如今这儿变成了什?说好听的叫“五七干校”实际是座集中营、劳改场。眼看先前的好日子从此不再有了。大家不免忧心忡忡起来。心中最不塌实的当属一开始张继业从山下村里雇来的临时工“山里通”赵金柱。当初张继业被扣在县里批斗回不来,他就卷起了行李要回家。周广民等哥儿几个好说歹劝把他留下来干到现在。这回看情景是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对于大家当前出现的活思想,李宗琦是有所预料的。但他希望最好不要当场提出来。县里只说这农技校改做干校,作为县文革的直属机构,暂时由他负责。而下一步的具体安排还没有最后拍定。郑兴致心里也还吃不太准,能够透露给他的也只有“不要问那么多,好好把交给你的走资派给看住了,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我好争取把你的这个暂时负责变成正式的。”
    第二天一直等到晌午,才看见三个背着行李、挎包,手中拎着网兜儿的人,在几名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持枪民兵监护下,沿着那条上山来的小路走了过来。看样子他们三个都已精疲力竭,,每向前迈一步都
会感到十分吃力。在他们后面不远处,郑兴致也跟了上来,正在指手划脚地向他身边的另一位男子边走边介绍着什么。走得更近一些,大家才看出来,那个陌生男子也就三十七八岁的光景,方头大耳,五官端正、只可惜让满脸的大麻子给大刹了风景。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5
49# 流戈
    六
周广民一眼就认出了被遣送来的这三个人,不是别人,原来是县文教局的正、副局长和县中的校长范明诚。那位局长姓徐,副局长姓宋。他们二人一年以前还曾陪着县委张书记等一些人到这彩霞山上来为兴办知青茶场的事情搞了三天的调查呢。他们和这几个留守人员在一起滚了三个晚上,睡觉时把床腾出来让给了县里来的领导,自己和别的工友两人挤一张床,弄得蚊帐关不严,让一群蚊子偷着钻进来大赚了便宜。仅仅时隔一年余,两位局长故地重游,却是被剥夺了自由权利遣送来的。尤其是那位个头稍矮,身子骨略显单薄却还硬朗的范明诚,那可是自己这辈子终生难忘的人。他是自己快解放时读初中的老师,也是后来一手把自己扶上工作岗位的老领导。周广民的家在西坪区的樟木寨。解放初期范明诚在西坪当区委书记,下队抓点时就经常在周广民家吃住。知道周广民因家境困难中途辍了学,便介绍他到区上当了个交通员。五五年范明诚调到县中当校长,周广民也回到樟木寨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此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一些。到彩霞山来之前最后那次见到范明诚,至今也有六年有余。周广民发现如今的范明诚老了许多,,额上已增添了许多皱纹,头上也过早地出现了几根白发。不过,其他方面还和过去一样没有多大变化。
周广民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快走几步正待上前去和范明诚热情地打招呼,接下他身上背着的行李物品,却猛然被一声斥责的喝令吓得停下了脚步。他这才记起来自己现在是监管对方的队长,真是太冒失,那几个造反派和郑兴致他们都还在身边呢。周广民的额角上立时渗出来许多冷汗。
原来是那个一脸麻子的人在朝三个“走资派”吆三喝四地发着命令:“老实站好咯,看什么看,都给我低下头!到了这儿必须规规距距地。听见没有?”此人原是苍梧县人。中等专业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湄河县,在县委办公事当了个一般干部。运动以来,他联合到外县搞“四清”回来的那几个学生带头造反,当上了县大无联的司令。
范明诚显然也认出了周广民。他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那个大麻脸,依旧把他的目光移回到周广民的脸上,同时他自己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但他没和周广民打招呼,这种场合,他知道不可以当着易大麻子这种不可一世的跳梁小丑对任何人表现出亲近的感情,弄不好容易给别人也招来厄运。
    经郑兴致介绍,周广民等人才知道,那个大麻脸就是县里赫赫有名的造反派联合指挥部的易总指挥。带头炮轰县委、县人委,煽动停课的学生冲击党政机关、揪斗县委书记、县长和其他领导同志的事件,就是他一手策划和操纵的。
“老周,你过来认识一下。”李宗琦把周广民也喊到那个易大麻子身边向他介绍说:“易总指挥,这就是我跟你说起的监管队队长周广民同志。等一会让他把我们这儿的情况再向你汇报一下。”
“不用,不用!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我这次来,就是要亲眼看一看,进行亲临现场的深入调查了解,还用他介绍什么?”这位易总指挥刚愎狂傲,根本没把别人放在眼里。好话赖话他都不想听。他这副神气十足的劲儿连站在一旁的郑兴致都打心眼儿里感到不舒服:他妈的,也不撒泡尿好好照一照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跑我跟前来装大个的!
周广民本来第一眼瞅着易大麻子就不象只正经鸟,他那两只眼睛看人的时候总透着一股敌意,好像要跟天下所有的人都势不两立。跟这种人站得太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李宗琦让跟他汇报情况,本来是想炫耀一下他手下人都不是白给的,结果反落个没趣。这下正对了周广民的心思,乐不得不用向他汇报。他也是打心眼里就讨厌跟易大麻子这种人打什么交道。
“你什么成分?在这儿先前是做什么的?”易大麻子仍然不识相,竟然对周广民动起了审问的口吻,分明是在给李宗琦难堪。幸亏这是李宗琦,老谋深算有函养,若换了董启芳在这儿,今天可就有热闹看了。不 !我说错了,董启芳平时得理不让人,可那也得看是对谁。县里造反派的总指挥,在她眼里无异于自己是小沙弥拜见佛祖释迦牟尼。
李宗琦知道和易大麻子这样的人犯不着论什么你高我低,不想让他在这儿鸡蛋里挑骨头的唯一办法就是尽早地把他乐呵呵打发走。于是,他就代周广民回答说:“我们周队长贫雇农出身,GCD员。先前是这儿的工人,文革领导小组成员。”
“贫雇农出身?到底贫农还是雇农?”这易大麻子准是饭吃多了撑的慌,跑到这儿找不自在。他这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穷磨牙,终于惹恼了一旁耐不住性子的郑兴致,那张脸当时就沉了下来,用斥责的语气厉声反问道:“当然都是纯正的无产阶级和联盟群众。有我们县文革领导在这儿严格把关,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易大麻子这才住了嘴,他虽然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造反造昏了头,忘记了祖宗姓什么。可真要说让他在县文革这块金字招牌上头撒尿 ,他还不大敢。孙猴子再能闹也翻不出如来爷的手掌心。看见郑兴致也在责怪他,他赶忙换了另一种语气解释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回去好对群众有个交代。郑部长千万别多心。”
“好拉好拉,这三个人就交给干校吧。易总指挥不是说要来视察这儿的基层工作吗,这儿是县文革的
直属单位,里边的茶场才是基层。”郑兴致可没有耐性听易麻子罗嗦,叫他一声总指挥本来就是高抬他。如今这彩霞山上能呼风唤雨的总指挥只有他姓郑的,如今又从那只裤裆里蹦出个另外的什么狗屁总指挥来,跑到这儿横掘垅头竖挑沟呢?大老爷的马是肥是瘦,这辈子还轮不到他来嚼舌根!
    易麻子随着郑兴致往东去了。李宗琦急忙招呼周广民和他那几个工友把这三个“走资派”先安顿下来,其他事情等过后再专门抽时间跟他们讲。不管是造反派还是走资派,都不是种田耙地的平常老百姓。现在还说不好哪个是以后用得着的,趁着眼下的机会把他们伺候明白,省得以后现用现交不赶趟。然后,他转身小跑着追上郑兴致和易麻子领着的那几个造反派。一同朝茶场那边走了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周广民和几个工友才过来分头和范明诚、徐、宋两位局长打招呼,并分头接下他们的
行李物品。一边问候着把他们领进了事先已收拾打扫干净的那间空宿舍。
“老范,原来你同周老师早就认识呀,没想到今天会在这种场合见面吧。这回好拉,有了周老师这个熟人在这儿当队长,往后咱们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啥事情多多关照点儿了!”徐局长看着周广民和范明诚手拉着手不松开,满脸笑容、互相问寒问暖的亲热劲儿,心中顿生许多感慨,半开玩笑地对范明诚说。
周广民仍旧紧紧地撰着范明诚的手,侧转脸来不好意思地笑着对徐局长说:“局长快别说什么近水楼台,你们都是我的老师、老领导,这么多年来全靠你们关怀教导。你们今天到这儿来了,我真是非常高兴见到你们。今后也不要管我是什么队长,照旧还是你们的学生。属于政治上的事情我不想过问。但在生活上我理所当然要尽心关照。如果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几位领导请不要客气,尽管提出来。我一定努力去改善。昨天接到通知说要来三个人,我们几个还在猜到底会是谁呢?左猜右猜,就是没猜到会是你们几位老领导。是不是弄错了,几位领导怎么也会被牵连上呢?”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6
50# 流戈
      七
宋副局长苦笑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有人天天在提倡:既要做革命的动力,也要做革命的对象嘛。文化革命,我们这几个文教系统的头头还能跑得了?若是我们几个不先挨整,那才叫怪呢。小周啊,我们这回可是被发配来接受你们监督改造的,以后你就直呼姓名,不要再喊我们什么领导拉。
“那怎么行?”周广民一下子被难住了:“几位领导都比我大着好几岁,别说直呼姓名,就是老宋老徐地叫着也不妥呀。”
                                       
范明诚解释说:“不是什么妥不妥的问题,你要老张老李地叫着,明白着太亲热,,这对你我都很不利。你的心情我们理解,有些话、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明面上说出来和做出来。特殊的环境,我们得学会用心灵来沟通。”
周广民终于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冯军在一旁却忍不住大声说:“我就是对眼前这些做法有看法。凭什么就一口咬定十七年来我们党领导的文教路线是修正主义呢。什么叫修正主义?我看这简直是在污蔑党的领导!”
周广民马上制止他说:“老冯你可得注意说话的分寸,别让人家再给你套上一双两寸长的小鞋。这场运动可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我们作为党员可不能乱猜疑,权当这些都是锻炼和考验我们的一种办法吧。”说到这儿,他又转向范明诚道:“范书记,县里目前情况怎么样,这运动到底怎么个搞法,我们这山沟里消息闭塞,全都给弄糊涂啦!支部书记一直被留在县里回不来,茶场那边王场长被揪回去批斗,副支书小李子也被宣布打倒了。我们支部五位党员如今只剩下我和老冯还没被整。上级党委也没有什么指示,往后真不知到该怎么办,难呐!”
宋副局长苦笑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有人天天在提倡:既要做革命的动力,也要做
革命的对象嘛。文化革命,顾名思义就是要对当前的民族文化的体制和现状进行一次根本上的大变革。连国家的党政机关要害部门都动起来了,我们这几个文教系统的头头还能跑得了?若是我们几个不先挨整,那才叫怪呢。小周啊,我们几个现在是被打倒了实行专政的人,这回可是被发配来接受你们监督改造的,以后你就直呼姓名,不要再喊我们什么领导拉。我们也没办法再领导别人,让那些人听见了不舒服,反而认为我们贼心不死,妄图反攻倒算,来个罪加一等。
    “那怎么行?”周广民一下子被难住了:“几位领导都比我大着好几岁,别说直呼姓名,就是老宋老徐地叫着也不妥呀。”
    范明诚解释说:“不是什么妥不妥的问题,你要老张老李地叫着,明白着太亲热,,这对你我都很不利。你的心情我们理解,有些话、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明面上说出来和做出来。特殊的环境,我们得学会用心灵来沟通。”
    周广民终于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冯军在一旁却忍不住大声说:“我就是对眼前这些做法有看法。凭什么就一口咬定十七年来我们党领导的文教路线是修正主义呢。什么叫修正主义?我看这简直是在污蔑党的领导!”
周广民马上制止他说:“老冯你可得注意说话的分寸,别让人家再给你套上一双两寸长的小鞋。这场运动可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我们作为党员可不能乱猜疑,权当这些都是锻炼和考验我们的一种办法吧。”说到这儿,他又转向范明诚道:“范书记,县里目前情况怎么样,这运动到底怎么个搞法,我们这山沟里消息闭塞,全都给弄糊涂啦!支部书记一直被留在县里回不来,茶场那边王场长被揪回去批斗,副支书小李子也被宣布打倒了。我们支部五位党员如今只剩下我和老冯还没被整。上级党委也没有什么指示,往后真不知到该怎么办,难呐!”
                                   
    范明诚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他没有立即回答周广民的话,却扭头看了看徐、宋两位局长,然后又把审视的目光投在了另外几位农工身上。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心情沉重地说:
“看来我们整个湄河县也只有这儿暂时还算平静,可你们还不知道,你们这儿的党支部书记张继业同志,正是因为公开反对把十七年教育路线说成是修正主义路线,和反对红卫兵停课闹革命冲击县委,已经被造反派关进精神病院去了。现在县委、县人委各科局、直属各部门的领导,多数都和我们三个差不多,都被戴上了“走资派”帽子停止了工作。正常工作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因此,小周小冯和你们大家也应当有个思想准备,凡事得靠自己多动脑子,。不要等上级党委给你们发指示了,你们看,你们的局党委主要领导徐、宋两位局长不是也一样被弄到这儿来了吗。我们三个人其实是第一批被送来做先期准备工作的,下一步县委那些领导,张书记、孔县长他们也都要到这儿来呆上一阵子。县城里实在闹得太凶,批斗大会上孔县长都挨了打。公安局派人拦也没拦住。造反派还抢了公安局的枪,把局长门牙都打掉了。县武装部出面找易大麻子他们交涉,费了很大劲才把问题缓下来。县武装部和文革办害怕局面控制不住,出了漏子没法交代,才选中这么个清净地方把我们送来暂时避一避。只说是都送到干校监督改造,对外心照不宣。这事你们知道就行了,不要往外传。免得造反
派们抓住口实又来找麻烦。你们今后也不要跟我们这些人太近乎,也要制止外人随便到这儿来。明白了吗?”
    徐局长也说:“所以讲,今后对我们这些人要严加看管,不能太客气,再不要象现在这样亲密交谈了。如果以后公开的场合谈话还涉及到今天的这些内容,我们也不会再回答。”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这小小的彩霞山农技校和知青茶场,武装部会派了个副部长来常驻!几个农工这才恍然大悟。大家听到张继业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无不感到震惊和愤怒,牙齿咬得嘎巴嘎巴响,两只拳头撰得紧紧地,眼睛里冒出一股火。
    “这样把,你们先铺床,然后到那边吃午饭。待会儿吃过午饭我取工具来帮你们把锅灶砌好。我们厨房里有以前农校使用的大铁锅,给你们抬过来一只烧水做饭。锅盖和砧板都是现成的,拿过来就可以使。这几天先跟我们一块儿起伙,改天赶集再买些炊具餐具,等你们人上来多了再另设食堂。”周广民说完刚要走,徐局长却接着他的话回答说:
    “不用麻烦了,我们都带了饭盒来,今晚上就可以自己煮来吃啦。只是这锅灶还真得靠你们帮砌,我们不但没有工具,自己也不知到怎么砌呀。”
    “那哪成?饭盒怎么煮饭。菜就更是没法煮啦!开头这几天只能和我们一块搭伙啦。这事儿我昨天就和我们这儿的李宗琦组长研究过了。你们不要有别的想法。”周广民说着,慢慢地迈出了房门。另外几个农工也都跟随他先回四合院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虽说天阴得很厉害,但没有下雨,一阵阵的山风给参加秋收的知青们送来了些冷意,不过这样的天气倒最适合干活,不至于又出那一身热汗。天阴,有风第二天就不会下霜。李庆军和梁金瑞、韩志梅等几个知青茶场的“走资派”午饭后上山担了一担木薯回来,刚从场部后边的河冲下边爬上男宿背后的山坡,走在前边的梁金瑞忽然停下脚步,用手指着农技校东边山坡,回头对跟上来的李庆军说:
    “军哥快看,西边坡上那个放牛的多象是我们范校长!”
    李庆军闻说也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朝西边坡上仔细一看:“没错,那人正是县中学的党总支书记兼校长范明诚。李庆军对范明诚太熟悉了,那身影,那一举一动的姿势神态就象用刀刻在心上一样,时刻不会忘记。李庆军确信自己不会看走眼,他激动得把木薯担子往地上一扔,差一点儿他就喊出声来。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不妥。已经到了场部的边上,这若一喊,场里所有的人没有听不见的,自己目前的处境,现在是被监督改造,规定不准接触场外的人。再说,范校长目前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这若一喊岂不给他招惹麻烦?于是,他让伙伴们先放下担子休息,同时把四下里的情况都认真审视了一番,尤其是回形院那边,见确实没有人发现他们,这才领着几个人绕进灌木丛朝西边奔了过去。
范明诚已经发现有几个人从灌木丛后边朝自己这个方向来了。起初他没看清楚,不知到是干什么的,他也立即警觉起来,开始仔细观察。等到那几个人离他不到二百米远,他才认出了这几个向他奔过来的人竟都曾是自己的学生。为首的那个他至今还记得名字叫李庆军,那可是自己十分器重的一个学生,在学校时候就入了党,本来已经保送他到北大政治系深造,只可惜他父亲被查出是个历史反革命,把他上大学的机会给毁了。后来他带头上山下乡,走之前学校还为他们几个应届毕业生开了欢送会呢。
    想到这儿,他朝那几个学生招了招手,会意地笑了。然后他牵着牛拐进了坡东边的一条小沟里。那儿有山梁遮住山下的视线,没有人会发现他们。
    李庆军一伙也快步闪进了那条小山沟。见到了校长,他们十分高兴地同他握手、相互问候。李庆军也有一年多时间没见过他的这位恩师了,他关切地问道:“校长近来身体还好吗?学校里情况怎么样?”
    范明诚告诉说:“学校早就停课,现在成了红卫兵的司令部。我吗,还算好,硬朗着呢。靠边批判了两个月,这不,送到这儿放牛来啦,那么多学生不上课,成天打倒这个打倒那个,最后吃亏的还都是他们自己呀。”说到这儿,范明诚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痛心的神情。稍停,他又问道:“怎么样?你们也都还好吧,有遭批斗的没有?”
“大同小异吧!我们几都是被打倒的牛鬼蛇神,现在是接受监督改造呢。”李庆军苦笑着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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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流戈
  八
    “对了。李庆军,你的组织关系后来转正没有?从你下乡后我们就没再联系,也不知道你在这里情况怎么样。,今年第二批知青下乡听说是你到县里去接的,那里边绝大多数都是我校今年毕业的学生。我本想等你回去了解一下情况,不巧那几天到地区开会,也没见着你。紧接着就开始了搞运动,也就没有机会再打听你们的消息了。听别人说你还干得不错,是吗?”范明诚其实一直惦记着李庆军的组织问题,只是因为他实在太忙了,也没顾得上跟他经常保持联系。
    “按期转正了,不久前还是这儿的党支部副书记,现在却又成了我们这帮‘黑五类’的头头了。名义上是打倒了,连曾经是你的得意门生都算作我的一条罪名,呵呵。”李庆军回答完范明诚的问话,他笑了笑又接着说:“不过场里的文革小组现在还让我负责领着人干活。隔三差五地晚上还要在大会上当运动员接受批斗。现在我们场长被带回县里,支部书记也被扣在县里挨整,造反派们规定不准我再到农校那边去,党支部已经没法开展工作,整个地都有点儿乱套!不瞒校长您说,我对当前运动的这个搞法,实在是越来越没法理解,难道说我们党过去的工作都做错了吗?那么多党员干部怎么会都是坏人呢?我想不通!”李庆军简单地向范明诚介绍着自己毕业下乡以后直到目前这段时间里的情形。在自己最值得信任的恩师面前,他的话中不免流露出了十分疑惑和苦闷的心情。他迫切需要有人为他指点迷津,给他力量。
范明诚仍象过去一样充满自信。他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我就一直相信你肯定会按期转正,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是不会遇到点儿挫折就垮掉的,你绝不会象《红楼梦》里说的那样只是一只‘银样腊枪头’,相反地,你通过挫折得到了锻炼,逐步地走向成熟。这就对了,一个GCD员,一定得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这是最起码的党性。目前的局势不单单是有点儿乱套,要我说已经乱得完全离了谱!党的组织都没法正常开展工作了,这种现象继续下去怎么行?到什么时候也不能离开党的领导啊,否则就非走弯路,吃苦头不可!不过,不管环境怎么乱,我们作为一名GCD员,心中那个坚定的信念绝不能动摇。要相信我们的党一定会扭转目前这种混乱局面。一切错误的东西,不管它是谁的主张,不管它有多么冠冕堂皇,尽管它可以把人蒙蔽一时,最终肯定站不住脚。李庆军你一定要记住:我们GCD人受点儿委屈,遭受点儿挫折算不了什么,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放弃心中的信念!”
    李庆军相信范明诚的话。他的这番话冲洗掉了李庆军心中的阴影。使他心里重又豁亮起来。过去,正是因为听信了范明诚的话,李庆军使自己在短短的六年时间里,从一个初步世事的毛头小伙子成长为一名光荣的中国GCD员。也正是因为坚信了范明诚的话,才让他能够从后来的更加严酷的灾难中顽强地挺了过来。
    “还有你们几个,我只记得都是我的学生,可是都是哪一届的,叫什么名字就记不全了。你们中还有党团员吗?”范明诚转向他的另外几个学生。
    “他们都是共青团员,原来都是我们茶场的生产骨干。”李庆军代他们回答说。
    “很好啊,你们也都要做一个坚强的人,眼下这种混乱的局面,对每个人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那!你们不要怕,要敢于挺直了腰杆做人。”
    范明诚微笑地嘱咐着,并再一次告诉大家:“凡事要多动脑子,没有把握的事情一定不要随便乱说,免得成为别人造谣诬陷的口实。如果有空余时间的话,应该多读些哲学方面的书,尤其是毛主席有关对哲学的论述,象《矛盾论》、《实践论》、《反对本本主义》等著述,肯定会得到启发和帮助的,还可以减少许多烦恼。我可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不信你们试试。我今天能见到你们非常高兴,今后还可以经常见面谈心。这到还得感谢造反派们把我从学校弄到这儿来呢!”
    李庆军接着范明诚的话笑着说:“校长您还说要感谢他们呢。造反派们若知道我们在一起谈心,没准脖子都气歪了,说不上又要做什么文章了。”
    “是呀,我们在一起谈话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所以我才让你们都到这条小沟里来。不过,我们也不能在一起呆得太久,时间长了他们肯定会注意的,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可能短期内不会走,看目前这形势,弄不好十年八年也是它,我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李庆军也说:“校长说的对,咱们别给自己找麻烦,再说我们还要抢收木薯,也不能耽误了干活,那就请校长多多保重,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们,都是您的学生,千万不要客气。我们就走啦。
    范明诚朝他们点了点头,亲切地答道:“再见吧,我会的。”
    “校长再见!”几个人朝范明诚摆手,依依不舍地沿着来时的路径走了。
    李庆军和伙伴们把木薯担回场部的地坪上,那儿的木薯也堆成了大堆,足有三尺来高。女知青们分散开围着大堆在刮木薯皮,还有几个人把那些刮掉了外皮的雪白的木薯搬去凉晒。不大一会儿,那些木薯条的皮又都变成了红色。晒完了红薯藤,如今地坪上又都换上了摆满一地的木薯条。
    李庆军把担回的木薯倒大堆上,他到伙房里喝了一碗水,转身出来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浓云,又不免担起心来。
“你又在琢磨什么呢?”旁边的梁金瑞问他。
  “你看这满地凉晒的木薯,最早晾的也还没干透,真要下起雨来可怎么收拾?”
    “嘿!你这份担心可真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实在多余。你没见过别人凉木薯吗,哪有下雨还往回收的?木薯这东西不怕水浇,我们就是没有时间,不然都把它弄到河里浸上十天八天的才好呢,漂水木薯的价钱,要比这生晒的贵出一倍还多呢!若是地里的木薯都拨完了,还真巴不得它连着下上几天雨,让它全都变成漂水木薯呢!”梁金瑞忙着把这个窍门告诉他。
    李庆军想起来了,小时候在矿山,附近的村民就有把刮完皮的木薯弄到河里漂水的。当时还以为他们是要洗干净再晾晒。怪不得还有的人家把木薯扔到房顶上晾晒,下雨天也不往回收,结果那些木薯皮都成了黑色的,他们说那样的更好吃。于是,他就跟梁金瑞说:“怎么没有时间,把刮木薯皮的人抽下几个来,加上原来晒木薯的,就往河里搬呗,我看现有的这些,顶多两、三天也弄完了,以后随时拨回来刮完皮就随着弄去漂水,这样收入不就能增加不少吗!”
    这李庆军听梁金瑞一介绍,马上就要安排人着手干。梁金瑞赶忙阻止他:
    “你怎么也听风就是雨的呀?没事跟自己过不去?别忘了我们正在被监督改造。那些麻烦躲还都怕来不及,哪有还去自找的。干好了功劳是人家造反派的,出了毛病你就是阴谋破坏,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敢出这样的馊主意?”
“怎么叫馊主意呢?这直接关系到全场的利益,我们先向他们提出个建议总成吧,主意由他们拿,还能有什么问题?”李庆军虽然知道梁金瑞的意见不无道理,可他还是觉得本应能挣到手的钱白白放弃了这心里不舒服。   
    “我知道你遇事总爱往好的地方想,你以为木薯漂水就那么容易呀?那得砍竹子编竹巴铺在上面,然后搬大石块压住了。万一连着下上几天雨,河冲涨水,几万斤木薯喂了龙王爷,人家新帐老帐一起算,这个罪过你担得起吗?”
话说到这份上,李庆军也感到了事情并不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可不能由着性子来。以前知青们把他当成主心骨,有了大伙儿的支持工作才开展得顺顺当当。而眼下已是场里的主要批判对象,除了一起挨整的兄弟姐妹,谁还敢和他一个心眼?想到这儿,他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不再争论,随即叫上几个伙伴朝山上走去。刚和范明诚交谈后轻松了许多的那颗心,复又觉得沉甸甸地了,两条腿也象是又被灌了铅。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7
52# 流戈
  九
这是李庆军来到彩霞山的第二个冬天,年关在悄悄地逼近,很多知青都在张罗着回家过年的事情。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南方的这个季节好下雨,尤其是这桂东北的山区,西北风刮着阵阵细雨,一下就是好几天。但只要是晴天,早晨起来你又会发现外面枯黄的草叶上一准挂上了厚厚一层霜。亚热带地区普遍没有季节性的防寒设施,大家都纷纷换上了过冬的衣裳,但也有一些知青家庭十分困难,即使有两件棉衣秋衣什么的只能顾了老人和孩子。年轻力壮的只好咬牙挺着添不起冬衣,有两个知青现在仍旧只穿着两件单衣,打着赤脚。白天出去干活宁可多出点儿力气,图的是让身上暖和。开始时李庆军还不明白南方人为什么天越冷越要脱光衣服去洗澡,后来才知道,用热水烫一烫身子,身上热乎就不怕冷。冬天缺少御寒的衣服,晚上若是不烫个热水澡,那就只有烧上一堆火围着烤火。火烤胸前暖,后背直哆嗦!当初组织上山下乡,李庆军参加了街道居民委的工作组,挨家挨户地进行宣传动员和调查摸底。他了解到有个别知青只是为了能得到政府救济的棉衣棉被才报的名。居委会的干部动员时对大家说过:对生活有困难的知青政府会给予救济。
李庆军今年还是不能回家去过年,造反派们发下话来,所有的走资派和牛鬼蛇神一律不得离开茶场,不能跟革命群众一样享受春节放假的待遇。他只好写信告诉妈妈,说工作实在太忙回不去,请妈妈原谅。去年的这个时候,李庆军正忙着搞调查摸底,为那些家庭生活特困难的知青申领发放救济物资。作为知青茶场的领导之一,下乡建场的头一个春节,即使全场的知青都回家过年去了,李庆军也不能回去。他得真正做到以场为家,为的是要稳住全体知青的心。经过了连续三年的饥饿灾荒,现在经济稍有好转。侥幸活过来的人们还惊魂未定,国家财政也十分困难。县民政局拨下来一批防寒救济物资,但僧多粥少,拿棉被来说,只能是缺被者两人合领一床。而分到棉被的,当年就不能再给棉衣。当时就有人提出来:“暂时两人合盖一床没问题,可以后这合领的被子怎么分?迟早是要各自成家的呀!”李庆军当时打了保票:“明年再给你们俩人补发一床!”
    眼看今年又到了申领救济物资的时候了,可是李庆军对这些事情已经无权过问。连同他以前在干部会上许下的建家属房的承诺,还有其他应承下的事情,如今看来自己全都无法去兑现了。这可都是些关系着大伙儿切身利益的事情,他感到实在对不起人。如今他成了一个在群众当中说话不算数的人。一个GCD员,整天在群众面前说大话、放空炮,那将会从此失去群众对自己的信任。李庆军不愿意做一个这样的党员,在他看来,党员就得和群众心贴心。他把自己那件半截身的棉大衣给了一个困难知青,他想尽力所能及帮助有困难的兄弟姐妹一把,但他现在就连发起为困难知青募捐支助的权利都已经被剥夺了。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又去找文革小组的李宗琦组长,请求让他带几个人到深山里去伐木烧炭,换回钱来帮助困难知青解决燃眉之急。他对李宗琦说:“我只提名要覃玉峰,让他去给我们当师傅,其余人员让谁去由你决定。我们也不要场里给补助费,只是吃深山里的水容易饿,烧炭又是重体力活,若是可以的话,请求场里把秋天分剩下的红薯和卖剩的木薯给我们一些就行。伙食方面到时候场里派人送些大米和油盐,山路难行,青菜就尽量少送,送点儿头菜咸萝卜十斤八斤地就够吃一个月。”
    要说人家李宗琦,那道行就是高,不光是见面三分笑,对谁都讨好,哪怕是背后对你恨之入骨,定要狠劲儿地给你捅上致命的一刀,那面子上也总能让你过得去,让你看出他的菩萨心肠来。他早就觉得李庆军是他仕途上的一块拌脚石,下决心非除掉不可。眼下又正是机会,他靠着郑兴致,利用着董启芳和她手下那帮人,正在一步步地实施他的计划。但他又把这个计划掩饰得谁也看不透。就连郑兴致都窥不出个子午卯酉来。他这人,当着众人面绝不搞批倒批臭那一套,总是关心那些笼络人心的事情。经李庆军这么一提醒,脑子里立刻就生出个一箭双雕的主意来:
    “行行行,你说的那些条件我现在就可以完全答应。我说了就算,也用不着再找别人研究商量。郑部长那儿我去跟他说,也保证能答应。你这个意见提得对,提得好,不愧是个GCD员,自己整天挨着批判,心里还在处处想着群众。说实在话,我看那些人也实在冤枉了你。所以,我是非常信得过你的。我之所以力排众议坚持让你来领导生产,主要也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当然了,这场运动是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发动的,文革小组绝不能压制群众。所以我只能尽量为你创造一些机会,让群众看到你的优点,减少对你的误解。现在秋收工作已经就要结束了,我这就按你说的,我们不能闲着,要变冬闲为冬忙,多为群众谋些福利。下一步,我准备亲自抓建房的事情。我们再重新组织一支副业队进山去抓钱,不能坐着等到民政那点儿救济。这次,我们要多派几个人到副业队去,把项目再扩展一下。供销社那边不成问题,那儿的头头我最熟。关键是需要一位得力的副业队长。我还是准备推荐你去,我看你去最合适不过,不管它大字报上怎么把你说得一无是处,我可不听那些不着边际的屁话,郑部长那儿我能说上话,你就好好准备一下,等我的通知吧!”
果然,没出三天李庆军就接下了副业队长这份差事,李宗琦在大会上说的是要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这次的副业队与以前相比,最大的区别是分为两类人,除了茶场被打倒的一批“牛鬼蛇神,还把县里送到彩霞山来监管改造的三个‘走资派’也派去了,这三个人是原湄河中学校长兼党总支书记范明诚和两位原县文教局的领导。因为农技校的牛冬天拴在栏里喂干草,用不着牵出去放牧。造反派们抓革命促生产夜以继日忙得鼻青脸肿,几个“走资派”却整天闲得比神仙还自在。曾有人提出让他们到茶场参加干活,可是郑兴致坚决不答应:“你们以为这几个老家伙那么好摆弄呀?个顶个都是散布封资修反动言论的老手,把他们几个放到茶场去,那可绝对是遗患无穷,用不了几天功夫,就能把茶场的那些革命青年给腐蚀掉。那是犯罪!你们懂吗?”
    董启芳对是否把干校那三个走资派到山里去烧炭不感兴趣,那些都是跟她没有任何瓜葛的事情。可她对让李庆军带队进山去烧炭这件事情提出了反对意见:“什么?你要让李庆军和一帮牛鬼蛇神都进山去?那不是为他们创造机会,让他们逃脱革命群众对他们的监督了么?对李庆军这个人实行废物利用,让他在场里管理生产我不反对,但必须要严密监管,很多问题他还需要留在场里继续交代,不能给他太多的自由。”
    两个头头在据理力争,喋喋不休。周广民和冯军都不置可否。唯有郑兴致胸有成竹,他当然明白董启芳的真实意思,相比之下,无疑表弟李宗琦提出的方案更为重要。另外还有一层:倚权杖势的男人都他妈这份臭德行,他占用的女人看上了别的男人,即使这女人是个他玩腻了的婊子,他也照样耿耿于怀,处处感到格外别扭。
    于是,经过一番扯皮终于得出了结论,就索性把他们这一类人都弄到深山老林里,让他们跟这帮“牛鬼蛇神”们一起隔离改造。由董启芳派得力的心腹带着武器一同去监视他们,有什么情况及时回场里报告。
别看董启芳干别的不行,一听说要她派人去监管那些牛鬼蛇神走资派,立刻比打了吗啡还来精神。若再不给她点儿这方面的实权,自己那个武装民兵排长的头衔成了摆设不说,就是心里头一直放不下的那个李庆军,一旦放他进了深山老林,先打后拉的计策可就成了搬梯子摘月亮——连边都够不着喽。她一下子派去了六个人,为了防备野兽侵扰,还让他们带去两支步枪三十发子弹,告诉他们说:“这是对他们这些阶级敌人实施流放改造,平时不准私自回场,特别必要的事情回来必须得到我的批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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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深山流放
                              一
    实际上,虽然郑兴致一再交代董启芳:对李庆军的先打后拉,先打,一定要打得狠,绝不能手软心疼。而让李庆军到深山老林里去烧炭,去过那野人般的生活。条件太艰苦不说,还每时每刻都存在着来自各方面的危险,董启芳听别人说起过烧炭那种工作,简直就是拿命去博。砍树时候摔死的、煤气熏死的、炭窑塌了砸死的、什么事故都可能发生。老三篇中那篇《为人民服务》里的张思德,不就是去烧炭被炭窑砸死的么?一想到这些,董启芳总还是替李庆军感到担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能嫁给李庆军,和他在一起生活,自然就难免在心里时常牵挂着他的处境和安危。她之所以立下不准私自回场的规矩,实际上等于给了李庆军一个特权:愿意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批准。
    这样一来,可真把李庆军高兴得不得了,能有机会和这几位领导朝夕相处,这可是他原来做梦也不敢想的美事。遇到问题可就有了当面请教的老师了。当初他想要领几个人进山烧炭,只是准备去找一个别人上年废弃的小窑烧上一窑,顶多十天八天,烧好封上窑就撤回来。所以他也没事先跟韩志梅说起这件事。后来一打听覃玉峰,说是别人的烧炭窑都是附近的树砍光烧光了,实在没树可烧才会废弃。而且也不会有只烧几千斤的小窑,他就只好临时把计划做了修改。
    韩志梅替李庆军准备行装,眼睛里含着泪花。她埋怨李庆军办事太莽撞,也不事先跟她商量。李庆军这次要领着人去烧炭的那片山林她以前组织野游时去过一次,知道那是个人迹罕到,毒虫遍地、野兽成群的地方,不免替庆军耽起心来。和庆军相处这二年来,除了庆军到县里开会办事要分开三天两天外,她和庆军几乎形影不离。庆军这一进山,说不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在那深山老林里一时有个头疼脑热或者片刻闪失,自己可没办法前去陪伴照料。她一会儿嘱咐李庆军:“干活别那么拼命,天冷别忘了添衣服。我那件毛衣织得大,你也能穿。我把它给你包好了。洗澡千万用热水。山里水凉,小心冰坏了身子。衣服脏了让送东西的人稍回来我给你洗......。”一会儿又使劲儿地晃着李庆军的肩膀嚷嚷道:“要不我去找他们说,让我跟你一快儿去,我去给大伙儿做饭烧菜,好赖有个照应。”弄得李庆军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是好。
    梁金瑞一旁劝道:“韩姐,要我说你可千万别这样,不然庆军怎么能放心?那山里头你可去不得,别说我们去的都是男人牯,干完活洗澡全得光屁股。单说这二十来个人睡一间大茅草棚,你一个女的怎好往里挤?你快别难为庆军了。话说回头,我和庆军都走了,凤莲还有你这个姐姐陪在她身边。原本指望你能帮我照看凤莲,你若是也走了,有谁和凤莲做伴?你当姐姐的就忍心丢下小妹不管?先头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又来给我出难题?” 韩志梅掏出手绢擦去眼角上挂着的泪花,抬头对梁金瑞说:“算你说的有道理,我在家帮你照看凤莲。可咱们得有言在先:我把庆军可就托付给你了,万一他回来掉了秤,别说我给你好看的!”
梁金瑞伸出右手对着韩志梅的手心拍了一巴掌大声笑着说:“好啊,我们击掌约定,庆军回来若掉了秤,你割我身上的肉给他补回来!可是话又说回头,我不在家的时候,可不准让凤莲受委屈。她若是哭了你帮我抱着哄,恼了你帮我搂着劝,再不听话也不许打,不然我回来跟你没完......”
    “去你的!我才不像你,整天像个小孩子似地要人哄。”陈凤莲笑着在他身上轻轻地锤了两拳。
    别人都开心地笑个不停,李庆军却只露出一丝苦笑。他觉得嗓子眼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里憋得难受,他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也实在舍不得丢下韩志梅。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还真希望带着韩志梅一块儿去。他用上下牙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都没觉得疼。好一会儿才强装高兴地抓住韩志梅的肩头,瞅着她的眼睛说:“志梅,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们这些兄弟们互相照应着你还怕什么?听我的,不要尽说那些傻话,你说过要全力支持我工作,永远不扯后腿的。再说我们也不是去赴汤蹈火,不过就是去烧炭挣点儿钱,这活每年都有不少人进山去干,我们怕什么?还是金瑞说得对,你得在家陪着凤莲,你们好好保重,我们在那儿才好放心。”  
    韩志梅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要给庆军带去的东西没拉下啥,这才又往衣服包里塞进了一沓信纸和一支圆珠笔。她又嘱咐说:“常给我写信,不许偷懒。”李庆军连声答应着
这次进山烧炭的队伍比较庞大,除了二十来个“牛鬼蛇神”,董启芳还派去了六个武装民兵。明里是为了保护大家安全,防止野兽袭击,实际上是让这些民兵去监督看管这些发配到深山老林里劳动改造的走资派和牛鬼蛇神们。另外她还告诉这六个人:“在那儿李庆军是队长,属于工作上的事情,你们也得听他的。如果他们散布什么反动言论,你们也不要当面有什么举动,回来向我汇报就是了,采取一切行动都要听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这回董启芳派到副业队担任“安全保卫员”的都是那些心黑手毒的家伙,那个最让人讨厌的史占海也被派了去。这到使李庆军减掉了一份担心。他这段时间发现这史占海有点儿对韩志梅不怀好意,把他打发到山里来到让李庆军去了一块心病。这史占海过去是让吴国强和覃玉峰收拾怕了的,如今这两个人都在副业队,虽说史占海现在当上了造反派的小头目,觉得腰杆儿硬了许多。又是来监管这帮走资派黑五类的,可以对这些人动辄吆五喝六,可他毕竟有许多的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在吴国强和覃玉峰跟前总是心里发虚,不敢过于造次。
    副业队冬天的主要任务是烧炭,这些人当中唯有覃玉峰跟他叔叔烧过炭,懂得这烧炭的技术、加之又是前任的副业队长,这回又给他安上了一个副队长的头衔。
一九六六年的冬天,彩霞山尤比往年要冷得多,居然下了一场薄薄的雪。祖辈居住在这亚热带山区的人们,大多没见过这种奇景。通常大家只管早上外面下的霜叫“雪”,如今却下起了真的雪来。看着那天空中飘落的银白色晶莹闪亮的东西,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区分它和霜的概念了。有那脑瓜子好使的,看见落在地上那洁白松软的东西,忽然联想到了棉花,灵机一动,便在这“雪”字的前面冠上“棉花”二字,把它称作“棉花雪”。
李庆军领着副业队进山烧炭已有二十多天,头一窖木料已经装好了封在窖里。大伙儿正在把满山遍野的树木砍倒,窑厂周围的林子让李庆军这帮人都给剃了光头,锯成一段一段地聚拢成堆。砍伐的树木已经足够再烧两窖的。为了让大家都学点儿如何装窑封窑,如何添柴烧火的要领,李庆军让覃玉峰专门负责指导,大家轮班去装窑烧火。
窑里点火烧到今天已经整整四天了,这天夜里,李庆军半夜被覃玉峰叫醒:“李书记你起来看一下,这窑炭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到不了天亮就得封火。”
    李庆军忙着蹬上裤子、穿衣穿鞋,随着覃玉峰往坡下的炭窑走去。后边传来梁金瑞的声音:“等等我,我也去看看这炭烧好了是个什么现象。”原来,他听见动静也跟着穿衣起来了。
  来到窑前,后半夜负责烧火的刚来接班,上一班次的人也还没走,一起围在窑前观看。覃玉峰用手指着窑后边的烟筒对李庆军和梁金瑞说:“看见了没有?那烟筒口上已经不再冒烟,出现了那种颤巍巍的气浪。那就是说,窑里的木头已经基本炭化,不再往外冒烟。这就是炭要烧好了的象征。”
    大家朝烟筒口望去,果然像覃玉峰所说。李庆军问覃玉峰:“像现在这样还得烧多长时间?”
覃玉峰回答道:“这不一定,主要是看那烟筒口上气浪的高度,达到一尺二三了就赶紧封火。看现在的情况,也就再有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太早了炭头太多,太晚了顶上的炭就成了灰。”。
    “要是这样,干脆你们俩就上去招呼大家都起来看一看,以后也好会掌握火候。”李庆军吩咐上个班次烧火的那两个人说。
队员们纷纷穿好衣服来到窑前,听着覃玉峰给大家讲解,然后开始动手封窑。
窑封好了,为了把握起见,头一窖停火封窖后多停了几天。第九天头上,李庆军和覃玉峰一商量,决定明天开窖。
派来监管他们的民兵整天没事可做,每天吃饱了只有钻被窝,想到山里转悠转悠吧,天冷,又没啥意思。去干活砍树吧,又似乎与牛鬼蛇神们在一起干活降低了身份,再说又和那帮人话不投机。那帮人在一起干活整天都有说有笑的,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总是滔滔不绝。但只要见到他们去了,便一个个地全都装起了哑巴,跟谁搭话也不爱理他的茬儿,再不就是怨这山的树太粗不好砍,那山的树枝叉太多,不好用什么的,反正没有半句让人听了高兴的话。干活的事还得听队长的,没管了别人,反让人家给管上了,一开始还跟着干了几天,李庆军安排他们帮着拉大锯,抬木头。结果那个余新贵苯得要命,查点儿被大木头压在底下。李庆军干脆跟他们说:“你们最好不要参加干活了,千万不要别人的安全没问题,而你们负责安全保卫的出了事,我这个当队长的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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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流戈
    二
如今这几个监管别人的人觉得倒象是他们自己被流放到这深山里活受罪来了,不管是监管者还是被监管者,伙食上吃的饭菜都是一样的。并且场里按照李庆军事先讲好的条件,,这回上副业队来的一律没有补助费。来的监管民兵事先忘了打听都有啥待遇,现在才发现吃了亏。当初他们是奔着星期天可以拿枪打猎玩,谁知道李庆军又说为了抢时间赶出一窑炭,星期天集中留到出了炭再休。说这是场文革组长李宗琦交代的。于是有的民兵就在背后发牢骚,说这是李宗琦和董启芳是在故意整他们。那个余新贵气得骂到:“李宗琦这个断子绝孙的狗屌、欺软怕硬的野种。大不了咱们都回去,不他妈的在这儿替他卖命了。”说话一着急就磕巴的黄子安也凑热闹附和说:“就是嘛,凭凭——什么他们在在在家舒服?我们回去造造造他们的反反反去!”
想不到这事儿被史占海偷偷地告诉了李宗琦和董启芳。李宗琦听了只是笑了笑说:“他们可真是冤枉我了,你们几个都是董副主任选派去的呀,怎么还把帐算到我的头上来了。”
咱们董副主任可没李宗琦那套涵养,听完史占海的汇报,立时气得把办公桌上的茶杯拿起来使劲一撴,里边的茶水溅了满桌子:“屌他娘的,真他妈狗卵当不得下酒菜,都这般不识抬举!瞎了我一片心意。信得着,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几个,别人想去还去不成呢。姑奶奶可不听那份邪,说不想干就要回来?哪有那么随便的!”
结果就在几天前,史占海和另外三个人被董启芳调回了场里,再也不来了,单把余新贵和黄子安还继续留在了山里头。彩霞山知青茶场的二把手头头,竟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不过她也看明白了,被监视的这些“走资派”和“牛鬼蛇神”毕竟不同于监狱里的囚犯,用不着防着他们逃跑。别人真要是跑了更好,粮食是宝中宝,少了几个吃饭的何乐而不为?反正她确信李庆军是绝对不会跑的。监管的主要任务就是为以后写大字报和开批斗会收集新的“罪证“材料。总拿以前那些批了两千八百遍的”反动言行“炒来炒去的,连她董启芳都觉着腻烦。余新贵和黄子安的另外一项任务是阻止这些流放的人员随便离开山里回场,防止他们“继续扩散反动影响”实际上那一是为了让他们多干活,二是封锁他们外界的联系,防止他们不服要上访,闹翻案。
  六个人走了四个,剩下这两个再想回去可就难了,董启芳高低是不能答应。没办法,只好认倒霉,留在这根本不是人呆的大山里头,跟着一帮牛鬼蛇神们在一起遭洋罪。但他俩吃一堑长一智,从此嘴上毫无怨言,“革命战士”嘛,当然是“越是艰苦越向前”,尽管肚子里把董启芳祖宗三代骂了个遍,面子上的“英雄本色”是绝不能轻易丢的。然而,“革命战士”与“牛鬼蛇神”尽管混在一个锅里吃饭,总归是尿不到一只壶里,一个锅里勺饭,进的可不全是人肚子,一个草棚里轱辘,却各自做着不同的梦。平时别人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特别开心,等他俩一到跟前,立刻鸦雀无声。而且都不用好眼睛瞅他俩,尽量离他俩远远的,好像他俩得了鼠疫还是麻风病。可怜两个“革命战士”竟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
  终于这一天两个“革命战士”撑不住了,都觉得犯不上在这儿规规矩矩地听那个下了台的李庆军摆弄。听说第二天要开窑出炭,那种活可不是人干的。余新贵心生一念:“这儿山高皇帝远的,干嘛非要让董启芳用根绳子拴住鼻子走,我俩干脆回城里见见世面去。”上一天场里刚派人送来了米和咸菜,够他们这帮人吃上半个多月的。外加又担来了一担姜,看来整个冬天这姜都不会缺了,自己种的自己不吃怎么办,造反派给李庆军罗列的罪证里就有那条,“劳民伤财乱种姜,害得群众天天喝姜汤,拉屎撒尿都是姜味儿!”实在不行这山里野菜参薯有的是,大米缺个一星半点儿也饿不着人。李庆军那帮人都是他妈傻妈养的贱骨头,没有人看管着他们干起活儿来更玩命!
    “那场里若有事找我们怎么办?”黄子安胆子小,跟着余新贵咋呼了两句,结果落个借光充军发配的报应。他不敢再造次,以后做什么事都还怕坏了规矩。
“你多余加这分小心,有什么事场里的人办不了?这天寒地冻的,她董启芳能中哪门子的邪,会跑到这山里来疯癫呀?若是别人来找,让李庆军他们随便骗个词就满打发了,你怕什么?”余新贵原本就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他心里在想:不就回家几天吗,董启芳就算知道了还能把我怎么样,顶多批评几句,权当没听见不就结了,总不至于裤裆里的雀子被她割了去。
    “那李庆军会听我们摆布?万一把我们告了怎么办?”黄子安仍在犹豫着。
    “嗐,我说你这个人就是死心眼儿,你别看他李庆军什么事情都那么认真,可对这件事他肯定会装糊涂,我也和你打个赌,只要他能让我们走,就绝对能千方百计帮我们瞒着。难道你没看得出来,他们那伙人可是早就巴不得我们离开呢!”
    “那好,你不妨先去探一下他的态度,看他怎么说再作决定吧。”
于是,这天晚上余新贵吃罢晚饭就把李庆军叫到一旁,拿出了他从未有过的谦恭和气低声对李庆军说了自己的想法:
  “李队长,我和黄子安家里有点儿事,暂时要离开几天,顺便也好回去取些衣服。这儿太冷了,实在受不了。我这也算是向你请个假,顶多也就十天八天的。这当中若是场里有人来问起,请你帮着挡一下,就说可能是到山里采香蕈了,别说是你答应让我们回家,这样对谁都好。”
    李庆军真是巴不得这两尊瘟神都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有他两个在身边,每天都得格外地加着许多的小心,说话都得照着那红皮语录本反复琢磨,免得哪一句不留神犯了忌讳,让人拿住口实。他把这两个人走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对策在脑子里滤了一下,然后才苦笑着“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但他随即提出了一个补充条件:“人可以走,最多不能超过十天。枪不许带走,必须留下交给吴国强负责看管,他也是武装民兵,原本是应该配枪的。这山里头野兽多,我们得防着点儿,也算是替你们两个完成任务。”
“那可不不不行!枪可不能交交给你们,万一上头查查查下来我们可交交交交待不了。”旁边的黄子安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
    余新贵赶忙拉了一下他的胳膊抢过话来说:“你这脖子上长的猪脑袋怎么地?难道你还敢把枪背回城里去?找死啊!武装部有规定:我们的武器不经批准一律不准带离茶场,难道你忘了,再说把枪带走了,万一这儿野兽伤了人,你不是更没法儿交待吗?”
    黄子安这才不再作声,听着余新贵答应了李庆军的条件,然后又提出来了他的要求:
“这段时间你们谁也不要回场里,这条规定你们可得做到,免得惹起别的麻烦!”
李庆军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若没有特别必要的事情,谁回场里干什么,这死冷寒天,来回八十里山路你以为是好玩的呀?”余新贵这才约上黄子安回到草棚,拿上梯桶和毛巾,到下边火塘那儿打热水冲凉。
其实李庆军并不是担心会有野兽伤人。这山里没有老虎野犳那一类动物,能伤人的猛兽只有山猪,但人若不去惹它,它不会主动来伤人。况且这片山林里一到冬天进山烧炭的人很多,通常隔上四、五里地就能看到烧炭窖。有人群进山喊的喊,闹的闹,草棚外火塘里的火日夜不灭,把四周照得一片通红,再大胆子的野兽也都躲得远远的,李庆军把枪要下来是因为他明白武装管理的规定,怕的是余新贵他们拿出去惹祸。李庆军把这件事当着范明诚说了,范明诚也说李庆军的考虑是对的,无论谁出山,一枪一弹都不能让他带走。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29
55# 流戈

    第二天吃罢早饭,余新贵和黄子安又找李庆军罗嗦了一会儿,然后背起盛衣物的小挎包下山走了,他俩没沿着来的时候从茶场进山的那条小道,而是多走了十来里地,绕道直奔巴勒瑶寨东边的大峡谷,然后再从那儿出山奔东坪再出莫圩,那儿也有大路通莫圩。
    世界上的事情总有例外,那年月讲究的是斗争哲学,脑袋里头阶级斗争的那根弦随时随地都要绷得紧紧地。不但普遍建立了武装民兵组织,配给他们荷枪实弹,使之成为一支植根于民间的常备武装力量,而且还给他们制订了可以代替法律使用的纪律制度。像这次被派遣进山执行对“专政对象”进行监督改造任务,就必须做到随时随地枪不离人、人不离抢。结果,余新贵和黄子安这两个武装民兵不但擅离职守,还把武器**都交给了“专政对象”。这本身就是对这场知青间的窝里斗的嘲弄。
    枪和子弹都留下来了,李庆军嘱咐吴国强好生看管,不经同意任是谁也不准随便打枪玩。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其实这是李庆军自找的麻烦。你说你领一帮人在山里烧炭,那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你们干活当用的东西。本来人家就对你不放心。你却还要留下人家民兵的两支枪替人家保管,那东西若是丢了,可就是个掉脑袋的事情,就你目前的身份处境,高低你也得好好掂量掂量呀。
    子弹一共还剩下二十发,虽说都是护秋时剩下来的兽弹,免费不用花钱。但你可不能整个副业队每人摊一发发给大家练枪法。吴国强把子弹藏到了草铺底下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两支步枪太长也不好藏,索性把枪栓卸下来藏好,而枪依旧挂在原来余新贵他们挂枪的地方。
    这些天闲着没有事,大家便纷纷到附近的沟里捡香蕈、采木耳、挖参薯,捉牛蛙和娃娃鱼。吴国强平时最爱摆弄枪,尤其是步枪。民兵实弹射击考核时整个连属他的成绩最棒。当治保主任时公安局给配的是那种驳壳枪,他总觉得短枪不过瘾,而长枪又都让董启芳把持着。他早就想着弄支步枪上山去打猎,那才能让他充分展示自己的本事呢。如今他手里有了七九长枪,实在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高低也要出去碰碰运气。而李庆军那人办事太死板,向他请示肯定不答应。但他那人对人总是心慈面软,自己真要是私自拿枪出去打猎,回头他顶多也就是拉下脸训上几句,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向场里汇报。
吴国强越想心里越痒痒,等到余新贵和黄子安走了之后,他跟着大伙到林子里转了一圈,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偷着回到了草棚。草棚里一个人也没有,卫生员兼炊事员潘洪柱正在下边火塘边上洗什么东西。吴国强也没和他打招呼,钻到铺底下取出了一支枪栓和十发子弹,然后又过去把枪取下一支,推上枪栓就扭头拐进了通往更远处深山的那条小道。
    因为大多数人都四散开进了不同的山沟,好几个人中午都没回来吃饭,所以中午李庆军回来没见到吴国强也就没怎么在意,可直到了吃晚饭,副业队的人全都回来了,唯独没见到吴国强,李庆军可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把大伙儿召集到一起问道:
    “你们大家谁见过他没有?他早上跟谁一起走的?”李庆军挨着个儿瞅着大家的脸,询问着。
   “早饭后我们好几个人一齐去采香蕈和木耳,到了北边那条沟口我们还在一起,后来走着走着就分散了,中午也没看他回来。”覃玉峰回答说。
    梁金瑞也接着说道:“从那个沟口往里走,他们几个靠右边,我和吴国强靠左边走,走了不太远遇到条冲岔,他就奔左边那条岔去了,再我就没见过他,还以为他早就自己先回来了呢。”
    李庆军想了一想说:“饭都已经好了,大家抓紧吃饭,吃完了分头去找一找,眼瞅太阳就要落山了,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于是,大家开始狼吞虎咽地吃晚饭。范明诚胃有点儿不舒服,只吃了小半碗就撂下了。他草棚的兜儿里有胃舒平,就先回去打算取来嚼两片。但很快他又出来了,站在草棚门口喊李庆军上去。
    李庆军闻声忙把碗筷撂到火塘旁边的案子上,跑上去随着范明诚进了他们住的那个草窝棚。这儿的半坡上并排搭起三间草棚子,两大一小,靠外边的两大间,每间都能睡上十五六个人,李庆军和梁金瑞他们都在最外头那间,里边那间小的只能容下七八个人,原来是那六个监管民兵和做饭的潘洪柱在这儿住,史占海他们四个人走了之后,考虑大的两间人多实在太挤,余新贵就答应让范明诚和文教局的那两位都搬进了这间小的窝棚。
    范明诚把李庆军叫到草棚里边,指着墙上问李庆军:“你看,怎么就剩下一支啦?”
    李庆军往那墙上一看,原来那一直挂着的两支卸掉了枪栓的步枪现在只剩下一支了。他恍然大悟,这准是吴国强拿了另外一支出去打猎了。这附近大的野物早就跑光了,他这是去了更远的地方,大概是也没打着什么,还不死心,所以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李庆军虽然有点生吴国强的气,到哪儿去也不告诉一声,但他更多的还是牵挂,再往大山深处走可尽是参天的绝壁悬崖和无底的深涧。范明诚问道:“依你估计,他会走出多远呢?能不能走迷了路?凭他独自一个人,他能跑到野外过夜吗?”
    李庆军想了一下回答说:“我看不会走得太远,顶多十里八里的。这儿方圆十里以内各处都还有小路,他这个人特别记道,不至于会走丢了,我看最大的可能是跑来跑去也没找到要打的猎物,不甘心空着手回来,趁着天还没黑,还在各处搜寻呢。摸黑他也能找回来。”
    “真要是这样我们到可以放心了,这个人也真够呛,怎么不经批准就私自把枪拿出去呢,我看回头你应该把枪交给一个稳妥的人管,千万别弄出什么乱子来。”范明诚没直接批评李庆军这么重要的事用人不当,只是婉转地说出了他的看法。
李庆军知道老校长还不太了解吴国强的底细,便笑着解释说:“啊,是这样的,吴国强总的来说还是个办事稳妥的人,只不过,他特别喜欢摆弄步枪,是我们茶场的射击能手。先前他担任茶场的治保主任,公安局给他配了支短枪,他却总想换支长枪使用。再说他是我们场的武装民兵副排长,按规定,这枪也只有由他来管最合适。这武装民兵都是没下乡前县武装部就确定了的,连我这个茶场的民兵指导员也都不在编呢。”
    “噢,原来是这样!可现在我们着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耐心地等消息了。即使是真地出了事,也是他个人的问题,你也用不着替他承担太大的责任了。”范明诚安慰李庆军说。
    李庆军连忙解释说:“他今天这事情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实情。他当治保主任时工作特别认真,处理那些小偷小摸,打仗斗殴的事情一点儿不客气,难免得罪一些人,那些造反派中有些人恨死他了,一旦知道了这回事,肯定会往死里整他!看来还就得由我把这事情先揽下来。过后我再收拾他。”说着,他又赶忙回到下边大家吃饭那地方,冲着覃玉峰他们很不好意思地大声说:“大家慢慢吃吧,吴国强不用去找了。这事儿也都怪我,昨天我就吩咐他抽空今天陪我一同到山里转转,寻找新的窖场。结果今早上起来我却把这事给忘记了。好在当时范校长也在场。刚才经他一提醒,我琢磨一定是吴国强今天想起了这件事,回来等不到我就一个人出去了。他是带着枪去的,附近的路也熟,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李庆军这番话其实是说给别人听的,他根本就不用防着覃玉峰和梁金瑞。等到他二人吃完了晚饭,李庆军就把真实情况当他俩说了,让他俩心里有个底,吴国强回来好给他通个气。
至于其他人,李庆军就不敢保证他们嘴上都有把门的,万一有人知道这件事后只怕无意中会说漏嘴。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0
56# 流戈

    果然,天刚黑不久,吴国强终于摸了回来,刚走到窝棚门口就忙着喊覃玉峰快去帮把手,原来,他瞟上一头黄猄,悄悄地一直跟出去足有五里多路,终于一枪把它撂倒了,啊!好大的家伙,看上去足有七八十斤。
吴国强钻进林子里头,费了很大劲才发现了这头黄猄的踪迹。先前一路跟随它寻找射击机会的时候,这心里头一高兴,所有的疲劳、饥饿就都暂时忘到了脑后。现在终于把它猎获到手,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太阳,估计已有下午三点来钟。他想应该抓紧时间往回赶了。再晚天一黑这山路就难走。来的时候一路追赶黄猄翻山越岭过来的,现在先得到山顶上看准回去应该走那条路。再若背着这么大的一只黄猄翻山越岭,那可无论如何也背不动了。站在高处鸟览群山,可以瞭望到自己烧炭那地方升起的炊烟。从这儿到那个地方,目测的直线距离并不太远,但要沿着山下的小路往回走,左弯右绕可就说不清到底有多远了。他中午就没吃东西,现在觉着饥饿难忍,头顶上冒着虚汗,两条腿都在发软。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先是四下里搜寻了一遍,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满山的椎子树,落到地上的椎子都让花鼠子果子狸给吃光了,只剩下满地的空壳,金梨、山枇杷什么的落在地上的早就烂了、剩在树上和藤上长着的都是些原本没成熟就着了霜了。而且也都风干得不能再吃,放进嘴里一嚼满嘴渣子,比那喂牛的干稻草都难吃。
    还好,终于在一棵大树下面拾到一小捧元枣,那东西去了皮就剩下果核,并没有什么东西可咽进肚子里,吃了几只,反倒觉得更加饿。不行,得赶紧走,再拖下去那只大黄猄即使走大路也可能背不动了。于是他左手拎着枪,右手抓住扛在肩上的猎物,开始了他艰难的行程。这回,他扛着东西再钻树林子不方便,只能走小道。中间还撂下来歇息了好几回。等到离他们烧炭的山厂还有五里多路的时候,他早已是筋疲力尽,身上冒着虚汗,每迈出一步都在打晃,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这时,他恰好路过一座别人废弃了的烧炭窖,记得这个地方离自己的窑厂已经不算太远,天色已进入黄昏,他觉得体力已经难以坚持,索性把那只黄猄藏进了破窖里,只拎着枪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来求援。
    覃玉峰闻声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他到李庆军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到自己枕头底下摸出手电筒和三节电池,把电池装进手电筒后。边拧紧电筒后盖边招呼梁金瑞:
    “金瑞,快把床底下那条棕绳拿上,我们两人去帮吴国强抬战利品去。”
梁金瑞一听就猜出准是吴国强打到了猎物,既然是要两个人去抬,肯定不会是山鸡野兔之类的小玩艺儿。他马上来了精神,二话没说,打铺下面拿上绳子,又到门旁扛上一根木杠,抬腿就跟着覃玉峰走了出去。
    正是月黑头,两个人由吴国强带路往山里走。拐过一个弯,窖场的灯光和外面火塘的火光都被山头挡住了,四下里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没有风,夜里好帮前边的两个人照着路。
    “嗐,你那枪怎么不送回去?没过够瘾?凭黑还想再去打一只回来不成!”梁金瑞一眼看见前边的吴国强枪还在身上背着,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还没想好回去怎样跟李书记交待呢,他肯定是发火了吧?”吴国强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别提了,他今天发现你是私自带着枪走的,气得晚上连饭都没吃,说是等你回来要把你送回去交给场文革处理呢,你就等着那帮人扒你的皮吧!国强不是我说你,你小子晒棉被也该分个晴天下雨。没看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没病人家还要在你身上找病,想方设法要捏死你,你却还敢偷着拿枪出去练胆肥,你知道这性质有多严重吗?话说回头,换上我也不能轻饶你!”梁金瑞没照实告诉他,故意先诈他一诈。
    “那可就毁啦!李书记真是这么说的吗?”我当时也没考虑别的,就是忍不住想出来碰碰运气。吴国强果然慌了神,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追问。他说的是实话,当初就是欠考虑,现在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当然还不光是这些,李庆军当众宣布完这件事情,还说他也要准备和你一起回去听候处理呢!是他打了保票把咱们领出来的,出了这样的严重事件,他也脱不了干系。”梁金瑞仍在继续逗他,但借着手电光看见吴国强那六神无主的表情,自己却又忍不住先就笑了起来。后边的覃玉峰这时也开了口:
    “你别听金瑞胡编瞎扯,你能相信李书记会是那样的人吗?生气归生气,也许背后能狠狠地揍你一顿,但要说把你交给那些造反派处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李书记怕你因这件事又挨整,他自己把整件事全揽了过去,当着大伙编了一套谎话,说是他派你出来寻找新的窖场呢,拿枪出来也说是经过他同意的。本来他要和你一起去,结果是他自己给忘了。”
    吴国强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回手却轻轻地搧了自己一记耳光,嘴里喃喃说道:
    “我也真不是人,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种时候还给他添乱,实在是该打!”
    “我们还是快走吧,有话边走边聊,李书记还等着我们快些回去呢。”覃玉峰又催促说。
    吴国强这才回过身比先前加快了脚步领头走去。
走山路的确要比平时走大路快得多,一个多小时后,三个人把黄猄弄回来了。大伙儿闻声全都从草窝棚里跑出来围着看,自然都是赞不绝口:“哇!这么大个家伙,看样儿还满肥的。”“吴国强是谁呀,那叫神枪手!这黄猄竟敢跑他眼皮底下炼胆儿,可真够有自我牺牲精神的......”
吴国强这功夫早就饿得后胸贴肚皮了,刚要到锅里找饭吃,却一眼看见李庆军从伙房那儿热情地微笑着朝他迎面走来,两只眼睛正盯着他呢。
    “辛苦了,也饿坏了吧?起先给你留的饭菜都凉了,又用小锅给你重新热了一遍,你稍歇一会儿就先吃饭吧。你今天打到一只大黄猄,为咱们副业队立了一大功,可能找新窖场的事就没顾得上吧。不过不要紧,明天出完窑我们一块儿去,再把梁金瑞和覃玉峰都叫上,暂时反正没什么活好干的。
吴国强一看见李庆军自己早就觉得非常尴尬,听见他这么一说就更加无地自容。虽说如今都是患难之交的兄弟,自然是遇事都能相互关照。可那毕竟是党支部的领导,自己的不是还得人家替担着,不用别人说,自己这张脸就实在是没地方好藏的。而李庆军并没有就批评他,还亲自给他单独做的热乎饭菜,这倒使吴国强心里更加不安起来。他真想把自己的狠狠地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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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流戈
  五
吴国强到小河冲里把手简单地洗了洗。因为天黑又离火塘太远了些,瞅不清楚,也不知道洗没洗干净。有道是:“眼不见心净”,解决肚子问题要紧,也就不去管它了。他把两只湿手上沾的水使劲儿地甩了甩,又回到了伙房。
    “饭已经热好了,菜也在饭面上蒸着,你自己在这儿吃饭,我也好上去欣赏你的战利品。”李庆军说完转身要走。
   
    “李书记,我今天......”趁着旁边没有别人,吴国强把他喊住要跟他说话。
    “哦,不急,今天你还遇到了啥新闻?等你吃完饭再说,我先上去了。”李庆军知道他想要当面承认今天做了错事,说几句道歉的话,但没让他说,还是把话岔开了。
“荷!这么丰盛,整整一二大碗的菜,冬笋炒香蕈。还有不少山蛤肉,看来这些伙伴们今天的收获都不小。”吴国强掀开鼎锅盖,饭菜的香味立即冒了出来,让他不住地吞咽着口水。他把菜碗端出来放到案子上,又拿过一只碗盛了满满的一碗饭,从那竹筒中抽出一双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真是饥不择食,连那山蛤骨头他也一点没吐,全都嚼碎咽进了肚子里。他不单是饿急了,而且足有两三个月没沾荤腥了,连吃了三碗饭,把那碗菜全都报销了才撂筷,这可真是因祸得福,若不是发配到这大山里来,整天呆在场里,做梦也吃不
到这山珍野味儿呢!前段时间忙秋收,活够累的,本想等补发了下半年的零花钱高低到圩上砍上几斤肉回来吃个够,谁知李宗琦改成了分红薯,划算到是满划算的,可是哪有功夫去卖红薯啊,大家差不多天天吃红薯,茅坑里尽是红薯屎。直到临进山前才借了辆气轮车把剩下的红薯推回家去。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吴国强吃饱了饭一摸兜,才想起来打从中午起就断了烟,
    昨天切好的烟丝早就抽光了。那只空烟盒已经掏出来送到鼻子跟前闻了好几次。现在最最要紧的是回草棚里去拿出烟叶来切。刚要往上走,潘洪柱正好从上边上来了。
   
    “吃饱了吗?碗筷放那儿我来收拾,你也累坏了,大锅里有热水,桶和毛巾我都帮你拿来了,快洗完回去歇息吧!”潘洪柱对他说。
    吴国强急着说:“有烟吗?快来一支,我这都憋了这一过晌了。”
    “你这可是朝和尚要梳子,你知道我从来不抽烟的。哪儿来那那东西?”潘洪柱不禁笑了起来。
    “你看,我都忘记了你不抽烟”吴国强一拍自己脑袋,连连道歉。
    正好这时覃玉峰和梁金瑞两人按照李庆军的吩咐抬着吴国强打到的黄猄也到了火塘边上,打算剥皮开膛。李庆军也随着下来了,听到吴国强找烟抽,梁金瑞马上喊道:“我这儿有啊,敞开供应,还正愁没人来领情捧场呢!”
    吴国强一听赶忙朝梁金瑞讨要烟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你个白鼻精梁金瑞,竟然还拿着我的东西来朝我讨人情!赶紧物归原主吧!对了,有纸吗,你不是昨天就没有卷烟纸了吗?”
    梁金瑞赶忙凑到跟前,掏出了烟丝和卷烟纸递给吴国强。
“哪儿弄的纸?”
    梁金瑞扭头瞅了李庆军一眼,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对吴国强说:“你甭打听那么多,天机不可泄露!”
    他那故意神秘兮兮的样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李庆军过来一看那撕成小块的卷烟纸,一    下子全明白了。
    “好你个不打自招的贼,我说我那一迭信纸怎么就不见了呢,原来是你给撕成了卷烟纸,这下人脏具获,你怎么交待吧?”
梁金瑞毫不在乎,嘻皮笑脸地说:“不就几张纸吗,庆军哥你也太小抠了点儿,明知道兄弟们没有了抽烟纸,早就应该主动贡献出来,多行善事,强过你烧香拜佛啊!”
    “你别跟我胡诌八扯,我那信纸可是又重要用途的呀,别人不清楚,你怎么也装糊涂,回头......”
    “放心,误不了事儿,前天我就让送粮的稍了口信去给嫂夫人,下次一准给你多带信纸来。”
“赶情是让她多稍些抽烟纸吧,这事我都在信里交待过了,就你有小聪明!”李庆军说完也笑了起来。然后他换了一付严肃认真的脸孔,把目光盯在了吴国强脸上。
    吴国强卷好了一支喇叭筒,刚放在嘴里点着,猛一抬头看到李庆军的脸色变了,马上就意识到这是要拿他开堂了,他赶忙又把头低下来,不敢正眼看他。嘴里喃喃说道:“我今天,我......”
李庆军拿眼睛盯住他,装出十分生气的样子截住了他的话茬儿小声说道:“你什么你?别以为打了这黄猄回来有功,我就可以放你一马,我告诉你,你休想!今天的事情还不算完,我先给你记到账上,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打猎也是闹着玩的吗?竟然不带个帮手,也不告诉一声,一个人就偷着出去。这一旦有个闪失怎么办?这次量你是初犯,也免得场里那些人知道了,又要借题发挥,我这是出于无奈,暂替你把问题兜下了,不过我可警告你:如果再有第二次,我可是绝饶不了你,你就永远再不许摸枪了,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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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流戈
   六
李庆军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知道吴国强办什么事都那么虎势,真若自己在山里遇见了山猪,他也一准会开枪打,那可就太危险了。万一一枪打不中要害。那畜牲回头拼起命来肯定伤人。他一个人单独出去,出了什么差头连个回来报信的都没有。李庆军这次领着大家出来,一是要为场里挣钱,二是让大家不用天天挨批斗,多过几天舒心日子。他得为这二十多个人的安全负责呀,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的轻重。
吴国强吐了吐舌头,连声答应着,并向李庆军保证:“你放心,若有第二次你抽我筋、扒我皮,保证毫无怨言!”
    “那你抽完烟就去洗澡吧,烫黄猄的事情就交给覃玉峰他们好了。”李庆军吩咐完,便朝上边草棚那儿走去。
    吴国强并没有马上去勺水洗澡,他和潘洪柱,梁金瑞都过去帮着覃玉峰收拾黄猄,几个人直忙活到十一点多,才算弄利索了。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得开了好几个开,吴国强这才勺了半桶热水拎到山冲边上兑上半桶凉的,这才脱了衣服洗澡。
    覃玉峰他们几个回到草棚前,却见李庆军也还没睡,正一个人盘腿坐在铺上,就着煤油灯的光亮在日记本上写着什么。写着写着突然停下了笔,对着外面的火堆发起呆来。其他的人也有好几个没睡的,都围坐在上边那个火堆旁陪着范明诚和文教局那两个人在唠家常。烧炭这活,是不能按照昼起夜睡的规律来安排的,大家也都养成了习惯,晚上睡不着就到草棚外边的火塘边上围着烤火,喝茶,谈天说地聊家常,顺便也把这一天的工作和活动总结一下。为了节省煤油,李庆军也很少在晚上写东西,就是看书,他也是到外边借着火堆的光亮看。不知道今天晚上他是怎么啦。看上去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为了不打搅李庆军,覃玉峰他们几个也都在外面火堆边上坐了下来,梁金瑞第一件事便是掏出烟盒来卷烟。潘洪柱突然想起了先前李庆军和梁金瑞说起用信纸撕成卷烟纸的事,忍不住问他:“喂,金瑞,李书记要带那些信纸是干什么用的,若是为了卷烟纸,干嘛不买专门的卷烟纸,他还说你知道还装糊涂,你到底装什么糊涂啦?”
    梁金瑞并没在意潘洪柱问他什么,他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他突然拍脑门脱口说道:“对呀,今天正是腊月初六,是她的生日呢,”
    覃玉峰不禁问道:“李庆军是今天过生日吗?那我们应该为他祝贺才对呀,你怎么不早说呢?”
    “不是,不是李庆军,是韩志梅今天过生日。若是李庆军自己过生日,他才不在乎呢?可能他早就忘了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了。”梁金瑞解释说。
    经梁金瑞这么一说,范明诚到是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不过他还是想祥细了解了解,于是就又问道:
“你说的韩志梅就是那个团支部宣教委员,女中队长吧!咦,你和李庆军怎么就知道她的生日呢?”
“是这么回事,校长您还不知道,我和李庆军就象是亲兄弟,当然知道底细。韩志梅那是李庆军在茶场处的女朋友,我未来的嫂子呀!”
    “原来真是这么回事,方才我还真没猜错!”范明诚扭头朝那边的窝棚看了一看,见李庆军仍旧坐在那儿拿着笔记本在望着棚顶出神,就抬高声音把他也喊了出来。还没等他坐下就冲着他责备起来:“原来今天是你女朋友的生日,怪不得你今天晚上这么心神不宁,一定是想她了吧?若不是梁金瑞方才说起,我们还谁也不知道。这事对我们你还要保密呀?应该早就告诉我们,让大家也替你高兴才对吧!好了,现在就让我们大家一起来遥祝你的女朋友生日快乐吧!”范明诚欣喜地笑着,把慈父般的目光投在了李庆军的脸上。
    “李庆军不好意思地瞅着范明诚说:‘看我这记性,把这事也给忘记了,我还以为校长您早就知道了呢。我和韩志梅都是您的学生,就是瞒谁也不会瞒校长您呀。我在这儿先给您赔不是了,也为大家向志梅的生日表示祝贺而表达我的谢意。我这不也在为她祝贺嘛,当面祝贺是不成了,就是写信也没有人传递,反正是心到佛知吧!”
    听李庆军这么一说,文教局的徐局长不免感叹道:“看来你们的感情还真是不一般那!”
    梁金瑞立即接茬说:“那还用说,整个茶场二百来号人,有谁不羡慕,谁不夸他俩是一对比翼齐飞的鸳鸯鸟啊!”
范明诚也不无感慨地对李庆军说:“如今你们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多了一层患难深情啦。这题材将来若是把它写成书,拍成电影,那该多有意义啊!”回头他又对徐局长和宋副局长介绍说:“你们还不认识,那个韩志梅也是我们湄河中学毕业的学生,的确不错,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徐局长就又对李庆军说:“等到什么时候见到她,李书记可得介绍我们和她认识认识了。”
李庆军手中的笔记本中正好夹着一张韩志梅的二寸近照,那是她上周抽空到莫圩集上的照相馆为庆军特意照的,前天刚托送粮的人给稍了来。听这么一说,李庆军索性把照片从笔记本中取了出来递到徐局长的手里说:“那您先看看照片吧,这就是韩志梅。”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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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爱河激浪
                            一
    徐局长双手把相片接了过来,火塘边上的人全都围过争相观看。 相片里的韩志梅和她本人一样,永远是那么热情奔放,透射着诱人的青春活力。特别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对谁都那么坦诚,友善、衬着脸上的酒窝里溢出的那甜甜的微笑。实在把个“美”字描绘得活灵活现,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韩志梅照这张相时没有正面对着镜头,她将脸和身子都微往左边偏着点儿,让她右边那根油黑的粗发辫正好搭在了胸前那件新织的红色毛线衣正中。似乎让人看到照片就能闻到那诱人的香气。只可惜那时候还没有彩色胶卷,相片上的颜色是冲洗好后用那细笔蘸着透明颜料涂上去的,不然效果会好得多。
    徐局长看着相片,忽然回忆起来:“咦,这不就是前年秋天欢送首届知青上山下乡的晚会上独唱电影《红岩》插曲,博得了台上台下共同喝彩的那个姑娘吗?一点儿没错,就是她”。她那歌唱得饱含着革命激情和昂扬斗志,许多人都被激动得热泪盈眶。两次谢幕台下的掌声都那么经久不息,硬是逼着她唱完了三首歌才下来。她唱的那首歌的歌词自己现在仍然记得,,只是那曲调太高,自己这公鸭嗓子唱不上来,不然的话,现在就唱给大家听听:“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同志们在经受着巨大的委屈和磨难,多么希望有这样的歌声来鼓舞斗志,战胜灾难呀!
    宋副局长也附和着说:“这个孩子若到音乐学院好好培养,将来一准能出息个歌唱家呢,只可惜她没遇到这样的好机会,我记得那天晚上她唱的第二首歌更让人兴奋。歌名我是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那里面有几句词是这样的:‘到明天,山城解放红日高照,请代我向党来汇报,就说我永远是党的女儿,我的心永远和母亲在一道......。’这些歌词不正好唱出了我们大家的心声么!”
    李庆军也被激动了,他按耐不住自己狂跳的心情,兴奋不已地抢着说:“那首歌一共是三段,我们也都非常喜欢,接下来的歌是这样的......”他接着宋副局长背诵的歌词便大声地唱了起来:
    “能把青春献给党,正是我无上的荣耀。到明天,家乡解放红日高照,请代我把孩子来照料,告诉他,胜利得来不容易,莫把那苦难的年月来忘掉,告诉他,长大要当好革命接班人。莫辜负人民的培养党的教导,到明天......在那建设祖国的大道上为革命多多立功劳。”
    李庆军唱罢,范明诚和两位局领导都热烈地鼓起掌来。范明诚接下来说:“这歌唱得好啊!能把青春献给伟大的党,确实是我们最无上的荣耀,GCD,毛主席领导我们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这个胜利确实来之不易。我们就是要在建设繁荣富强的新中国这条光明大道上多多地立功劳。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伟大使命。我们只要牢牢记住这一条,就什么艰难险阻也不怕。遇到挫折我们就多想想万里长征的老前辈,多想想美好的明天,我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所有在场的人都更加起劲儿地鼓起掌来。
徐局长这时才想起来,韩志梅的那张相片还在自己手里呢。他连忙把相片还给李庆军,同时对他说:“你看,本来我们今晚都是为你和韩志梅这种真挚深厚的革命情感而祝福的,却又被你们的激情所感染,虽然我们三个老家伙比你们这些后生大着十几二十岁,但我们的感情却已经融为一体了,好吧,已经半夜了,我看大家该去睡了,明天还有明天的工作呢。”
    大家这才各自散了,回到自己睡觉的草窝棚里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李庆军这晚太激动,还是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就依旧坐在那熊熊燃烧的塘边上望着火堆出神。梁金瑞也没走,陪他在那儿坐着。这不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两个正在经受着灾难考验的年轻人,都在思念着自己心爱的人。
    “庆军哥,你还在想她吧?”
    “当然想,她过生日,我却不能在一起陪她,连见上一面都难,你说我能不想吗?我说金瑞你呢,你就不想凤莲吗?我看你只不过是嘴上不说罢了。”
     “我呀,当然比你想得更厉害,这男人若真地喜欢上一个女人,是不是就象着了魔,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连睡梦里都撇不下呢,可是话说回头,以前在学校读书那阵子,同年级那些女同学,谁要是主动对我要好,我就会想法儿躲着她,你说这怪不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我也说不太清楚,可能那时候我们都还不懂什么是恋爱吧,你是害羞,怕跟女孩子交往,而我,先前我是一直把林晓云当亲妹妹,就觉得和她在一起比和别的同学在一起亲密,开心、没有忌讳,也没想过那会是一种感情上的追求。所以直到毕业了,我们也没有想过要确定恋爱关系。”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2
60# 流戈
    二
“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跟女同学交往,我也反对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封建思想,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跟女同学在一起会害羞?”梁金瑞说的可都是心里话。
“那你现在若见了过去想和你要好的女同学,还会躲着她们吗?”
    “那到不会了,过去的事现在自己想起来都可笑,同学吗,还不和自己的姐妹一样,躲着干嘛,人家也不吃你!真若是一直这么躲下去,岂不是这辈子就打算光棍一条了。”
    “那你是后来想通了,才会接受陈凤莲吧?”
    “也不是,我好象对这事从来就没想过,下了乡,走到社会上,鬼使神差地就和她好上了,自己也说不清什么原因,你能说清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大概也无法说得很透彻,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我看也不尽然,你和林晓云从小儿在一起长大,好了那么些年,能说是没有缘分吗?最后还是分了手,这又做何解释?”
    “天不随人愿,这也只能算是有缘无份吧!”
    “我看爱情这东西纯粹是个怪圈,一旦把你给圈住了,想逃都逃不掉。真地爱上了,又要把你拆开,硬是把人往死里折磨。早知道爱一个人会是这么苦,我们一开始就不该陷到这个怪圈里来。”
    “你呀,你还不如说,早知道会尿床,晚上就不该睡觉了,其实在感情上,你可比我幸运多了,还不知足?”
梁金瑞知道李庆军又被勾起了对过去的回忆,都过去二年多了,他还没有完全忘掉林晓云。
    于是他便试探着问道:“庆军哥,你和韩志梅都处了二年了,假如林晓云还愿意到咱们茶场来和你重归于好,你们还能恢复先前的感情吗?”
    “绝对不可能了”,李庆军回答说。
    “可你还一直记挂着她,记挂着你们曾经拥有的过去,对吗?这你不说我也看得出。”
“那是两码事,我和她的缘分已尽,但那毕竟是我们的初恋,过去属于我和她,而现在和未来我只属于韩志梅了。这中间隔着一层巨大的痛苦,我自然无法都把它忘掉。你没有尝到过这种痛苦的滋味儿,所以我说你是幸运的。”
    “还幸运呢,你不觉着活得太累?整个地人不象人,鬼不象鬼,没完没了地被人家批过来斗过去,现在又被赶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受罪”。梁金瑞知道李庆军不爱听这种话,可他这番话已在肚子里憋了很久,憋得实在难受,这才一吐为快。
    “我不相信你也听得进因果报应那套鬼话。人生哪有总那么一帆风顺的,那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在学会走路之前还不知道要摔上多少个跟头呢。你不要沾上太多的骄气,身子骨多摔打几下会更结实。眼下是群众运动,咱们受点委屈也是暂时的,千万不要悲观失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的。”李庆军把范明诚跟他讲的那些道理又向梁金瑞复述了一遍。
对这些道理,李庆军一直深信不疑。这不仅因为他是一名在党的基层干部,接受党的教育比别的知青多一些,更因为他出生以来的这短短二十一年,也是从那生活的苦水里泡过来的。他打小就跟着妈妈吃尽了苦,他家本就是个穷苦家庭,他爷爷是个跛脚的残疾人,后来托人介绍到奉天城里的一家鞋匠铺当学徒,只能自己糊口,却没本事养家,直到他大伯在铁路上学机修满了徒,才让他爸能到学校里念书。后来他爸爸靠着亲戚朋友的支助,在他妈妈刚生下他不久就到国外去留学,自己边做工边读书,家里的一切都无法顾及。
他妈妈虽然也是个国高毕业的学生出身,但一个有了孩子的家庭妇女,想找份工作也不容易,在日本人开的被服厂里干了不到两个月,因为要给庆军喂奶,迟到了两回就被赶了出来,后来他妈只好背着他走街串巷卖香烟和烧饼,每天挣几个小钱凑合喝碗高梁米粥棒子糊糊什么的,要想吃菜就赶散早市场去捡别人丢的烂菜叶,回来好好挑一挑,洗一洗,若是吃不完剩下就晒成干菜或腌成咸菜,留到缺菜的时候吃。庆军刚学说话就能在他妈妈背上帮着叫卖“卖香烟烧饼”。可他一直到了四五岁也不知道那烧饼是什么味道。生活的艰难让他吃不起那些奢侈的食品。每当遇到困难,妈妈就常提起他小时候的往事,他就把这些都一直记在了心上。
家乡解放后他爸爸回来有了工作,挣到了薪水,日子总算是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五一年他妈妈也由政府安排了工作,由于国家建设项目的需要,他爸爸妈妈也从北方的大城市转调到南方的山沟里,到了六○年缺粮闹饥荒,庆军连那稻草和花生壳混成的糠都吃过,吃那东西便秘,吃得拉不出屎来,只好一点点地用棍子往外抠。饿急了还吃那新起出的木薯和老虎芋,吃中了毒差点儿丢了命。这些庆军至今还都记忆尤新。看看六二年以后国民经济逐渐恢复,苦尽甘来,谁承想六五年高中刚毕业,他爸又定了特务反革命而弄死了。如今,这种天塌地陷的打击熬过来了,庆军对眼下遭受的委屈和挫折也就不再看得太重。梁金瑞虽然不是GCD员,过去吃的苦也没有庆军多,但他终归是庆军最好的兄弟。庆军自然希望他也和自己一样勇敢顽强地面对各种打击,坚信眼下的混乱局面只是暂时的,明天的世界一定会充满阳光。
    可梁金瑞却坚持着自己的看法:“我不能跟你比,你是党员、党支部副书记兼副场长,那些人再怎么闹腾也不能把GCD推翻了。可我们是什么,一个平头老百姓。一颗无人顾及的无名小卒,人家想整死你,简直比踩死只蚂蚁还容易。怎么能和你一样整天摆那高姿态......”
    梁金瑞这话让李庆军听在耳朵里真不是滋味儿,他忍不住心里就来了气。若是别人也罢,一个掏心窝子的亲兄弟居然也说出这样的分心话来,扎得李庆军脑袋瓜子快要开裂了。没等他把话说完,李庆军就没好气地呛白道:“你说你是什么?难道你不是新中国培养的高中生,不是一名共青团员,也不再是我的好兄弟?你今天简直是不可理喻,既然我的话你不爱听,往后就别来和我说话好了”说完他就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要走。
范明诚回到窝棚里并没有脱衣睡觉,他还一直坐在铺上透过门口注视着这两个还在谈论不休的学生。自从到了这大山里,他朝夕与这些知青们为伴,已经逐渐地和他们交上了朋友。尤其是这其中有好几个还是他的学生,这些热情奔放的年轻人,身上总是散发着顽强不息的青春活力。面对着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他们没有屈服,没有颓丧,因为他们从小就受到了党的教导,胸怀远大的革命理想,甘愿把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献给人民,他们对目前遭受的打击和磨难,虽然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去迎战,但他们始终坚持着对党的信赖和忠诚,他们并不都是些空谈的理想主义者,他们都很务实,正在学着适应各种不利的环境,努力地创造着有利的条件,力所能及地从事着对国家,对人民有益的工作。范明诚不禁回想起自己的青春时代,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他非常喜欢眼前这些年轻人,特别是那个李庆军,多象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他发现李庆军正在逆境中一步步地成熟起来,心里格外地感到欣慰。
猛地,他看到李庆军和梁金瑞不知为了什么事争吵了起来,那样子看上去各不相让,说着就掰脸,这是怎么回事?他俩可是好得比亲兄弟都更胜一筹的。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3
61# 流戈

    “哦,都半夜了,你们两个还在讨论什么?看样子满热烈的嘛,能不能让我也来听听?范明诚赶忙走过前去打招呼。
    一看老校长过来问话,李庆军马上意识到自己方才对梁金瑞说的话的态度欠妥。因为自己这个个性方面的毛病,老校长过去也没少对他进行批评,可他遇事总是扳不住自己。此刻,他红着脸让范明诚坐,准备说两句解释的话。没想到梁金瑞这功夫可不客气,用手指着李庆军向范明诚诉起冤来:
    “校长你帮评评这个理:我不过跟他唠了几句心里话,哪儿不对你批评呀,你可以摆出你的道理。干嘛两句话不来就这么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至于吧?”
    范明诚自然是不了解他俩交谈的内容,不过他首先还要批评李庆军,不管怎么说,毕竟他是党员,是领导、是这帮青年的主心骨、动辄和人要脾气可是工作的大忌。
    “李庆军那,我看你是不是又犯过去的老毛病了,怎么能和最要好的兄弟要态度呢,跟你交心是对你最大的信任,不能只爱听好听的话,兼听则明,我想这层道理你也用不着我多说。”
    李庆军自知理亏,便当面认错道:“校长批评的对,确实我不应该,今后一定改,金瑞也别往心里去,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我也有错,我一时心情不太顺,胡诌些混话,来惹人生气,其实自己心里并不真是那么想的。”梁金瑞也不好意思地回答。
    “这就对了嘛,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互相谅解,只有互相谅解才能互相尊重、团结一心。方才起初我看你们两个交谈得十分融洽,到底因为什么事就争执了起来呢?”范明诚继续问道。
    范明诚这一问又把李庆军和梁金瑞引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上。李庆军告诉范明诚:“我们起初谈论的是有关爱情和姻缘的关系问题,不知不觉就又转到了前途和命运的问题上,困为看法不尽一致,我一时性急堵气,就和梁金瑞顶了起来。平时,我们是不敢公开谈论这些问题的。现在以阶级斗争为纲,一谈到‘爱’字,马上就会被人认为是封资修,就要批倒批臭。这是校长您问,我不能背着您编一套谎话来骗您,若换了别人,我是高低不敢实话实说的。”
范明诚笑了笑说:“我很钦佩你们这一代人,思想活跃,勇于研究和探索许多人不敢拆解的事物。你方才说的目前不敢公开谈到‘爱’,否则会被认为是封资修,实际上这只是人们的一种错觉。有的人扯大旗当虎皮,利用人们的这种错觉大做文章,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企图坐享渔翁之利。这样的野心家只是极少数,而广大的人民群众则和你一样,只是不敢公开谈论,作为‘爱’却是在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中普遍存在着的,爱是人间最美好的东西。我们且不谈爱党,爱人民,这些广义的概念,单说这爱人,如果你不爱那具体的单个人,那不等于说你只爱江河湖海而不爱水一样的荒诞无稽吗?无产阶级不但有爱,而且这种爱也是具体到每一件事物和每一个人的,绝不是什么泛泛的空洞之词。只要我们明白了这一点,暂时是否公开谈论也就无关紧要了。就象你和韩志梅,我看大可不必每天都把爱字挂在嘴边上,而是要贯穿在具体的学习、生活和工作当中。今天,不,现在已经是下半夜,应该说是昨天,是韩志梅的生日,看得出来,李庆军你很想她,我想你是在煤油灯下给她写信。当然,也不一定写在纸上,也许是写在心里,我想附带说一句,你应该在那信里也写上我们副业队全体队员共同祝愿她生日快乐。并盼着早日吃到你们的喜糖。这就是爱,是我们无产阶级战友同志之间最真挚的爱。”
    李庆军忙说:“那我先谢谢校长,谢谢大家,我那信还没结尾,一定把这段话加上。虽然韩志梅不能在她过生日这天收到这封信,但她肯定已经在心里收到了大家对她的祝福了。”
    “那么你呢,也处女朋友了吗?”范明诚又转问梁金瑞。
    “就算有吧,刚处不久,不过,不过......”李庆军忙替他纠正说:“什么刚处不久,比我和韩志梅还早呢!”
“才一年多点儿嘛,怎么不是刚处不久,我哪比得上你,我连她的相片都还没有。”梁金瑞继续狡辩着。
    范明诚更加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接着说:“那我一并向你们表示祝福,祝你们一辈子相亲相爱,幸福美满!”
    李庆军和梁金瑞再次向范明诚表示了感谢。范明诚于是建议道:“我们再一起来唱支歌吧,
    就唱那首‘我们青年人有颗火热的心’怎么样?我们小点儿声,别影响别人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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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兄弟姐妹的情谊
                              一
     “好啊,那我来起头!”李庆军一听说要唱歌,当仁不让地领头就唱了起来:
    “我们青年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尖兵。那里有困难那里有我们,赤胆忠心为人民……”
    歌声轻轻地在这深夜的山谷树林中回荡,豪情壮志从这两代人的心房中骤然生起,伴随着熊熊篝火的光亮冲出这黑夜的山峦,奔向山外那如火如荼的世界.
月亮已从西边的山坡上落了下去,留下了满天的星斗还在不停地眨巴着疲惫的眼睛.唱完了歌,李庆军估么着,大概已是凌晨一点多钟光景.他看见自己睡的那间窝棚里有人已睡醒了一觉,这功夫正出到外面来小解.于是他便催道:“时候不早,我们也回去歇着吧。明天那头一窑炭停火已经是第十天,早饭后就开窑出炭。”
    范明诚其实早就困了,他硬撑着精神陪这几个年轻人聊到后半夜,这工夫回到窝棚里往那铺上一躺,不到五分钟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李庆军仍然没有睡意,他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没法使自己的思绪停下漫无边际的飞翔。明天,是他们进山烧炭以来开始出成果的一天,估计能出三、四万斤,卖上四千多元钱不成问题。这个数字使李庆军心情激动不已,这当中凝结着副业队全体知青、也还包括范明诚和徐、宋两位文教局领导、更确切地说,当然也还包括茶场里那些伙伴们的辛勤血汗,体现着他们的生活价值。他们没有被面前的灾难吓到,更没有失去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奋斗。仍然在继续为自己的茶场创造着财富、为社会作出着力所能及的贡献。
    覃玉峰说:停火封窑七天以后,一般是不会再有问题。因为开窑出炭最怕返火,封着的窑门打开后,空气中的氧气就会立即进到窑内。如果这时听到窑内有啪啪作响的声音,那就是返火了。窑内的炭遇到外边进去的氧气,尚未降到燃点以下的窑内高温会使它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燃烧起来,几万斤炭、二十多个人近二十天的辛劳成果将会在顷刻间化为灰烬。而且没有什么好的补救办法,惟有顶着窑内六、七十度的余温和冒着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钻进窑去拼命往外抢,抢出多少是多少。窑外还要把所有能盛水的用具全部备满水,放在窑门外一侧预备着,以便把抢出来的带火的炭及时浇灭。听覃玉峰介绍说:他可是曾经遇到过炭窑返火的阵势。他的一个叔叔就曾在从返火的炭窑中往外抢炭时被一氧化碳熏倒过,差点儿要了命。所以,为了更稳妥些,必保万无一失,这回他们头一窑封了十天。
    想着这些,李庆军又把两只眼睛睁了开来。他把开窑前要作的事情重新在脑袋里一件件地过了一遍筛,尽量思考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他又想起吃晚饭时,覃玉峰说他要七、八个人就够,要把这出头窑炭的活包下来。让其余的人再放一天假,还到山上沟里去弄些野物回来给大伙补充营养。有几个队员还说白天时他们到的一条冲里,发现那儿的山蛤特别多,仅在冲口那个大水窝里就抓了五、六斤。明天他们还想去抓。反正出窑也用不了太多的人。
    为了安全起见,李庆军没答应他们。他反复强调:出窑的时候所有的人一律不准远走,派不上班的也只能在随喊随到的地方休息待命。以应付突发的意外情况。那几个人有些不高兴,,自己也没有很好地对他们解释一下,这是不是有点儿顾此失彼呢?
    算了,反正都已经定下的事情,不去想他了。赶快睡觉,明天是最关键的一天,自己必须坐阵指挥,可千万不要打瞌睡呀!
    “咳,还明天呢,分明就是今天了,也就剩下几个小时了吧?”于是,李庆军透过竹芭门上方的空隙开始数天上的星斗,想借这个办法迫使自己入睡。想不到这个办法根本不管用,他脑袋里又渐渐地浮出了韩志梅的影子。脑袋里的韩志梅今天过二十二岁生日呀,自己不能在她身边陪伴,她会孤独吗?她在独自伤心落泪吧?不,她不是落泪,分明在和自己叨叨地叙说着什么呢。她都说了些什么?李庆军一句也没听清楚。他怎么能不去安慰她,自己倒在这儿睡大觉呢?这不成,李庆军的心可不是石头做的。
他索性在黑暗中从枕头下边摸出塑料烟合来,取出烟丝和卷烟纸,麻利地卷成一支纸烟叼在嘴上,把脑袋探到铺沿外,摸出打火机把烟点上慢慢地吸了起来。
    两只白肚皮的山鼠大大方方地跳进米箩里,高高兴兴地猛吃了起来,发出了咔咔的响声。李庆军卷烟点火的动静并没有使它们受到惊吓和感到有什么意外,它们都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递过来,给本兄弟也来一支!”身旁的梁金瑞突然翻了个身,把一只手朝李庆军这边摸了过来。显然,他也一直没睡着。
    有一只白肚鼠看样儿这回是受了点儿惊吓,“吱”地尖叫了一声,从箩筐里慌慌张张地窜了出来。另外那只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糊里糊涂地跟了出来。都说老鼠爱大米,可它们无论如何也听不惯梁金瑞那毫无艺术性的粗嗓门。
    “嘘——,小声点,莫要吵醒旁人。我还以为你睡觉的本事比我大着呢!”李庆军低声说着,把烟合和打火机塞到他的手心里。
   “一辈子不就这么几十年吗,做什么非把它都花在这睡觉上头?要我说,舍得早死几年,不是大把的工夫睡的么!”梁金瑞拿过烟合来,一边摸黑卷着烟,一边又耍起了贫嘴。
    又糊扯了!你不睡觉做什么?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李庆军把声音压低了点儿悄声问到。
    “还不是和你一样,想她了呗,明知故问!”
    “怎么个想法,厉害吗?”
   “眼看就要发疯啦!”
   “还在胡说,取笑我是吧?”
    “真的,没有半个字儿是假话,全都是打心窝子里掏出来的大实话。不信你过来摸摸我这心看看!再有几天见不到她,我肯定发疯的。我说庆军,你就不能发点慈悲批个假,哪怕只给一天,就让我回场里去看她一眼。我这两天眼皮总是在跳,昨晚上还梦见她病了,身边连个帮请医抓药的人都没有。你就看在我们俩这八年的情分上,通融通融一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去你的,还有闲心逗。又不是我不让你回去,人家场里不准我们回去,你不怕又要挨整?”
   “我也他妈的豁出去了,大不了再表演两回喷气式、打几把秋千,他还能把我活吞了不成?”
李庆军对这事儿着实犯难,他自己又何尝不急着回去看看韩志梅,可是李宗琦、董启芳那些人是要以搞副业为名对这十几名知青实行隔离政策,不准他们和其他知青接触。孤立他们,千方百计消除他们在知青中的影响。造反派们宁肯派人翻山越岭去为他们送粮送菜,也不让他们自己回去取。这正说明造反派们看似强大,红极一时,夺了权、掌了政、似乎左右乾坤胜卷在握。但他们却根本上拿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阻止李庆军这伙人在群众中的影响和威望,无奈何只好采取暂时隔离的手段,以便争取时间来树他们自己的大旗。
    李庆军十分了解梁金瑞的性情。别看他平时人前人后一副吃饱了知道不饿,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可他所有的心思如今都放在了陈凤莲身上。她对凤莲现在是时时耽心、处处牵挂。他近来经常失眠,人也瘦了许多。若不能快点儿回去见上一面,早晚非憋出病来不可。这就是我们知青的爱情,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轻歌狂舞,有的只是离别的牵挂和难忍的思念。
考虑再三,李庆军也豁出去了。他决定要破一破这个禁令,闯一闯这鬼门关。他把身子又往梁金瑞那边靠了靠,贴近他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你先别急,等把下一窑装上,我和你一起回去。有问题让他们对付我好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4
63# 流戈

    梁金瑞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抱怨道:“你说我们这是何苦呢?当初也没琢磨看有什么别的门路,若不是来上山下乡,哪会落到如今这步天地。这才叫龙陷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呢,自找的倒霉不是!”
    “那你现在后悔啦?开始埋怨我了吧?是我把你引上了这条路。当初我要不来,你也未必肯来。但是金瑞呀,你不妨回过头来想一想:我们走的这条路错了吗?我们难道不正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而努力吗?记得毕业前我们就多次谈论过邢燕子、董加耕和渔姗玲,我们不是一致称赞他们是一代有为知识青年的楷模吗!如今我们也沿着他们开辟的这条路走了下来,我看这并没有错。我们今天遭受的灾难和挫折,根本就不是因为参加上山下乡造成的。难道我们不下乡,就不会发生眼前这场运动吗?”李庆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怕再犯老毛病。
    “从道理上讲,这个理儿我认!我也不是后悔跟你走,建设新农村是我自愿的,我谁也不怨。可你想啊:我们吃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多力气,大好青春年华都搭上了,好端端的茶场如今被弄成了什么样子?我们努力的结果只落个被打倒挨整、成了牛鬼蛇神。以前那些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见了我们都不说话,有的还象是见到了冤家对头。你说说,这口窝囊气怎么咽那?”梁金瑞说的全是实话,他也只有当着李庆军这样的亲兄弟才会往外倒这些心中淤积的苦水。
“的确,咱们吃的苦、挨的累够多的,这都是为了往后能过上好日子,能把茶场建设得越来越好。既然我们是心甘情愿来干的,我们也就乐得其所。包括我们到这大深山里来烧炭。风餐露宿、还和自己的心上人很久难得见上一面,忍受着难耐的相思之苦。其实这些也同样是为了我们的茶场,为了我们大家伙儿的明天,我们这同样是在做着对国家、对社会的无私奉献,我们应当引以为骄傲和光荣。现在搞的这场运动,有句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叫做‘史无前例’,目的是反修防修,防止我们的国家变了颜色。你说这麽重要的事情,需要发动全国人民都来参加。谁也没有现成的经验,搞不准会有点儿乱也是难免的。我们暂时受的这点儿委屈比起范校长他们来,我们的付出和委屈那不是微不足道吗?我们凡事要多往远喽看,多往宽喽想,总有一天会好转过来的。”李庆军学着范明成的样子开导着梁金瑞。
    “诶,但愿是这样!只要我们的血汗没百流,倒霉遭罪没白挨,这辈子没白来人间走一回就行,我认了!以前总说相信科学,不信命,现在我算看透了,命运这个东西,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总之它是存在的。它就像我摆弄那些收音机里的无线电波,虽然无形,看不见也摸不着,可你没法否认它的存在。”
    “我说金瑞,你都向党支部递过了入党申请,现在正是接受考验的严峻时刻。只要你真正竖立了坚定的信念,为了党的事业情愿付出自己的一切,那就啥也不怕了。GCD能够砸碎一个旧世界,又能创建一个新世界,这不就是在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好了,快睡吧,明天的活还很关键呢。”李庆军听出梁金瑞的心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也不再那麽悲观,这才催他赶紧再睡上几个小时。而自己这工夫也已经感到十分困倦,上下眼皮都在不停地打仗。
    第二天,担任卫生员兼炊事员的潘洪柱老早就把炖黄猄肉的大锅架上了火。等到锅里的黄猄肉早就炖好了。为了不让它凉,下面灶塘里的火留了一点没有全撤。为了炖这黄獍肉,一大清早梁金瑞就让陈彦明给喊醒了。他俩到下边冲里找能做佐料的东西。费了很大的劲儿,只找到几棵五指牛奶和藤杜仲。若有八角就好了。可惜这附近连一棵八角的影儿也没有。八角那东西北方人叫它“大料”。顾名思义,平常无论炖什么菜放上几只味道就特别香。缺了它,味道起码差着几成。
    “有了!”梁金瑞这几天有点儿咳嗽,吃止咳药。他忽然想到那止咳用的甘草片,那玩艺儿的味道就和八角差不多,何不问问潘洪柱药箱里还有没有甘草片。
    谁知潘洪柱理解错了,还以为他又犯了咳嗽,忙从药箱里取出那只盛甘草片的小瓶儿来递给梁金瑞:“呐!剩下不多了,一起给了你吧。还象上次一样:每天三次,每次四片。
    梁金瑞一听禁不住乐了起来说:“哈哈,不是我自己吃,我是要给大伙儿熬滋补止咳汤。”说着,他接过小药瓶走到炖黄獍肉的锅前拧开瓶盖,掀起锅盖就要往里倒。
    “你要干什么?”潘洪柱扭头见了,禁不住惊奇地问。
    “放点儿八角啊!”
    “哈哈哈哈,亏你想得出?那里边还真有八角的成分,不过,那毕竟还是药,你可千万少放。”
    “我知道了,不是每次四片吗!遵医瞩就是了!”
由于准备工作做得充分,这头一窑炭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差不多出完了。既然没有发生返火事故,大伙儿那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松开了。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感到浑身酸软,骨头都快散了架。炖黄獍肉的香味飘了过来,大家伙儿的肚子也叽里咕噜地乱叫起来,恨不得从嗓子眼里伸出手来去够那锅里的黄獍肉。
    窑里还剩下千把斤炭,也不忙着出了。李庆军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长舒了一口气,便招呼大家说:“上午就到这儿吧,赶紧洗澡然后准备开饭。”
    再看这些出窑的知青,呵!你还别说,唱《火烧连营》这回不用化妆了!一个个地都只穿着裤衩,通身漆黑,象是刚从煤堆里扒出来的,唯有眼珠子还是白的。
    虽说是个大晴天,天老爷让风婆婆也放了假,但窑外仍然很冷,顶多也就两三度的气温。李庆军一早上就让范明诚和两位局长上午都去帮厨、烧热水。这工夫早已烧好了两大锅热水。大伙儿互相看着对方的模样捧着肚子笑够了,便赶紧打水洗澡。
    山里人一提到好吃的东西,自然忘不了獍汤鹿肉山猪皮。敢情你是没吃过这炖黄獍肉,那鲜香的滋味儿,不小心都能把鼻子撑破了。合该是副业队进山烧的第一窑炭、山神也来帮着贺喜助威。
    这要是先前,吴国强打到大的猎物一准会送回场里食堂去。哪怕这些哥们姐们每人尝上一块肉、喝上一口汤,那也是他一番心意,有福同享。可现如今,就算吃不完扔掉,他也不会再去惦记那些让他吃足了苦头的人,那些人如今已不再是兄弟姐妹,造反了,造的是自己兄弟姐妹的反,脸一翻就谁也不认。也不知中的哪门子的邪?还口口声声只准讲革命,禁止论吃喝:“吃喝是什么?那是阶级敌人的迷魂阵!革命小将就是要不食人间烟火,谁还敢拿些什么黄獍肉去拉拢腐蚀人家?活腻烦了不成?
我得在这故事中间插句话:现在世道清明了,我才敢替当年那些朋友们说几句鸣冤叫屈的公道话。虽然秋后算帐派还没死绝,还在捧着魔鬼的阴魂哀号。但后辈人可不再买他们的帐了。诚然,我把这些当年视为惑众妖言的反动言论写进书里,若干年后如有人还要搞文革,起码还要扒我的皮!抽我的筋!放油锅里炸了吃都不解恨!!!不过我已不太在意,这把年纪的人了,料想活不到那一天。
    书归正传,那李庆军还拿出了进山时带来的一壶三花酒。他藏得真是严实,连身边的梁金瑞这个酒包都没摸到蛛丝马迹,为的是留到庆贺出第一窑炭时给大伙助助兴。原来只想到时弄些山蛤什么的,想不到还有黄獍肉,真是天遂人愿。
    三个县里的“走资派”、十多个茶场被发配到山里来的“牛鬼蛇神”就在这彩霞山旷野深处摆了个别开生面的露天宴席。没有桌子,分别找了几块大木板,下边用大原木垫起来便是饭桌。周围抬过来几根大木头便成了“满地凳”。李庆军找了几只大碗把酒分别倒进碗里,让大伙儿分别轮着喝。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5
64# 流戈

大家一边吃着肉、喝着酒,一边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谈论着。都有意避开了那些令人烦恼忧愁的事情。李庆军事先交代过:今天我们是喜庆日,也算因祸得福,说点高兴的,谁也不要愁眉苦脸。所以现在最热门的话题当属大家下冲抓山蛤的经过和吴国强打黄獍有关的事情。吴国强却在想着另外的事情,他问潘洪柱道:
    “老潘,我喊你留的黄獍肉你留了吗?”
    “自管放心,留有五六斤呢。我都用山蕉叶包好了,临走你在用薄膜纸包一下。”潘洪柱爽快地回答。
    留这些黄獍肉是吴国强和陈彦明、覃玉峰等几个人共同商量的,准备留给场里那几个和他们一样落难的姐妹的。这事儿起先李庆军是同意了的,可是如何往回送确实是个问题。
    吴国强端着自己的饭盒凑到李庆军身旁商量道:“李书记,你看是不是等会儿吃完饭就派个人把给场里那几个姐妹留的黄猄肉送回去?她们现在可是比咱们副业队的人还要苦啊。”
    李庆军想了想,象是在征求别人意见似地说:“我看是不是这事就算了,那几个姐妹原本就被当作眼中钉,弄不好再被抓着个现成的借口,岂不是反害了她们。”
    “你怎么也前怕狼后怕虎的啦?又不是要敲锣打鼓去送,里面用上了塑料布扎好,外面再用旧衣服一包,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脏衣服破了,拿出来找人帮缝补浆洗的,他们又能把我们怎么样?顶多说我们违反规定回场里。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罪状多一条少一条又有什么区别。”梁金瑞一旁极力主张现在就往回送.
   李庆军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他自然也十分惦记着场里那几个姐妹,可就是回去,怎么也得把第二窑炭装上再说呀,这阵子,大家对这烧炭的要领一无所知,全靠着覃玉峰里里外外一个人张罗.特别是点火开烧后,他是黑天接着白天连轴转.整个人都累完了.所以,李庆军打算让覃玉峰好好歇一歇.装第二窑就由自己来领着干..如果派别人送回去,那只有让梁金瑞回去.他实在太想凤莲了.可他的脾气太倔强,挨了那些批判从来没服过.总是公开地和那些造反派顶牛,得理不让人.明知那等于是对牛弹琴,祸从口出.,他硬是扳不住自己那张嘴.让他一个人回去李庆军实在不放心.。
    范明诚知道李庆军在担心着什么,看见他还在犹豫,便说道:“要我说,干脆李庆军就亲自回去跑一趟,也好代表我们副业队全体人员向他们表示问候。我们都进了山,象韩志梅她们身边就少了依靠,处境肯定比以前更难。你代表我们大家送去的不仅仅是好吃的肉菜,更是对他们的安慰和鼓励呀!你是队长,明面上还可以说是回去汇报工作。”
    李庆军见范明诚也支持他回去,于是就说:“那好,等我们把下一窑装好,我就让梁金瑞和我一同回去。我们稍回两担炭去,就说去送样品。现在天冷,肉菜搁上两天也坏不了。”
    “装窑的事你尽管放心,我们现在也都会干了。你明天和梁金瑞只管回去便是,这儿多一个少一个人影响不了什么。一切有我们呢。”陈彦明也抢着说。
    “那可就得大家多费心了,我就先代表那些姐妹们向大家表示感谢!”李庆军最后也下了决心。
    午饭后稍做休息,李庆军便吩咐下午自由活动。他然后从铺底下把柴刀和刀插取了出来,招呼梁金瑞道:“走,拿上刀跟我砍竹子去。”
    “砍竹子干什么?”梁金瑞不解地问。
    “织炭箩。我们明天回去得有个正当理由。每个人担上一担炭回去做样品,就说是回场报喜,送无产阶级革命炭!”
    “哈哈哈。。。。。。”大家全都给逗乐了。
    梁金瑞故意憋住笑,边到铺底下取柴刀边喃喃地说:“这炭是无产阶级的,可那肉菜是资产阶级的呀!我们两个这不是在搞阶级调和吗?”
    两个人说着笑着沿着通往山外的那条小路才走了不到一里路,刚走到通往竹山的岔路口,不承想却迎面遇上了从山外进来的余新贵和黄子安。梁金瑞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他俩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又跑了回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看来明天回场里的事情要泡汤。梁金瑞这时候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两个丧门星!他生气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眼睛冷冷地瞅着这个两个不速之客没有说话。
    走在前面的余新贵没去理会梁金瑞,却一反常态,嘴里甜甜地,毕恭毕敬地朝李庆军打起了招呼:
    “李场长吃过午饭啦,这是准备做什么去呀?要不要我俩也跟你一起去?”
    余新贵和黄子安的突然回来也让李庆军吃了一惊。这两个烦人的家伙在山里呆够了,好不容易偷着回家放松几天,提前返回山里准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不过瞅他俩那表情,到不象是死了干爸爸那般沮丧,还满乐和呢。今儿个破天荒张嘴朝自己叫起场长来了,这事儿到是有些蹊跷。自从被宣布靠边站,造反派们可从来没再用过去的称呼和自己打过交道。就是普通群众,仍然称他为“李书记”的也不敢在公众场合大声喊了。造反派虽然无权罢免他这个场校党支部副书记,只好先挂了起来。可那副场长的职务不是早就“打倒”了么?这余新贵平时就一肚的花花肠子,这回莫不是谎称要回城里,背地里又琢摸出了什么鬼点子来套我?李庆军心里不免划上了一连串的问号。于是便停下脚步,用他极少用的严厉眼神盯着余新贵问:“不是说要回去住上十天八天吗?怎么只一宿就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子安平时一着急说话就有点儿结巴,可他却偏要抢别人的话头乱答腔。象是生怕别人把他当成哑巴。这时,他用手指着余新贵急忙说:“都都都怪他,,商量好的街上热闹的地方不要去,直直接到路路口等车。他他他他偏要满满街跑。结果就就遇——上吃吃场里的邱邱荣枝,跟跟跟着回回场里住——了一宿。”
余新贵也忙着补充说:“赶上倒霉,都到莫圩了,正要到路口等班车,却撞到了从区上院里出来的邱荣枝。只好推说是到集上来理理发,我们这头发确实也太长了。若是遇到别人还好糊弄。那邱荣枝本就是那专会下舌的刮啦鸟,董启芳跟前有名的马屁精。她一准会向董启芳打小报告。没敢小看,索性跟着回场里蹲了一宿。”
    李庆军瞅着面前这两个造反派,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接着又问到:“你俩回场里都是怎么汇报的/说没说我们今天要出炭的事情?”
    余新贵平时那狐假虎威的神气也不知到都弄哪儿去啦,看他现在那摸样儿,真好比一只讨人喜欢的巴儿狗。他满脸堆着笑说:“我把你领着我们不怕任何困难,苦干实干拼命干的革命精神和取得的巨大成绩都向场里汇报了。场文革小组十分满意。”
    梁金瑞见他满嘴玄黄,便顶了他一句:“恐怕是为你们自己邀功吧!”
    李庆军不想再和他俩多废话,于是便说:“我和梁金瑞要去砍几根竹子回来用,有事回头再说吧。算你俩走运,吴国强昨天去看窑场,意外打到一只黄獍。炖在锅里还没吃完,你俩快去吃吧。”他刚要领着梁金瑞拐上往竹山去的那条岔道,却被余新贵又在后边给喊住了。
    “李场长你先别忙走,我还有重要消息告诉你呢。”
    李庆军重新停下脚步回头问他到:“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
   “场长啊,难道不对吗?”
   “不是早就宣布打倒了吗?我现在只是副业队的队长,以后不要乱叫。”
    余新贵脑袋转得快,忙又回答说:“那只是大字报上说的,文革小组可没说要撤你职,现在王达昌走了,你自然就是场长。副业队长只是临时兼的。”
    黄子安也抢先报功地说:“特特听我我——文革小组勒仪营导说蝈蝈过两天还要你回去关关管全——面生产呢。”
    李庆军不想继续听他俩的鬼话,天知道他俩干吗又跑回来拿自己寻开心。他招呼梁金瑞继续赶路。两个人拐进岔路走出去有三十来米远,还听见余新贵在后面喊:“李场长是真的,我们不骗你。”
四点来钟,李庆军和梁金瑞每人抗着一小捆丹竹回来啦。他俩为找这些丹竹,走出去将近十里路。附近只有平时做竹竿用的那种甜竹和苦竹,质地坚硬,不好用。李庆军告诉梁金瑞:“丹竹比较柔软,长得也长。破篾容易,只须在一头用篾刀对半破过一节,然后两手握住竹身,一节一节地拧开,就能把整条竹子拧成十分匀称的两半。再用篾刀按需要的宽窄破成条,除去篾瓤就行了。梁金瑞见李庆军破起竹篾来一点都不费劲儿,十分得心应手。他自己便也拿起刀来学着李庆军的样子破。谁知那竹子一到自己手上就怎么也不听摆弄。一到竹节就拧不开。再一用力把竹子都拧断了。想从头到尾用刀破,结果破了好几根,好好的竹子都被他从中间削了出去,全给报废了。不小心手指头还让篾刀咬了一口。幸亏用力不是太大,割出的小口不是很深,没出多少血。这一来他可彻底泄了气,把篾刀一扔,说了句:“我他妈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哪学得来这般的细致活儿?”跑到一旁的大木头上坐着抽烟去了。
    李庆军本来是打算让他学着干,这才让他一同去多砍了一些竹子回来。看到他不想再干,便笑着说:“你也真算是苯得可以,着什么急吗。这活得靠自己细心体会,多练几根竹子才能品出门道来。我开始学那阵子手上割满了伤口呢。”
    “算了吧,我没有你那末好耐性。我这纯粹在这添乱呢。整个一个败家子,净浪费竹子。”梁金瑞说啥也不肯再学了。
    李庆军摇了摇头说:“也许这就叫穿衣戴帽,,各有一套。若让我轮大锤打铁,还不知道会出啥洋相呢。”
    吃罢晚饭,李庆军便开始编织担炭的大筐。这活计要比那破竹篾好学得多。梁金瑞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也拿起竹篾跟着学了起来。
    余新贵闲着无聊,也凑到跟前来套近乎,郑重其事地对李庆军说:“真的,李场长,我回来时说的可全都是真话,要骗你我是野种!顶多超不过十天八天,场里肯定要你回去。我这可是听董启芳亲口说的。”
    李庆军才不去理会他是真是假,一看见余新贵的影子就心烦。抬头看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冷冷地回了他一句:“你现在用不着和我说这些。董启芳高兴怎么着,就随她的便好啦,我奉陪到底。”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5
65# 流戈
第十九章、忍辱负重
                               一
    赶到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还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趁着余新贵和黄子安那两个造反派民兵还在窝棚的被窝里做着黄粱美梦,李庆军和梁金瑞先到窑里用头天晚上编织的炭箩装好两担炭。尽管余新贵他们突然提前回来,原定今天回场里的计划也不打算改变。李庆军决定事先不和这两个造反派打招呼,往回送黄獍肉的事情也不让他俩知道。
早饭后,李庆军和梁金瑞刚把炭从窑里担了上来,一切就绪正准备动身,余新贵这才知到他们要回场里。他急忙和黄子安一起跑过来阻拦:
    “李场长,你是知到的,我们来之前场里有过交代:参加副业队的人要以队为家,不经场文革批准,不准随便往回跑。其实你要回去也不在呼这几天,就再耐烦几天等场里通知吧。
    看到余新贵确实着急的样子,李庆军心里这个乐呀。他强憋着没有乐出声来,仍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责问道:“夷!你以为我是回去玩啊?我这是工作,你懂吗?我想董启芳也不会是派你来干扰阻挠我工作的吧?”
    余新贵更急了,只得把他们的底牌亮了出来:“别忘了,你们可都是接受监督改造的。场文革就是要我们来监督你们的,我现在有权制止你们回去!”
    李庆军马上反唇相讥说:“方才你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我是这个茶场的场长么,怎么现在又不是啦?这且不说,起码在这个副业队我是队长,是场文革在大会上宣布的,这你总该承认吧?副业队的正常工作自然由我来安排。你只不过是履行监督而已。如果你硬要瞎搀和耽误我工作,那我们只有一同回场里让场文革来评判好啦,我也好把你们几个在副业队这段时间的表现当他们说说啦,你们做的每一件事我可都帮你们记着哪!本来场里就要求每个到副业队来的人都要服从我的安排参加干活,而你们实际上才干了几天活?不干活也就罢了,可你不能影响我的工作呀。”
    “这……,”余新贵一下子被李庆军的这几句话给噎住了。别的事暂不提,单是他把毛主席语录撕了卷烟抽这一件事,那时侯李庆军若给捅到场里,可真就够他喝一壶的。弄不好戴上顶反革命帽子那可比李庆军他们还要惨。人家李庆军放着一次绝好的立功机会不要,还在替自己瞒着,无论如何可不能把他惹急了。
    黄子安一看余新贵瘪了茄子,情急之下竟然要伸手上前来夺李庆军的扁担。嘴里节节巴巴地说:“就就就是不准回去,不——然我们一一要挨挨挨骂的”但他一回头看见好几个人都闻声围了过来,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吓得连忙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梁金瑞原以为黄子安要动手,他怕李庆军吃亏,刚想撂下担子过去帮护着,却见黄子安又缩手了,这才把心放下。于是他招呼李庆军说:“庆军哥我们走,有话回场里说去,理他们干嘛?”
    李庆军也不再看他俩,和梁金瑞担起担子走出了十步开外,才听见余新贵无可奈何地呐呐说:“那有事你们自己抗着,可别说我俩答应你们回去的。”
    “呸!说这话也不嫌牙碜?什么事情要你们答应有个鸟用!”梁金瑞马上又回了他一句。
    一担荆炭也就四五十斤,不算重。且又是一路下破,两个人象是出了笼的鸟儿快步如飞,赶在午饭前就回到了场里。他俩一路商量好,两担样品直接担到回形院向文革小组报喜。请他们尽快派人进山运出来。时间长了会吸收水分降低等级。
彩霞山场校文革领导小组副组长董启芳近段时间总是心绪不宁。她让郑兴致那个王八蛋给坑得不浅。由一个天真活泼、充满幻想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个只好委曲求全抑郁寡欢的女人。虽然场里的知青们无人知晓她的内里,她依然是个在这方圆数十里的群山之中可以呼风唤雨,名噪一时的头面人物,有着令人仰慕的殊荣和权势。但她自己心知肚明:先前那些许多人都望尘莫及的优势如今都一去不复返啦。她已是遭人玩弄后遗弃的残次品。“残花败柳”这个词象只寄生体内的囊尾蚴虫,时不时地爬进她的脑袋里作祟,搅得她不得安宁。使她不敢再有太多的奢求,只盼着能把如今那个象被拔光了毛的小鸟一般的李庆军,从那个韩志梅的怀里夺过来。虽然她不知到郑兴致为她安排的计策能否起作用,但她决心要试一试。她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只有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揭、批、查暂告一段落,郑兴致的工作组奉命要撤回县里。临走告诉董启芳:“火候差不多了,该是把李庆军从新扶起来的时候啦。让他在群众大会上彻底检讨、求得群众谅解,重新回到革命队伍中来。上级已经发了文件,前段时间打击面太大,搞错了的要平反纠正。因此,你这儿要抓紧,赶在平反纠正之前搞定他,否则就有前功尽弃的危险。”
    “韩志梅那边你办妥了吗?”董启芳见郑兴致要走,急忙追问他这件事。
    “找她谈过了,要她多替李庆军的前途想想,不能再继续缠着他,否则就彻底毁了他了。她虽然没有当面表态,但可以看得出,她心里头已经动摇了。关键是你这头必须把李庆军牢牢地栓住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于是,董启芳这几天就在紧锣密鼓地操办着她的“扶”的计划。手下群众组织的头头她都挨着个儿通了气,做好了种种妥善安排,单等着通知李庆军回来“亮相”了。惟独那个“红九月”组织的工作怎么做,她还没最后拿定主意。这个“红九月”自始至终在许多问题上都和自己拧着劲儿,总是没法儿尿到一只壶里。他们当中多数人一直偏向李庆军。让李庆军在大会上当众作检查,他们坚决反对怎么办?这个组织的幕后指挥者很可能就是李庆军的左膀右臂。这回要扶李庆军重新上台,他们自然拥护。可问题是,如果他们提出彻底为李庆军翻案怎么办?若是有人乘机掀起一股针对前段时间揭批查的反革命逆流,董启芳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反击他们,只是眼下时间急迫,不能扰乱了自己的行动计划。看来只有暂时避开他们点儿,以后再找机会让李庆军去做他们的工作,那可比自己去找他们好得多。
    经过反复斟酌,这事情最好还是让组长李宗琦去和他们“红九月”沟通沟通,务求不要节外生枝,尽快让李庆军出来工作。李宗琦人缘不错,给人以堂堂正正,不偏不倚的感觉,和两派的人都能说得上话``````。
    董启芳这儿正自盘算着呢,冷不丁透过玻璃窗瞧见院门口闯进两个挑着担子的人来。仔细一看,呀!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进来的竟是李庆军和梁金瑞。她这下可真慌了神:我这儿还没拾缀好呢,他怎么就回来啦?准是余新贵和黄子安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给透的风!等那天回来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梆啷”一声,董启芳不小心把桌子上的玻璃茶杯碰掉在地上,杯子里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洒了一地,把她的一双解放鞋也给弄湿了,烫得他“嗷”地叫了起来。那玻璃茶杯也真够结实的,居然没有打碎,只是杯口掉了一小块碴。
董启芳顾不得再去理会那只掉在地上的茶杯,急忙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院子里,就象迎接分别了大半辈子的老朋友一样,招呼他俩撂下担子,也顾不得两个人蹭得满是炭灰的黑手,一手一个把李庆军和梁金瑞的手握到自己手里。把他俩一直让进了她的办公室。她这是个里外套间,是由先前的大房间间壁成的。外间是她的办公室,里间是武器库兼卧室。
董启芳将二人让到外间的长条凳子上坐了下来,转身去取茶杯打算给他俩倒茶,这才想起茶杯方才已被自己打坏了一只。她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大,活脱象只刚下了双簧蛋的小母鸡在邀功请赏,听得李庆军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6
66# 流戈

    少了一只杯子,待到董启芳要到别的屋里去找茶杯时,被李庆军给拦住了:
    “董组长不用客气,我俩不渴,你就别忙活了。副业队头一窑出的炭,我俩今天送些样品回来。希望场里尽快派人去担出来。另外,我们那儿整天扛大木头的活,很多人衣服肩膀上都磨破了。我们顺便捎出来找人帮着缝补一下。队里工作脱不开,我们还得快点儿回去。场里还有没有什么新的指示?若没有事,你这儿也忙。就不多打扰了。”李庆军琢磨着得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他忘不了回来的主要目的。
“不要着急!我正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呢。要不这样,先让梁金瑞拿那些衣服去找人补,你在这儿多坐一会儿,我先和你谈些事,呆会儿我煮面条,等梁金瑞回来我们就吃午饭。反正你两人今天不要回山里了。”
    李庆军朝梁金瑞使了个眼色。梁金瑞会意,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这样也好,既然还有事,我先过去,下午等你通知。方才遇到马秀华,已经让她告诉厨房煮红薯,就不要再煮面条了。”说完,他到院子里的炭箩上解下那包衣服便走出了回形院。
    屋里只剩下董启芳和李庆军,董启芳此时显得更加热情地笑着说:“本来准备这两天派人去通知你回来,没想到你今天自己回来了。给我来了个措手不及,都没准备好给你接风,实在抱歉了!不过没关系,明后天我给你补上。这段时间你领着副业队进山为场里立了大功,你辛苦了!我先代表场文革领导小组和广大革命群众向你表示慰问!并热烈欢迎你回来。”
    董启芳这番一反常态的表白,倒让李庆军在脑袋里多打上了几个问号。上一个春节刚刚过完不久,离下一个春节还早着呢,哪来这多的拜年话?他在任何场合都不想只当个听众。想了想便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就不要说了,都是为人民服务。而且,我们都还在接受监督改造,哪里谈得上功劳?你快不要这么说了。”  
“群众运动嘛,你也不要有什么怨气,不要抱抵触情绪。对于你的问题,场文革领导小组经过反复研究,并且与群众组织统一了认识,一致认为你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原则问题,主要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这场文化大革命缺乏足够的认识,态度不够端正,工作方法不够注意,以至于引起了广大革命群众对你的气愤。大家可都是恨铁不成钢啊。相信你经过前段时间的教育帮助,一定会端正态度,重新和广大革命群众一起,投身于三大革命实践,再立新功。来,你先喝杯茶。”董启芳说着,从保温瓶中倒出一杯茶递给了李庆军。
    李庆军对董启芳所说的这些话有点儿似懂非懂,听那意思,无非是要正确对待群众运动云云的老一套。她说这些干吗呢?出于礼节,李庆军还是接过了董启芳递过来的茶,然后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所以,”董启芳接着说:“这次领导班子开会研究时,我坚持让你回来参加领导班子,负责领导全面生产。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县文革工作组的郑部长代表工作组也充分肯定了我的意见。他临走还交代我一定要做好你的思想工作,让你丢掉包袱,轻装上阵。你可要千万珍惜这次机会,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站回到革命立场上来。这件事我已和革命群众反复地做了工作,大家也都表示能够谅解,剩下的就看你的态度和表现了。至于梁金瑞,据反映这段时间干得不错,还就是态度不够端正,经常发些牢骚,你和他是同学,又是朋友,你应该多劝劝他,帮他认识过来就好了。你也不用急,他早晚也能抽回来从新安排。今天回来就让他在场里休息两天,然后回副业队接替你的队长工作。这样安排你看行吗?副业队的工作相当重要,覃玉峰技术上有一套,工作安排上就差一些,单靠他一个人总不行呀!“
    “不行,我还得回去!副业队里好多事情还得交代清楚。再说,我人回来了,可行李还在山里呢。”李庆军极力推托着,他并非不愿意回来管全面生产,他这个人挑担子从来不嫌重。他主要是舍不得丢下山里那些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师长和兄弟呀!
    “这你尽管放心,准备接新的工作吧。呆会儿吃过午饭我就派人去帮你取行李,其他事情你交代梁金瑞就行了。郑部长回县里了,以后你就住隔壁他那个房间,我们工作上也便于联系。”董启芳这回考虑安排得很周密妥善,高低就是不让李庆军再回山里去。而李庆军向她汇报的副业队的工作情况,她根本就东耳听西耳冒,然后告诉李庆军:“这些事情你不用跟我说了,今后都由你来管。你进班子当第一副组长,我今后还归你领导呢。!哦,快晌午了,工作的事情以后我们慢慢谈,你一定饿了,干脆我们来个鸡蛋煮面条。隔壁你那屋里有锑锅和煤油炉。”
    “快不用麻烦了,食堂已经煮了红薯,我特爱吃那东西!”李庆军如今也学会了撒谎,而且几近乎脸不改色心不跳。说完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凭他对董启芳的了解,绝不会平白无故抬举他,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现在一定是在一步步地拿话来试探自己!当务之急是不能上她的套,赶紧去了解了解各方面的情况再说。
    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李庆军,韩志梅高兴得边笑边抹眼泪,只是碍着同屋姐妹的面,才没有扑上去楼住李庆军狠劲儿地亲上几口。同屋的姐妹们看见李庆军回来了,自然也都热情地上前打着招呼问长问短。却见那韩志梅站在床前把李庆军的两只手攥得紧紧地,象是害怕稍不留神会被别人抢了去似地。她目不转睛地仔细审视了好一阵子,直到确信李庆军还是老样子,没有明显地消瘦。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澈有神,饱含深情,她这才放了心,随即埋怨道:“走之前就叫你去街上理理发,你偏不听。看你这头是让谁给你剪的?跟个狗啃的差不多!再说你这脖子,怎么就能黑成这付模样?我的天,这还能叫脖子吗,简直就是一截荆炭!拿去烧风炉还差不多。山里木柴大把多,怎么就舍不得烧水洗一洗。你们北方人就这坏毛病,总是不爱洗澡,得懒就懒,一时半会儿没个女人在身边照顾就不成个体统!”
“咳,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跟我去钻两天炭窑试试,不黑才怪。我们可不懒,没有一天不洗澡的。只不过今天刚担了一担炭回来,还没来得及洗。待会儿到河边洗一洗就好了。”李庆军回答道。
韩志梅听他这么一说,马上又心疼起来,赶忙说道:“这冷天可不能下河去洗,那凉水洗不净不说,伤身子的。场里要到下午四点以后才烧热水,先在我这儿暖壶里给你弄点儿开水兑些凉水洗洗吧。”说着,她就伸手到床底下把早上灌了开水的那只暖壶拿了出来。谁知那只暖壶里的水只剩下还不到半壶了。原来同屋的姐妹们中午回来洗手给到去了一大半。她们平时习惯了,什么时候用热水就从这壶里倒。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6
67# 流戈

    “谁这么不长眼色?偏赶今天把水都倒走了。”韩志梅大笑着问同屋那几个姐妹。
    二妹子何春玲却挤眉弄眼地故意逗着趣儿跟大伙儿说:“姐妹们,这事情可怨不得我们,对吧?李大哥今天应该在山里头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整整齐齐再回来见我们韩姐姐,何苦象这样邋里拉遢地回来和我们争暖壶里的这点水呢。要我说,韩姐姐还帮他找什么热水,干脆打了出去算了!回头再找个干净的岂不省事?”
    “哈哈哈哈!”满屋里的人笑成了一团。有人拍巴掌、有人捂肚子。
    “你个该死的疯癫妹,谁都敢笑话,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还不快去到厨房帮着弄些热水来!我得给他找件衣裳换一换。”韩志梅把床下的提桶递给了二妹子。
    二妹子拎着提桶还没等下楼,转身很快就拎着半桶热水回来了。原来她正好遇到陈凤莲提着一桶热水上楼来,从她那儿匀了一半。
    韩志梅索性把自己披在身上的棉袄丢在床上,挽起内衣袖子往洗脸盆中到了一些热水,然后招呼李庆军脱下外衣和线衣命令道:“来,我来帮你洗!我就不信,这么大个人,脸还能洗不干净!”
    韩志梅用香皂帮李庆军把脸和脖子都认真地洗了个遍,这才从凉绳上扯下自己的毛巾帮他擦干。待李庆军还要往身上穿那件他方才脱下的线衣,却被韩志梅一把夺过来丢进了水盆里呲道:“这领子都黑得起亮光了,亏你还不打算洗一洗呀,别再把那刚洗干净的脖子又给弄脏了。”
“我又没带衣服出来,这工夫不穿它穿什么呀?”
    “早让你把脏衣服捎回来洗,你就偏不听,现在知道没有穿的了?给!先把我棉袄披上,别着了凉。”韩志梅从床上拿起自己的棉袄递给了李庆军,她接着便把床底下靠一头的那只小木箱子搬了出来,打开箱盖,从最上面那层拿出了一件红色的新线衣递给李庆军说:“给!穿这件新的吧。”
    “是你的吗?你自己怎么不穿?”李庆军问道,他接过这件线衣仔细一看,呵,还是件翻领的,真漂亮呀。
    “穿就是了,你管他是谁的!怎么跟个小孩子是的!
    同屋的姐妹们又是一阵哄笑,弄得李庆军真是不好意思。他不敢再作声,乖乖地把那件红线衣穿在了身上。大庭广众之下,他是这座茶场的党支部副书记、副场长、民兵连指导员。他在大家心目中一直是一个令人尊重的领导。可是一到了韩志梅面前,他就立马换了一个人。他变成了一个被哄着捧着的小孩子,连穿衣吃饭都得替他操着一份心。好在如今这楼上住的姐妹都是和韩志梅一样热心、善良的女孩子。她们都十分同情李庆军和韩志梅如今的状况和遭遇,没有人拿他们当作笑料。
    梁金瑞把带回来的黄獍肉交给炊事员帮回锅热一下,这工夫已经热好了,龙妹仔上楼来招呼大家下楼去吃饭。韩志梅交代二妹子说:“你先和大家下去吃,给我和凤莲少留一点尝尝就行。告诉大家不要等我们。若是有人问,就说是大家凑钱买的。”
    姐妹们知道韩志梅和凤莲她们都有体己话要和男朋友说,便都知趣地答应着下楼去了。韩志梅这才抓紧时间和李庆军把嘴唇紧紧地贴到了一起,相互拥抱着,享受着爱的甜蜜。
    亲热一番之后,韩志梅瞅着李庆军的眼睛问道:“下午还回山里去吗?”
    “说是不让我再去了,方才董启芳说下午就派人进山去帮我取行李。”
    “还真有这回事呀?这几天就听说你要回来,还说是要官复原职,回来当场长。我一直不敢相信,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当场长,说是要参加文革小组当第一副组长。这事还没最后定,还弄不请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事情怪得让人没法琢么,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可真是替你捏着一把汗呢,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的什么圈套。”
    “放心,我会留意的。你最近情况可还好?”
    “还能怎么样,天天干活呗。剁那些晒干的红薯藤,、淋菜、喂猪、什么都干。”
“我是说政治方面,他们没再开你的批斗会吗?”
    “开过两次,还是大字报上那些内容,说我是资产阶级美女蛇,要我交代如何勾引、腐蚀革命青年,把革命领导干部拉下水。逼我当众低头认罪。工作组那个郑的部长还说,还说``````”韩志梅说到这儿就突然说不下去了。
    “还说什么啦?你快告诉我呀。”李庆军见韩志梅的神情有些恍惚不定,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更加着起急来,忙着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说你挨整都是因为我,要我断绝和你来往。说只有这样你才能重新站起来。庆军你说,真是这样吗?”
    “去他妈地,你千万不能听那些癞蛤摸叫唤!我们行得端、坐得正,平生不做亏心事,他们还能把我们整哪去?”向来不说粗话的李庆军如今话里话外竟也带上了“妈”字。
    “不过,这事儿我也反复想过好几遍了。一开始,那是我追的你,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这个人。你在街道动员会上给我们讲的那些道理,那些先进事迹,件件都在打动着我的心,不然我也不会到这茶场来。我那时就抱定了一个主意:这辈子我就跟着你走,苦点累点我都心甘情愿。你说,同样是在新中国的红旗下长大的青年人,难道我就连这点儿选择爱的权利都没有吗?他们凭什么这样糟蹋我?”韩志梅说着说着,委屈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成串地从眼睛里滚落下来,她的嗓音也有点儿嘶哑了
    “不!我们相爱的权利谁也剥夺不去。那些没人性的家伙想要阻止,那绝对办不到!志梅,你一定要坚信:无论环境多么险恶,真正的爱情是摧不垮的。就是死也无法让它改变!你不要想得太多,别人说什么让他说去,全当是疯狗在叫,我们自己心里是坦然的。”李庆军为韩志梅擦去眼睛上的泪水,一肚子的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先这样安慰着韩志梅。
    稍停,韩志梅又问起:“那梁金瑞也不用再去了吗?”
    “他还得去。董启芳说要他接替我去当副业队长呢。”
    “这样可就苦了凤莲,别看她嘴上不说,我知道她想梁金瑞想得好苦。看到你回来了,梁金瑞还得到山里去,凤莲会更加难过的。”
    “梁金瑞也是一样啊,他跟我说他想凤莲都快要发疯了。所以这次我豁出去再挨场批斗,高低和他一起回来看看。”
    “唉,也不知道这场运动什么时候能有个头,我看,我们先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事情,该喊金瑞他们去吃午饭了。”
    凤莲的房间在楼上另一头。早就想搬过来和韩志梅一块儿住,因她还是“革命群众”,韩志梅怕她受到牵连,就让她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不过一有时间,她总是拎着那只里面装着毛线和织针的塑料袋到韩志梅这边来,坐在她床上学织一些新的花样儿。她通常只顾织了拆、拆了织,却很少跟姐妹们谈论大家普遍关心的时事新闻。梁金瑞给她组装了一部六管的半导体收音机,但那里面播放的节目翻来覆去只有那几段子现代京戏,再不就是压倒一切的欢呼万岁声。凤莲听不惯京戏,干脆把收音机塞进了梁金瑞的那只小木箱子。每当想起梁金瑞时便偷偷地把它拿出来捧在嘴上亲一亲。也许是生物钟原理吧,今天还真就把梁金瑞给亲回来了,直把个陈凤莲乐得嘴都合不拢。自从梁金瑞回来看见第一眼开始,她那脸上就一直挂着笑,话匣子也打开了,不停地询问山里的情况:“是不是比这儿冷?风大不大?草窝棚里晚上睡觉暖不暖和?每天吃几顿饭,吃得饱不饱?有没有菜吃?每天干多少活,累不累?和大家处得好不好``````”总之凡是能想到的事情全都问了个遍,弄得梁金瑞应答不暇。等到梁金瑞洗完了脸,两个人又说开了悄悄话。若不是韩志梅过来喊吃饭,他俩恐怕今天这顿午饭又要省下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7
68# 流戈
   四。
下午陈凤莲被叫去参加政治学习,韩志梅和同屋的几个姐妹去淋菜。李庆军和梁金瑞无事可做,便也跟了去观看她们种的那些菜。菜地是农技校划过来的一些熟田,种着十来个品种的蔬菜。当中种得最多的是匙羹白、芥菜和苦麻菜,其次还有春菜、介兰、芹菜、黄芽白什么的。匙羹白正在抽心开花,黄、白、绿相间甚是好看。成群的蜜蜂在那花丛中不停地煽动着翅膀来回飞翔,传出阵阵轻柔的嗡嗡声。还有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蝴蝶也在享受着花蜜的甘甜和花粉的芳香。大家都喜爱那勤劳的蜜蜂,最讨厌那些蝴蝶的幼虫。
    菜地离农技校很近,李庆军突然发现这已经改为干校的农技校新近增加了许多人。大概有二十来个,把先前那两间空宿舍全都住满了。在山里时他就听范明诚说过:可能县委、县人委的一些领导也要被遣送到彩霞山来,看样子准就是他们。
    李庆军想邀梁金瑞过去看个究竟,梁金瑞不去,他只好一个人朝那边走去。谁知走到离那房舍还有二十几步远,就被打里边出来的两个穿着整洁、表情严肃的解放军干部当头拦住了,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不是通知你们了吗,为什么还要闯警戒区?有特别通行证吗?”
    “特别通行证?”李庆军感到莫名其妙,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地方如今成了警戒区。正在惊谔之际,又有一个人从那边屋里跑了过来,老远就招呼道:“李支书,你这就正式回来上任啦?”还没等李庆军看清是谁,那人就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只见他也是一身崭新的军装,只是没有领章帽徽。仔细一瞧,却是周广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上了这么一身打扮,左臂上还带着红色的袖标,上边印着“警备”两个大字,底下还有两行小字,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湄河县人民武装部”和“湄河县文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字样。
“周队长认识他?他是干什么的?”方才质问李庆军的那位解放军把目光转向了周广民,朝他问了起来。
    “葛参谋、邢参谋,我向你俩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彩霞山场校党支部副书记李庆军同志。,去执行别的任务刚回来,马上接任文革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他可能是刚接到通知回来,还不了解家里最近的变化和规定。”
    两位武装部干部立即立正,向李庆军敬了个军礼,然后又跟他握手抱歉地说:“原来是这儿的领导同志,先前没打过交道,失礼了!”接着,那位姓葛的参谋又不好意思地对李庆军说:“实在对不起,是这样的,郑部长临走时有命令,无论是谁,没有特别通行证一律不得进入警戒区。当然了,下一步肯定会发给你特别通行证,不过在这之前你要进去就得打电话请示郑部长。你看——?”
    “既然这样,我今天就不麻烦了,反正也没有着急的事情。”李庆军回答说。
    周广民也说:“正好李宗琦组长也没在家,昨天回县里汇报去了,就是有事也办不了。他得明后天才能回来呢。”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我也正好趁这两天干点别的事情。”李庆军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眼睛投向那两间宿舍,他希望能透过那上面的玻璃窗看清里面有没有他所认识的那几位领导。窗户虽然很大,但没有玻璃的地方都用报纸糊上了。能透亮的地方并不多。他没看见县委张书记和孔县长,只看见了县委组织部的柯部长。
    李庆军不便在此久留,于是和周广民及葛、邢两位参谋告了别,转身回到菜地边上。姐妹们都已返回场里的粪塘去担粪水,只有梁金瑞还蹲在田基边上。一边等他一边看着地上的一群蚂蚁在往窝里抬着一只俘获的蚂蚱。
    “我见你和两个当兵的交谈什么来着,看样儿还满亲热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梁金瑞问他。
    “我们还不知道,那儿划了警戒区,没有特别通行证不让进。你说我们到哪儿去弄那玩艺儿呀?那两个是县里武装部的参谋,把我截住好一顿盘问,就差没当坏人抓起来。亏你还说亲热,可别拿我开心了。”
    “老远就看见你和他们两人又是敬礼又握手,还不算亲热?”
    “那是周书勤他爸出来给介绍一番,才算解了围。”
    “谁?周书勤?你是说我们同班那个周书勤?你怎么认识他爸呀?也是武装部的吗?”
    “咳,就是农校那个老周呀!那就是周书勤他爸。方才那两个参谋还喊他‘周队长’呢。看样子现在也当了什么官。”
“这年头长个脑袋就能当官,什么司令、队长满地都是,简直比蚂蚁还多,随便封呗。反正不用谁给他开饷钱,管他呢?我们还是多琢磨琢磨自己的事情吧。看样这回是当真让你回来管生产了,闹腾了几个月,才他妈地品出来大字报不能当饭吃!不过话说回头,不管怎么说,你也总算解脱了,我怎么看你好象更加闷闷不乐的呢?什么事情也不要憋在心里头,说出来兄弟我也好帮着你参谋参谋呀。”梁金瑞发现李庆军特别关心干校那边的事情,心情也显得很沉重,于是就用话来开导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菜地边上的小路边说着话往回走,李庆军漫漫地道出了他心中的忧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现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不会安什么好心肝。不过现在还猜不透他们那口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货色?另外,瞅干校那阵势,很可能县委、县人委的主要领导都被弄到这儿封锁了起来。这说明了什么?我往下连想都不敢想啦!难道真地是毛主席让这么搞的吗?”
    “快不要考虑那么多啦,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你一棵小草还能撑得住天?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全都是写到书上骗人的东西!
    “你这么说也无非是发点牢骚,说说气话,事关前途命运,由得你不考虑吗?”
    “如此说来,你这回是一定要回来接这个官了?你想好了吗?就不怕过两天又要挨整?”
“我必须回来,想没想好都得回来!这几个月是生产的关键,一星管二,甚至是管三管四,关系全年的生产发展。结果呢,只顾了写大字报、开批斗会,抓革命忘了促生产。上午回来路过那片梯地你也看到了:那茶苗缺肥呀!枯黄精瘦,全都半死不活地。再看那些原来计划建的宿舍,地基打好了扔在那儿撂荒着,蒿草、小树都高过了人头。你再到猪栏看看,那里面养的是猪吗?简直比饿死的野狗还要瘦,饿得整天嗷嗷叫。而姐妹们辛辛苦苦剁碎晒干的红薯藤堆在地上发烧霉烂无人管,那味儿都打鼻子,猪还怎么吃?一大堆棘手的事情总得有人来管呐。先前是他们不让我管,并非我找了个避风港到山里去躲清静。现在让我来管了,我要不来,岂不是授人以柄?就算是他们挖好了一个坑,倒上汽油点上火,我这一百多斤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你可以和他们讲条件呀,不满足条件就不接!”
    “你还是那么天真,人家让我回来本身就有一大堆的条件,哪还轮到我来提条件?首先,我就得在大会上做检查,求得群众谅解。我也知道这个过场必须得走,得给人一个台阶下。我也不是吝啬鬼,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人家的。但我想这不会是主要的条件。主要条件人家还没到摊牌的时候,”
    “庆军,我总觉得你在这件事情上过于软弱,自己又没犯什么错误,干吗去低头认罪?既然明知道这管生产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别人疯癫拉你替死。依我看干脆就两个字:‘不干!’爱找谁找谁。”
“唉——”李庆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马上回答,眼圈却有点儿湿润了。停了一会儿他才说:“就目前的处境,我的确也想过学学陶渊明,能呆在山里副业队最好不过,起码是‘眼不见心不烦’。可摆在眼前的现实能逃脱得了吗?场里的生产再这么荒废下去,咱们的茶场可就彻底毁啦。这茶场可是倾注了我们二百来个知青的青春热血呀。是我们赖以生存发展的家园。怎么忍心让它就这样毁了呀!作为一名GCD员,大家伙儿的眼睛可都在瞅着我呢。到了这个时候,我这一百多斤还留着干什么?最让我担心的还不止这些。我总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这顶官帽子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恶毒的阴谋,有人把这当作一支筹码来逼我就范。而我现在对这阴谋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也察觉不到呀。”
    “我看你也太抬举他们了,就凭董启芳他们那几根爬不上棚架的蕹菜藤,还能结出什么歪把葫芦来不成?话说回头,就算她们搜肠刮肚也能剜出来条把一尺长的蛔虫,也变不成见血封喉的山吹鸡,怕它怎地?”
    “不论什么事情,还是有备才能无患呀。”
    淋菜的姐妹们又担着粪水迎面走了过来,李庆军于是对梁金瑞说:“我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说点别的吧。”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8
69# 流戈
   第二十章、将计就计

    这晚上,李庆军没有按董启芳的吩咐到回形院去住,他和梁金瑞来到原来三中队的男宿舍挤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他俩又陪着韩志梅和陈凤莲等一帮姐妹在食堂外的地评上剁那些晒干了的红薯藤。兴致勃勃地给他们讲那些深山老林里的景致和奇异见闻。刀剁在干薯藤上发出的扑扑声和着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说笑声此起彼伏,真有点儿象是从联欢会的会场里传出来的一般。大约十点来钟,大伙儿正说到高兴处,突然听见二妹子何春玲说:“快暂停,那边臭屁虫来了!”李庆军和梁金瑞都好生奇怪:什么臭屁虫?抬头朝大道那边一看,原来来的是董启芳的得力干将金荣枝,只见她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这边小跑过来。大家立刻停止了说笑,把目光朝她投了过去。
    金荣枝还没等到近前,隔着二三十米远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李庆军,郑部长来了,有事找你,让你就去!”李庆军仍下手中的菜刀,不情愿地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他瞅了梁金瑞和众姐妹一眼,拍掉沾在身上的尘土和红薯藤碎渣,一声不响地朝着回形院走去。
金荣枝一路上不停地唠叨着,向李庆军献着殷勤:“这回你要升官了!知道吗,郑部长听说你回来了,特意从县里赶来向你祝贺,刚到就让我过来喊你``````”
    李庆军没有闲心听她胡诌八扯,他此刻心里盘算着:“果然不出所料,这次绝不会只是李宗琦和董启芳的安排,郑兴致才是真正的谋划者。来者不善,看样子今天是要跟我摊牌了。索性今天我给他来个徐谡进曹营——一言不发,当他一回听众。让他把迷魂汤都倒净了再说。”
    回形院不远,李庆军慢慢磨蹭着也就走了十几分钟。走进大门,老远就看见郑兴致派头十足地隔窗端坐在董启芳屋里的办公桌前。他今天可是鸟枪换炮,一身崭新的军装,鲜红的领章帽徽闪射着光亮,栩栩生辉。让李庆军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他和以前那个土八路似的工作组长联系到一起。
    他身旁的椅子上侧身坐着场校文革领导小组的两位头头李宗琦和董启芳。他俩象是正跟郑兴致在商量着什么。旁边还有一把椅子空着,显然是给李庆军准备的。李庆军走到董启芳的房门外,还没来得及打那礼节性的招呼,就被董启芳迎出来让进屋里事先准备的那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家谁也没有抢先说话,屋里边暂时鸦雀无声。呆了一会儿,李庆军不耐烦了,只好问道:“找我有事?”
郑兴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董启芳赶忙从桌子上把那杯事先准备好的茶水给李庆军递了过来说:“今天这天气有点冷,你先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听说你回来,李组长提前一天赶了回来。郑部长更是百忙中抽时间赶了来。一是对你和副业队表示慰问,二来你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也该在一起聊一聊了,互相了解了解、沟通沟通吗!第三,那就是关于你重新出来工作的问题。这你得感谢郑部长,是他指示我们要克服一切困难和阻力,做好群众组织的思想工作,使你能得到一个重返领导岗位的机会。并多次召集领导小组开会研究,使大家统一了思想,一致支持你重新回到领导班子里来。鉴于工作需要,我决定主动让出二把手的位置给你,希望你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哟。”
    李宗琦接着说:“我们今天也算是提前为你祝贺,希望你不要总把过去的不愉快放在心里,让我们几个人携手并进,共同去夺取更大的胜利。等一会儿郑部长有重要事情和你谈,我和董启芳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办,就不在这儿陪你们了。”
    直到这时,郑兴致才开始发了话:“宗琦,你和小董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和小李随便聊聊,不用你们陪着。”李宗琦和董启芳起身告辞,然后匆匆走开了。现在屋里就剩下了郑兴致和李庆军两个人。李庆军呷了一小口茶,然后把杯子放到办公桌上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两只眼睛盯着郑兴致等他的下文。谁知足足等了两三分钟,那郑兴致还在和他玩那对眼战。生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直盯得李庆军收不住阵脚,忘了来的路上盘算好的只当听众的主意。忍耐不住又问道:“郑部长找我有什么吩咐就请直说吧。”
    郑兴致又只“摁”了一声随后便把嘴巴又闭上了。
    俗话讲: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李庆军最受不了这样不死不活地闷着。是砍是剁你来个痛快的呀!
沉默良久,郑兴致总算把他的那张嘴嵌开了一道缝,冷不防突然问道:“这次运动,你知不知到群众为什么对你那么气愤?纷纷提出要坚决打倒你呢?”
  “不知道,凭心而论,我觉得自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情。”李庆军简短地回答。
    “还说不知道!那主要是因为你辜负了他们对你的爱戴和期望,站到革命群众的对立面去了!看来你的确是中毒太深,若不悬崖勒马、深刻反悔,群众怎么会谅解你呢!”
    李庆军突然发现自己在被牵着鼻子走,这才又想起了原先定下的不说话的主意来,赶紧闭上嘴不再吱声。     
    郑兴致也知道李庆军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一开始想跟他玩心理战,但也不是十分凑效。于是他索性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问:
    “听说你跟个资产阶级在谈恋爱,有这事吧?”他这话问得有分量,逼得李庆军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装哑巴。
    “郑部长是说我女朋友的家庭出身吧,可你也知道,家庭出身和阶级属性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可要区分清楚呀。我的女朋友本人并非是资产阶级,她只是家庭出身是资产阶级。她本人同样是在新中国、在GCD的教育培养下成长起来的进步青年,一名共青团员。”李庆军强迫自己说话的语气要尽量委婉,脸上尽量露出笑容。无论如何也不要和这位部长大人当面顶撞。
    “糊涂!你一个GCD员,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种话?竟然还在为她涂脂抹粉。这全茶场的人谁不知道:那个姓韩的是一个有海外关系的资产阶级阔小姐,你连这也弄不清楚?”郑兴致冲着李庆军怒目而斥,若不是为着尽快摆脱董启芳的纠缠,他早就没有这份耐心让这场谈话再进行下去了。
“可是,她只是一个跟我一样的下乡知青,她从没剥削过别人,而且她还断然拒绝了她伯父接她出国去享受的安排,坚决响应党的号召和我们一起来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我们凭什么就认定她是资产阶级呢?再说,这件事情一开始我就向组织上汇报过,组织上也没有认为我不应该和她谈恋爱呀!”李庆军不能听任别人对他心爱的人进行诋毁,他在据理反驳。
    “我说小李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到底是太年轻,你那是上了坏人的当。你说的组织,其实就是那个死不改悔的漏网大右派张继业吧,他现在已经堕落成为现行反革命,早就与党和人民为敌了。你想想,这种人能给你出什么好主意?”
哎呀,说着说着一不留神,李庆军知道又被套住了。他这不是又在跟郑兴致辩论上了吗?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所有观点、意愿都被人家窥了一清二楚。他根本不相信张继业会是右派、反革命,但他也无法证实他不是。他只能再一次把嘴闭上。不说了,对,往下再也不说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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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李庆军同志,我今天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现在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敌人的阵营里,已经是相当危险了。我们是在尽力挽救你,你可不要执迷不悟!爱情最具有鲜明的阶级性,我们无产阶级那么多的优秀儿女你不去爱,偏要去爱那个资产阶级,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用我多说吗?若是换了别人,我早就不去多费口舌了,让广大革命群众起来把他彻底打倒算了。而你不同,我很佩服你的头脑和才干。你是我们县下乡知青的代表,是个GCD员,我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烂掉,你懂吗?”
    李庆军不说话,他在努力使自己静下心来,认真听请楚郑兴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音符,以便丛中理出他的路数来。郑兴致满以为李庆军已被他的这番话说得理屈词穷无可辩驳。他心中暗喜,便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攻下这座堡垒。于是他换了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继续说:
    “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最最敬爱的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你也许还不知道什么是无产阶级真正的爱:为了让你尽快取得群众的谅解,重新回到革命队伍中来,我们文革小组的领导,特别是董启芳副组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她不但苦口婆心地反复做造反派的工作,坚决不同意撤掉你的所有职务,甚至就在当初成立场校文革小组的时候,就多次找我谈,要求让你进入文革领导小组,并执意把本来安排她担任的第一副组长职位给你留着,她情愿在你手下当个副组长。这才叫真正无产阶级的爱呀!赶快回头吧,我们无产阶级的好姑娘还一直等着你呢。”李庆军在静耳聆听,没有做出任何反映。郑兴致对他现在的表现也感到十分得意,接下来便打算发出他的最后通牒了。俗话说:“编筐窝篓,全在收口”,郑兴致今天此行的目的就全在这最后的一锤子买卖了。他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清了清嗓子,朝门外吐了一口痰,然后回到座位上,两只眼睛逼住李庆军,换上一付居高临下的神态,咬牙切齿地开了腔:
“不要以为我在逼你,我是给你一次自新的机会,不过可没有第二次了。你可得自己把握好喽。我今天本来很忙,为了你的事情还得到这儿来跑一趟,你可不要白费了我一番心思呀!好了,我也没有时间和你多聊,车还在山下等我,就谈到这儿吧。何去何从,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通了,跟资产阶级彻底决裂,立马站回到革命人民一边,这场校文革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的位置就是你的。你们李宗琦组长很快就要调回县里工作,以后你就是这里的最高领导。董启芳给你当助手。她还一直爱着你呢。你们两个人那才叫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将来的前途肯定不会局限在这山沟里,会有更重要的工作等着你们,这难道不比找那个资产阶级小姐强过千百倍吗!”
    狐狸尾巴终于全都暴露了出来。李庆军实在是不愿意继续听他那连篇的鬼话,狠不得找两团棉花把耳朵塞上。直到郑兴致最后结束了他的宏篇大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手一挥算是送客,他才如释重负地快步离开那房间,却听见郑兴致在背后又补充道:
    “记住了,三天时间,我等你回话!”
    从回形院里出来,李庆军没有直接回大楼,半路上拐进了路北面那条僻静的小山沟。他选了一块背风朝阳的草地上坐了下来。这地方虽说离外边小路并不太远,但却是个十分背静,很少有人来的地方。他要在这儿先静一静心,以便把眼前一堆乱麻似的事情理出个头绪来。
北边的坡顶上刮过来一阵风,把他那本来就蓬乱的头发搅得更乱。那风冷飕飕地从领口一直钻进他的脊背上,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急忙把脖子往领口里头使劲儿缩了缩。郑兴致方才的话可不是白说的,成破厉害摆在眼前逼他就范。事关自己的政治生命,李庆军不能不认真思考对策。想要他和韩志梅一刀两断,他做不到。他如今觉得在的感情生活上,甚至包括生命。他都和她溶为了一体。根本不可能再分开。抽刀断水水更流呀!至于那个董启芳,当初如果不是还有林晓云在心中,又有指导员陈明坤从中牵线搭桥,兴许会和她处上朋友。但就凭她后来的所作所为,庆军知道同她的关系无论如何也维持不到今天。如今郑兴致又来提这件事,李庆军压根儿就不会加以考虑。何须三天时间,一秒钟都嫌太多。性爱具有排他性,李庆军唯爱梅花一朵!
    然而迫在眉睫的问题是:采取这这种“执迷不悟,自绝前程”的态度,想从那“牛鬼蛇神”的樊笼里解脱出来,着手领导恢复生产的愿望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瞅着大伙辛辛苦苦建起来的茶场毁于一旦。不但如此,下一步还要去面对接踵而来的种种非难。那些人是什么缺德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对付我不成,他们肯定会拿韩志梅开刀。如何保护志梅呢?这得认真考虑,提前做好必要的心理准备。
    再有,今天跟郑兴致谈话的内容要不要先瞒着韩志梅?以前郑兴致对她进行的威逼恐吓已使她受到了巨大的心灵伤害,此刻再也不能给她增加精神负担了。若是暂时先瞒着,那就得连梁金瑞和陈凤莲他们也得瞒着。还有许多要好的姐妹兄弟,对谁都不能说``````不行不行,这种事情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况且三天后不答复他们的条件,没准他们就会对志梅下手啊。现在是关键时刻,且不可义气用事,得想个妥善的办法才行。妥善点,妥善点,妥——有啦!他们不是下好了套逼我往里钻吗,干脆我将计就计,先敷衍他一阵子,假意答应他们“一刀两断”的条件,先把他们针对韩志梅的敌意消除掉。至于以后,不会总这么乱吧!等到以后形势好转了就不怕他们再秋后算帐。当然,这是往好的方面想,如果真地不再有以后,``````但愿不会那么惨吧!
    不过这样一来,就必须先和韩志梅分开一段时间,即使见了面也不能打招呼,谁也不理谁。形同陌路人。做到这一点是相当痛苦的,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
    想到这儿,李庆军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对付这些惯用阴谋诡计整人的人,自己也不能一味儿地忠厚老实、守身如玉了。他呼地一下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习惯地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粘的泥土和草末,一转身出了那条小山沟,大步流星地朝大楼那边奔去。又是一股冷风刮到他的身上,他这回却象没察觉到一样。他只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要把我和志梅硬拆开,休想!”
从一开始李庆军被叫去谈话,韩志梅的两只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通往回形院的那条小路,她手里握着的那把菜刀只是象征性地抬起落下,根本没有认真干活。她表情痴呆,心乱如麻,不知道李庆军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姐妹们看她那失神的样子都替她感到心疼。本想安慰她几句,却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
    还好!远远地看见李庆军打那边回来,迈着欢快的步伐,似乎脸上还挂着笑,肯定没有遇到什么祸事,也许还带回来什么好消息呢。韩志梅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她快步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这么快就回来啦,怎么样?是不是真地通知你解放啦,又恢复你先前的工作了吗?”
“你还真猜着个八九不离十!先是郑重其事地上了一堂政治课,然后封了个第一副组长,和以前一样,还是兼管干活跟吃喝拉撒睡那一摊子。不过,我还没有答应他们呢。对啦,梁金瑞呢?他这工夫到哪儿去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9
71# 流戈

“李宗琦和董启芳方才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一起走了。反正是研究组织人进山担炭的事情。场里快要揭不开锅了,等着担炭回来卖钱救急呢!怎么,还给你上政治课?都说了些什么?”
“还不是老掉了牙的那一套,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无非就是要正确对待群众运动什么的,我耳朵都听得起了老茧啦。人家那是县里来的大人物,在我这穷学生面前自然要摆一摆姿态的”李庆军现在还不能把郑兴致找谈话的内容以及自己想好的对策告诉韩志梅。这地方人多嘴杂,不能什么事情都往外说。所以,李庆军只好先编这么两句瞎话来敷衍,然后笑着说:“都什么时候啦,还不收工吃午饭?我这肚子早就提意见啦。”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韩志梅和陈凤莲帮着李庆军把他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收拾了一下。先前这屋里住的人后来都成了牛鬼蛇神黑五类,嫌这屋子晦气,再没有人愿意搬进来住,也就被改作了农具仓库。搞运动用不着那些铁锹木槌开山锄,那些农具乱七八糟地扔得满屋都是。很久没有人使用,铁器全都长了锈。现在把它们归拢到屋子一头,竟也占去了整整半间屋子。李庆军也不记较这些,反正过几天生产恢复了,这些农具是都要拿出去使用的。现在只要能闪开一条过道进出,铺上一铺床晚上睡觉就行。窗户上的玻璃没剩下几块囫囵的,只好先拿几块床板挡一挡风.出乎意料的是居然在墙角的地上还找到一只煤油灯.灯罩上半截打碎了,其实这样更好,点灯的时候省得还要取下灯罩.待会儿朝人去要点儿煤油,晚上有空还可以看书。
  梁金瑞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几个人都在等他回来一同吃午饭。陈凤莲有些着急,跑到大门外四处张望,没见到梁金瑞的人影儿,却看见董启芳从回形院那边走了过来。董启芳自从当了副组长以后,经常都是跟郑兴致一起开小灶,很少到食堂来吃。一个月四十五斤大米她吃不完,省下来就可以拿回家去,免得大伙儿再占她的便宜。不知到今天是不是个闹鬼的日子,哪股邪风把她给吹来了?
陈凤莲转身回到屋里告诉了李庆军和韩志梅。李庆军说:“他今天十有八九是冲我来的,你俩先回楼上呆一会儿,免得看见我们在一起碍她的眼。”
陈凤莲和韩志梅刚上楼,董启芳就快步走进了食堂的大门。先到伙房外的大橱柜上找到自己那只久违了的饭盒。一边拿到水槽旁去洗,一边偷偷用眼睛膘着李庆军那边的动静。李庆军猜得没错,她的确是听到了李庆军要回他原来住的那间屋子里铺床的消息,匆忙赶过来看个究竟的。她想李庆军准是被批斗受了太大刺激,给他安排条件好的房间他都不敢去。都怪自己信了郑兴致那个王八蛋挑唆,把李庆军整得这么惨。董启芳在后悔、懊恼,以前跟郑兴致交欢时的快活此刻变成了仇恨。
食堂刚开饭。围在窗口前等着打饭的人们看见董启芳也来打饭,便自动闪到了一旁。当领导的时间宝贵,随时都有要紧的事情要办,让她先打饭足以说明别人都还长了眼睛。她也不客气,把饭盒往窗口里一递,说了声:“给我来一份,先记上帐。”
    食堂虽说按挂牌的人数称米下锅,不过,一百多人的大锅饭,多匀出一两份也不成问题。炊事员二话没说,赶忙给她盛了一份。
她眼睛还在盯着李庆军那边的房门,回手接过炊事员递过来的饭盒,边往嘴里扒拉着饭菜边朝李庆军那边走去。她使用的是一把大号的不锈钢羹匙,不小心邦榔一声掉在了地上。打饭的人见了只是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董启芳忙拣起羹匙,也没顾得去洗,径直走到李庆军的房门前故作惊讶地问道:“咦!这门谁打开了?”她是刚接到报告,得知李庆军要在原先的屋里铺床,特意跑来劝阻的。她现在是装着糊涂,明知故问。
李庆军也没起身相迎,仍在床上坐着答到:“哦,是董组长啊!难得你这么关心。我正在回原来的地方铺床呢。”
    这间屋子,自从李庆军被宣布“打倒”以后,王会计也就回了外贸公司。屋里的办公用具尽数被抬到了回形院,归了新的主人。后来屋里的三个人全都进了山里的副业队,只剩下三张空床掀起来靠墙放在里面北头。大家都忙着轰轰烈烈搞运动,各中队的农具派不上用场,扔在宿舍又碍事,董启芳就下令都归到这屋里来存放。这回李庆军回来,董启芳早就替他物色好了隔壁郑兴致先前住的那个套间。那里的一切用具都是现成的,包括办公用品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都顺理成章地移给了李庆军名下。昨天上午董启芳已经向他交代清楚,可李庆军打定主意不吃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他仍旧要住回昔日的老窝。
    两个被派去进山帮李庆军取行李的知青按照董启芳事先的吩咐,回来后把行李衣物直接送到了回形院。院子里空荡荡地,全都是铁将军把门。他俩只好把行李放在了窗户下,然后到食堂去吃午饭。刚踏进食堂大门,就见董启芳在那间农具库前端着饭盒,一边吃饭一边红头涨脸地在跟李庆军交涉着什么。
    “你今后是领导啦,分给你那间屋是为了便利工作,这跟搞特殊化根本就是两码事嘛!”
    “我现在不是还没当上领导吗,依旧还是被打倒的走资派不是?暂时还是先在这儿将就凑合吧,这样你们在群众面前也好说话呀。我这不是还要在大会上做检查,求得大家谅解吗?”
    “领导小组都通过了,县文革也已经批准,剩下的只是要走个过场。群众那边我们早就做通了工作,方才郑部长临走前还说,什么时候开大会公布,时间由你定。我看午饭后就行,开完会你就立马上任,何苦还来收拾这乱七八糟的房间,不是多此一举吗?
“午饭后?那可不行!郑部长要我做的事情我还来不及着手呢,他还等我回话呢。”
    董启芳当然明白郑兴致要求李庆军做什么事情,照这样看李庆军这回是动了心,也打算唯命是从了。只不过在之前还要耍点儿手段,做做样子,免得落下个势利小人的骂名。原来他是因为这才不急着接近我,宁可先住在这儿委屈几天。若真是这样,自己还真不能逼他太急,得给他足够的转弯子时间才对。他这么想着,一回头看见了进山取行李回来的那两个人,于是,他转过身来问道:“东西都取回来啦?没拉下什么吧?”
    “好几个人帮查找的,绝对拉不下。都按你的吩咐放在那边窗下了。”
    “啊。好!这不,李组长说这儿方便,还要回这儿来住。那就麻烦你们吃过午饭再辛苦一下,把他的行李给弄到这儿来吧。”董启芳吩咐着,又连饭带菜往嘴里填了几口饭,赶着把饭盒里的饭菜吃完。抬头无可奈何地对李庆军说:
    “既然这样,你自己看着办吧。开大会的时间定下来尽快告诉我,我好提前做好准备。”说完,她转身到伙房那边把饭盒洗干净放进大橱子,抬腿迈出了食堂大门。
    这期间韩志梅和陈凤莲一直在楼上透过窗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一是关心梁金瑞,想他快点儿回来,二是盯着董启芳看她什么时候走。直到看见她走远了两个人才从楼上下来。
打饭的人已经不多,邹美琴把头丛小窗口中探了出来冲着她俩喊到:“韩姐,就剩下你们几个没打饭啦,干脆我把这剩下的饭焦留给你们,今天中午的饭焦漂亮极啦。黄呼呼地又香又脆,好过你们吃饼干!韩志梅闻声立刻奔了过去,嘴里笑着说道:“啊琴,你就不能先偷着告诉我一声?干吗大呼小叫地,让那些男人牯听见还不来动抢?我们几个怎能抢得过他们那些得了饿痨病的大男人。快!先给我来一块尝尝。”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39
72# 流戈
  四
    不曾想这句话刚好被从外面闯进来的梁金瑞听见,马上接茬问到:“哈哈,男人牯来咯。什么好东西?还敢瞒着本老梁?告诉你,我这拿回来的才是好东西呢!当心我也不给你!”只见他身上背着一只帆布挎包,手里拎着一只十斤装的塑料壶,里面装满了无色透明的液体。瞅梁金瑞那高兴的样儿,里面肯定装的酒!此时他满以为韩志梅方才说的是什么好吃的菜肴,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陈凤莲一看,方明白梁金瑞这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是下山买酒去啦,于是假装生气埋怨道:“也不知道告诉一声,害得我们等你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就顾你自己灌尿水,也不知道别人急成什么样?”   
“这你可就有所不知啦,可不要把我看得那么没出息,我那可不是给自己买的酒。告诉你吧,鄙人已经荣升副业队队长,今非昔比,我这可是奉场领导之命为队里买的酒。”
    陈凤莲听着梁金瑞的这话觉着十分不顺耳,便笑骂道:“封了你个狗屁大的官,就找不到鼻子啦?连说话都变了调,不知道你是谁呀!”
    李庆军走到跟前和他说:“金瑞,快别闹了,我们赶紧吃饭,呆会儿我还有件急事儿等你帮着参谋参谋呢。”
    “急事?”韩志梅嘴里正嚼着一口饭焦,吃得津津有味。听说是有急事,忙把嘴里还没嚼烂的饭焦使劲儿咽下肚子里,疑惑地问李庆军:“什么事呀,还神秘兮兮地?”
梁金瑞依旧嬉戏地笑着说:“女人家家,不好随便打听的,当然是那些男人牯之间的事情啦,咱们男女授受不亲,打听也没用,对你可是无可奉告!”
“缺德的梁金瑞你等着,再看你跑到我们女的跟前套近乎,看我和凤莲怎么收拾你!”韩志梅笑着回了他一句。
“你敢威胁领导?我给你告诉李庆军去!趁早把你休了找个听话的!”
匆忙吃过午饭,李庆军约上梁金瑞在通往仙人潭的那条小路上漫步走着,已经走出大约二、三百米的光景,李庆军才把谈话的内容引上正题:
    “这回我得跟韩志梅分手啦!只有这一个办法。你看怎么样?”
    “什么?你疯啦!我先前那是跟她说句笑话”梁金瑞以为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李庆军十分平静地说:“你不要大惊小怪地好不好,我怎么疯啦?清醒着呢。我就是说这回要和韩志梅分手啦。”
    “你当真要和韩志梅分手?鬼都不信!”梁金瑞伸手摸了一下李庆军的脑门子,用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惊疑的眼神盯着他问道:“你没有病吧?怎么尽说胡话!”
“真的,我必须这么做。郑兴致要我进领导小组当第一副组长,生产和生活都归我管,唯一的条件就是必须和韩志梅分手。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好象是要把董启芳塞给我。那个女人还在背后暗地里追着我呢``````”
没等李庆军说完,梁金瑞的火气就已经窜上了头顶,气得两只胳膊都在打哆嗦。他两只眼睛瞪着李庆军质问道:“庆军,我们俩相处已经八年啦。我一直十分敬重你,把你当成我最真诚的好兄弟。可我万没想到你会这么势利!你是彻底地变了,变得让我不敢相信:为了当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竟然想要攀龙附凤、当第二个陈世美。竟然要抛弃真心实意对你的韩志梅!让我都替你寒碜。你也不想想,下乡这一年多,人家韩志梅为你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挨了多少累?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无情无意?你肚子里那颗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当初林晓云和你分手,我还以为全是她的错,是她身份地位变了,心也随着变了。我还因此鄙视她。如今看来,恐怕主要还是你喜新厌旧,身边有了韩志梅才会和她吹的吧?当初你准是看人家韩志梅又漂亮又有钱。你顺利的时候就哄着人家供你开心解闷,运动一来倒了霉,又反过来怪人家影响了你的仕途。怪不得韩志梅几次提出要和你把婚结了,你都推三拖四不答应,原来早就物色好了政治筹码``````”
    李庆军知道梁金瑞是根直肠子,肚子里存不住话。既然他误会了,本来就不想急着解释,干脆让他尽情地往外倒个够。反正这一下午也没有别的事情,就只管自地闭着嘴瞅着他一个劲儿地呲呲笑。梁金瑞这个人有个特点:不论他和你发多大的火,你若一直没有反应,用不上多大一会儿,保管他那头自己就灭了火。
    果然,梁金瑞说着说着,见李庆军一直在笑,便猜出了这事情可能另有原由,八成自己这回又是没弄清个子午卯酉就瞎放炮。于是他马上住了嘴,两边脸上都不由地现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用手捅了一下李庆军自我解嘲地说:“哈,原来你是在放火烧山看热闹呀!今天又上你当了。”
    李庆军这才一五一十地把郑兴致和他谈话的内容以及他自己酝酿的对策的整个过程都向梁金瑞复述了一遍。
    梁金瑞听完李庆军所构想的对策后却直是摇头,嘴里一个劲儿地说不妥。
    “那你认为有什么不妥的呢?”李庆军问他。
    “我还没有完全想好,只是觉得单凭韩志梅对你的那股痴情劲儿,你们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地,要想她装出一副和你断情绝义的样子,她绝对做不到!连你也满算,根本就不是个善于掩饰自己感情的人,比我也强不了哪去。用不上一个礼拜,保证你就会控制不住的。除非——”
    “除非什么?你琢磨出什么门道啦,快说呀!”
“    除非你俩分开后不再见面。其实,这更是一个对你们双方都难以做到的痛苦事情。”
    “你看,我们这就想到一块儿去啦!我正想着让韩志梅弄一份病情诊断,然后请长假回家住上一年半载的。”
    “就算你舍得放她走,那个假也不好请啊,人家能批吗?”
    “这你只管放心,下一步我就是第一副组长,这个假不用找别人,我就批了。”
“现在这种时候,有谁办事情不是加着十二分的小心,树叶掉下来都能砸死人呐,谁还敢帮你开这个假诊断呀,开病假诊断得找医院院长签字才行,现在的院长自己都保不稳,你还能指望他?依我看,到不如在韩志梅她妈身上做点儿文章。她妈先前不是有风湿病吗,现在就说病情加重,生活自理有困难,要韩志梅回去扶持照料岂不是好些。”
“对呀!还是你这个办法好。要不说得找你来参谋参谋呢。这样的话,干脆明天就告诉郑兴致,我答应他的条件。不管怎么说,现在把这份差事接过来还是对的。着手准备春耕生产还不算太晚。副业队接着再烧几窑炭,资金也就解决了。中午你说已经正式通知你接副业队那摊子工作了,这我就更加放心。对了,他们找你都谈了些什么?”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40
73# 流戈

    “说是副业队要扩大,找我研究增加人员的问题。本来董启芳的意见是要把这方面的事情全推给你,由你上任后再安排。可李宗琦高低要亲自插手。这也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他不放心,怕你不按照他的思路办,怕你跟董启芳合起来跟他争功抢权。”
    “你分析得没错,他主要就是这两怕!这些是他往上爬的资本呀。”
    梁金瑞有些不解地问:“我就不明白了,他都已经到了彩霞山的最高位置,难道说还要爬到天上去不成?”
李庆军告诉他说:“彩霞山这片小树林哪能搁得下他这只大鸟,现在他都已经活动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要调回到县里去的。这可都是郑兴致亲口对我说的。
“还真有那回事?怪不得他总往县里跑,原来是个这么老谋深算的主儿,不简单,的确不简单!”
    “那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呢?”李庆军接着问。
“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急着要抓钱。肯定是场里那点钱已经被他们糟践得差不多,眼看揭不开锅要断炊,得靠这卖炭的钱渡命呢。”
    “这到是真的,上年秋生姜丰收,结果没卖出去,烂掉了一多半,煮熟的鸭子也飞了。其他方面总共收入一万多元。加上初期安置费还剩下几千,接近两万元的资金,本来是可以办很多事情的。原来计划要建四十套住房的,还要买可可饼和化肥。这两万元基本够用。可是后来一样也没干,连年底评的那些困难救济款也没兑现。这钱都干什么用了?真让人搞不明白。就是我们场里的伙食情况,半年了只买过一回肉。菜里油星也不多。吃得大伙的眼睛全是青菜色。吃完饭就忙着辩论、写大字报、唱样板戏、跳表忠舞。花不了多少钱呀!”
    “好了好了,我们先不要扯这些没有用的事情,还是说说你和韩志梅的事吧,别把话题又扯到南极大陆去!方才说要假分手,韩志梅会答应吗?你打算怎么和她说?别忘了刚要进山烧炭那时候的情景:个把月能见一次面她都舍不得放不下,何况这回要她请长假回家,那不比牛郎织女的日子还难耐吗?”
    “难耐也得耐,只有这一条路好走。我这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你可千万别来帮我使倒劲呀。你知道,我这个人在感情上还是很脆弱的,我怕见到韩志梅的眼泪,那比拿刀子扎我还难受。所以,我现在最需要你鼓励我、支持我。让我把这艰难的一步迈过去才对。”
    “好,那我对你说:一咬牙、一跺脚,男子汉大丈夫,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两情相愈,岂在那朝朝暮暮?”
吃过晚饭,李庆军约上梁金瑞、韩志梅和陈凤莲一同出去散步。选的还是仙人潭那个方向。四个人沿着那条走惯了的小路边走边谈,李庆军把他准备采取的步骤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韩志梅和陈凤莲。并一再嘱咐说:“只有这样才能打破郑兴致和董启芳他们的如意算盘。因此,我们一定要装得跟真分手一样,不能露半点儿蛛丝马迹。志梅要克制感情用事,在家好好呆着,不要经常回茶场。记住了,有事情我会通知你。”
    陈凤莲也对她说:“志梅姐,你尽管放心,我和金瑞在这儿也会照顾庆军哥的。你俩平时递个书信传个话什么的全都包在我身上了,绝对误不了。”
    也许是有了先前李庆军进山的第一次分别,使韩志梅增添了对这方面的心理承受能力。她今天心情要好多了。她出呼所料地镇静了许多。虽然在一一应承的同时还是不时地掏出手绢擦着眼角涌出的泪水,但她可比以前显得沉稳。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尽量不在庆军和要好的朋友面前流漏出太多的伤心神色。她恨自己的眼泪不听话,这个时候偏要往外淌。她想给人以微笑,可那笑容偏偏走样,到脸上就变成了一丝苦涩。
    路旁一人多高的蒿草早已枯黄,顶上的芒花被风吹落尽,只剩下一支支光秃秃的细杆儿在轻轻摇晃。一阵山风从左边的油松林里扑了过来。韩志梅猛地哆嗦了一下,她用关切的眼光环视着身边的朋友说:“你们冷不冷?我穿了这么多衣服怎么还发抖呢!”她又紧紧地撰着李庆军的手说:“往后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啦,不要总让大家替你操心才是。”
    “你放心,我会的。我过集体生活惯了,缝补洗涮全会,能应付的。”李庆军这样安慰着韩志梅,可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一年多在生活琐事上毕竟没有认真动过多少心思,几乎都交给了韩志梅来安排。他已经逐渐养成了对她很大的依赖性。这次分开,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不习惯的。
    梁金瑞和陈凤莲本来今天是打算来安慰韩志梅的。现在看来已没有多大必要。于是,陈凤莲偷着拉了梁金瑞一下,对他使了个眼神。梁金瑞会意,二人故意放慢了脚步拉在后面,好让李庆军和韩志梅在一起说说悄悄话。
    韩志梅识破了他俩的意图,回过头来报以感激的眼神。突然间,她靠在李庆军的肩上破涕为笑,悄声问道:“我走了,你会不会经常想我,自己偷偷哭?”
    “当然会想,说不想那是骗人。但我不哭。哭没有用,也不能把你哭到我身边来!实在想急了我就写信,求凤莲帮传递。不过,看完后你要立刻烧掉,免得被人操了去。”
    “这我懂,韩志梅眼圈儿有些红肿,嗓子也有几分嘶哑。那张往日里美丽动人的脸庞也显得有些憔悴。此时此刻,她有千言万语要对李庆军倾诉,却又拿不定主意从哪儿说起。
周围的空气开始沉闷起来。为了驱散这难耐的沉闷,李庆军找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他于是问到:“你妈的身体最近好些了没有?有没有找一个好的医师给看看?得彻底治一治才行。”
    韩志梅皱着眉头叹气道:“咳!谁说不是呢。我妈那是生我时坐月子着了风落下的病根。医师没少请,中的西的反复地试,还是时好时犯。特别象现在这样冬春相交的季节,再遇到阴冷的雨天,时常疼得腰都伸不直。严重的时候班也不能上,还得托人去告病假。”
“这么说,你这次回去照顾妈妈还真有必要!你就更应该安心在家多住些日子了。我们两个都是没有了父亲的人,我也是在我爸爸死了以后才更加深刻体会到我们的妈妈是多么不容易。”
    说到韩志梅的妈妈,李庆军自然地也想到了他自己的妈妈,他的眼眶湿润了。五尺多高的汉子,不要说帮着妈妈承担一部分家庭的担子,就连陪在妈妈身边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他都无法做到。真是问心有愧呀。
    “庆军,你是不是也想家,想你妈妈了吧?你妈妈那是个特别好的人。在柳田矿上,街坊邻居没有和她处不到一起的。她特别乐意帮助别人。谁家有事他都替人家着急。当然,也有人背后说他傻的。其实她可不傻,她是心肠特别好。就是你爸爸我看也不象坏人``````”韩志梅心里这么想却脱口说了出来。她马上察觉到说走了嘴,慌忙用手捂住嘴四下张望。
    俗话说:“祸从口出”韩志梅这句随口说出的话,一旦让造反派们听了去,那可要大祸临头,死无葬身之地啦。
    “可不要妄加评论,你又不认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千万不能瞎说。”李庆军把韩志梅说得红了脸。她有点儿吞吞吐吐地说:“庆军,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敢跟你说,怕你笑话我。我下乡以前也曾在柳田铜矿呆过一年多。你爸和你妈我都认识,你妈还经常和我打招呼,说话唠家常。就是你我也见过好几回,还有经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大概就是林晓云吧?只不过那时你是高中生、干部子女。而我只是个带孩子的小保姆,自然就不会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是说在下乡前就认识我,而我却不认识你,是这样吗?”
    “就算是吧,我初中毕业后一直没有事做,在家呆到六四年春天,就和街上的两个姐妹一起到柳田矿上当了保姆。我去的那家姓沈,就住在你家前面那栋房。你爸你妈每天上下班都要从那边上走过,几乎天天都能看见他们。六五年夏天我妈的风湿病犯了疼得厉害。稍信让我回去。我就向沈家辞了工。回到县城以后就再也没有到柳田矿上去过。下乡前你领着工作组下来搞动员,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开始时不清楚,后来打听到你也是下乡知青,我当时心里头甭提有多高兴了。庆军你说,这是不是人家常说的那个缘分呐?”
    李庆军偏爱文学,可是除了书面上的词义,也弄不太清楚这生活当中的“缘分”该如何解释。他也只能含糊其词地回答说“我想可能是吧,不然生活当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呢。”
    李庆军好象才发现了什么秘密,他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了一会儿,仍没看见梁金瑞和陈凤莲赶上来,于是便转过头来笑着对韩志梅说:“他俩也不打个招呼,又搞自由主义去了!”
    韩志梅被逗笑了。她边笑边嗔怪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说笑?这回分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在一起?”
“凡事莫要多烦恼,开心的人儿不会老。若整天愁眉苦脸,岂不是还没结婚就成了老头老太婆!”
    “这都怨你!我们早早把婚结了,何至于成今天这样?”
“嗯,也许是你的想法有道理。反正我也想好了,等我把场里的生产再搞起来,抽空就把结婚介绍信开咯。我就不信他李宗琦睡觉都把公章狻在裤腰上。他整天往县里跑,我是第一副组长,没准以后那公章还就得放在我那儿呢。我们给他来个‘偷偷地进屯,打枪地不要’,神不知鬼不觉到区上登上记``````”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41
74# 流戈
  第二十一章、竹篮打水

     “哎呀,你昏了头啦?私盖公章让人家知道了,不整死你才怪!”韩志梅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本分,不肯越雷池半步的李庆军,竟也会琢磨出这样的歪道道来。
    “这不都是被逼的吗,他们要拆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再说了,这登记结婚的事情按照审批程序是我分管范围内的,若是别人打报告开介绍信,有我签字就可以盖章,我也是这个场里的一员,我批准了,又能算个什么毛病?以后他们发现了,又能怎么样?木已成舟,我们已是合法夫妻,活活气死他们!”李庆军这番话让韩志梅深受感动,难得庆军这么真心对她,宁可牺牲仕途前程也在所不惜。她的确知足了,把身子轻轻地靠在了李庆军的胸前低声要求到:“就要分别了,你再抱抱我吧。”
    李庆军伸开两臂把韩志梅紧紧地搂在怀里,两只深情和充满爱抚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得到李庆军“痛改前非和韩志梅分手”的消息,郑兴致心里的那块病总算是去掉了。他觉得与董启芳之间的那份帐,这回总算是两清了。致于董启芳能否如愿以尝地嫁给李庆军,那就看她的造化了。总之,她再没有什么理由来纠缠。郑兴致的脸上偷偷地露出了一丝奸笑,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恢复了他先前那春风得意的神采。
  本来嘛,他当初以县文革领导小组办公室派出的工作组长身份到彩霞山来蹲点,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把他的姑表兄弟李宗琦扶上人才榜。郑兴致何许人也?县人武部的副部长,支左办的副主任,赶上这斗批改的好时机,放个屁能香十里地,脚一跺整个县城都哆嗦。谁敢不敬他十二分!对他这种非同凡响的大人物,工作之余搂草打兔子,沾个花花草草什么的,山高皇帝远,即便有人冲他邹一下眉头,咳嗽一声,想管一管这当子鸡毛蒜皮,量他也没有恁大的本事呀!在他看来:什么知青不知青,起个雅名叫着好听。无非城里扫出来的废物和垃圾。他,只不过是废物利用而已。如今,他此行的目的基本达到,惹了点小麻烦业已摆平,正当激流勇退。尽早离开这凡夫俗地。上边已经规定了文件:奸淫女下乡知青者从严惩处。正当飞黄腾达之际,犯不上再冒这小河沟里翻船的危险。
    这一九六七年的怪事就是多!李庆军自从去年上秋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之后,接着批判、改造了小半年。如今,突然又宣布“解放”,摇身当上了场校文革领导小组的第一副组长。简直就跟变魔术一样,弄得人们啼笑皆非,眼花缭乱。大会上一宣布,居然还响起了猛烈的鼓掌声。那些昔日里高喊要李庆军“低头认罪,永世不得翻身”的人们突然间又齐刷刷地变成了对李庆军寄托着殷切厚望的支持者。
    大会之后开小会。应李庆军的要求,组长李宗琦决定召开文革小组全体会议。除了这三个带“长”字的,还有茶场的金荣枝、伍锡权和干校的周广民、冯军等几个组员。另外,县武装部派驻干校的两位参谋也被约来列席会议。这次会议是在茶场回形院里给李庆军准备的那个套间召开的。昨天,李庆军不听劝说,硬是让人把这儿的办公桌椅帮他抬到大楼的住处去了。董启芳没办法,今天开会前只好把她那屋的办公桌抬了过来装门面。今天会议的内容,李庆军是主角。一来大家为他重返领导岗位表示祝贺,并重新进行岗位分工。二是由李庆军就当前的生产及相关问题提出几点按排意见,交会议审查研究,做出决定。
    那时节每逢开会,固定格式的开场白是不能免除的。今天由董启芳主持会议,于是她便照本宣章地开始了她的讲话:“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首先让我们以最最崇敬的心情敬祝我们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洲尽舜尧``````”为了节省纸墨,恕我如今省略了以下那些当时举国上下人人皆知的话语,不再一一罗列。
会场里的人全都毕恭毕敬地立正站着,两位参谋还敬着军礼。大家表情庄严而虔诚。极有可能如今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古代大臣们朝堂面圣时的情景就是从那儿学来的。直到董启芳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结束这套列行程序,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归坐,等着她把会议引入正题。
    董启芳故意咳嗽了一声,以便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对领袖的无限崇拜中吸引过来。她接下来说:“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英明指示,经县文革领导小组批准,决定原到付业队带职的李庆军同志从即日起回到场校文革小组担任第一副组长工作,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光荣回来。
    大家刚要鼓掌,李庆军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大家摆手阻止道:
“慢,且慢鼓掌,大家先听我说。同志们的心意我愧领了,但我觉得有必要对董副组长方才的话作点补充,还希望同志们给以谅解。在我们彩霞山,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刚刚被解放的人,叫走资派也好,叫牛鬼蛇神也罢,反正我是曾被打倒过。到付业队任队长。实际上仍旧是接受监督改造。现在解放了,按照同志们的说法,是重新回到革命队伍里来了,这就充分证明,我以前是掉队了。大家如果真的欢迎我,我想首先应当是欢迎我重新归队,而不是欢迎我升了官,只有重新归队才是我们能成为好同志、好朋友的前提,我说的没错吧?”
    大家这才一面鼓掌一面称赞:“说的对,说的对,我们都欢迎你重新归队。”
李庆军这时才朝大家频频鞠躬表示感谢。                             
    会议接触到实质性的问题,首先是制定全年生产计划。李庆军提出:“我们的茶场顾名思义,那就是种茶的。所以制定生产计划,当然就要以茶叶生产为主,这一点首先必须明确。要对茶叶生产下足力量。而其他各项都处于从属地位,是为茶叶生产服务的。昨天我到茶园里走了走,发现情况很不妙。茶园的追肥和田间管理欠帐太多。因此,我们下一步要集中精力打好茶园田间管理的翻身仗。有的同志认为,要以抓钱为主,付业队还要扩大,多派人去烧炭,加工硬杂木,什么来钱干什么。我认为这种只顾眼前、急功近利的做法不可取。我不赞成这么干。```````”
    李宗琦总觉得李庆军这话就是针对他的,他心里老大不高兴。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看着李庆军认真听他说下去。      
“当务之急,”李庆军接着说:“应该是补足欠帐,加紧追肥和田间管理,适当削减新开梯地的工作量。今年开造梯地的计划我列了一百七十亩。也许同志们会觉得这个数字太保守,但我们只能根据具体情况量力而行。如果我们不分主次,芝麻绿豆一把抓,势必会顾此失彼,舍本求末。我还要再强调一遍:今年生产的主攻方向是追肥和田间管理。打好这个翻身仗,保证茶叶的良好生长态势,才能使我们有望实现预期的经济效益。因此,我想今年的购肥计划,可可饼最少不能少于五吨``````”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43
74# 流戈
  第二十一章、竹篮打水

     “哎呀,你昏了头啦?私盖公章让人家知道了,不整死你才怪!”韩志梅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本分,不肯越雷池半步的李庆军,竟也会琢磨出这样的歪道道来。
    “这不都是被逼的吗,他们要拆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再说了,这登记结婚的事情按照审批程序是我分管范围内的,若是别人打报告开介绍信,有我签字就可以盖章,我也是这个场里的一员,我批准了,又能算个什么毛病?以后他们发现了,又能怎么样?木已成舟,我们已是合法夫妻,活活气死他们!”李庆军这番话让韩志梅深受感动,难得庆军这么真心对她,宁可牺牲仕途前程也在所不惜。她的确知足了,把身子轻轻地靠在了李庆军的胸前低声要求到:“就要分别了,你再抱抱我吧。”
    李庆军伸开两臂把韩志梅紧紧地搂在怀里,两只深情和充满爱抚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得到李庆军“痛改前非和韩志梅分手”的消息,郑兴致心里的那块病总算是去掉了。他觉得与董启芳之间的那份帐,这回总算是两清了。致于董启芳能否如愿以尝地嫁给李庆军,那就看她的造化了。总之,她再没有什么理由来纠缠。郑兴致的脸上偷偷地露出了一丝奸笑,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恢复了他先前那春风得意的神采。
  本来嘛,他当初以县文革领导小组办公室派出的工作组长身份到彩霞山来蹲点,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把他的姑表兄弟李宗琦扶上人才榜。郑兴致何许人也?县人武部的副部长,支左办的副主任,赶上这斗批改的好时机,放个屁能香十里地,脚一跺整个县城都哆嗦。谁敢不敬他十二分!对他这种非同凡响的大人物,工作之余搂草打兔子,沾个花花草草什么的,山高皇帝远,即便有人冲他邹一下眉头,咳嗽一声,想管一管这当子鸡毛蒜皮,量他也没有恁大的本事呀!在他看来:什么知青不知青,起个雅名叫着好听。无非城里扫出来的废物和垃圾。他,只不过是废物利用而已。如今,他此行的目的基本达到,惹了点小麻烦业已摆平,正当激流勇退。尽早离开这凡夫俗地。上边已经规定了文件:奸淫女下乡知青者从严惩处。正当飞黄腾达之际,犯不上再冒这小河沟里翻船的危险。
    这一九六七年的怪事就是多!李庆军自从去年上秋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之后,接着批判、改造了小半年。如今,突然又宣布“解放”,摇身当上了场校文革领导小组的第一副组长。简直就跟变魔术一样,弄得人们啼笑皆非,眼花缭乱。大会上一宣布,居然还响起了猛烈的鼓掌声。那些昔日里高喊要李庆军“低头认罪,永世不得翻身”的人们突然间又齐刷刷地变成了对李庆军寄托着殷切厚望的支持者。
    大会之后开小会。应李庆军的要求,组长李宗琦决定召开文革小组全体会议。除了这三个带“长”字的,还有茶场的金荣枝、伍锡权和干校的周广民、冯军等几个组员。另外,县武装部派驻干校的两位参谋也被约来列席会议。这次会议是在茶场回形院里给李庆军准备的那个套间召开的。昨天,李庆军不听劝说,硬是让人把这儿的办公桌椅帮他抬到大楼的住处去了。董启芳没办法,今天开会前只好把她那屋的办公桌抬了过来装门面。今天会议的内容,李庆军是主角。一来大家为他重返领导岗位表示祝贺,并重新进行岗位分工。二是由李庆军就当前的生产及相关问题提出几点按排意见,交会议审查研究,做出决定。
    那时节每逢开会,固定格式的开场白是不能免除的。今天由董启芳主持会议,于是她便照本宣章地开始了她的讲话:“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首先让我们以最最崇敬的心情敬祝我们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洲尽舜尧``````”为了节省纸墨,恕我如今省略了以下那些当时举国上下人人皆知的话语,不再一一罗列。
会场里的人全都毕恭毕敬地立正站着,两位参谋还敬着军礼。大家表情庄严而虔诚。极有可能如今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古代大臣们朝堂面圣时的情景就是从那儿学来的。直到董启芳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结束这套列行程序,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归坐,等着她把会议引入正题。
    董启芳故意咳嗽了一声,以便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对领袖的无限崇拜中吸引过来。她接下来说:“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英明指示,经县文革领导小组批准,决定原到付业队带职的李庆军同志从即日起回到场校文革小组担任第一副组长工作,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光荣回来。
    大家刚要鼓掌,李庆军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大家摆手阻止道:
“慢,且慢鼓掌,大家先听我说。同志们的心意我愧领了,但我觉得有必要对董副组长方才的话作点补充,还希望同志们给以谅解。在我们彩霞山,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刚刚被解放的人,叫走资派也好,叫牛鬼蛇神也罢,反正我是曾被打倒过。到付业队任队长。实际上仍旧是接受监督改造。现在解放了,按照同志们的说法,是重新回到革命队伍里来了,这就充分证明,我以前是掉队了。大家如果真的欢迎我,我想首先应当是欢迎我重新归队,而不是欢迎我升了官,只有重新归队才是我们能成为好同志、好朋友的前提,我说的没错吧?”
    大家这才一面鼓掌一面称赞:“说的对,说的对,我们都欢迎你重新归队。”
李庆军这时才朝大家频频鞠躬表示感谢。                             
    会议接触到实质性的问题,首先是制定全年生产计划。李庆军提出:“我们的茶场顾名思义,那就是种茶的。所以制定生产计划,当然就要以茶叶生产为主,这一点首先必须明确。要对茶叶生产下足力量。而其他各项都处于从属地位,是为茶叶生产服务的。昨天我到茶园里走了走,发现情况很不妙。茶园的追肥和田间管理欠帐太多。因此,我们下一步要集中精力打好茶园田间管理的翻身仗。有的同志认为,要以抓钱为主,付业队还要扩大,多派人去烧炭,加工硬杂木,什么来钱干什么。我认为这种只顾眼前、急功近利的做法不可取。我不赞成这么干。```````”
    李宗琦总觉得李庆军这话就是针对他的,他心里老大不高兴。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看着李庆军认真听他说下去。      
“当务之急,”李庆军接着说:“应该是补足欠帐,加紧追肥和田间管理,适当削减新开梯地的工作量。今年开造梯地的计划我列了一百七十亩。也许同志们会觉得这个数字太保守,但我们只能根据具体情况量力而行。如果我们不分主次,芝麻绿豆一把抓,势必会顾此失彼,舍本求末。我还要再强调一遍:今年生产的主攻方向是追肥和田间管理。打好这个翻身仗,保证茶叶的良好生长态势,才能使我们有望实现预期的经济效益。因此,我想今年的购肥计划,可可饼最少不能少于五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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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流戈
  二
    “哇!五吨?整整一万斤。那得花多少钱?”董启芳和金荣枝异口同声惊讶地问。
    “什么东西呀,做什么用的?是化肥吗?”两个列席会议的参谋也莫名其妙地问。
“就不能少买两吨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场里资金恐怕不行。方才你不是不赞成先抓钱吗?我看我们还是应该本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多耪些草皮粪、多沤些农家肥``````”半天没做声的李宗琦这工夫再也憋不住了。他把吸剩的烟头回手从敞开的门口扔了出去,然后慢条斯理地朝李庆军反问道。
现在,几乎会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李庆军的身上。你得承认,人家李宗琦说的话的确不无道理,买可可饼那得花钱,可你又不赞成把主要力量都放出去抓钱,看你怎么解释吧!
“我到是很赞成李庆军同志的观点。种茶叶不象田里面种水稻,也不象地里种罗卜白菜,种茶叶有种茶叶的特点,它就需要可可饼嘛!当然还要大量的农家肥参在一起使用。不然好几百亩茶叶靠那五吨可可饼好干什么?我认为五吨太少,应该买十吨才够。”连李宗琦也没有想到,董启芳这工夫坚决地站在了李庆军一边。他被她那高嗓门的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自己十分清楚:对种茶方面的知识,他远不及董启芳知道得多。他的心思从来就没往那种茶方面用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就坡下驴说:“既然确实需要,那就买吧,不过钱暂时可没有。我们还是听李副组长继续往下安排吧。“
  “我看还是采用借鸡下蛋的办法,先到信用社贷点儿款,解决我们当前的困难。等到冬天农闲季节,我们集中精力搞副业......”
  “不行,不行!你那是资产阶级思想!什么借鸡下蛋,那分明是找上门去送给人家剥削。到信用社贷款那是要利息的。”李庆军的话还没说完,金荣枝嘴快,一句话噎得他哭笑不得,没有了下边的文章。信用社放贷支持生产都被说成是剥削,跟这样的人理论无异于对牛弹琴。
  金荣枝正在为自己刚才这番话自鸣得意,用眼睛环视在座的人,却没找到附和的眼神。有人分明在暗中讥笑,就连李宗琦都连连摇头,似乎想说点儿什么,他那眼睛和自己的眼睛相碰的一刹那,却又欲言又止。
  众人都在不置可否,副组长董启芳可憋不住了。她怒视的目光盯在金荣枝的脸上,毫不客气地斥道:“咱们这是在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抓革命促生产,讨论落实计划措施,请你不要乱扣帽子!根据场里目前的经济状况,我看贷款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坚决支持。”
  董启芳的意见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连李宗琦都在暗自后悔自己先前没有想到这个好办法。
    接下来对李庆军提出的方案,董启芳仍旧持坚决支持的态度,只是有一件事让她陷入了左右为难,那就是劳动组织的编制问题。李庆军提出要恢复过去的中队下边设小队的建制。这无疑等于是全盘回到过去那一套。几个月来她操纵着造反派们反复砸烂批臭了的东西,如今还要当宝贝检回来,那怎么行?
    好在除了周广民和冯军不置可否外,另外两名班子成员持反对意见,才让董启芳没有当场和李庆军顶起牛来。平日里出惯了风头,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横插一杠子的她,今天破天荒地沉默无言了。她不想反对李庆军,可是又不能反对自己。
    李宗琦终于找到了充分发扬民主的机会,立即按照多数人的意见定了调子:
    “我们必须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真心实意地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在这场触及人们灵魂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群众自发地组织起来成立的各个团体,是适应斗争需要涌现出来的革命新生事物。这些群众团体既是战斗队、宣传队,又是工作队和生产队。这现成的劳动组织就非常好。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要再争论了。”
    李庆军孤掌难鸣,也只好暂时保留意见。剩下的事情是去考虑那些不参加任何组织的那部分人如何安排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提出了他的最后要求:
     “必须尽快安排一个专职会计,把今天讨论的生产计划搞个预算,能不能实行还得看预算结果。自从王会计走后,现金和帐本都交给了伍锡权,其实这不符合财会制度。一旦出来差错我们当领导的也脱不了干系。再说伍锡权是文书,现在我们茶场最忙的人就是他。再让他划分财务科目,搞分析预算决算,审核平衡收支,给领导当好经济参谋,他能受得了吗?”
“我看不用那么复杂。会计不就是把花的钱记个数就完事,搞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董启芳这回可不敢支持李庆军的意见了,现如今的伍锡权不但是她的笔杆子和智囊,更是她的钱匣子。她要花的钱,只管到伍锡权那儿去拿,签个名字就好使。要把她的钱匣子拿走,以后花钱就得找李宗琦去批条子,还要经过会计、出纳两道手续,象以前那么随便可就不行了。让她把已经到手的经济权利拱手让给别人,她当然不愿意,可她又没有本事兼职当会计。
    李宗琦其实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碍于董启芳和郑兴致的关系,不便着手解决罢了。现在李庆军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他也正中下怀。他想了一下说:
    “这个问题我也曾考虑过,只是一时还没有确定人选。你们看马秀华怎么样?”
“马老师吗,我看还可以。她办事挺认真的也很细心。”风闻李宗琦正在追马秀华,李庆军想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原来的传说得到了证实。
  干校的周广民和冯军都不了解茶场的情况,无法对这件事情进行表态。董启芳对日后是否能把马秀华拉到自己身边还没有把握,她自然也听说过李宗琦在追马秀华的传闻,不过她了解到马秀华下乡前就已经有了恋人,知道李宗琦那也是痴心妄想,白费心机。马秀华绝不会听他摆弄。眼下自己也提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她也表示了同意。
    “那就这样吧!我抽空和她谈谈。”这个问题李宗琦也就算一锤子定了音。
    韩志梅按照商定的计划写了请假报告。拿着这份报告去找董启芳审批,把个董启芳乐得嘴都不在原来的位子上。她心里想;“谁不知到你那老妈的风湿病,那也不是仨月俩月的事情啦。先前怎么不请假,还不是恋着李庆军?这回让人家把你甩了,可不就没有脸皮在这儿混啦!回家呆着去吧,永远也不要回来!”他拿起了笔刚要签字,突然又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恨,太便宜了她。于是,她又把钢笔撂回到桌子上,两只手指头捏着那份报告使劲儿地来回煽动着,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呀,你看我差点儿越了权。如今这请假的事情归李庆军管,你还是去找他吧!”
    韩志梅看着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气得真想把她那张臭嘴当场撕开。但她记起了李庆军的嘱咐,强压住心头的愤怒,好言求告道:“他不让再找他,说我影响了人家的前途。实在没办法,看在我们一同下乡的份儿上,求你行行好就给批了吧!”
“唉,我这个人心就是软,好,就看在一起下乡的份儿上,以往的事情也不和你计较了。今后你好自为之吧。不是我说你,当初你就不应该死缠着人家。就你那成分,你不是毁了人家吗?”
董启芳唠叨着,重新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在韩志梅的那张请假报告上写下了她那鸡扒狗挠般的名字。而后,她以一个胜利者高傲的姿态把韩志梅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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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流戈
  三                                      
    董启芳生就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可不是那种能坐得住凳子的主儿。韩志梅一走,她接着就去找李庆军讨口信。
    “一个人在屋里忙什么呢?不是说要找群众组织的人交换交换意见吗,走,我陪你去”董启芳来到李庆军的房间门口,隔着门就大声打起了招呼。
    李庆军此时正在屋里帮着伍锡权和马秀华办接交。他拨弄着算盘珠儿正在核对着一笔帐。没顾得上细听门外有人在喊什么。直到董启芳拽开门走了进来,他才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发现是她。
    “夷!董组长今天大驾光临,欢迎欢迎,”李庆军脸上毫无表情,木呐地说。
    “啊,原来你们俩也再这儿呀!”董启芳这才发现屋里并不是李庆军自己,还有伍锡权和马秀华,看来今天来的有点儿不是时候。当着旁人的面,有些话就不好往外掏。
“董组长请坐!”伍锡权忙着站了起来,把他的椅子让给了董启芳。
    “你有事吗?你看我只顾得帮他俩整帐了,也没听清楚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抱歉啦。”李庆军虽然特别讨厌她,出于工作上的礼节,只得硬着头皮和她打招呼。
    董启芳十分扫兴,她把方才说的那意思重复了一遍。然后对他说:“庆军,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李庆军显得极不耐烦地随着她走到外屋说道:“有什么要紧事你就讲吧。我这两天非常忙,你尽量挑要紧的说。”
    “方才韩志梅找我批假,要回家去照顾她妈。我给她批了。因为这事是你分管,所以来告诉你一声。”
    李庆军听了只当是毫不相干,冷冷地答道:“咳,不就是请个假吗?谁批还不一样?过后见面时再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怎么还劳你专门跑来一趟。”
    “她要请假一年呢。”董启芳以为李庆军没听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
    “咳,你这个人那!怎么分那么清?什么你管我管,得分个轻重缓急吗!开春生产安排我还没摆布开,请假的事原先都是你管的,你可以酌情处理,就先不要急着往我身上推好不好!刚卸完犁耙就拉磨,好赖你也得让我喘口气呀。”
    “要是别人还好,可这回是韩志梅``````”
    “韩志梅怎么啦?我已经和她断了,从此两来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哪还有闲工夫管人家的事情。拜托了,以后她的事情你不要再和我说。”李庆军说完不再理董启芳,转身回屋里整帐去了。   
    董启芳的心思早就托郑兴致转达给了李庆军。她是个急性子,恨不得立刻摸清李庆军到底对她有没有那么点儿意思。谁知道好几天了,李庆军一直没有丝毫的表示,就跟压根儿没有这码事儿一般。平时见了面不得不打个招呼、却总是跟她话不投机,转身就走。若和他商量什么事情,无外呼那四个字:“你看着办!”
    董启芳再也沉不住气了,不知道李庆军这是打的什么迷魂阵,总这么捉迷藏她可实在受不了,干脆得和他明挑。为了稳重起见,她先找到马秀华从中斡旋,他们那些高中生之间比较容易沟通。
    马秀华是比李庆军早一年毕业的高中生,当过二年代课老师。下乡到茶场后接替韩志梅的工作负责后勤。她工作认真细致,为人稳重大方。在这茶场里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和她处得来。“文革”开始后,虽然被董启芳动员参加了红茶兵团造反队,但批斗、整人、栽赃陷害的事情她从来不参加。,因此在李庆军的印象中她是个正派人。平时到一起也能说上几句真话。
    既然受命于人,在整帐的间歇,马秀华便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引了出来:
    “李支书,不,现在还应该叫你李组长才对。你看这一阵子闹的,我都不知到怎么称呼你才对了。”
“马老师,干吗你也和别人那么客套?我们同学校友之间可不应该这么俗气。什么支书组长,以前你直接叫名字,那就最好。我年龄比你小,就当是你兄弟吧!”
    马秀华就喜欢这种快人快语的性格。她马上高兴地说:“这么说,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啦,太好了!我家姐妹三个,还就缺个弟弟。这回我有弟弟啦!”她拍起了巴掌,笑得差点儿把董启芳要她帮忙的事情都给忘到脑后了。
    乐了一会儿她想起来了,于是进一步问到:“庆军兄弟,怎么我听人说,你和小韩分手啦?是真的吗?”
“没错,有这回事。马姐又是听谁说的呢?”李庆军有些奇怪,这件事情怎么传得这么快,除了梁金瑞和陈凤莲,他可是没对任何人说起呀。”
    马秀华也不瞒他,告诉他说:“当然是你们领导层里传出来的,若不是你亲口证实,说什么我也不信。不是说都准备结婚了吗?两个人感情都到了这个程度,为什么还要分手呀,我实在是没办法理解。”
    李庆军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显得十分痛苦,摇着脑袋喃喃地说:“我们也都不是情愿的呀,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是个党员,受着组织约束。韩志梅她出身不好,又有海外关系。现在不论什么事情,只要跟政治扯到一块儿,沾上阶级斗争的边,那就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人生第一大要务,出生的时候要选得准。千万找个成分好的地方去投胎!”
    “真是怪可惜的,以前看见你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那股亲热劲儿我不光是羡慕,简直就是嫉妒!”
    “所以,我就成了资产阶级的俘虏,就要被打倒、被批臭、遗臭万年呀。马姐日后找对象可千万别学我,一定要找个成分好的,这可至关重要啊。”李庆军自嘲地说。
    “这么说,你下一步该找一个出身成分好的是不?”
    “马姐打听这事做什么?该不是想帮忙吧?这种傻事姐你千万不要干!会自讨苦吃的。别看我眼下又起来了,暂时象个人儿似的。迟早还会再被打倒。这我自己心里明白。我是个天生的倒霉蛋,谁沾上都跟着沾光倒霉,这才是我要和韩志梅分手的真正原因。给我当红娘,过后人家会恨你一辈子的。”
    “看兄弟这话说的,太有点儿贬低自己啦!难道你就真地没发现有人在暗中追你吗?实不相瞒,我就是想来当这个红娘,人家托我来帮着撮合撮合呢。”
    “哈哈!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一准是她,没错!除了她,再不会有第二个了。”李庆军明知到马秀华说的就是董启芳,却不直接点破。
    马秀华没想到李庆军会和她打哈哈,还以为他真地要猜呢,于是急着追问:
“那你说说看她是谁?看你猜不猜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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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流戈
第二十二章、本分

    “不就是前两天集上走丢那个疯子吗?寻人启示都贴到彩霞山上来了,那上边说谁若能帮助寻找或者提供下落线索,人家还必有重谢呢。我想,能看上我这个倒霉蛋的人,除了这个疯子还能有谁?不过,这样人才两得的美差恐怕与我无缘,那个疯子以前我在集上见过。虽然留着披肩的长头发,从背后看有点儿像个女的,不过对面一看,我看他那样子,胡子拉碴地,绝对不像是个女的呀!我可不能跟他同性恋。”李庆军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一句话逗得马秀华笑出了眼泪。她边掏出手绢擦着,边摇着头说:“啊呀我说庆军,你可真是够心宽的,感情生活上遭了这么大的挫折,若搁到我身上连死的心都有,亏你还说笑话!”
    “我这人就是心比肝大,天生没有志气的窝囊废,黄连树下谈琵琶,苦中求乐呗。总比找棵歪脖树上吊要好吧!马姐你是不知到我这心里有多苦,可我又能怎么样,砸碎了门牙咽进肚子里,不让别人看见我那淌的血就是了。我以前从来不信命,谁要说我这是命不好,我总要跟人家抬杠,争个脸红脖子粗。现在那些人一定在背后讥笑我活该,不信命的人就该是要受到命运的惩罚。我也没有心思再和人家抬杠了。事实在眼前摆着,不认也得认呀!”
“唉,造化捉弄人那!不过庆军,你也不要总这么苦着自己。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可以再找个女朋友重新建立感情。我看这茶场的妹儿,很多都喜欢你。我是比你大,也有了男朋友。不然我才不帮董启芳来打探你呢!我也只是帮她问问你的意思,算不上介绍。我看的出来,你和我差不多,在这件事上都不喜欢找别人介绍。你说是吗?”
    李庆军点了点头说:“马姐说的对,我相信马姐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感情这东西,我也是历来不相信别人介绍的。这又不是做生意!打心里萌发出来的东西还要别人介绍什么?若不是这样,介绍的再好也塞不进心里去呀。这茶场里的姐妹们,是否会有喜欢我的,我确实不曾留意过。而且“喜欢”跟相爱也没有必然的联系。至于董启芳对我有意思,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早在建场初期,她就让当时县委派来的指导员陈明坤帮她介绍。陈明坤是县委给我派来的师傅,说是介绍,或多或少还带点儿包办的意思。我得承认,要说政治条件,董启芳几乎能压倒所有的人。其他方面也比别的姐妹高出一头。可那时我还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女朋友,当然就不会再考虑别的人。不单是董启芳,就是韩志梅,一开始也没少被我拒绝过。反复地好言相劝。但她不听,追我就象着了魔。她说她也有爱的自由和权利。只要我一天还没有和我的女朋友结婚,她就有权利爱我一天。我和韩志梅的故事马姐肯定也听到过一些传闻。她对爱情的执着劲儿,恐怕只有亲身感受的人才能相信。她与董启芳的不同之处在于,她只想嫁给我做老婆,白头偕老在一起生活,而从不想过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后来,我那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得到一个难逢的好机会而踏上了另外的生活道路,最终离开了我。这我不能怨她,我不听她的劝阻,执意来下乡务农,本身造成了我们不能经常在一起。她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我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我也希望她能生活得更好。我自己痛苦过、失望过,那可是在一起像亲兄妹一样相处了九年建立起来的感情啊,突然间失去了,简直让我痛不欲生。是韩志梅把我从对爱情的伤痛、绝望、和消沉中拉了出来。她完全象一个贤惠的妻子对自己的丈夫那样处处关怀、体贴着我,使我终于被她的真情感动了。再也无法回避这份真诚圣洁的感情。我们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同样的事情,若是搁到董启芳身上,她是做不到的。她找对象靠的是她的政治资本。图的是飞黄腾达的前程。而我这个人没有她那么高的欲望,只希望能有感情的真实融洽,生活上的同甘共苦。可以说,现实逼我和韩志梅分手,却没法逼我去学陈世美!我是不会做陈世美的,牺牲爱情去攀龙附凤换得荣华富贵,那就是无耻的人渣。”
“这么说,你们的分手只是环境所迫,这对你们双方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如果以后环境有了变化,你还希望有朝一日和韩志梅再续前缘吗?”
“我在爱情上是个失败者,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抱这种希望了。我完全知道自己能够被解放出来再次进入领导班子,其实是钻进了有人设计好的圈套。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去暗算韩志梅。既然我不能给心爱的人带来幸福,还使她因为我遭受牵连和感情上的折磨,还让人家和我在一起做什么?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面对现实做出抉择。还能让她避免遭到情敌的继续暗算。马姐可以直截了当地转告董启芳:就说我的心已经死了。彻底凉透了,再也无法燃起爱的火花。请她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这话马秀华是一字不拉地转告给了董启芳。董启芳就是再苯也能听出李庆军这是在拿话含沙射影地敲打她。她彻底失望了,从此怀恨在心,发誓迟早要报这绝情之仇。
    李庆军在十分不利的条件下艰难地着手进行着春季生产的准备工作。劳动组织的问题最让他伤脑筋。有的人造反造昏了头,你文革领导小组算老几?叫他往东他往西,叫他打狗他撵鸡,横竖不听你摆弄。结果有的工作几帮人争枪着干,有的活儿你推我挡没人去。
    供销社那头也来了消息:“可可饼目前正缺货,搞运动需要,无法出去调运。建议改用花生麸。那东西库里有的是。”挨饿的年头留下的后遗症:供销社超量储备了大批的花生麸,平时是肥料,饥荒来了是粮食。
    李庆军被气了个倒仰:“需要的东西他没有,却还要来兜售他的滞销品。要用花生麸找你们干吗?附近生产队就有的是,价钱比你那还便宜。干脆,你们帮我出手续,我们自己派人去联系!”
    事情传倒李宗琦耳朵里。他马上找李庆军来批评说:“你好糊涂呀!怎么不算政治帐,单去算那经济帐。现在场校合并在一起,主要是执行特别重要的政治任务。怎么可以派人出去跑生意?你可别忘了,我们可是搞文革的领导机构。”
    好家伙,这事儿也跟政治挂上了。李庆军的脑袋大概不好使,怎么偏往那带尖的钉子上撞?好在李宗琦还算关心生产,支持他工作的。经李庆军再三解释,说明茶叶这东西最适合使用可可饼肥,如果改用花生麸,效果不行,价钱要贵两三倍。李宗琦这才答应亲自到外贸公司去找那儿的造反派求援。人家看在是茶场文革领导的份上,责令王达昌去帮着联系,总算弄回了三吨半。
在第二次领导小组会议上,经过激烈地争论,勉强通过了李庆军起草的那份《关于抓革命、促生产若干问题决定的通知》。里面明确规定了各革命群众组织和全体知青自即日起必须在文革小组领导下,服从统一安排,积极参加集体劳动。凡不按统一规定参加集体生产的,除事先得到文革小组批准外,将取消其误工期内的所有福利待遇。这一来,总算是使间断了好几个月的生产又重新开始了。
烧炭的季节刚结束,李庆军就把副业队从山里撤了回来。全力以赴投入了茶园的田间管理。春社日一过,休眠了一整个冬天的茶叶树便开始复苏了,争先恐后地从那枝条上的叶跟处向外萌发着红玛瑙般的芽蕾。彩霞山上似雨非雨、似雾非雾的天气,能见度极低。隔着十米开外便什么也瞅不清楚。朦胧中伸手摸上一把,不管碰到什么东西,全是湿漉漉的,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伴着布谷鸟的声声鸣叫,西边干校的水稻田里不时传过来吆喝牲口的喊声,那是周广民他们正在驱牛耙田。近处梯地上,挑着担子往山上运送肥料的知青们也在紧张地穿梭忙碌,他们中间还不断地传过来嘈杂的说笑声。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47
79# 流戈
  二
    梯地上传来知青们的说话声,有人在问:“昨晚上那馒头好吃吗?还有那用酱油泡的咸箩卜。”问话的人叫何美英。两个多月前跟着董启芳出去串连,昨天才回到场里。听说是新近改了名字,叫何卫红。
“好吃什么呀,都成馒头干了。又干又硬,没办法咽得下肚。那快罗卜怎么是黑色的?我试着咬了一点点,天哪!咸得都能打死卖盐的!没敢嚼,让我给扔了。出去两个多月,就弄回这两样东西呀!”答话的是二妹子何春玲,她跟何美英虽然已出了五服,但一直很要好。
    “哎呀,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那可都是在北京毛主席接见时发的,我肚子饿了都没舍得吃,专门带回来给你尝一尝的。怎么就给扔了呢?我们应该带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对待这些具有伟大意义的食品!”
    “你真的见到毛主席啦?”
    “那还用说,亲眼见到了,那才叫无比幸福啊!那天我们天不亮就领到了馒头去排队,一直等到中午才进到天安门前那条街。队伍缓缓地向前行进。到了天安门广场早就是人山人海。我个头矮,又离得太远,被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遮挡着看不清。我急了,翘脚不行我就使劲儿往高跳。有一下还踩到别人脚上,挨人家好顿骂。不过这回终于看到了。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当中穿军大衣的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还朝我们招手呢!”
    “你们两个人不要只顾说话,手中的活儿不能停呀。你看别的组早就超过我们了”刚从山下担着粪肥上来的阿坤看见他俩唠得正起劲,故意过来打岔。
    “你胡说,谁能超过我们?”二妹子不信,亲自到别的组看了一下,才知道阿坤在骗俩。她刚要找阿坤理论几句,却突然看见一个身穿崭新棉军大衣的人从一片浓雾中钻了过来。待那人走到近前,几个人才认出那人原来是史占海。这家伙游手好闲,不在他那边干活,跑到这儿炫耀他的威风来了。阿坤见了不无羡慕地称赞到:“你还别说,真象换了一个人,够威风的!这大衣从哪儿得来的?”
    “外边接待站发的。”史占海得意忘形地说。
    “接待站还发大衣?”阿坤问了一句。
    史占海呲牙一笑,两只手比比划划地说:“你真是死心眼儿,借的,不用还,还不等于发的吗?”
    “不还人家会答应吗?”
    “还?老虎借的猪,还什么还!就算是毛主席发给我的吧。半路上捡到的介绍信,上面连个省、市、县的地址都没有,姓名也是我瞎编的。中国人这么多,他找鬼要去?当初串连你偏不去,接待站好东西大把多,你去了也准能弄回来!”史占海恬不知耻地越吹越来劲。
    梁金瑞刚好担着肥料从这儿路过,听见了忍不住就顶了他一句:“你这还叫什么革命串连,十足的浑水摸鱼,骗吃骗拿国家财产!”
    “你敢污蔑我们红卫兵?再胡说八道可对你不客气!”
    附近几个串连回来的造反派也正在口若悬河的兴头上,突然听到这样的指责,简直气得发疯,立即上来围住梁金瑞准备采取“革命行动”。
梁金瑞哪肯示弱,理直气壮地斥责到:“你们尽给红卫兵丢脸,还充什么好汉?大衣都让你们给骗回来了,还口口声声宣称什么革命,纯粹是一派胡言。”
我们出去进行革命串连是去宣传MZD思想,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谁胆敢反对我们就是反对MZD思想,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相对抗!对你这种现行反革命就得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来呀,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金猴奋起千均棒,玉宇澄清万里埃,让我们给这个阶级敌人一点儿厉害瞧瞧!”原来一旁观阵的金荣枝见到她的同伙被梁金瑞驳得理屈词穷、威风扫地,赶忙过来煽动群众围攻梁金瑞。
    史占海二话没说,挥拳就朝梁金瑞的脸上打了过来,那几个串连回来的造反派见是头头发了话,便也纷纷摩拳擦掌要大打出手。
梁金瑞前边闪身躲过史占海打来的一拳,后边屁股上却挨了不知是谁踢过来的一脚。正处于寡不敌众,吃亏挨打的当口,吴国强和覃玉峰闻讯跑过来劝解,混乱中他俩每人也都挨了几下子。这几个人都是火性汉子,断不肯干挨打不还手。
一场群体格斗就要发生了。
“都赶快住手!”只听得一声大喝,及时赶来的李庆军立刻制止了他们。
这种时候,组长李宗琦还在县里跑他自己的事情。董启芳又串连未归。李庆军是这里唯一的领导人,他的话如今还起作用。他今天和稀泥,也不管谁是谁非,命令大家都散了,该干啥的干啥去。现在是抓革命促生产的关键时刻,有什么矛盾过后专门抽时间解决。谁再打架就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
    说是过后抽时间解决,这不过是李庆军的一种托词。大家心里都明白,眼下这乱糟糟的年月,父子爷们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都还争吵得掀饭桌砸玻璃,何况这千百种心眼儿搀和在一起的茶场里,有几件事情是能够说得清楚的?现在不是评判是非曲直的时候,要紧的是刚刚恢复起来的生产再也中断不起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靠息事宁人来维系生产进行。他明白自己这样做,会召来各方面的非议。首先梁金瑞和吴国强那几个朋友都会对他有看法:他们几个分明都占在理上,反而白挨了打。谁的心里能舒服?造反派们也会背地里笑话他:“十足一个傀儡,大爷面前再也放不出一个扁屁!”此时此刻,李庆军早已没有了计较个人荣辱的心境,就连过去一贯坚持的是非原则似乎也有点儿坚持不下去了。
清明一过,又到了采茶旺季。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地热了起来。董启芳去串连早就回到了县城。在家里住有半个来月了。也许只有这半个来月他才真正称得上是在串连。每天跟着易麻子一伙人四处煽风点火,扩充着他们这一派的势力。商量着打击对立派的步骤和策略。
    这一天,她终于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彩霞山,使得彩霞山上自开展“文革”以来难得的一段宁静从此被彻底打破了。知青们很快分成了势不两立的两大派,并从开始的见面就吵逐步演变成见面就打。砸玻璃踹门、上房掀瓦,食堂做饭的大铁锅被砸成了碎片。猪拦里不到四十斤的几只小猪也被抢去杀了吃肉。和他们不是一个派别的知青被打得纷纷逃离彩霞山。董启芳给这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做“文攻武卫”。
李庆军煞费苦心从新组织起来的生产也到此划上了句号,永远地结束了。两派斗争使得原来的场校文革领导小组完全失去了作用,也把李宗琦调回县里的路子给堵死了。他一气之下跑出去另谋出路,从此没了踪影。到是那位不可一世的董启芳又乘机来对走投无路的李庆军进行威逼利诱。
到了这种处境,李庆军眼看茶场已经没了指望。二年多的努力已付之东流。他也深深地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彷徨和无奈之中。
董启芳一回来,先就给李庆军戴上了一顶“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在路线斗争的大是大非面前和稀泥”的大帽子,几次三番逼他表态到底站在哪一边。玄外有音:非友即敌!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48
80# 流戈

“我是个负责生产的头头,不适合参加派别组织。这你是知道的呀?要说思想上,我当然是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边,”李庆军不耐烦地答到。
    “我可没有时间听你狡辩!你必须说明你的观点。要是站在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一边,我们就还是战友,是同志。我们就还支持你继续当我们的领导。否则的话,革命群众就要再次把你打倒。你要放明白点,我们的耐性是有限的,绝不能任由你继续当个墙头草,两面派!”董启芳又一次对李庆军发出了最后通牒。她此时脸上的温度已经接近冰点。
    李庆军也不是让别人吓大的。打小生就的倔脾气,你越是将他,他就越是不买你的帐。董启芳把话僵到了这份上,他认为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于是拔腿就走,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就走啦?你这是什么态度?”董启芳急了,赶忙又喊他停下来。
    李庆军把脚步稍稍放慢了一些,头也没回地大声说:“你不是说没有时间跟我辩驳吗,那就等你有时间我们再讲好啦。再见!”说完,他加快脚步朝干校那边走去了。
    “你不要这么不识抬举,离了你地球照样转!有什么了不起的?”董启芳也赌气地喊了起来。
    董启芳气呼呼地回到回形院的住处。隔壁原先打算留给李庆军的那套房子如今用做了“红茶兵团”派的指挥部。副总指挥金荣枝打里边走了出来,到董启芳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她从董启芳的眼神中已经看出来这位董司令今天又是毫无结果扫兴而归。
    “怎么样?我就说那个李庆军是粪塘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早就该掘出去了!董司令偏还要去争取他,白费神的!”金荣枝早就对李庆军有成见,总想寻机报复。她们第二批下乡知青到茶场不久,场团支部又发展了一批共青团员。一起来的马秀华、许成兰、伍锡权和另外两名她的同班同学都入了团,她也写了入团申请,问过董启芳说是没问题,但后来团县委却没有批准。原来团县委按着规定要求对这次发展的对象实行了严格把关,不再象第一批那样把审批的权限委托给了当时的场校党支部。这次获得批准的都是确定为积极分子一年以上,有本人下乡前所在单位团组织将培训经过的有关材料报到团县委备案的人。金荣枝不了解这一情况,以为是李庆军给卡住了,所以一直对他怀恨在心。
董启芳正在气头上,一听金荣枝这话,顿时更加火冒三丈。她认为这是金荣枝小看她。她心中愤愤地想道:你金荣枝算老几,不就比我多读两年初中吗,竟敢当面来嘲笑我,这些中学生真没几个好东西,书读得越多就越蠢。!她忍不住白了金荣枝一眼说道:“你也算是个中学生,说出话来这么没水平?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那李庆军再硬,他能硬得过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么?我这次只不过是再给他几天时间,让他去做做他身边那几个观望派的工作,这叫做利用矛盾、各个击破,你懂吗?”
金荣枝知道董启芳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她当然不会在自己的部下面前承认狗熊。对这么个胡传魁式的造反兵团司令,多少得给她留着点面子的。于是,金荣枝便不再做声,冲着董启芳笑了笑,转身回他们的“指挥部”去了。
“周老师、冯老师,你们都在家吗?”李庆军来到干校四合院,在周广民的宿舍门外边打招呼边敲门。自从归到一个支部以后,他就经常来拜访这两位年长的朋友。在一起谈心、唠工作、唠家常。只是后来搞运动。李庆军被宣布为走资派,他才很少来了。
周广民和冯军都不在屋里。李庆军拽开房门看时,只见一个戴着近视眼镜,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后生坐在周广民的床上。双手捧着一张《梧州日报》在认真地观看。听见有人进屋,这才用两跟手指把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向上方推了推,把目光移向门口,仔细注视着闯进来的人。
    “周书勤!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就你自己,你爸他们呢?”李庆军发现屋里的年轻人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周广民的儿子周书勤。如今已是大学生了,仍然穿着过去那套旧学生装,让李庆军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在李庆军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性格内向,平常不大爱说话的人,遇到学习讨论从来不发言。他的心房经常挂着一把锁,轻易不肯让别人进到里面。
    周书勤也看清了进来的是自己的同学李庆军。早就听爸爸说他当上了他们的党支部的副书记。于是,周书勤赶忙扔下手中的报纸起身相迎。两双热情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学校放假了么,你怎么得空回来?”李庆军关切地问。
    “还放什么假呀,都停课半年多了。谁想走就走,没得人管。哎呀我说李庆军,这两年多的时间,你怎么瘦成这样?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李庆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还是一个劲儿问他到:“那你是早就回家来啦,在家里忙什么呢?以前总没见你到这儿来呢?”高中毕业那阵子,李庆军正在走背字,他感到与别人相比,很有些相形见拙。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学校,都没来得及和大家告别。毕业以后,李庆军也很少与过去的同学有过来往联系。通过下乡这一年多时间的磨练,他如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自卑。今天见到了周书勤,他感到格外地高兴。
    “哪里呀,我昨天回到家,今天就来了。我爸和冯叔叔到田里看水,这工夫大概快回来了。听说你是这儿的领导,是来找他俩的吗?”
    “找你爸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他们谈谈心,也可算是党员的组织生活吧!既然今天老同学来了,我们那事就暂时往后放一放。还是先听你介绍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吧。我在这山沟里都呆傻了,象你爸这儿还能看到报纸,我两个多月前还在大深山里烧炭呢,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偶尔听外面进来的人叙述,真有些‘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感觉。”
    “庆军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一路来对政治不太敏感。我只想认认真真地学些东西,老老实实地做点学问。所以我也一直没有离开学校。至于外面的情况,无非也就是一个乱字,别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
    “那你在学校都做些什么呀?”
“其实对于我来说,停不停课也都差不多。研究学问主要靠自己。本来大学里就和中学不一样,教授安排好了课题,作些启发指导性的阐述。讲师其实也不是每天都给学生讲课。我们大多数时间是蹲图书馆。找资料、查数据。我是学化学分析的,更多的时间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学问这东西可不能靠别人硬往你脑袋里塞的。”到底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不再有读高中时的那种腼腆。李庆军还是头一回听他这么详细地向别人介绍自己对社会现状的看法。
听到这儿,李庆军禁不住脱口惊叹道:“真行呀,书勤!我可真是服了你了。现在搞运动这么天大的事情,你却还能两耳不闻窗外事,静下心来做学问。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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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勤苦笑着说:“当然,实际上没有我说的这么轻松。教授们都被拉去游了街,整天去收拾厕所、扫院子,有的还被抄了家。我们遇到难题只能偷着找他们请教。说实在的,我都不忍心去麻烦他们。图书馆被大无赖抄得乱七八糟,很多资料找起来相当困难。实验也不能正常做。有时候器具和试剂还得到外面自己掏钱买。不过这也好,逼得我们学会了省钱。连日常用的牙膏香皂我们都买来源料回来自己配。”周书勤的一番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着实让李庆军感到惭愧和不安。人家当学生的,还知到要老老实实做学问,认认真真学本事。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能掌握科学知识,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好。这才是真正关心政治,关心国计民生嘛!而自己呢,身为党支部副书记,在党旗面前宣过誓的人,做到自己的本分了吗?受了些挫折就心恢意冷,畏缩不前。还差点儿开了小差。李庆军脸上在发烧,内心在颤抖。他在感到深深的自责。不行,不能就此放弃。茶场的生产决不能停。只要再多做工作,还是可以坚持下去的。眼下春茶采季还没结束,其他农作物也该种了。不能嫌人少,要尽量组织,有几个算几个。春不种秋不收,总比听天由命好!然后``````”
    “咳,看我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你是党员,是当领导的。你历来都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而我只是个普通学生,我是学化学的,在我们学校,系里的那些党员也都瞧不起我,说我是中十七年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毒害太甚,整个地一个书呆子。若不是仗着出身成分好,我爸又是工人党员。大无赖们差点儿拿我当白专典型开刀问斩。”周书勤突然发现李庆军根本没有注意听他讲话,以为是自己说的这些事情他听得不顺耳,估计他也是大无赖那一伙的人。于是,他急忙住了嘴,两只眼睛疑惑地审视着身边这位老同学观察着他的反应。
    李庆军也发现自己走了神,赶忙笑着解释说:“看你想到哪去了。你方才的话很有道理,我从心眼里被深深感动了!我是在自愧不如啊。你在那么糟的环境里还能潜心专研知识本领,为的不就是以后能为国效力,为民造福吗?而我们茶场是个生产单位,放着鲜嫩的春茶不去采,山上大片的地不去种,整天价你争我斗跟自己的同伴过不去。这难道就是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吗?我看这纯粹是把政治当成一只花瓶摆设,纯粹是在自己坑自己。我现在都害怕承认是个党员,茶场搞成这样,我真没脸见人那!“
    周书勤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高的觉悟。大道理我也讲不来,我只是觉得做人首先得懂得本分。读小学的时候就学过工人做工、农民种地、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我们当学生的,本分就是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呗。得到这个上大学的机会不容易,可不能白白糟蹋了呀。刚才把我吓一跳,我还以为你和大无赖是一伙的呢。现在台上当头头的,绝大多数可都是大无赖的人呀。”
李庆军不解地问:“大无赖是干什么的?”
    “就是大无联,造反派呀!”
    “哦,原来如此!眼下闹得最凶的两派争斗不就是他们挑起来的吗!”
不一会儿,周广民和冯军从田里回来了。见到李庆军也在这儿,就约他一同吃午饭。周广民告诉周书勤:“走廊的房檐下还晾着腊肉,你把它取下来好炒菜。”
周书勤答应着正要去取,李庆军却把他拦住了:
    “我还有点事,午饭就免了。”李庆军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起身要走。
    “你回去不是也得吃吗,马上就开饭了,还走什么?你和书勤老同学难得见上一面,也该坐下来好好聊聊。”周广民劝他留下来。
    周书勤也说:“不要走么,在哪都是吃。你不是还要找我爸和冯叔叔有事吗?”
    “实在抱歉,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要回去办,再晚就来不及了。书勤方才说今天不走,这顿饭就留晚上过来补吧,也好把梁金瑞一起叫来,咱们唠他一个通宵岂不更好。”李庆军说完便告辞离开了四合院。昨天陈凤莲说今天要回家。李庆军晚上赶写了一封信给韩志梅,让她帮梢回去。结果上午被董启芳一搅和却忘了拿给陈凤莲,还不知道人家走了没有。自从开展运动以来,李庆军的脑袋是越来越不好使。整天丢三落四地,记忆力大不如从前。碰到事情不想还好,一想脑袋就疼。。他又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平时冷了热了,饱了饿了自己从来不在意,全靠着韩志梅给经管。一时有个头疼脑热也非逼他去看医生。如今韩志梅不在身边,虽说还有梁金瑞和陈凤莲这些姐妹兄弟帮牵着一份心,毕竟还是差着一层。所以,他来了个最简单的办法:无论什么地方不舒服,一概服镇痛片。后来吃得上了瘾,索性让潘洪柱帮他买回一大瓶子,少说也有二三百粒。放在枕头边上预备着。方才他脑袋又有点疼,伸手一摸,没带!。必须回去吃上两片才行。午饭晚吃一会儿饿不死,耽误了脑袋思索是大事。
    真他妈晦气!冤家路宰,路过回形院边上又遇上了董启芳。李庆军故意咳嗽了一声,朝路旁使劲吐了一口吐沫。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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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亲情依依

两派争斗愈演愈烈,由开始时的见面就吵发展到见面就打,文革小组成了个空架子,组长李宗琦跑回县里不再露面,副组长董启芳拉杆子当起了专职的造反司令。知青们人心惶惶,四分五裂,要想把他们拢在一起搞生产根本就不可能。李庆军想要再次恢复生产的愿望终于未能实现,而他,也由此成为了“只顾低头拉车,不顾抬头看路”的“唯生产力论”的典型。
  无奈之下,他只好和梁金瑞、吴国强、覃玉峰等几个伙伴组成一个小规模的副业队进了山。这也是一个远离董启芳他们造反组织的最好办法。董启芳使尽了着数,也未能把他们几个拉进她的造反派,直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收罗不着他们倒向另一派的任何证据。加上他们还能替场里弄些收入,仔细一盘算,还有利用价值,就暂时不去和他们计较,对不起的话留待以后算总帐的时候再说。
    寒来暑往,一年的时间很快又过去了。且说请长假回家的韩志梅,她这一年多里日夜思念牵挂着在茶场的李庆军。如今已有两个多月终日里茶饭不思,百无聊赖。时常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独自怄气。任妈妈怎么叫她也不肯出来。她总是埋怨自己当初不该把李庆军扔在茶场自己一个人跑回来。天大的灾难应该和他一起抗。不能和他同甘共苦那叫什么爱?她有时候两只眼睛盯着镜子里那个韩志梅质问:“丢下他在那儿独自受苦,难道你就不心疼?”
    陈凤莲每次给她捎来李庆军的信,都是告诉她李庆军在那儿一切都好,叫她不必担心。兄弟姐妹们自会互相照顾的。这些话韩志梅听得多了,自然心里就犯嘀咕:既然一切都好,为什么还不叫我回去?她知道陈凤莲的嘴把得特别严,庆军在那儿一时有个病痛或麻烦,她是不会告诉自己的。越是这样,韩志梅就越是放心不下:“不行,我得再找别人打听打听。”
    她知道茶场最近几乎有一半的人回了城,找几个平日里要好的姐妹打探一下,总能问得更清楚一些。若实在不行,干脆自己回去看看。董启芳敢把我怎么样,她还能吃人?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老实在家呆着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出去乱跑。街上如今不太平,听说抓了不少人!”妈妈见她要上街,急忙要把她拦住。
    “我只是找茶场的伙伴问一些情况,又不会到街上去和人辩论,不会有事的。整天呆在家里都快把我闷死了。再说这两年一直就不太平,抓人,批斗、游街示众那是平常事,我还能总也不出屋呀?”韩志梅仍然坚持要走。                     
    “可是小梅,妈实在是不放心。妈知道你惦记李庆军。不然的话,哪天陈凤莲再来,你托她捎个信,让李庆军回城里住几天,趁早你和他把婚结了。眼下时局这么乱,可不能再拖啦!我们孤儿寡母,家里没个男人,遇事找个商量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这件事是当妈的一块心病,三天两头准又唠叨一遍。
“这话你都说有一千八百遍了,好象我就不着急似的。可李庆军不干,非要等茶场有了房子再办。他是茶场的领导,到我们家来当上门女婿总觉得脸面上不大好看。再说还有别的事情,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就少操点儿心吧!”韩志梅说完还是抬腿出门去了。反正是你有千言万语,她有一定之规。任你好话说了三千六,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又不能整天拿根绳来拴着。志梅妈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唉声叹气。
不过是一支烟的工夫,韩志梅就惶惶张张地跑了回来,脸都吓白了。进屋赶紧回身把厅屋的大门关得严严地,门上两道大木栓也都叉上了,这才哆嗦着当妈妈叙述起方才走到大街上看到的情景:
“吓,吓死人了,又游街呢。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全都被剃了鬼头,涂上了红红绿绿的油漆,用棕绳反绑着。那绳子都勒进了肉里。脸上身上到处都还淌着血,有的被剜掉了一只眼睛,有的被剁掉了一只手。我们县中教俄语的邢老师,脖子上挂的不是大牌子,而是用铁丝窜起来的一颗人头。那是他的老伴,也是教高中的老师。被活活打死后,脑袋也砍了下来。旁边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全都背着枪,有的还上了刺刀。我看见有几个是我们茶场的人,西院那个史占海也在里面``````”
    “作孽呀!”志梅妈吓得不敢再往下听,赶紧用手把耳朵捂上。
    又过了几天,陈凤莲总算又捎来了李庆军的信。信中说他弟弟李庆民业已被“动员”下乡,近日即将起程。他决定下周一回柳田和弟弟告个别,看望分别了一年多的妈妈。他让韩志梅到汽车站等他,要和她见上一面。
    韩志梅看完信,满脸的乌云一下子散尽了,露出了欢快的笑容。她急忙拉着陈凤莲的手使劲地晃动着问:“你什么时候回场去?”
    “我这次是专程回来帮你送这封信。家里没有事情,打算明天就回去。”
    “太好啦!你帮我转告李庆军,下周一我同他一起回柳田。都好几年了,我还一直没能去看望家婆呢。方便的话,我想在那儿陪家婆住上一年半载。小叔要走啦,庆军又回不去,她老人家身旁真得有人照顾呀。”
    “放心好啦,话我一定带到。李庆军肯定还是坐平南班,你就在车站等他好了。。让他在车上帮你买好票,免得站上人多上不去车。”陈凤莲满口答应着。
    梅雨季节已经持续了三个来月,按说也该结束了。可是老天爷偏不作美,不知是谁欠了他的帐拖着不还,总是这么阴沉着脸不开晴。时不时地来了脾气还扬上几天蒙蒙细雨,弄得到处湿漉漉地一片泥泞。这两天,韩志梅在家数着日子过。眼看明天就是周一了,她不由地埋怨起来:出门赶上这个鬼天气,穿什么鞋还不变成泥鞋!泥鞋就泥鞋吧,反正不能打赤脚。在家呆了一年,一年没打赤脚。如今算是变修了,彻底变修了。呆会儿还得上街买双鞋,对,就买解放鞋,李庆军肯定也穿解放鞋。初次登门,总得带点儿见面礼。买什么呢?想了半天,还是到市场看看再说。
春插过后,乡村里的社员暂时没有太多的农活可忙,街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今天刚好是集日,市场里多是卖柴卖菜卖农具的。他们要把这些东西卖掉,再买些食盐灯油,猪禽饲料等生活用品回去。
    韩志梅在市场上转了两圈,终于在畜禽行里看好了一份火红色的小母鸡。也没还价就买下了两只。那是还没开裆的半大母鸡。卖家用一根布条把两只鸡的腿帮在一起,韩志梅付了钱,拎着鸡高兴地从圩亭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刚走到十字街口,就听见对面人群里一阵竭斯底里地狂喊,街上立时大乱。人们象开了闸的洪水般猛地四处逃散。有的人肩上的担子被撞翻,东西撒了一地。还有人被撞倒踩在了脚下,发出杀猪般绝望的惨叫。有那见义勇为者刚想弯下腰去把倒地受伤的人从人群脚下救起来,结果自己也遭了厄运。
“杀人啦!杀人啦!赶快跑哇!”前边有人在高声喊着。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51
83# 流戈

韩志梅本想赶紧拐上往西的大路回家,却被人群裹胁着推向了南边的一条胡同。她费尽周折,使尽了全身力气,总算从胡同的另一端挤了出去。她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拖着瑟瑟颤抖的双腿好不容易来到城南小学的后墙外,就再也迈不动步了。她两条腿发软,一屁股就坐在了一块溅满稀泥的石头上。再看手中的那两只鸡,其中有一只已被慌乱的人群挤扁了,尚未成型的鸡蛋黄连同肠子都挤了出来。还好,另一只鸡还完好无损地活着。真是算它福大命大,造化大。
    她在那快满是稀泥的石头上喘息了足有十多分钟,这才缓过气来。抬头四下里看了看,这才知道这稀泥地上坐着的不光是她自己。她还有同伴。前边不远处,还有一些人在听其中一个人讲述着刚才那场**的经过。这些人都跟韩志梅一样,只听有人乱喊,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志梅这时漫漫地站了起来,挪动脚步来到这些人旁边当起了听众,只听那人还在说着:
    “``````就是用刺刀捅的,连刺了好几刀。那人只叫了半声就喊不出来了,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那血都差点儿喷到我身上。我算是万幸跑了出来,只是一担青菜被踩成了烂泥,铲箕和扁担也不知道那里去了。”
    “被杀的真是黄宗达?你不会听错吧?他可是县里的知名人士呀!”有人不解地问。
    “我担着青菜打那路过,正想进圩亭去卖,对面那几个带红袖章的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押着他朝我这边走,相隔不到十步远。他脖子上挂的牌子我看得非常清楚,写的就是大资本家黄宗达。我还以为还和往常一样只是游街批斗,就稍稍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哪儿知道他们会在那儿当街上就杀人呢。”
韩志梅的心跳又猛地加速了,对那个黄宗达,这县城里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一个大名鼎鼎的工商联主席。韩志梅还知道,他就是茶场那个黄家贵的父亲。她不敢再在外面继续逗留,赶紧把那只被挤扁的死鸡解开扔掉。双手捧着那只活的绕道朝家走去。解放鞋忘了买。算了,还穿那双旧的吧。
    真是出呼意料,上天不绝人愿,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那漫天的浓云便开始渐渐地往南边退去。等到吃罢早饭,东边的天空一缕金色的阳光已经穿过薄云照到了屋顶上。很快地,那些薄云也渐渐地飘散开来,变成了蔚蓝天空中的几片白色云朵。
天晴了。韩志梅因昨天受了惊吓而紧紧悬着的心似乎也得到了些许安慰。这小小的县城里已经出现了浓重的杀机。即使没有要随李庆军到柳田去的这当子事,她也打算到别处去躲一躲。黄宗达被杀是个明显的信号,下一个会轮到谁了呢?对黄宗达,以前一直都宣传他是进步民主人士,是和GCD患难与共的朋友,一夜之间又成了反动资本家。自己这个家庭出身不也属于资本家一类么?加点小心才是。
正常情况下,桂林到平南的班车上午十点左右到湄河。韩志梅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到车站等候。结果直到十一点十分那班车才来。原来沿途经过的几个县站,都要停车接受大无赖登车对乘客逐个进行检查,买车票也必须交验文革领导机构开的介绍信和通行证。听说路过阳朔时有两名师大的学生被查了出来,当场五花大绑弄走了。今天幸好李庆军早有准备,不但在场里开好了他和韩志梅的介绍信,路过莫圩还特意到区上文革办开了张他是文革小组领导的证明。有了这道护身符,不但少去许多麻烦,而且买车票还能优先保证。
    说起柳田这地方,既无柳也无田,不过是个四面环山的锅底形山坳。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就分别建起了发电厂、机修厂、选矿厂、办公大楼、工人俱乐部、学校、医院等等诸多的设施。还有银行、商店、邮电所,灯光球场电影院```````麻雀虽小,五脏六腑齐全。这里的书记矿长,论级别比县委书记还要高,可他们的权限,出了这山沟就不管用。按照过去的体制,稍有规模的矿山就采取这种企业办社会的形式。现在才知道,那叫“条块分割”。
    韩志梅随着李庆军沿着进矿山的砂石公路从北面的山顶上一路盘旋下来。俯视前面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建筑群,柳田铜矿已尽在眼前一览无余。就连那半山坡上高高的井塔下卷扬机的轰鸣声都清晰可闻。从那儿一直铺设到选矿厂的双轨铁道上,电机车正在牵引着一列斗车运送矿石。头戴柳条帽的矿工们有的卸车、有的倒车皮。这儿毕竟是生产企业,搞运动生产也不停。
    李庆军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早不完,下午五点整。他笑着说:“我说的没错吧,到家正好下班!”
    韩志梅前几年曾在这矿上办公室的沈主任家当过保姆。对这里的情况并不陌生。他知道矿里每天上下班不是响电铃,而是放响办公楼后边那只警报器。每天一到这个时候,警报器敖敖一叫,大广播喇叭紧跟着就播出第三次播音的序曲《咱们工人有力量》。紧张繁忙了一天的机关干部们撂下手里的活,松弛一下神经,从大楼里轻快地走了出来。同路的三三两两唠着共同关心的话题朝家中走去。也有人先到街上捎两样菜回去,见到熟人再互相问候两句。有那喜欢热闹的没有事也要在外边溜达两圈,不想过早回家去享受安静。还有几个家里没有老人的年轻父母,下了班先得到幼儿园去把孩子接回家去亲热一番。单身的球迷们则约好了,先到球场上练上一会儿。如果够手,还可以对垒一局。那些急急忙忙赶到食堂吃饭的准是一些电影迷,吃完饭好去挤头场电影票。遇到好片子再接着看第二场。
韩志梅今天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似乎感觉和以前不大一样。警报器哑巴了,被大喇叭里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所取代。从大楼里出来的人们个个神色慌张,低着头各自走路,仿佛互不认识一般。街上行人稀少,商店里更是无人光顾。学校对面那个蓝球场上大半截铺晒着铜精矿粉,旁边堆放着许多盛矿粉用的小麻袋。十来个人正在忙碌地将那些晾干的矿粉收拢成堆,装袋。两辆解放牌大卡车早已等候在那里,瞅那样子是要贪黑装车外运。这准是选场那边出的矿粉水分太大,赶上今天这个难得的晴天,就都弄到这儿来晾晒。两人走到大拐弯处,李庆军知道前面有一条小路直通山下,便领着韩志梅离开了公路直奔小路下山。这起码可以少走二里多的路程。
    路过球场边上时两人才看清楚,在那儿晾晒矿粉和装袋的十几个人,全是矿里的机关干部。矿长、副矿长、科长就占了一半以上。连那个常年在桂林养病的组织部长齐放也在其中。余下的还有以前李庆军他父亲手下的工程师和技术员
在这种时候,李庆军拉着韩志梅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他不想被熟人认出来,免得惹麻烦。他们走路时尽量低着头,也不朝两边看,径直朝自己家里走去。
不料,韩志梅却突然遇到了熟人——几年前一起到矿上来当保姆的钟妹。钟妹见面一楞,显然也已经认出她来了。韩志梅赶忙上前打着呼:
    “还好吗?这回来没想到头一个遇见的熟人会是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钟妹怀中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女孩儿。她四下里环顾一番,也没答话,突然扭头就走,似乎她根本就不认识韩志梅。。这可让韩志梅堕入了五里云雾。曾经十分要好的同学,分别还不到三整年,见面怎么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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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流戈
  三
李庆军劝她道:“走吧,该不是你认错人啦。我以前也这么冒失过:在集上老远看见一个人很象是你。我跟了人家好一会儿,追上去抓住她的手问到:“你这是到哪儿去呀?”。人家猛一回头,我才知道认错人啦。长的跟你还真象,也这么高的个头,看上去年龄比你大一些。我被自己弄得很不好意思,赶快向人家道欠。梁金瑞从后边追上来,也帮着我赔不是。那姑娘看着我俩的模样,啥也没说,笑了笑转身走了。”
    韩志梅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李庆军解释,但她知道自己确实没有认错人。同班毕业的同学,又是比较要好的朋友,怎么会认错?她跟着李庆军很快地拐进了左边靠山根的一片油毡纸苫顶的架子房,.最后边那间就是李庆军的“家”了。
弟弟李庆民正蹲在厨房里烧火煮饭,看见哥哥领着个女的回家来,就猜出她准就是自己未来的嫂子,忙站了起来打招呼:“来啦,快到屋里坐下歇一会儿。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就先叫姐姐吧。以前没来过吧?我们这儿路不好走,一定很累!”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你韩姐,你暂时叫姐姐,是和我在一起的。”李庆军告诉他弟弟说。
    还叫什么姐姐,干脆你就直接叫我大嫂,省得以后还得改口。听说你也要下乡了,我这当嫂子的说什么也应该来送送才对呀。我以前来过这里,呆过一年多,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你。那时你还戴着红领巾呢。“韩志梅也没客气,就跟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她把手中那只装着鸡的小纸箱往地下一放,边说着边往屋里走。看见地桌旁边有一只小板凳就伸手捞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
    “那好,从现在起我就叫你大嫂啦,谢谢大嫂老远赶来为我送行。来,先喝杯水!”李庆民拿过桌子上茶盘里的一只玻璃茶杯,从旁边的暖壶里倒上大半杯开水,双手捧着杯子递到韩志梅的面前。见到韩志梅是这么个热情大方的人,李庆民也十分高兴。平时话不多的他如今也一见如故地和她聊起了家常。两个伏在床边上写作业的妹妹这时也抬起头来,腼腆地端详着未来的嫂嫂。她俩插不上话,只是不停地抿嘴笑。
    “我现在也还不算大人呀,再有四个月才满十七岁。”李庆民说。
    “那你不读书了吗?怎么这么早就下乡!”
    “怎么不读,毛主席著作天天读呀,下了乡也还要学习的嘛。我书可是没读够,考上初中只读了半个学期就停课闹革命。我是黑五类,不能跟别人比。人家叫我干啥都得照办。人家红五类都还下乡,我怎敢不去!不过我还算走运,答应我可以回原籍投亲靠友,还给我办了一张矿校的初中毕业证。说是学校里缺的那部分课程以后就由贫下中农给补了。”
    李庆军插话问到:“阿民,妈怎么还没回来?又去淋菜了吗?”
    李庆民回答说:“没有,这几个月尽下雨,菜地原先粪上得足,现在也不缺水,不用淋。外边平岗村咱家过去接济过的姓韦的老百姓最近又添了个小孩儿。他家穷得连块尿布也没有。两个大的女孩儿七八岁了还光屁股。妈今天下班回来找了几件我和妹妹穿小了的旧衣服给他家送去。很快就会回来啦。”
    韩志梅好奇地问道:“是亲戚还是朋友?”
李庆军替他弟弟补充回答说:“那是头些年他担柴来卖时认识的,经常往我家送柴卖。交谈时得知他家特别困难,就常送他一些省下来的米,面什么的。那家人也真是的,头几年生的那两个大孩子赶上灾荒差点饿死。我妈就劝他们结扎。可他们偏不肯,还说顶多煮饭时多加一瓢水。你说他们都穷得穿不上裤子,非要那么多孩子干吗?”
    韩志梅听了却有所同情地说:“他们那也是没有办法。两个大的都是女孩儿,高低求个男孩儿指望他将来养老送终,继承香火呗!农村比不得城里的机关单位,等到将来老了,女孩长大出了嫁,没有儿子就成了孤家寡人,死了都没有给捧香火钵的。”
“愚昧!死要儿子活受罪。现在农村也有敬老院。”李庆军表面上不以为然,其实他心里头也在为没有儿子的家庭感到遗憾。他的理想是不用多,闺女儿子各一个。
    李庆民边往灶里添着劈柴又说:“只可惜他们没那生儿子的命,这回又生了个暂时帮别人家养着的。”
    李庆军觉得他这话不该当着韩志梅的面说,忙反驳道:“你胡说些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养老啦?人家瑶族可都是男的嫁到女方。”
    正说笑着,郭淑珍从平岗回来啦。她照例路过自己家菜地时顺便捎回来几大把青菜。放在簅箕里担到门前的水龙头那儿撂下正要洗,却听到李庆民在喊她:
    “妈,我哥和我姐回来啦,你快回来陪他们说会儿话。菜先放那儿等会儿我去洗好了。”本来他想说“我哥和大嫂回来了”,话到嘴边还是说成了“我姐”。
    “你姐?”郭淑珍冷丁地脑袋没转过弯来。李庆民身上只有一个哥哥,怎么又出来个姐姐呢?
    “阿妈你好!我同庆军回来看你啦。摘这么多菜能吃得完吗?阿妈好辛苦,快回屋里歇着。菜留我和庆军来洗好了。”韩志梅和李庆军也同时迎出了门外。志梅亲昵地朝郭淑珍打着招呼`。
    猛一回头、郭淑珍看到了久别的长子李庆军和他身边那个俊俏的姑娘,她正在看着自己微笑呢。这姑娘似曾见过面,一时又记不起在什么地方了。她忽然明白过来,庆民方才说的姐,指的就是和庆军一起来的这位姑娘。定是庆军向她提起过的女朋友无疑了。刚见面就喊她阿妈,郭淑珍还有点不大习惯。她终于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头两年在矿办沈主任家当保姆那个闺女吗!上下班经常见到她,想不到还有如今这个缘分。郭淑珍乐得嘴都合不拢啦,竟一时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儿媳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菜主要是给邻居们摘的,他们都爱吃我种的菜,从来不施化肥的。”郭淑珍站起身来,使劲地把手上的水往外甩了甩,忙上前拉着韩志梅的双手上下打量起来:“好,好闺女,比前几年长高了,也更漂亮了。真没想到会是你,怪不得小军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早就想看看你,今天算是遂愿了。”他又对李庆军说:“小军,你把这些菜洗干净,呆会儿邻居们会过来拿的。”说完,她拉着韩志梅走回屋里,这才从晾绳上扯下毛巾把手擦干。
    韩志梅赶紧搬过一把小竹椅,放在矮饭桌旁边礼让道:“阿妈快坐,”然后她自己也拿过一张木板凳坐在了另一边。郭淑珍那双激动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韩志梅的脸。生怕还没看够她就会偷偷跑掉。直看得韩志梅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时地偷眼看着在水龙头那儿洗菜的李庆军。
    “闺女今年多大啦?”郭淑珍问她。
    “二十一,比庆军小一岁。”
    “家里都有什么人,父母亲都好吗?”
“阿爸六零年去世了,现在只有妈妈。她在县里的棉织厂上班。身体不算太好,经常腰腿疼。遇到阴冷天气就更容易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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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你和小军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对你好吗?我这个儿子我清楚,心眼儿特实。谁要把他卖了他都还帮你数钱。可那脾气拧着呢:抓着根铁棍给他金条都不换!我就害怕他遇事跟你使小性子,啥时候他若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阿妈放心,庆军对我很好的,他是我们茶场里最好的男人,什么事儿他都先替我考虑,从不惹我不高兴。大伙儿都羡慕我好福气,找了一个模范丈夫。能和他在一起,我这辈子心满意足了。”
“那你母亲对你们的事情是什么态度?你们跟她谈过吗?她不反对吧。”
    “我带庆军到家里去过几次,我妈可喜欢他了,简直比对我还格外挂在心上呢。庆军每次去她都要亲手弄上几个他喜欢吃的菜,就怕他吃不好。还总想留他在家多住几天,让他吃得肥肥胖胖地。我早看出我妈那心思了,我妈就我一个,她准是想把庆军招到我家做上门女婿。不过她也从不对我们挑明,怕我们不高兴。庆军是我们场里的领导,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让他去迁就我呢。按照我们那儿的习惯,男方到女方家上门是一件被人看不起的事情。但凡自己还有点儿本事能撑起一个家来过日子的男人都会选择把老婆娶回家,断不肯到别人家里去上门。这事儿明知道不可能……”
“哦,是这种情况啊。看来你母亲一个人在家确实太孤单,总得有个亲人在身边陪伴照顾才好。她不象我,身边好几个孩子,走了这个还有那个。若我说,这件事你也可以和庆军商量一下,让他到你家也未尝不可。现在是新社会,国家大力提倡男女平等。你们年轻人应该带头破除那些不合理的传统习惯。结婚以后跟哪一方的老人在一起生活,或者离开老人自己独立,这得由你们根据具体情况斟酌决定。人都有双重父母,手心手背都是肉。关键要看哪边有难处,更需要你们照顾。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下到养路队干了几年活,反倒很少有毛病。其实呀,只要你们两人日子过的顺畅,到谁家还不都是自己家,照样还是双方父母的孩子!”
“庆军虽然没有正面和我谈论过这个问题,从平时的闲谈当中我能听得出来,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和阿妈的看法基本一致,但我总觉得让他到我家上门太有点儿委屈了他。最好是我们另外成个家,然后把你和我妈都接过来和我们在一起。”
“呵呵,瞅你这孩子,那还不是一码事吗!何必在上不上门的字眼上弯来绕去。”
    “妈,这回我哥和我姐回来啦,今晚该把那只鸡杀了吧?”弟弟李庆民在灶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问道。
“我都差点忘了,这儿还带回来一只鸡呢,昨天在集上买的。老弟你烧水,让我来杀鸡。阿妈劳累了一天,就先歇着吧。”韩志梅一听李庆民说要杀鸡,赶忙从那只小纸箱里把带回来的那只鸡拎了出来。
郭淑珍一看,原来是一只眼看就要生蛋了的骆驼红小母鸡。矿上就有人养着这种鸡,光生蛋不孵窝。生的蛋个头大,一年最少也能生二百八十个蛋呢。她忙对韩志梅说:“闺女呀,这只鸡咱不能杀,应该留着下蛋。这可是进口的良种鸡呀。咱家有只大阉鸡,过年没舍得杀,是专门留着等你们回来杀的。”
    韩志梅于是把她带来的小母鸡解开腿上的绳,从新又放回那只纸箱里说:“阿妈想留就留着吧,我昨天本来买了两只,街上人多,不小心被挤死了一只。若知道是良种鸡,我当时加点小心就好了。”她没有把县城里街上杀人的事说出来,免得郭淑珍替她和李庆军担心。
    那只大阉鸡太老实,根本想不到主人要杀它。李庆民一敲那只喂鸡的木槽子,家里的十几只鸡全都围了过来。轻轻一伸手便把它抓住了。
韩志梅让李庆民也去歇着,她把杀鸡做菜的活抢到了自己手里忙活起来。看到未来的儿媳这么勤快,郭淑珍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李庆军洗完了菜想起一件事,边把那盛着菜的簅箕往灶间外面狻在檩头上的大木钩子上挂,边问郭淑珍:“妈,我们回来是不是要到矿里报暂住啊?”郭淑珍答道:“是得去报,造反派们天天查夜。不报查出来麻烦可就大啦。不知道你们这次回来能住几天?庆民下乡的手续办齐了,三两天就得动身。你们是不是顺路和他一起走啊?”
“不行呀,我就只有两天假,明天就得往回赶。后天场里还有个会,可能县里也去人,我不参加不行的。不过志梅来时打算多住些日子,让她陪妈妈比我在家强。”李庆军说完,把手指伸进上衣兜里捏了捏来之前开好的外出通行证和身份证明,抬腿到派出所去报暂住。
  韩志梅对郭淑珍说:“阿妈,我这次来之前都跟我妈商量好了,二弟要下乡走了,两个妹妹都还小,一旦有个什么事情跟前连个帮手都没有。所以,我准备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帮着阿妈打理一下家务,你看好吗?”
  郭淑珍问她:“那你不回到茶场去做工,场里能答应你吗?茶场也是一个集体生产单位,不管怎么样,咱们可不能违反场里的制度,私自离开单位呀!庆军在场里这一年多是个啥情况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这个当头头的就没挨过批斗?这可真是万幸了。你们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犯错误呀。”
  “阿妈你误会了,有些事情我三句两句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们那个茶场现在是两派打得火热,大部分知青都跑回了家,早就没有人参加生产了。茶场现在也已经和干校合并在一起一年多以前,庆军为了恢复生产,假意答应了造反派女头目要他跟我分手的条件。我于是声称已经和庆军断了关系,找那个女头目请长假离开了茶场,庆军才被解放出来当了文革领导小组的第一副组长。但那个女头目主要是想拉拢和追求庆军,遭到拒绝后就反过来拆庆军的台。如果我再回到茶场,她们知道了我和庆军是假分手,那将会对庆军更加不利。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嗨,看来现在哪儿都一样啊,庆军这几年遇到的坎儿是一个接着一个,真是难得你能这么真心地体谅和支持他,若不我真担心怕他挺不过来了呢。说心里话,我真想让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现在这矿里特别不太平,我们这样的家庭,真想让你们都走得远远地。所以才让庆民回了东北原籍,剩下我一个老太婆和两个小孩子也就不再惹人注意。你若是长期住在这里,我真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测啊。”
    这晚上,郭淑珍把她睡的木架床底层用凳子和木板接出去一尺多宽,她和韩志梅睡在一起,两个人一直唠到半夜。郭淑珍考虑再三,还是力劝韩志梅第二天随李庆军返回去。这矿山的形势越来越吃紧,已经死了好几个人。韩志梅以前在他家当保姆的那个矿办主任沈世平,他湖北家乡的造反组织寄来了举报信,说他家原是土改时漏网的地主。他儿子又是当地反动组织的头目,最近已被镇压了。矿里得胜那一派立即采取行动,就在两天前刚刚上班不到半小时,沈世平被拖到办公楼下地坪上,一顿棍棒枪托猛砸,不到五分钟就成了一堆肉酱。当时正下着小雨,雨水和着他身上的血水顺着那条斜坡道淌出了三十多米。万一那些人得知他家先前的保姆来了,说不定会来找麻烦呢。可不能让孩子在这里吃了亏。娘儿俩没亲热够,也只好留待以后时局稳定了再说。
  既然到处都这么乱,韩志梅也下了决心,她暂时不回县城家中,索性跟庆军回茶场去。说什么再也不愿离开李庆军了。最后她和庆军商定:赶在“ 七一”党的生日那天举行婚礼。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1 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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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吐故纳新
                            一
按照上边的要求,县委被造反派夺权后进行了重大改组,原县运动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武装部政委马旭宏当上了新的县委书记,“反戈一击”,和造反组织站到了一起的原副县长赵大志当上了县革委会主任。一系列的组织手段从上到下开始实施。县大无联那个易大麻子由于造反造过了头,历来不把县文革办放在眼里,还领人跑到武装部闹事。结果县革命委员会主任没当上,总指挥的椅子也让别人夺了去。
彩霞山的李宗琦,还没等到履行入党宣誓,就当上了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董启芳也被宣布为党员,就任场校革委会副主任。同时被宣布入党的还有马秀华、伍锡权和金荣枝。
与此同时,清理阶级队伍的工作也在知青茶场展开了。根据新的县委常委、县委清理阶级队伍工作领导小组组长郑兴致的指示,彩霞山场校的清理阶级队伍工作由董启芳负责,针对前期开展的揭批查工作中查出的有问题的党团员和干部,进行组织处理。党支部书记李宗奇琦仍旧侧重抓干校那边的事情,县里马上就有一批被清理的干部要遣送到这儿来安置,名义上是“走五七道路”。
董启芳的办公桌上摆放的揭批查材料摞起一尺多高。除了她指使手下人搜集汇总的之外,还有县里一些造反组织转来的。好几天以来,她吃饱了饭就整天坐在这办公桌前装模作样地“审查整理”这些材料。当初搜集材料的时候,其实就是找出一些能够煽动群众愤怒情绪的罪名来往那些拟定名单里的人身上硬套,根本就没打算要什么事实依据。现在轮到要搞组织处理了,对每一个将要作出处理的人,对他们的罪证材料,每一条都要有充分的事实证据;对他们做出的每一条处理意见,都要符合上级文件里的政策规定。你说这不明明是要了咱们董副主任的肋巴扇子当簸箕使唤吗?一个在小学里整天净贪玩,好赖跟着混了六年的小丫头,学的那些方块字、洋字码,当时根本就没想到它以后还能有什么用处,毕业的时候多数都稀里糊涂地还给了老师。要说让她拿枪使棒比划一阵,或者唱两首“飒爽英姿五尺枪......”之类的语录歌,尽管粗腔哑调地不太受听,总还能给你哼哼下来几段,可你偏要让她鼓捣这些个分明是捕风捉影还得给加上“事实证据”的要命材料。当年秦桧在世的时候她太祖爷爷都还没出世,你让她到哪儿去拜师学那莫须有?
如今的社会科学发达了,想要的东西到电脑上一查,只要是人类能够想到的,那上头是应有尽有。可那时候不行呀,那时候只有整人的技术,谁也没听说还有个网络技术。而且中国人那时候都长着政治挂帅的脑袋,即便当时有现在的电脑互联网,登录上去一看,尽是些不得涉及政治敏感之类的捞杂子,他们可不敢接受这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有了!御用的文人哪个朝代都有,就看你怎么利用了。和自己一同入党的场文书伍锡权,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这一点儿活让他干绝对是小菜一碟。况且咱董大副主任狗尿苔不济,长到了金銮殿上,随便放个屁,咳嗽一声,谁都得当圣旨使唤。于是,伍锡权马上就成了董启芳的私人秘书。不过那年头不时兴这个职称,公开的身份还得是清理阶级队伍小组的主要成员。
董启芳把她办公桌上那堆材料让伍锡权搬走以后,也就只剩下了一只暖水壶和一只搪瓷口杯,还有一本厚厚的《MZD选集》四卷合订本。那还是李庆军临下乡前母校为他们几个应届毕业的学生召开欢送会,学友和教职员工为他们捐赠的纪念品之一。来到茶场之后,几个人一商量,就把这些纪念品转赠给场里做了公用品。现在董启芳当了场里的领导,这红宝书可是必读之物。写材料的事情交给了伍锡权,自己每天的工作时间也就剩下了喝茶水、学毛选。看上去非常悠闲自在,可是她却人闲心不闲,有的时候突然间就感到莫名地心烦,书根本就看不进去,不过是摆在那儿装装门面。这次要清理阶级队伍,其实上边早就划定了框框,拟好了名单。自己的任务无非就是按照定好的调子凑材料,然后报上去就算完事。至于这一梭子子弹打出去都把谁撂倒了,是死是活全都与她不相干。这里头唯独有一个人搅得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不用我说,列位看客也猜得出来,肯定是那个李庆军。董启芳在他身上可谓用心良苦,结果还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最可恨的,让董启芳高低咽不下这口恶气的是,他不但利用自己的力量抬举他进了领导班子重新掌权,还设计和韩志梅来了个假分手,公然偷偷带领韩志梅回柳田矿上去见她婆母。骗得自己白白耗费了一年多的感情寄托。他妈的,从这一点上说,董启芳这辈子跟他李庆军是彻底结下了仇,就算把他李庆军扒了皮、抽了筋、剁成肉酱都不解恨!董启芳咬牙切齿暗发毒誓:借这次清理阶级队伍的机会,一定要把李庆军彻底搞臭,要让他和韩志梅都不得好死。
一开始,董启芳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否则肚子里的这口恶气出不来,早晚会憋死。但是,这时候的董启芳似乎还良心未泯,偶尔地她好像听见了自己心里头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其实,李庆军原本是挺好的一个人,曾经像个亲哥哥那样地关心着自己。有时候赌气跟他使性子,明明是自己不对,他也顶多是当面批评两句,过后从来不计较。开始当中队长、当团支部书记,工作不懂得怎么开展,他那简直就是手把手地教,那时候自己真是打心眼里感激他,可为什么来下乡的人里头偏偏有个韩志梅呀?若是没有这个韩志梅,李庆军就谁也夺不去!我也不至于让郑兴致给......”。
“整死他,他跟那资产阶级的女人......”
“可能是我心胸太狭窄,好记仇,开始我喜欢他没有错,现在......”
董启芳的心境总是这么反复不停地变换着,矛盾着,整天生着自己的气,跟自己过不去。有时候,他想让伍锡权把李庆军那些明知道是被人添油加醋歪曲篡改了的“事实”都照原样写进材料里去,那就会使李庆军不但被罢官免职清除出党,还会划上戴帽的反革命分子,交给群众对他实行专政管制。可是一转眼,他又想要再找李庆军谈一谈,劝他承认自己革命意志衰退,思想跟不上形势,已经不符合GCD员的条件,主动提出**。这样以后还可以做一个党外群众留在革命队伍内。上头只要求他必须离开党的组织,但离开的方式不同,后果也大不一样。她说不清感情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当李庆军的命运完全捏在她手里的时候,那个鬼东西又时常跑出来左右理智。到了最后要跟李庆军算总账开刀问斩的时候了,一向有仇必报,绝不手软的董启芳却发现自己那只抄刀把子的手忽然间又有些哆嗦,莫非自己现在对李庆军仍然有那么一点儿依依不舍?真是他妈地大白天活见了鬼!
“董副主任,这些材料我已经按照你审查批示的意见重新整理过了,你再看一下,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拿去找李主任签字上报啦,县里来电话紧着催呢。”伍锡权手里拿着他用十分工整的字体刚刚抄写核对完毕的那几份“阶级异己分子罪证材料”和“关于清理阶级异己分子的决定的报告”送到董启芳的面前让她签字。他脸上露出胜利完成领导交办的重要任务后的微笑,颇有点儿沾沾自喜的神色。
    “其他人的都无关紧要,重点是张继业和李庆军这两个人的材料,你都仔细检查过了吗?可千万不能有任何的差错”董启芳没有伸手去接那些材料,而是神情严肃地盯着伍锡权 两只眼睛问道。
“都认真细致地检查过了,按照你给我的草稿做了文字措辞上的推敲,我觉得没有问题。你再审查一下若有不妥的地方我立即修改。”伍锡权回答说,他猜想面前这位董副主任看完材料一定会咵他几句。他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文字水平就不错,到茶场后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文书,写材料的本事更是大有长进。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47
87# 流戈
   二
“那就这样吧!”董启芳这才伸手拿过伍锡权手里的材料,好像在跟谁赌气,把材料放在办公桌上看也不看,从抽屉里拿出钢笔,一份一份地在落款“革委会意见”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同意上报”和她自己的大宝号。看得出,她的情绪十分不好,脸上布满了乌云。她甚至对伍锡权看都不再看上一眼,只是用左手把那些材料使劲地往旁边一推,说了声:“那去吧!”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看到这种情况,伍锡权也不敢再多问,赶忙从董启芳的办公桌上拿起那些材料跨出门去。他知道,这女人若是上来酸劲,皇上二大爷也得加上一百倍的小心,别让她无缘无故骂你个狗血喷头!
    “你给我回来!”还没等伍锡权迈出回形院的大门,突然听到董启芳大喊一声。那是一种竭斯底里的绝望喊叫声,让伍锡权感到毛骨悚然。他怵在那里半晌没敢动,只是回头呆呆地望着董启芳的房门。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赶快把那些材料给我拿回来!”董启芳又恢复了常态,但脸上仍然没有完全抹掉沮丧的表情。
伍锡权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在女人手底下当差的男人,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还真是有点儿无所适从。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好男不跟女斗,让着她点儿,让着她点儿!”然后二话没说,把那些材料又给董启芳送了回来。
好在董启芳还不是真的得了精神病,当她发觉自己突然失态后,当面向伍锡权表示了歉意:“对不起,你没有错,是我突然想起了差点儿忘掉的问题。你走吧,材料先放这儿,回头我改完了再找你。”
伍锡权走后,董启芳并没有再看那些材料。因为她暂时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是否还要对其中的一份材料进行删改或者重写。一个堂堂的革委会副主任,就这样输给了韩志梅那个小妖精,她不服,不死心。她更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在她举起屠刀复仇的时候,那刀尖竟会同时刺中自己的心脏!这到底是复仇还是自杀?她实在分辨不清。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解开这个谜团,她必须再找李庆军问个究竟。
这一次,董启芳找李庆军谈话是秘密进行的,他把地点选在了五七干校,也就是原来的农技校的一间宿舍里。这里的“走资派”都已经撤回到原单位听候处理。有的宣布“解放”重新结合到新生的政权——革委会的班子里。有的清除出党,开除公职,遣送回原籍交当地管制改造。还有一部分暂无定论,回去移交工作,然后再返回干校长期“劳动学习”。反正宿舍里现在没有人住,只剩下一些空架子床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
李庆军到干校的宿舍等了将近半个小时,董启芳才来。一张嘴就告诉李庆军:“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你一些个人的事情,但你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我对天发誓,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绝对没有走出去的话,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李庆军本不想和董启芳谈论什么“个人问题”,看到董启芳的态度还很诚恳,想了想就对她说:“我这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秘密的个人事情,也不怕自己的事情被别人知到,什么事情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是打心眼儿里恨你。但我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你认为我应不应该恨你?”董启芳说。
“你一定是指的感情吧,我明白你问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感到你确实是误解了你自己的感情。我们一同来到茶场接近三年了,朝夕相处,你的心里咋想的我还看不出来吗?你喜欢过我,想和我白头到老一起生活,这才是你心里头的真正追求。这不叫恨。这是爱!你的这种追求被我拒绝了,你生我的气,心里产生了痛苦、埋怨,嫉妒。但这些也都不是恨,仍然是爱的侧面反映,如果你从此不再爱我,把我从你心里清除出去了。这些痛苦、埋怨、嫉妒也就都会消失了。可是你恰恰没能做到这一点,你心里仍然在不时地念着我过去残留下的影子,所以我说,三年来,你还从来没有真的恨过我。我也不是块木头,我是能够感受到的。”李庆军耐心地帮董启芳分析着。
董启芳听得似懂非懂,她感到那些道理太复杂,一时半会儿没法消化。但她不得不承认,李庆军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因爱生恨,如果当初没有这份爱,也不可能会有恨。这有文化的人眼睛真毒,竟能看透到别人的心里去!她用惊异的眼神观察着李庆军的眼睛,那样子好像在察看,李庆军那双眸子里到底有没有安装穿山镜。
李庆军并没考虑他的话董启芳是否能听懂,他只想把憋在自己心里早就想说的话一吐为快。他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你不是说想知道我的看法吗,我告诉你,即使你从来没有爱过我,那也不应该恨我。因为我拒绝你的爱,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你的各方面条件在这个茶场里都是压倒群芳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何尝不希望我的爱人具有这些优越的条件?陈明坤指导员把你的心意告诉我的时候,说实话,我的确也曾用心考虑过这件事。但那时我还有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女朋友,我早已经把我的全部的爱都给了她,已经没有资格再接受你的那份情。”
董启芳急着抢话道:“我知道后来是你女朋友抛弃了你,可你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却不来找我,而不听陈指导员的劝阻,甚至不顾自己的前途,偏偏要去和那个资本家成分的韩志梅好上了呢?你让咱这些工人阶级的姐妹们都感到失望,感到寒心你知道吗?”
“对不起,一开始你说今天只和我谈个人的事情,可你总要把个人感情跟政治扯到一起,这就让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这个人对于爱情的看法非常简单,也就是需要一个女人和我在一起组成一个家,有共同关心的情趣和话语,生活上互相关心照顾、事业上互相支持鼓励,就这些。至于经济状况、社会地位等的贫富荣辱,都只是些外部联系。就好比你穿的衣服,无论好坏都只是衣服,而不是你本人一样。”
“我告诉你李庆军,你这种观点是非常错误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站在什么阶级立场上,就有什么阶级的爱和恨。你的立场已经站到资产阶级那边去了,你才会和资产阶级的人有共同的话语和情趣,你才会拒绝由我和你组成一个家庭,生活上互相照顾、事业上互相支持。我们无产阶级对你这样脱化变质的人,难道还不应该恨吗?是你造成了我感情上的痛苦,让我从此恨你,告诉你,我一定要狠狠地报复你和那个小妖精,不信你就走着瞧!”
董启芳的这番话让李庆军感到不可理喻。他生气了,不想让这样的谈话再继续下去。于是他反驳道:“对毛主席的话可不能断章取义地理解,个人的爱情和阶级的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们把这两码事捏一块当做污蔑我脱化变质的借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我知道你们有权取消我的党籍,但你们取消不了我对党的信念,你们无法逼我承认你们那些歪歪理。”
真是话不投机,董启芳本想在李庆军这儿最后找点儿心理上的平衡,结果还是不得不放弃。“不知悔改,不可救药!”是她对李庆军的最后评价。但她并没有把它写进材料,只写进了心里。那份材料仍旧一字未改报了上去。
对李庆军党籍的处理意见是定为阶级异己分子开除出党,提交到党支部大会表决通过时,周广民、冯军、马秀华和李庆军本人都投了反对票。伍锡权左顾右盼犹豫再三才投了赞成票。这样一来,双方势均力敌没有形成最后决议。郑兴致一听火冒三丈,亲自到彩霞山坐阵督办,没投赞成票的挨着个地找谈话,做工作,终于在重复表决的时候使冯军改投了赞成票,马秀华和周广民二人改投了弃权。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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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血雨腥风
                             一
两派争斗的结果,引发了一场越来越严重的血腥屠杀、继县城里发生中学女教师和原工商联头头相继被杀后,下面乡镇普遍成立了专政队,开始了肆无忌惮地疯狂杀戮。被杀的对象先是四类分子和他们的家庭成员,继而扩展到与大无联对立派的主要成员,他们给这起名叫“打狗运动”。靠大无联支持夺权上台的县委书记、武装部政委马旭宏全力支持大无联派,给他们配足了武器**。知青茶场也不例外。按照支左办的布置成立了“群众专政委员会”。李宗琦回城一年多、这次回来入了党,当上了党支部书记和“革委会”的主任、董启芳为副主任。那个手脚总不干净,好几回让老乡扭到场部来告状的史占海如今也马粪蛋子发烧,当上了什么“群众专政委员会”的行动队长。他们按着县里大无联策划的阴谋部署,专门针对和他们曾有过节的人,在茶场炮制莫须有的罪名,着手实施一起骇人听闻的野蛮暴行。几天前,董启芳接到县大无联的命令,将原场治保主任、团支部委员吴国强、治保委员,中队长覃玉峰抓了起来,押送到县里审讯。据说他们参加了由吴国强的父亲、县公安局刑侦科长吴建民组织的“反革命暗杀队”,在彩霞山的密林深处召开会议,策划反革命暴动。这乍听起来还真有点儿瘆人,其实是一个连小孩子也骗不了的谎言,明目张胆地公开跑到几十里无人烟的江平冲深山老林里策划暴动,搞暗杀?他这贼喊捉贼、中伤陷害的水平实在太次,撒谎你也总得多少靠点儿谱呀,起码也得让别人听到了能有几分相信才成。
一九六八年六月里的一个早晨,董启芳接到电话,要她派人到县里将吴国强和覃玉峰二人押解回茶场。董启芳亲自率领史占海、黄子安、曾耀明、金荣枝等人到莫圩乘客运班车返回县里。她打发同来的手下人押着吴国强和覃玉峰先走,自己到县革委会请示汇报工作。实际上,她早就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暗杀队黑会”这当子事,目的是要借此整垮公安局的刑侦科长吴建民这个运动一开始就镇压群众冲击县委的保皇党。
她再次找了郑兴致,请示将吴国强和覃玉峰押回茶场后如何处理。
历来踌躇满志的郑兴致今天的神色看上去也显得有些沮丧,几天来,各种招数都使了,吴国强始终态度死硬,没让“专案组”捞到半点儿便宜。而那个覃玉峰,有事实证明他根本就没跟吴国强他爸去过江平冲,都怪自己轻信了董启芳这个十足的二百五,把他弄了来真是弄巧成拙。吴建民的案子上头非常重视,惊动了军分区和公安处军管会,命令下到县武装部,要他们出面干预。部长、政委都感到责任重大,马上把专案组长找了来,告诉他“没有确凿证据就立即放人”。郑兴致碰了一鼻子灰,挨了部长一顿训。他自己欠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的帐还没还,又不便冲她发作,还得利用她替自己办一些事情。本来以为靠董启芳弄来的那些材料,就可以轻易扳倒公安局那个碍眼的对头吴建民,现在却只是抓住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只得暂时认倒霉。
他想了想,若无其事地告诉董启芳:“这两个人你先带回去,要严加看管,决不能出现任何意外。批斗可以,但不能动手。那个吴国强的爸爸跟别人不一样,他上头有人,把他儿子打坏了不好交代。也不得让他们跟外界人接触。咱们现在吴建民的案子没有撤,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你回去要马上采取措施,先把你们茶场那几条鱼都控制起来,决不能让他们翻案。可以用那个四类分子先杀一儆百,,把敌人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
史占海、金荣枝等几个人押着吴国强和覃玉峰沿着梧桂公路往北走着,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头上的太阳格外狠毒,,隔着一层上衣都能把肩膀上的皮肤晒冒油。这一路上每逢遇到有泉水的地方,他们都要停下来喝水,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歇上一会儿,摘下头上的斗笠当扇子扇着风。吴国强和覃玉峰二人没有斗笠,身上还绑着绳子,别人喝水歇凉的时候让他二人站在太阳底下暴晒。两个人渴急眼了,提出要去喝水。
史占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俩说:“喊什么喊?你们两个反革命分子也要喝水?不行,想喝尿都没有!”
“你才是反革命,你咯臭不要脸的流氓惯偷!”吴国强气极了,骂了他一句。
“我屌你妈,死到临头了,你还猖狂!”史占海上来朝着吴国强的腹部踢了一脚,吴国强站立不稳,被踢倒在地上。俗话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恶人正当道,面对昔日的仇人,岂肯善罢甘休,史占海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准了吴国强正想捅下去,却听见金荣枝喊了他一声:
“史队长,你要干什么?”
“消灭阶级敌人!”史占海回头答道。
“不行,董主任先头不是交代过了么,得要他回去交代罪行。”
金荣枝是个纳新党员,又是场革委会委员,她的话就是命令。史占海只得住手。
吴国强被从地上拖了起来,二人在吆喝声中被押着继续往前走。来到了路旁一家粥店,金荣枝吩咐史占海和曾耀明把两个“人犯”绑在粥店对面公路边的一棵大树上,然后几个人走进粥店,选了一张靠外边的桌子,把枪背在身上坐了下来。吩咐店主夹了一小碟泡酸菜,每人盛了一碗稀粥吃了起来。
在这家粥店喝粥很划算,大米粥二分钱一碗,那一小碟泡酸菜里有酸木瓜、酸姜、酸荞头、萝卜片,一共才收五分钱。另外还有免费的辣椒面。通常过往的行人和那些单车客路过这里,都要进到粥店里歇歇脚,喝两碗粥解解渴。尤其到了夏秋两季,这粥店里的客人总是满满地。只是近来世道不太平,公路上很少见到行人,这粥店的生意也日渐冷落。像今天这样的大热天气,而且是个莫圩的集日,粥店里原来也只有两个赶集买回猪饲料的挑夫,把那两担剁碎的干薯藤放在路边进来歇脚喝粥。喝完一碗本想再添一碗,突然看见几个背枪的人走了进来,还在对面树上绑着两个人,吓得他俩赶忙对店主说:“算了,别再盛了。”然后付了粥钱,挑上担子走人。
剩下在粥店里喝粥的这几位,边喝着粥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时地斜眼睛标着绑在公路对面那棵桉树上的吴国强和覃玉峰。像是在密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店主瞅这几个人不像良善之辈,于是格外地陪着小心 ,借故离他们远一些,免得招惹是非。
“老板,出来算账,顺便再帮我拿合烟仔!”史占海先喝完了两碗粥,撂下筷子,伸手到衣兜里掏他那只装着烟丝和卷烟纸的塑料盒。他突然发现这家粥店的货架上还摆着香烟,于是他心生一念,把刚掏出来的烟盒又放回口袋里。
店主闻声来到近前问他道:“你要哪种烟?”
“有漓江牌的吗?给我拿一盒漓江!”史占海没敢要那太贵的,害怕回去场里不给报销。                 
店主一边给他拿烟一边说:“你们是十碗粥两角钱、一碟酸菜五分、一盒漓江烟两角二分,一共是四角七分钱。”
史占海一听眼珠子瞪溜圆:“什么?漓江烟在哪儿都卖两角一,你怎么讹我一分钱!”
店主赶紧陪着笑脸解释说:“这位领导你别生气,情况是这样的,我这粥店本来不卖烟,我也没有批发的手续到镇上去进货。可是很多人给我提意见,让我捎带卖点儿香烟。不图赚钱,只为方便群众。我托人帮我捎些香烟回来,每条烟他收我一角运费钱,也就是每盒都多了一分钱。”
史占海还是觉得吃了亏,他撕开包装,抽出烟来给另外三个男的每人都分了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叼在嘴上。他把剩下的连烟带盒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金荣枝是个女的不抽烟,他这才沾沾自喜地觉得又多少赚回了一点。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49
89# 流戈
     二
“我们走吧,待会儿到了区上再歇一会儿。董主任要我们在区上等她,我们有事得抓紧办!”金荣枝在催着赶紧起程了。黄子安和曾耀明过去把吴国强和覃玉峰从树上解了下来,史占海冲他俩喝道:“你们两个快点儿走,赶到区上给你们开饭!”
离开粥店再往北走,前面就到了莫圩峡口。莫圩峡全长四公里,峡内地形复杂,九曲十八弯。公路两旁山高林密,阴森可怖。解放前这里曾是土匪出没,强盗横行,杀人越货的地方。最近一段时间时局不太平,经常就有专政队在峡谷里杀人,甚至年轻的女子被杀之前还遭到他们集体轮奸。下午三点以后这峡谷里就没有人敢再单独通行。金荣枝、史占海这几个凶神恶煞,来到莫圩峡谷中似乎也有些心中发憷,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并悄悄地把枪里的子弹也顶上了膛。
峡谷一侧的山崖挡住了太阳光,峡谷里显得阴森昏暗。还是正午刚过不长的时间,这里却好像已经到了黄昏的模样。几乎被晒昏了的吴国强和覃玉峰此时才缓过一口气来。正走着,曾耀明说是尿急,要去小解,要求大家等他一会儿。史占海四下里看了看对他说:“不光是你急,刚才喝了那些粥,谁不急呀?可是咱这里还有位女同志,你看这地方四周光秃秃地,连个遮挡都没有,你还是再坚持一会儿,到前面有树林子的地方就好啦。”
又接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已经进到峡谷的腹地。路旁不但林子茂密,还有许多毗连的沟口。金荣枝见这地方走下公路就有许多隐蔽之处,公路上也没有过往的行人,于是便用手指着公路左边山脚下那两个相隔不到十米的沟口说:“我看这样吧,现在都去方便方便。你们男的去左边那条沟,我去右边那条。”说完她自己先走下了公路朝右边那条小山沟走了过去。
几个男的用枪押着吴国强和覃玉峰也推推耸耸地下了公路,拐进了左边那个沟口。这里已经看不见外边的公路。又往前走了十来步,史占海便停下脚步,把枪口顶着吴国强的后背命令随后跟上来的黄子安:“把绳子给他解开,让他腾出手来撒尿!”
黄子安知道这是个准备动手的信号,他答应着走上前来解开吴国强身上的绳索,快步闪到一旁。绳子刚解开,还没等吴国强解开裤子的前开门,就听“乓”的一声,史占海的枪响了,子弹从他的前胸穿了出去,吴国强应声栽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那弹孔处喷射出来。
跟在后面刚走进沟口,离他还有五六米远处的覃玉峰见状,知道刽子手们是要在这里动手行凶了,但他被反绑着双手无力反抗,情急之下抬起右脚朝身旁的曾耀明踢去,却被早有准备的曾耀明闪身躲过一旁。还没等覃玉峰转过身来,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跟到了身后的金荣枝举起手里的步枪,把枪托使劲地砸在了覃玉峰的太阳穴上。覃玉峰立刻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紧接着,为了防备他俩不死,刽子手们又分别在他俩的头部和胸部补了几枪。
吃过午饭,董启芳又和郑兴致重温了一回鸳鸯蝴蝶梦,速战速决,然后借了县革委的一辆自行车往回赶。路过粥店的时候,她还特意下车打听了店老板,得知几个部下押着吴国强和覃玉峰,离开这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此时肯定还在峡谷里。于是她复又骑上自行车朝北边的莫圩峡口飞快地驶去。刚到峡口拐过头一道弯,她突然听见峡谷里传来一阵枪响。这枪声让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捏住自行车的刹把使车停了下来,回手抽出身上背着的驳壳枪,打开保险吧枪口对着前方。
峡谷里尽是弯道,她的视线只能被挡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侧耳细听,却再也听不见什么动静。她不敢冒然再骑自行车,只好右手举着驳壳枪,左手握着车把小心翼翼地推着车行进。根据时间推算,自己和邱荣枝他们的距离顶多还有两公里,那就是说,刚才的枪声十有八九是从他们所在地位置传过来的。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刻袭上了她的心头。
又拐过了一个大弯,前面仍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动静,董启芳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悬着的心更增添了一分忧虑。为了快点儿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改变策略,直道路段上车骑着走,拐弯地方再下来步行。本来用不上十分钟就能见到金荣枝等人,结果她竟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拐过最后那道弯,她瞧见了在路旁左右徘徊的那几个人,正是自己的部下。好端端地一个不少,唯独不见了他们押解的吴国强和覃玉峰。
她赶紧收起驳壳枪,飞身上车使劲快蹬一阵,来到几个人跟前。一边下车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问:“那两个老犯呢?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报告董主任,他两个企图造反,被我们给镇压了!”史占海像是在领导跟前报功一样振振有词地说。他这句话是金荣枝事先教给他这样汇报的。
“这么说,方才响的一阵枪就是你们打的?在哪儿,都死了吗?快领我去看!”
“确实都死啦,看也没啥用,我看董主任就不用去了!回头找几个场里的老犯来挖坑埋上算啦。”金荣枝想阻止董启芳再去查看,但董启芳却执意要去。她知道这回的祸闯得不小,不能再轻信他们几个人的说法就冒然向上报告。
黄子安在一旁看着着急,害怕别人把他当成了哑巴。没等有人问他便抢先说道:“难道我们几个还骗、骗骗你不成?一连开开——了好几枪,狗头都被我们打打打烂了,他他他还能活?”
“你都磕磕巴巴地胡说些什么?以后我们汇报工作你不要乱插话!”金荣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才不管男女有别犯忌讳,若不是在董启芳眼皮底下不敢造次,破屄烂屌的难听话又要往外喷了。
听到这儿,董启芳对事情早已明白了大半。他妈的,金荣枝这个小骚屄做事比自己还凶狠歹毒!以前她就在郑兴致面前和自己争风吃醋,如今竟然公开违抗命令私自杀人,看来她才是自己仕途上最大的敌人。她发现大家的眼神都在瞅着公路对面山脚下的小沟口,知道他们是在那儿动的手,于是喊了一声“史占海,你前边带路,还磨蹭什么!”她就把自行车支在路旁,自己先下了公路,朝哪两个小沟口走了过去。
史占海不敢怠慢,赶紧小跑几步追到董启芳前头领路,其余的人也都随后跟了上来。
查看完现场,董启芳知道自己的手下闯了大祸,什么“企图造反”,根本瞒不过上头来调查的人。郑兴致再三交代过:“吴国强绝对不能杀,他哥哥吴国富是地区大无联的一个头头,跟军分区首长都相当熟悉。虽然他哥俩是两派,毕竟还是同胞亲兄弟。”现在人都死了,得赶紧到区里打电话,让场里马上派人来把尸体埋上,然后再向郑兴致汇报才是。为了不让金荣枝再和史占海他们编造假口供弄巧成拙,她招呼金荣枝:“来,我用自行车载你先走,让他们几个男的在这里等我打电话回去找人来埋吧”。
那天下午,李庆军、梁金瑞、潘洪柱、陈彦明和四类分子黄家贵都被派去掩埋尸体。两个持枪民兵“护送”他们扛着钉锄铁锹来到莫圩。等在那里的董启芳铁青着脸告诉他们说:“吴国强和覃玉峰这两个反革命暗杀队分子半路企图逃跑,已经被彻底专政了。你们今天出来干活必须老老实实的,谁敢乱说乱动我们可一律不客气,统统抓起来跟他俩一样治罪。”
    一行人来到峡谷中间的凶杀现场,史占海指挥把这两具尸体就地挖坑掩埋。李庆军目睹了吴国强和覃玉峰这两个昔日的亲密伙伴被害的惨状,忍不住悄然泪下。
李庆军他们回到茶场的时候,场里的人都已经吃过了晚饭。他看见有几个人从屋后的山坡上下来,脸上都挂着惊恐的神色。
  “你们都到房后做什么去啦?”李庆军问道。
  别人都不做声,只有阿坤用手指了指房后对他说:“二妹子死啦,喝的大茶藤,有人说,吃大茶藤只有一个办法抢救,用大粪灌能让她把喝下的毒药吐出来。大家都觉得给人家灌大粪太过伤天害理,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呀,为了救命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跑到粪塘弄来大粪汤,用口盅舀着七手八脚给她灌进嘴里。但还是发现太晚了,她的喉咙已经僵硬,用粪水灌的办法失败了,眼睁睁地看见她挣扎了几下就断了气。”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49
90# 流戈
      三
  原来就在晚饭前不久,三中队的二妹子何春玲倒在了宿舍后面的山坡上。她喝下了许多大茶藤熬的毒水自杀身亡了。她全家五口人都在城里被专了政。料想自己也逃不脱厄运,干脆死了免得再受凌辱。有人说用大粪汤灌可以让她把喝下去的毒水吐出来,于是人们便到厕所舀来粪汤往下灌,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她是等到毒性发作后才离开宿舍朝房后的山坡上去的。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不但不答应,连头也不回。大家觉得她那样子太反常,等回到宿舍才发现她的锑锅里竟然煲的大茶藤。那东西学名勾吻,毒性实在太大,她喝下去的时间又太长了,根本无法抢救。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刚从彩霞山上袭过。阴森恐怖的怪风吼叫着从那两派争斗时砸碎了玻璃的窗口卷了进来。扑灭了那盏用旧墨水瓶改做的小煤油灯,灯瓶打翻在地上摔得粉碎。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借着闪电余光还能看一眼外面被渐渐远去的雷声震得瑟瑟发抖的山梁。
    再次被打成“阶级异己份子”的李庆军正和衣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的睡意。他还在想着他的韩志梅。自从上次领着志梅回了一趟柳田铜矿,回来后俩个人就又被宣布为“专政对象”。董启芳从此对李庆军再也不抱任何幻想。韩志梅第二天被几个持枪民兵找去问话就一直没有回来。离原定七一举行婚礼的日子还有半个多月,韩志梅却从此失踪了。从那以后李庆军就再也打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他问过了所有可以问的人,都回答说没见过她,不知道。好象是突然间就从大家的眼皮底下蒸发了。李庆军心里掠出了可怕的不详之兆,他猜想准是被人暗害了。此时的李庆军心里十分懊悔,他深深地责备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让韩志梅再回到这茶场来,明知道董启芳不会轻易放过她。
    此后,李庆军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他好象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他变得呆呆地,跟谁也不打招呼、不说一句话。饭吃得越来越少,每顿饭都跟逼他吞咽最难吃的药丸一般。他现在瘦得脱了相,不细瞅简直认不出来。
    梁金瑞显然也没睡着,还在不停地唉声叹气。他感叹人生苦短、前途渺茫。陈凤莲还是个武装民兵,董启芳那些人给她规定了纪律,不准她再和李庆军、梁金瑞这几个人私下接触。李庆军都被折磨成如今这付模样,更没有谁再来对他进行安慰和鼓励。他感到自己快要跨啦。近来脾气也越发暴躁。昨天晚上的批斗会上,他跟那些造反派对骂了起来,结果吃了大亏,被人家几个人按住一顿暴打,半天也爬不起来。人家认定他是抗拒改造的现行反革命,决不会对他善罢甘休的。
    想到吴国强的惨死,李庆军就意识到自己恐怕也难幸免。不但吴国强是自己要好的伙伴,而且他父亲吴建民去年领着刑侦人员和法医到彩霞山老林子里去勘验一起烧炭的山民意外死亡现场时,自己也跟了去,当了个义务向导。而在批斗会上逼问吴国强交代他父亲组织的“暗杀队黑会,”分明就是指的他父亲那次彩霞山之行。那岂不等于说自己也参与了什么“暗杀队黑会”。
    县公安局刑侦科长吴建民,因他对当前的许多做法执有不同的意见,在“砸烂公检法”时就成了重点打击对象。欲除之,必先冠以该除之罪。但李庆军知道,所谓的“暗杀队黑会”覃玉峰并没有去呀!难道所有后来去搞副业的人都要受牵连?看来这恶人当道,无法无天。往后若是``````。
    “李庆军、梁金瑞,都给我滚出来!”随着咣荡一声响,就在房门被踹开的当儿,有人在门外高声吆喝。紧接着哗啦哗啦的拉枪栓声,好几道手电光柱同时射了进来。
    李庆军已料到有此一劫。一切抗争都无济于事,只得穿鞋下地任他们摆布。谁知还没等他把鞋穿到脚上,立即光着脚被几个凶神恶煞推了出去。
  梁金瑞被冲进来的另外几个人从床上掀翻在地,然后也被拖到门外。史占海吩咐:“都绑上,绑紧点儿”他俩马上被按倒在地上用脚踩住,早有人拿过棕绳来先套住了两只胳膊和脖子,几个人扯住绳头一起使劲,反绑着捆了个结结实实,如同捆粽子一般。紧接着他俩又被从地上拖了起来,连踢带打一直拖到外面干校的大牛栏里。脚离地面一尺有余吊在了牛栏的大梁上。
  这是一座泥砖垒墙,青瓦盖顶的筒子型牛栏,一共是四大间。当头的一间从房山墙上开着一扇门,进门是一条直通里面牛栏的走廊,走廊两侧用泥砖砌成一米来搞的半截间壁墙。那间壁出来的空间左边存放着犁耙、插秧盆、粪桶、粪箕、喷雾器等杂七杂八的农具,右边原来是存放化肥的地方,如今化肥已经用完,地方虽然空着,仍有些许的氨气味儿散发出来。混合着里面牛粪尿的臭味,尽管无法使用那些不至于令人作呕的词汇来形容,总还可以为那些无家可归的蚊蝇提供一个理想的乐园。
    捆在身上的新棕绳被浇了水,立刻紧缩得勒开了胳膊上的皮肤坎进肉里。那滋味肯定不好受,不信你就去试试!李庆军开始还觉得胳膊撕裂般的疼痛,头上身上冷汗直冒。不大一会儿工夫,就觉得眼前便一片模糊,继而是不断闪烁的金星。漫漫地大脑中所有的意识都开始消退。他也弄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有人胡说八道,说啥活着就比死了强。那时候说这话若被李庆军听见了,至少赏你俩耳雷子!哦。不会的,他那两条胳膊还绑着呢,一时半会儿还腾不出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庆军又恢复了疼痛的感觉。这种感觉告诉他:他依然活着。阎王爷看他身上榨不出多少油水,一脚把他踹了回来。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睁开了被汗水笼罩得模糊不堪的眼睛,朦胧中发现有几个人围在他的身旁。他还发现,他已经被人从梁上放了下来,他的脚踩到了下面的牛屎。牛栏里没有灯,只有手电光柱照着他的脸。他没法看清身边有几个人,但他可以在黑夜里辨别出他们那野蛮粗鲁的喘息声。
    一道强烈的手电光刺进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被强光刺得再也不敢往开睁。只听对面那人恶狠狠地问到:
    “老实交代,你参加了什么反动组织?”
    “反——?没有啊,我没参加过反动组织!”李庆军勉强张开干渴欲裂的嘴唇,异常艰难地回答着。他听出了站在面前问话的是余新贵。
    “扑、扑,”两记使尽全身力气打过来的重拳击中了李庆军的上腹部,分明是想一举把他的肝脏击碎。他似乎又恢复了先前被吊着时那种一切都已不存在了的感觉,剩下的只有这飞速旋转着的漆黑的夜。这样也许会好些,不再有太大的痛苦。李庆军在想,原来死亡并不怎么可怕,凶残的血光之后是永久的宁静和安祥``````
但是,打手们并不想让李庆军享受太多的宁静和安祥,很快就又把他弄回到现实的痛苦中。李庆军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被泼来的凉水浸透了,而且眼前的这个地方也不是先前的牛栏,而是在一所教室里。头上悬着明晃晃的一盏大气灯。那惨白刺眼的光把这教室照得阴森异常,象是阴曹地府阎君住的地方。汽灯光下,近处那一张张过去曾非常熟悉而亲切的面孔,此时也都变成了牛头马面和无常。他们有的咬牙切齿,有的振臂高呼。一阵阵狂喊打那儿传了过来:“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打死他,打死他!”
稍远的地方,众多的人面色蜡黄,浑身颤抖,两只脚不由自主地慢慢往后退着,退到那灯光很暗的地方。有的干脆转过身去,偷偷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继续欣赏前边那激动人心的场面。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50
91# 流戈

    随即,教室里一阵骚动。史占海、余新贵两个人拖着已经皮开肉绽,浑身是血的黄家贵走出了教室。手持步枪、木棒的曾耀明和金荣枝也随后跟了上去。在几个背着步枪、拿着手电照亮的人簇拥下直朝东面不远处的水沟走了过去。教室外一路传来黄家贵那凄厉的喊叫:
“毛主席呀,冤枉啊!我真的不是反革命``````”
    教室里暂时沉静下来。董启芳瞪大她那两只血红的眼睛瞅着李庆军和梁金瑞说:
    “你们看见了吧,黄家贵不老实交代问题,自绝于人民了。你俩若再不老实,也跟他一样下场。”此时的董启芳俨然就是阴曹地府的判官,她的牙齿咬得嘎巴嘎巴响。她在琢磨:你们这两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终于也落到了我的手里。这是你们咎由自取,咱们可要新帐老帐一起算了。她这个刚来茶场还不满十八周岁的天真热情的小姑娘,不到三年时间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面对曾经像亲哥哥那样帮助她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培养她、把她一手扶上中队长和团支部书记的李庆军,她如今竟是欲置其死地而后快。
    不到十分钟,史占海一伙人兴高采烈地回来啦。似乎刚刚完成一项了不起的丰功伟绩,手中的木棒沾满了鲜血和脑浆,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董启芳指着李庆军和梁金瑞对他们又下了命令:“带他俩去参观参观。”
    于是,李庆军和梁金瑞又被几个打手揪了起来拖出了教室。有人用手电光照着路,把他俩弄到山冲边上黄家贵的尸体旁,七手八脚按跪在地上。
    手电光照处,黄家贵的双臂仍被紧紧地反绑着。身体往左扑倒在山冲边上。两腿弯曲仍然是跪着的姿势。他的右后脑被人用镐把砸开碗口大的窟窿,血和脑浆喷了一地。一股极浓的血腥味儿直冲进李庆军和梁金瑞的鼻子里。
    李庆军对眼前的惨状着实再也看不下去。可怜的黄家贵自从来到茶场就没得过好。当了几年被管制的四类分子,致死也没能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李庆军想把眼睛闭上,可是史占海却按住他的脖子强迫说:“多看几眼,好知道自己死后是个啥摸样。”
     “参观”结束后,李庆军和梁金瑞又被弄回到牛栏里,丢在牛粪堆上喂蚊子。若在以往,,偶尔蚊帐没关严钻进几只蚊子,李庆军肯定没法安下心来睡觉。不但是怕被吸走身上的血。最难忍的是被蚊虫叮咬处的奇痒。而如今,皮肉的痛苦和心灵的巨创早已超过了蚊子叮咬痛苦的千百倍。任成千上万的蚊子整夜在身上轮番攻击,似乎都已不再有什么感觉。身旁不远处传来梁金瑞微弱的呻吟。由于被批斗时公然反驳,魔鬼们对他下了死手。他的伤不轻。李庆军本想强忍着不让自己也发出这种痛苦不堪的表示,但他终于忍不住了,不知不觉中也发出了低沉的亨亨声。
    这回牛栏里挂上了一盏马灯,以便看守们随时可以观察绑在里间的人的一举一动。看守的两个小时一换班。打头一斑的看守可能在先前的批斗会上过于激昂,此刻却感到了疲惫,只顾抱着枪依在椅背上喘息养神。谁都懒得到里间来。或者他们明知里间绑着的人根本就是两个遭了暗算的倒霉蛋,所谓的“暗杀队”纯属子虚乌有。出于一种人道的同情,也不愿再给他俩增添痛苦。但是凌晨三点半来接班的曾耀明可是养足了精神,百无聊赖闲得浑身难受。可能他爹造他的时候错用了猴种,生就的猴头疤像就喜欢人前出风头。偏赶这些天没遇上什么露脸的事儿,憋得他就跟犯了大烟瘾差不多。于是,他一接班就先拎着大枪闯进里间,朝李庆军和梁金瑞的屁股上每人打了三枪托。嘴里斥道:“乱哼哼什么?要唱歌就好好唱,我给你们打拍子来了!”
    李庆军和梁金瑞强忍住疼痛,停止了呻吟。
    曾耀明此刻正在兴头上,转磨磨琢磨着弄点儿什么新花样。他回头看见外间墙边立着一把扫笊,肚子里马上又冒出来一个鬼主意。他扭头回到外间把枪靠在墙根上,顺手从那把大扫笊上抽出两条竹稍来,再到里间朝着李庆军和梁金瑞没头没脑地乱抽了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屌你婆姥,冇喊你唱你偏要乱唱,吵得老子没法睡觉。要你们唱了又都装哑巴,纯心跟老子过不去怎地?”直到他抽累了,才扔下竹稍,回头跟同他一起值班的小顺儿说:“把他俩绳子紧一紧,吊起来!”小顺儿可不愿干那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中学读书时他就佩服李庆军。他打量了李庆军一眼,装做没法下手的样子对曾耀明说:“你看他俩身上那绳子,尽是稀牛屎,还不弄咱俩一身!”
    曾耀明这才作罢,悻悻地朝外间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史占海陪着董启芳来到了牛栏外。领着民兵把另外几个“老犯”也押进了牛栏。其中有个叫吴为民的,他因私下里跟人说了几句替吴国强辩白的话,惹恼了董启芳。为了杀鸡给猴看,镇一镇那些跟自己意见不同的人,就把吴为民也关了进来。他不挨批斗也不用绳子捆,每天老实呆着,给这些“老犯”们做两顿饭,算是个狱厨吧。其余那几个人是陈彦明、曾凡利和马玉玲几个人。他们原来都是分开关着的,另外还有一个黎明亮,昨天早上接通知送区里去了。
    董启芳吩咐:让吴为民去做饭,并让史占海替下曾耀明。她在门口外边探头往里瞅了瞅,没有进门。然后就和曾耀明等人一起走了。
    挨到吴为民把饭做好端了来,史占海叫他去把“老犯”们身上的绳子都松一松,让他们能伸出手来自己吃饭。
    饭照样得由吴为民先分到各人的饭盒里。菜则只有几块咸罗卜。
吃饭的时候,李庆军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完全失去了活动功能,两只手没有任何知觉,就象是安插在自己身上的假肢。这一惊非同小可,莫不是已成了废人?他想试着慢慢活动一下,以为就象平时胳膊被压麻了那样,呆一会儿就会恢复过来。等了十多分钟仍然不行,他感到绝望了。再看那几个难友,都跟自己一个样。只能用两只胳膊夹着饭盒,把嘴伸进去吃。梁金瑞更惨,一直躺在昨晚上呆的那个地方,根本没有能力过来吃饭。
    李庆军惊呆了。他无心再去光顾盒里的饭菜。他此时肚子里的感觉不是饥饿,而是被一种难以言状的苦楚所折磨而产生的阵阵痉挛。体内的汗水大概已经流干了,直觉得奇渴难忍。他艰难地朝看守小顺子提出了喝水的要求。
    外间有一只锑桶里盛着半桶凉水,是吴为民打来给“老犯”们饮用的。里面还有一只长柄的木瓢,小顺子用那只木瓢舀了半瓢凉水,刚要给李庆军送过去,冷不防史占海一把将瓢抢了过去,把里边的水泼到地上。然后拿着这只瓢到门外屋檐下的臭水沟里舀了大半瓢那黑绿色的有点象是大粪汤一样的脏水。他一手端着这瓢脏水装着非常和善的样子,笑嘻嘻地朝李庆军走了过来。那水散发着恶臭,里面无数的小虫子还在不停地上下翻滚游动着。 史占海边走边说:“想喝水不是?我今天也学学雷锋,服务上门啦!”说着就把瓢递到了李庆军的嘴边。
李庆军感到一阵剧烈地恶心,忙把头扭向另一边,紧紧地闭上了嘴。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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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为了爱的背叛
                           一
“冇要客气吗,场长大人。这都是我们当部下的应该尽心的。”史占海面露凶光,左手揪住李庆军的头发使劲儿往后拉,强迫他把头仰起来,右手拿着那瓢臭水对着他的嘴往下倒。仍在说着讥讽话。
    李庆军咬紧了牙关,闭严了双唇,不让那臭水进到自己嘴里。然而,随着呼吸,那臭水呛进了鼻孔。呛得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来,难免就有那脏水点儿溅到了史占海的身上。史占海怒不可遏,把木瓢扔出去老远,伸出巴掌在李庆军脸上左右开弓搧了起来。李庆军的鼻孔和嘴角在一起往外淌着血。若不是李宗琦突然走了来,史占海还不能住手。李宗琦制止了史占海,他漫步走到李庆军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故作关切地问:“你吃了饭没有?”
    李庆军轻轻地摇了摇头,毕竟李宗琦在他眼里的印象要比董启芳她们好得多。他从不在批斗行凶的场合露面。
    “咳,你这是何苦呢?”李宗琦仍是那副同情关切的眼神瞅着李庆军,他还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庆军对李宗琦多少还有点信任,他说:“李主任,你们应该调查清楚,我们绝没有参加过什么暗杀队呀!”
    李宗琦回头朝外间扫视了一遍,主任来了,喽罗们早已退了出去。他压低了声音对李庆军埋怨道:“糊涂!这点儿脑筋也转不过来?若真有这码事,你脑袋还不早就搬家了!”
    “那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呀?”
“这可就得问问你自己了,郑部长早就劝过你,你不听啊。现在你知道吃苦头了吧!你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想挽救你吗?常人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可你却像粪塘里的石头一样顽固不化。看样你真是让封资修那一套给毁掉了”
    几次批斗会下来,李庆军被打得半死不活。梁金瑞的内伤更加严重。有人对他下了死手。那天陈彦明在批斗会上没挺过来,难友们去掩埋他时,已经不能行走的梁金瑞也被拖去“参观”。往回来时,史占海冷笑着说:“走不动干脆顺便埋了算了,反正也就是早晚的事情。”当时还是“革命群众”的陈凤莲不顾一切地跑上去,背起梁金瑞就往回走。李庆军看见陈凤莲真是累得不行,刚想上前去帮忙,冷不妨被史占海一脚踢了个跟斗,恶狠狠地骂到:“屌你妈地,还逞能,早晚跟那几个一样收拾!”
    为这事,陈凤莲被从武装民兵里除了名。不过她是工人出身,又是军属,史占海多少怕她三分,没敢把她怎么样。只说她丧失阶级觉悟,脱化变质罢了。反正那个梁金瑞已经是活不长了,陈凤莲她那是鬼迷心窍,撞倒南墙不肯回头,有钱难买愿意,死活就由她去吧!
陈凤莲每天都到牛栏来为梁金瑞擦洗伤口,换药喂粥。梁金瑞的嗓子批斗时被辣椒水烧坏了,咽不下饭,只能靠陈凤莲煮些稀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有时候凤莲还想法弄些奶粉冲给他喝。梁金瑞和李庆军一样,都是“顽固不化的阶级敌人”,等着执行的死囚犯,说不准哪会儿就要“拉出去”。因此,他十二分地不忍心再连累陈凤莲。他想劝陈凤莲不要再到这牛栏来。但陈凤莲不许他说这种话。陈凤莲本性死心眼儿,早就打定了主意:梁金瑞活一天,他就照料一天。金瑞若是去了,她也陪着去。看到梁金瑞折磨成如今这个样子,她的心碎了。但在梁金瑞跟前,她仍然极力控制着,强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中掉出来。她把对梁金瑞全部的爱都倾注在这无声的关怀照料之中,顶着比仙人峰还重的压力,冒着惹火焚身的危险,承受着种种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面对非人的血腥残害,她,一个二十二岁的弱女子,勇敢地面对着死亡。梁金瑞从她深情的眼神中看到了坚贞不喻的决心。虽然他也感到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无法再陪伴着凤莲生活下去,但有了凤莲对他的这份爱,他也觉得自己并没白来人间走一回。他甚至在为李庆军失去了韩志梅而感到遗憾和惋惜。
    看到陈风莲,李庆军不由得想起了他的韩志梅。此时此刻,他最惦记的是他的韩志梅,多么想见她一面,满肚子的话要对她诉说。有规定,李庆军和他身边不停地甩动着尾巴驱赶蚊蝇的几头大水牛一样,是不准跟除了专政队以外的人随便说话的。但他哪怕是再看上志梅一眼,或者只在一起坐上三五分钟。只要他能够感受得到她的心还和自己的心一样在跳动着,这就够了,死也知足了。已经好几个月,再也不知道她的消息。如今伴着李庆军的只有这牛粪尿的恶臭和难友们痛苦的呻吟。那几头很久不曾干活却反而掉了膘的瘦水牛趴在那儿悠闲自得地来回糯动着嘴巴,细细地反诌。这些家伙,只知道混吃等死,从来不晓得什么叫痛苦。李庆军这时突然体会到:人不如牛!牛每天都有人牵出去放牧、干活,而他们这些失去了自由的人却只能被用绳子捆在这里等死。若能就死也还罢了,可是人家还没有折磨够,不肯让你痛快死。
    李庆军试图向陈凤莲打听韩志梅的消息,刚一张嘴,一句话还没等说完就重重地挨了一枪托:“吊你婆老,没经过允许谁让你说话?再冇老实把你舌头割下来!”
    那帮恶煞当然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只要他们觉得好玩、开心,割你舌头也用不了费多少事。不过这时候李庆军已经不那么在乎舌头。“狗头”都要搬家了,哪还顾得上舌头?但是,突然间他觉察到不该连累陈凤莲,只得作罢。临死前想要再见韩志梅一面,看来是办不到了,李庆军这时候已经确信,韩志梅肯定是已经先他而去了。也许她还在奈何桥上等着自己。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快死,别让韩志梅等得太苦。既然已经有过约定,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照样应该结伴同行。
    说起来这些都是后话了。事有凑巧,董启芳、史占海那帮人那天从区里开会回来,按着支左办的指令,他们已经和山下村里的专政队商量好了:一不做二不休,准备把山上剩下的十几名“老犯”斩草除根免留后患。象这样较大规模的行动,山上专政队人手少,还难保有暗中通敌的人。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外援。时间就定在晚上十点开始。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下午的倾盆暴雨直到深夜未停,彩霞山愤怒了。咆哮的山洪飞泄直下,把茶场和农技校团团围住。进山的路早被封死,山下的专政队员上不了山,董启芳他们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惊恐一片。却让这帮难友们跺过了一劫。而就在这个晚上,军分区紧急命令:“立即刹住私自行凶杀人的现象,否则追究人武部领导的责任!”
话分两头,且说先前暗中跟随李庆军到柳田铜矿去看望庆军妈妈郭淑珍的韩志梅,后来和李庆军一起回了彩霞山的知青茶场,她和李庆军的假“分手”从此也不再是一个秘密。因为这件事,董启芳把肚子里的肠子都悔成了烂膛鸡粑粑的颜色。就像自己给自己喂了一把绿苍蝇,一口恶气上不来,脊背上鼓起了一个鸡蛋大小的痈毒疔疮,疼得她这功夫才想起了爹和娘。从小到大二十一年,根正苗红的她一直是被人捧着过来的,谁不拿她高看一眼?如今却是偷鸡不成倒搭了一碗米。
“量小非君子,无毒——”咱们彩霞山上的这位女丈夫岂可任人这般戏弄?你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也要在一起,她可以让你们相亲不得反成仇,生不如死两分离。往下的一切,将都会按照董副主任导演的剧情发展。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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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志梅被两个民兵带去“交代问题”,当晚就离开了彩霞山,被转移到莫圩区武装部,单独安排在一间像是平时用作值班室的房子里。这间房子不大,靠窗摆放着一张很旧的,许多地方都掉了漆的办公桌。办公桌后面铺着一张床,床上铺着一领扁草席。除此之外,这房间里再无别的东西。韩志梅好生奇怪:她今天到了这里,既没挨打,也没挨骂,还可以坐在床上休息。房门没有上锁,门外有民兵站岗,告诉她不许离开房间,有事要先喊报告。
董副主任给她送来一沓信纸、一支钢笔,要她写如何与国外的伯父联系,伙同她母亲和李庆军、梁金瑞、吴国强、覃玉峰等人,企图逃往国外,叛国投敌的交代材料,并且对她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犯罪的可靠的证据,之所以还给你提供一个这样的主动坦白交代的机会,是我们还想挽救你,不想把你和他们一起消灭。在场里,李庆军的爪牙很多,你若坦白交代了恐怕会对你不利,到了这里你尽管放心,我们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二年多都没给我大伯写过信了,哪来的企图外逃这回事?”韩志梅从床边站了起来,两眼怒视着董启芳,当即进行了反驳。
董启芳冷笑着接着说:“你没写不等于别人也没写,有关部门已经查获了国外敌特机关寄给你们的活动经费,我们今天也在梁金瑞那儿搜出了你们与国外敌特分子进行联系的电台,你想抵赖是无济于事的。也许你是上了李庆军的当,被他暗中利用了。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但你必须得把事情说清楚,不能再有任何的隐瞒,不抱任何侥幸心理。彻底地坦白交代,坚决反戈一击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这可真是“和尚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伯父寄给自己的零花钱在董启芳嘴里成了“敌特活动经费”,梁金瑞自装的收音机也成了“联系电台”,这分明是十足的强盗逻辑!董启芳最后那句话更是让韩志梅豁然警醒:原来她玩的这一步棋,都是冲着李庆军来的。对于这方面,尽管心里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必要的时候,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心爱的人。但她没有料到,董启芳,这个一同从城里下乡来到彩霞山开荒种茶的知青战友、朝夕相处,亲如姐妹的伙伴,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卑鄙无耻、凶狠歹毒的恶棍?她心中的那份权力和欲望竟会让她不惜颠倒黑白嫁祸于同类!人与魔鬼难道只是一念之差的区别?
“该说的话我可都跟你说了,今天晚上你可以先不写,好好考虑一下。我还有事,明天再来听你回话。”董启芳也明白自己现在多说无益,反而会增加对方的反感和戒备心。于是,她扔下这句话便转身出门去了。
本来韩志梅就没有什么要坦白交代的问题,她也无需再考虑在桌面上的那沓信纸上写些什么。董启芳刚走,她就从那沓信纸上撕下几页用手揉成一团,冲着门外喊道:“报告,我要上厕所!”
院里站岗的民兵闻声答道:“你等一会儿,我去找个女的过来!”还没等他转身,恰巧史占海从外边走了进来,高声问道:“什么事,找女的来干什么?”
“她要上厕所,我找个女的来陪她去》”站岗的民兵回答。史占海走到跟前,推开门进到屋里对韩志梅说:“你就再坚持一会儿,再过半个小时就换咱们自己的岗哨了,我安排了女的来陪你。不管怎么说,我和你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有我在这儿,他们不敢难为你。”
“你还能不能讲点儿人道,总不能让我把屎尿撒在裤子里。不行我可就要在这屋里方便啦,你先给我出去。”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韩志梅也顾不得人前难为情。
“别,别吗!厕所离这太远,你若是小便,干脆就上这屋后东头的墙角,给你手电你自己去好啦。”史占海赶紧把手电筒递给她,指给她去的路线。
“这——?”站岗的民兵跟去不是,不跟去也不是,左右为难。史占海笑着对他说:“放心,她又不是坏人,这事由我负责,到这儿来主要是出于对她的安全考虑。”
“那她是......?”
“她是我女朋友,来帮我们提供材料的,这回明白了吧?”
站岗的民兵“哦”了一声,他在问自己:我明白了吗?我好像更加糊涂了。女朋友 ?有这样的女朋友吗?领导上明明说:被拿枪看管的都是阶级敌人!可是眼前这位姓史的的确又是她们的队长,他的话又不能不听。
不大一会儿,韩志梅回来了,可她进屋把桌子上的信纸撕下一半卷在手里,转身出门还要走,史占海奇怪地问她:“你这还要去做什么?”
韩志梅边走边甩给他一句话:“女人的事,男人少打听那么多!”
别看史占海凑合着也活了二十多岁,他还真就不知道这“女人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敢当面刨根抠底问个究竟,却悄悄地尾随韩志梅拐到屋后,躲在暗处偷窥。谁知这一看不打紧,却把他吓得这一宿都没睡好觉。第二天早上赶紧向董启芳汇报:“韩志梅那个女人我可不敢要,不知她得的什么怪病,那个地方直往外淌血。”
董启芳一听笑昏过去好几回,心里骂道:“你爹当初真该把你甩到南墙喂苍蝇,整出来你他妈的这头蠢驴才真的有病!有空回家问你姐去,免得以后跟老婆传宗接代还得要人教。”最后,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这才低声嘱咐史占海:“这事你不要再跟别人说,偷着给韩志梅弄两卷卫生纸就是了,女人每个月都有这么一回麻烦事的。你就好生关照点。等她过了这几天,你就要想法征服她。女人嘛,谁跟她睡她就跟谁好。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就是想不从她也得从了。”说到这儿,董启芳脸上也泛起了一片红晕。虽然她早已经是个过来人,但毕竟还没有结过婚,仍旧冒名顶替着处女的身份。
得到领导的点拨,史占海的脑瓜子也算开了窍。原先只想有个女人搂着睡觉舒坦,不曾想女人还有这许多麻烦。麻烦就麻烦吧,有了顶头上司的周到安排与支持,史占海有信心、有能力完成征服韩志梅的光荣任务,一定要把她这颗生米做成熟饭。董启芳告诉他要偷着去买卫生纸。为什么要偷着买呢?他猜想可能是卫生纸这东西就是听别人说过的叫做什么“走私”,连革委主任都只能私下里偷着买,他就更不敢公开造次了。
一个星期以后,史占海终于完成了他的第一次“征服”任务。韩志梅在被带到县城后就被关押在自己的家里。史占海当面告诉她,群众专政委员会已经决定要处死她妈妈。但答应了史占海一个条件:如果娶她做老婆。这样他可以保住她老娘一条性命。否则就要立即把她妈拉出去专政。
“能给我点儿时间考虑一下吗?”韩志梅提出了一个要求。
“考虑可以,但现在你得先让我干一回”史占海面露淫相,说着就扑上来要扒韩志梅的裤子。
“啪”的一声,韩志梅一巴掌狠狠地搧在了史占海的脸上:“住手!你要强迫动硬的,我豁出来跟你拼了!”事到如今,韩志梅见到已经没有了退路,便抱定了以死相拼的决心。
“那你想要怎么样?”史占海用手捂着挨打的脸停了手,他并不想弄个鸡飞蛋打,况且他还有董启芳交代下来的任务,于是只好先把手松开。
“要想我依了你,除非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要见李庆军。”
“这不可能,我根本办不到。你要嫁给我,你妈就是我的丈母娘,我也有理由保她。可是李庆军,那是阎王点了名的人。上头已经通知我等一会儿就回去抓他,他活不过今天晚上了。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难道还要跟他去陪葬吗?”
“如果你们要杀李庆军,那就连我一起杀,我就是要和他一起陪葬。人生一世,早死晚死都是死。你若再逼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韩志梅说着,回头就朝着墙上撞了过去,却又被史占海使劲抱住了。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52
本帖最后由 流戈 于 2011-9-22 05:57 编辑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死心眼?男人你嫁谁都是陪睡觉,就他姓李的那玩意儿才能合你心?我其实也不是不想答应你的条件,只是这件事情我说了不顶用。不过,你现在跟我睡一回我也不白睡,我答应你尽最大的能力去保李庆军不死,这样还不行吗?”
“我告诉你史占海,我的身子本来是属于李庆军的。如果李庆军被你们害死了,我的身子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今天是用自己的身子和你做了一场交易。只要李庆军还活着,我可以给你当老婆。即使我的身子被你占有了,但我的心已经死了,你永远得不到我活着的心。如果哪天你反悔了,还要加害李庆军,那就是我和你的死期。”
为了妈妈,为了李庆军,韩志梅被迫当了史占海的老婆。按照韩志梅的要求:没有婚礼仪式,没有欢乐,也不全部办理法定的登记手续。她感到这是在与这个世界诀别,只有心底里的仇恨与悲伤。山岚在呜咽,神女溪在流泪,林中的百灵鸟儿也不再歌唱。彩霞山上那朵曾经鲜艳夺目的金菜花从此凋零了,枯萎了。
......
事情到此还只是个开始,董启芳绝不是只想给史占海弄个老婆.她接下来派给史占海的任务是必须尽快地把韩志梅的肚子搞大,以便在恰当的时机把她弄回茶场,当着李庆军的面“亮相”。她还要让韩志梅去对李庆军进行羞辱,激起他的愤怒。董启芳把这看成她最得意的杰作,她不能让韩志梅从此成为一具会喘气的皮囊,她要让韩志梅的心活起来,并且承受一辈子的折磨。想死?没门!哪能这么轻易便宜了她!董郎中堪称举世良医,她如今开出的是一副能使心脏起死复生的偏方。她还要让李庆军和韩志梅反目成仇,让他们受到感情的戏弄,心灵的折磨。
母爱是女人的天性,为了爱情牺牲了自己的韩志梅,她的心的确已经死了,她分明成了一个植物人,除了吃饭睡觉、拉屎撒尿,对现实世界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史占海除了可以在她身上发泄兽欲,再也得不到任何其他东西。但自从她的肚子里开始孕育了另外一个小生命,她的那颗死了的心也被渐渐激活,也重新跳动起来了。母爱的伟大在于她的无私无己,她从不考虑肚子里的小生命的出现是否合情合理,她只知道倾尽全力为之付出、付出、再付出!肚子一天天地隆了起来。为了这个即将来到人世间的这个小生命,韩志梅逼迫自己忘记了所有的耻辱、痛苦和不幸,终于答应了正式嫁给这个小生命的父亲。从此,韩志梅这个名字也逐渐被“史占海老婆”所取代。
有了老公名分的史占海,为了充分行使老公对老婆的占有和统治,便按照董启芳教给他的方法要求韩志梅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证实她绝对没有再和李庆军藕断丝连。这一招非常有效,不但让李庆军与韩志梅情断义绝,还让董启芳终于吐出了积闷在心里头的那口恶气,报了一箭之仇。
    那年头什么事情都跟刮风一样。开始时“群众专政”的十二级台风一刮,遍地血雨腥风,月亮也刮到太平洋去了。后来时间一长,大概是有损于那些上层“文明使者”的形象吧,于是便改换了套路。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了,茶场革委会打外面搬回一套“给出路的政策。结果,李庆军这些”老犯“们的死刑又改成了活刑,从“死有余辜”变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当然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大进化。
    谢谢上苍!总算“自由”了。虽然说紧接着而来的是超负荷的牛马般的自由,是棍棒加拳脚的自由,但这比起那当作死囚牢的牛拦的日日夜夜来,真不知好了多少倍。出到外面,大自然恩赐的阳光和空气还是可以随意享受的。李庆军已有一个多月没晒过太阳。刚一出来,对那强烈的紫外线一时很难适应,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细的小缝还是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非常痛。
提前打好的建房地基不合造反派们的胃口。难友们被派去满沟坡找大石头重打地基,为准备结婚的造反派们建造新房。因为胳膊长时间被绳索捆绑太紧,血脉不能流通,双手都已残废。但肩膀和双腿还是好的,还可以干活。李庆军整天和大家一起去抬石块。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这仍是在建设家园。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和韩志梅的未来。他总盼望着还能出现奇迹,他的志梅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他的身边。
    黎明亮从区里回来啦,他给难友们带回了福音:他母亲是个瑶族人,他丛他外公那儿弄到了秘方,可以让大家残废的双手起死回生。原来,黎明亮是莫圩区武装部长程四龙的表内弟。程四龙在他老婆的百般哀求下,设法把黎明亮从茶场弄到区里来“交代问题”。其实是暂时保护了起来,为他提供了一个避难所。让他在区里干些零杂活。黎明亮的外公是个瑶族小有名气的跌打郎中,只一副中草药就让黎明亮的双手恢复了活动能力。他听黎明亮讲述他那帮难友们的遭遇后十分同情,便把祖传秘方和用法告诉了黎明亮。嘱咐他说:“方内草药彩霞山上有的是,到处可以采到,不用花钱买。我只挑你们不认识的给你拿几个样品。只是有一样:瑶家的药方和用法本来是不外传的。你可以采回来弄好为你那些同伴疗伤,但任谁问起也不准说是我给开的方。”
    那方内草药如今我都还记得几味,有什么大郎伞小郎伞、漫天星穿破石抻斤藤松斤藤什么的。可惜记得不全。读者切勿乱用,现在外面抓诈骗犯抓得正凶!
    难友们很快照单把这些草药采集齐全。按照黎明亮他外公教给的方法炮制好了。大家都只服了一副,半夜便觉得胳膊疼痛难忍。待到天明,双手已经能够活动了。剩下的便要靠自己漫漫调养。难友们十分敬仰和感激那位老郎中。过后许多年,直到他去世前,难友们每年都买好了礼物前去看望他。
梁金瑞的伤势愈加沉重,发烧、咳嗽、大小便也不能自理。在阵阵昏迷的间隙里总是不住地呻吟。为了帮他请医弄药,陈凤莲变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但是,替他诊过病的医生却只是摇头。其中一位老中医告诉说:“这是严重的内脏淤血兼外伤感染,十有八九难治了。我都用上了昂贵的熊胆和羚羊角,也只能是试试看。”这位老中医同情梁金瑞的处境,高低一分钱也不肯收。
    那天李庆军和陈凤莲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把梁金瑞从农技校的旧宿舍抬到大伙儿的新住处。那是他们这帮“老犯”们亲手盖起来的一栋二层宿舍楼。楼上住着新婚的造反派。“老犯”们为了“便于管理”暂住在楼下厅屋里搭铺。李庆军找了几块盖房时用坏了的旧跳板,在靠着楼梯旁边的空位搭床。突然,“呸”地一声,楼上一口吐沫啐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后脖子上。作为“老犯”,对类似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李庆军即不能怒、也不能言,只能默默地忍受。但出于一种本能,他还是偷偷地抬头朝楼上看了看。他这一看非同小可,立即被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那个一脸奸佞的史占海身旁,一位挺着圆圆的大肚子,神态傲慢,盛气凌人的女人向他投来鄙夷嘲讽的冷眼。紧接着,她又“呸”下第二口来。随即把她那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往身后一甩,转身朝着走廊西侧的房间走去。显然她就住在这楼上。
    李庆军完全忘了躲避那女人啐下来的吐沫,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志梅!?会是她?然而,这就跟说疯狗咬人比狼还狠一样,让人没有半点的怀疑余地。
没错,正是她!那只爱唱爱跳的小鸟儿,那只在他李庆军脸上吻了一口后若无其事地飞走了的花蝴蝶,那朵唯一穿着桃红色镶花边裙子的金菜花——不过如今发福了,不再穿裙子,已经套上了一身草绿色的革命装,配着她那粗圆的身段显得有点太瘦,把个肚子勒得紧紧地。方才的情景分明是在告诉李庆军,她如今已经彻底脱离了苦海,当上了那位专政队头领的压寨夫人。
    这实在让李庆军百思不得其解。惊诧之余,他心中的厌恶骤然而生,直觉得恶心,于是,他冲着她逝去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心中愤愤地道:“神气什么,/早晚我有出头那天,不啐你十口才怪!”
    也许李庆军的这种愤满不仅仅是对对方啐下那两口吐沫的反应,还包含了对这场虚伪、势利、玩弄和欺骗等等曾被误认为“爱情”的东西的极大愤慨。那个时候,那种场合,不正是如今这个啐了他两口的女人抛下情网来,把他的心给捕捉了去吗?:“庆军,忘掉过去的烦恼,我们俩好吧!我对你是真心的。”那句话李庆军永远不会忘记,如今还在他的耳朵里翁翁响呢。“忘掉过去”,李庆军是应该忘掉过去的一切了,包括那一切都无所谓的,往前挺着的圆圆的大肚子所引发的爱情的烦恼、爱情的失望和爱情的仇恨。但是,李庆军能忘得掉吗?这又一次无情的巨大伤痛。人生莫不就是由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拼成的烂泥潭吧。
  然尔,李庆军又还矛盾着。对人生,对爱情,他似乎并没有绝望。严酷的灾难终掩盖不住生活中那些美好事物和真诚感情的存在。祝英台之对梁山伯、七仙女之对董永,固然都是人们向往和传说的美好故事,而陈凤莲之对梁金瑞,这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实实在在的人和事,不正是挺拔于这生活泥潭中昂首怒放的圣洁的莲花吗?
    陈凤莲在山下老乡家找了一间闲屋。她向场革委会主任李宗琦请求把梁金瑞接到那儿去住,由她去护理。那地方方便请医弄药。
李宗琦正为不知如何安置梁金瑞这个垂死的废人发愁。陈凤莲的请求使他求之不得,一下子省去了他许多麻烦。他表面上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心里却在连声喊妙,而那个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办公桌一头上抽烟的史占海却奸笑着说:“那可不行,又没结婚,搞出孩子来怎么算?”
    李宗琦简直让史占海气了个半死,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可不能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胡搅了,非想个法子治治他不可!李宗琦虽然不便骂出声来,心里可早就打定了主意。后来得到证实,那个史占海就是韩志梅那个往前挺着的圆圆的大肚子的创造者,和韩志梅刚领的结婚证,马上就要当爸爸啦,真是惊人的高速度。
    陈凤莲当时气得浑身哆嗦,脸色铁青,嘴唇都咬出了血。但她为了梁金瑞,又一次强忍下了。她用愤怒的眼睛瞥了一下不可一世的史占海,转身对李宗琦说:“开介绍信吧,我们现在就结婚。”
    李宗琦暗自庆幸终于可以甩掉一个包袱了。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一脸严肃的样子。边开介绍信边说:“梁金瑞已经这个样子,你可要考虑好喽,别后悔呀!”
“我从来办事就没后过悔!”陈凤莲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主意已定,十台拖拉机也休想拉得回头。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58
95# 流戈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死心眼?男人你嫁谁都是陪睡觉,就他姓李的那玩意儿才能合你心?我其实也不是不想答应你的条件,只是这件事情我说了不顶用。不过,你现在跟我睡一回我也不白睡,我答应你尽最大的能力去保李庆军不死,这样还不行吗?”
“我告诉你史占海,我的身子本来是属于李庆军的。如果李庆军被你们害死了,我的身子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今天是用自己的身子和你做了一场交易。只要李庆军还活着,我可以给你当老婆。即使我的身子被你占有了,但我的心已经死了,你永远得不到我活着的心。如果哪天你反悔了,还要加害李庆军,那就是我和你的死期。”
为了妈妈,为了李庆军,韩志梅被迫当了史占海的老婆。按照韩志梅的要求:没有婚礼仪式,没有欢乐,也不全部办理法定的登记手续。她感到这是在与这个世界诀别,只有心底里的仇恨与悲伤。山岚在呜咽,神女溪在流泪,林中的百灵鸟儿也不再歌唱。彩霞山上那朵曾经鲜艳夺目的金菜花从此凋零了,枯萎了。
......
事情到此还只是个开始,董启芳绝不是只想给史占海弄个老婆.她接下来派给史占海的任务是必须尽快地把韩志梅的肚子搞大,以便在恰当的时机把她弄回茶场,当着李庆军的面“亮相”。她还要让韩志梅去对李庆军进行羞辱,激起他的愤怒。董启芳把这看成她最得意的杰作,她不能让韩志梅从此成为一具会喘气的皮囊,她要让韩志梅的心活起来,并且承受一辈子的折磨。想死?没门!哪能这么轻易便宜了她!董郎中堪称举世良医,她如今开出的是一副能使心脏起死复生的偏方。她还要让李庆军和韩志梅反目成仇,让他们受到感情的戏弄,心灵的折磨。
母爱是女人的天性,为了爱情牺牲了自己的韩志梅,她的心的确已经死了,她分明成了一个植物人,除了吃饭睡觉、拉屎撒尿,对现实世界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史占海除了可以在她身上发泄兽欲,再也得不到任何其他东西。但自从她的肚子里开始孕育了另外一个小生命,她的那颗死了的心也被渐渐激活,也重新跳动起来了。母爱的伟大在于她的无私无己,她从不考虑肚子里的小生命的出现是否合情合理,她只知道倾尽全力为之付出、付出、再付出!肚子一天天地隆了起来。为了这个即将来到人世间的这个小生命,韩志梅逼迫自己忘记了所有的耻辱、痛苦和不幸,终于答应了正式嫁给这个小生命的父亲。从此,韩志梅这个名字也逐渐被“史占海老婆”所取代。
有了老公名分的史占海,为了充分行使老公对老婆的占有和统治,便按照董启芳教给他的方法要求韩志梅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证实她绝对没有再和李庆军藕断丝连。这一招非常有效,不但让李庆军与韩志梅情断义绝,还让董启芳终于吐出了积闷在心里头的那口恶气,报了一箭之仇。
    那年头什么事情都跟刮风一样。开始时“群众专政”的十二级台风一刮,遍地血雨腥风,月亮也刮到太平洋去了。后来时间一长,大概是有损于那些上层“文明使者”的形象吧,于是便改换了套路。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了,茶场革委会打外面搬回一套“给出路的政策。结果,李庆军这些”老犯“们的死刑又改成了活刑,从“死有余辜”变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当然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大进化。
    谢谢上苍!总算“自由”了。虽然说紧接着而来的是超负荷的牛马般的自由,是棍棒加拳脚的自由,但这比起那当作死囚牢的牛拦的日日夜夜来,真不知好了多少倍。出到外面,大自然恩赐的阳光和空气还是可以随意享受的。李庆军已有一个多月没晒过太阳。刚一出来,对那强烈的紫外线一时很难适应,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细的小缝还是被那强烈的光线刺得非常痛。
提前打好的建房地基不合造反派们的胃口。难友们被派去满沟坡找大石头重打地基,为准备结婚的造反派们建造新房。因为胳膊长时间被绳索捆绑太紧,血脉不能流通,双手都已残废。但肩膀和双腿还是好的,还可以干活。李庆军整天和大家一起去抬石块。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这仍是在建设家园。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和韩志梅的未来。他总盼望着还能出现奇迹,他的志梅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他的身边。
    黎明亮从区里回来啦,他给难友们带回了福音:他母亲是个瑶族人,他丛他外公那儿弄到了秘方,可以让大家残废的双手起死回生。原来,黎明亮是莫圩区武装部长程四龙的表内弟。程四龙在他老婆的百般哀求下,设法把黎明亮从茶场弄到区里来“交代问题”。其实是暂时保护了起来,为他提供了一个避难所。让他在区里干些零杂活。黎明亮的外公是个瑶族小有名气的跌打郎中,只一副中草药就让黎明亮的双手恢复了活动能力。他听黎明亮讲述他那帮难友们的遭遇后十分同情,便把祖传秘方和用法告诉了黎明亮。嘱咐他说:“方内草药彩霞山上有的是,到处可以采到,不用花钱买。我只挑你们不认识的给你拿几个样品。只是有一样:瑶家的药方和用法本来是不外传的。你可以采回来弄好为你那些同伴疗伤,但任谁问起也不准说是我给开的方。”
    那方内草药如今我都还记得几味,有什么大郎伞小郎伞、漫天星穿破石抻斤藤松斤藤什么的。可惜记得不全。读者切勿乱用,现在外面抓诈骗犯抓得正凶!
    难友们很快照单把这些草药采集齐全。按照黎明亮他外公教给的方法炮制好了。大家都只服了一副,半夜便觉得胳膊疼痛难忍。待到天明,双手已经能够活动了。剩下的便要靠自己漫漫调养。难友们十分敬仰和感激那位老郎中。过后许多年,直到他去世前,难友们每年都买好了礼物前去看望他。
梁金瑞的伤势愈加沉重,发烧、咳嗽、大小便也不能自理。在阵阵昏迷的间隙里总是不住地呻吟。为了帮他请医弄药,陈凤莲变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但是,替他诊过病的医生却只是摇头。其中一位老中医告诉说:“这是严重的内脏淤血兼外伤感染,十有八九难治了。我都用上了昂贵的熊胆和羚羊角,也只能是试试看。”这位老中医同情梁金瑞的处境,高低一分钱也不肯收。
    那天李庆军和陈凤莲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把梁金瑞从农技校的旧宿舍抬到大伙儿的新住处。那是他们这帮“老犯”们亲手盖起来的一栋二层宿舍楼。楼上住着新婚的造反派。“老犯”们为了“便于管理”暂住在楼下厅屋里搭铺。李庆军找了几块盖房时用坏了的旧跳板,在靠着楼梯旁边的空位搭床。突然,“呸”地一声,楼上一口吐沫啐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后脖子上。作为“老犯”,对类似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李庆军即不能怒、也不能言,只能默默地忍受。但出于一种本能,他还是偷偷地抬头朝楼上看了看。他这一看非同小可,立即被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那个一脸奸佞的史占海身旁,一位挺着圆圆的大肚子,神态傲慢,盛气凌人的女人向他投来鄙夷嘲讽的冷眼。紧接着,她又“呸”下第二口来。随即把她那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往身后一甩,转身朝着走廊西侧的房间走去。显然她就住在这楼上。
    李庆军完全忘了躲避那女人啐下来的吐沫,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志梅!?会是她?然而,这就跟说疯狗咬人比狼还狠一样,让人没有半点的怀疑余地。
没错,正是她!那只爱唱爱跳的小鸟儿,那只在他李庆军脸上吻了一口后若无其事地飞走了的花蝴蝶,那朵唯一穿着桃红色镶花边裙子的金菜花——不过如今发福了,不再穿裙子,已经套上了一身草绿色的革命装,配着她那粗圆的身段显得有点太瘦,把个肚子勒得紧紧地。方才的情景分明是在告诉李庆军,她如今已经彻底脱离了苦海,当上了那位专政队头领的压寨夫人。
    这实在让李庆军百思不得其解。惊诧之余,他心中的厌恶骤然而生,直觉得恶心,于是,他冲着她逝去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心中愤愤地道:“神气什么,/早晚我有出头那天,不啐你十口才怪!”
    也许李庆军的这种愤满不仅仅是对对方啐下那两口吐沫的反应,还包含了对这场虚伪、势利、玩弄和欺骗等等曾被误认为“爱情”的东西的极大愤慨。那个时候,那种场合,不正是如今这个啐了他两口的女人抛下情网来,把他的心给捕捉了去吗?:“庆军,忘掉过去的烦恼,我们俩好吧!我对你是真心的。”那句话李庆军永远不会忘记,如今还在他的耳朵里翁翁响呢。“忘掉过去”,李庆军是应该忘掉过去的一切了,包括那一切都无所谓的,往前挺着的圆圆的大肚子所引发的爱情的烦恼、爱情的失望和爱情的仇恨。但是,李庆军能忘得掉吗?这又一次无情的巨大伤痛。人生莫不就是由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拼成的烂泥潭吧。
  然尔,李庆军又还矛盾着。对人生,对爱情,他似乎并没有绝望。严酷的灾难终掩盖不住生活中那些美好事物和真诚感情的存在。祝英台之对梁山伯、七仙女之对董永,固然都是人们向往和传说的美好故事,而陈凤莲之对梁金瑞,这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实实在在的人和事,不正是挺拔于这生活泥潭中昂首怒放的圣洁的莲花吗?
    陈凤莲在山下老乡家找了一间闲屋。她向场革委会主任李宗琦请求把梁金瑞接到那儿去住,由她去护理。那地方方便请医弄药。
李宗琦正为不知如何安置梁金瑞这个垂死的废人发愁。陈凤莲的请求使他求之不得,一下子省去了他许多麻烦。他表面上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心里却在连声喊妙,而那个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办公桌一头上抽烟的史占海却奸笑着说:“那可不行,又没结婚,搞出孩子来怎么算?”
    李宗琦简直让史占海气了个半死,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可不能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胡搅了,非想个法子治治他不可!李宗琦虽然不便骂出声来,心里可早就打定了主意。后来得到证实,那个史占海就是韩志梅那个往前挺着的圆圆的大肚子的创造者,和韩志梅刚领的结婚证,马上就要当爸爸啦,真是惊人的高速度。
    陈凤莲当时气得浑身哆嗦,脸色铁青,嘴唇都咬出了血。但她为了梁金瑞,又一次强忍下了。她用愤怒的眼睛瞥了一下不可一世的史占海,转身对李宗琦说:“开介绍信吧,我们现在就结婚。”
    李宗琦暗自庆幸终于可以甩掉一个包袱了。他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一脸严肃的样子。边开介绍信边说:“梁金瑞已经这个样子,你可要考虑好喽,别后悔呀!”
“我从来办事就没后过悔!”陈凤莲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主意已定,十台拖拉机也休想拉得回头。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5:59
96# 流戈
   第二十七章、患难结深情

                                          
    这个春天总是姗姗迟来的彩霞山,一阵冷雨凄风过后,气温猛降到零下十度,出现了百年罕见的冻雨。撒在树枝和草叶上的水珠儿来不及滚落就在上面冻成了冰。这雨下个不停,冰也越冻越厚,越积越多。就连那洗脸盆粗的树干也无法承受上面那越来越重的玉玻璃的重压,只听得漫山遍野到处是树干折断倒地时的喀嚓嚓、哗啦啦的响声。一场灭顶的灾难无情地扫荡着彩霞山,吞噬着这里那些无辜的生命。
    居住在彩霞山下的人们,年龄最大的老人都从来没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酷寒天气,室外很难再见到行走的路人,几乎所有的人都躲在屋内用棉被裹住瑟瑟发抖的身体或者全家人挤在灶坑边上往前面的火堆上方伸出两只手去烤火。被派到山里担炭刚回来的李庆军,惦记着在山下养伤的兄弟梁金瑞,每次都让伙伴们在路边草丛里藏一些荆炭,过后再偷着给他送下山去。陈凤莲在屋里生起了炭火盆,使这奇冷的室温升高了十多度。但梁金瑞却一天不如一天啦。眼珠儿深深地陷进了眼窝底下,四肢干瘪得象晒干的嫩树枝,胸部明显地肿涨起来。一咳嗽就咯血,那样子十分吓人。
    陈凤莲近来也显得有些神情恍惚,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常呆呆地独自望着墙壁出神。坐在炭火上的药壶都快要熬干了也没发觉。她常暗自落泪,仍不哭出声来。李庆军最后一次去看梁金瑞时,他的气色到象是好了一些,竟还想挣扎着抬起头来。他深陷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光泽,瞳孔在慢慢放大。呼吸越来越微弱。李庆军知道不能再用“安心养伤,不久会好起来的”那些话来敷衍塞责,他不忍心看着这个手足兄弟睁着眼睛离去,便偷着抹掉眼角上溢出的泪珠儿,把心一横,索性对他说:“放心吧,冤屈总有一天会澄清,我们问心无愧,朋友们会永远记着你``````”李庆军觉得自己灌了铅的心沉得一直往下坠。他痛悔自己亲手把这个兄弟领上了彩霞山,却未能好好地保护他,使他遭到了今天的厄运。
    梁金瑞已经不能再回答,只是异常艰难地懦动着张开了的嘴唇,脸上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笑,转瞬间又消失在忧虑不安的神色里。李庆军仔细地注视着他的反应,他仍然望着李庆军,又异常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着身旁的陈凤莲。
    李庆军突然猜出了他想说的话,抓起他的手来紧紧地握住,看了看陈凤莲,然后说:“凤莲是个好姑娘,她是你的好妻子,好人会有好报的。我们会象对自己亲妹妹一样爱护她的。”
    梁金瑞的脸上再次出现了笑容,两只眼睛慢慢地和上了。握在李庆军手里的那只手也渐渐地松开来,慢慢地向下滑去,耷拉在床前``````
    “金瑞,金瑞,”李庆军和陈凤莲齐声呼唤着他。然而,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反应,年轻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金瑞啊......!”陈凤莲猛地扑倒在他的身上,发出了撕裂肝胆般的号哭声。她为他付出了作为妻子的全部的爱,却最终未能挽救他的生命。青山为之垂泪,溪水为之叹息。
    梁金瑞的墓地选在了离仙人潭不远的旺水河上游西侧的山坡上。那里是一片青翠的油松林。没有棺木,只好用他的床板下葬。安葬以后,陈凤莲折了几枝葱绿的松枝,做成了脸盆大小的两只花环。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不知什么时候用白纱线钩织的一块方巾,当中钩成了“同心百年”四个字。他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条儿把那两只花环系在了一起,恭恭敬敬地安放在梁金瑞的墓前。
    回来的路上,陈凤莲突然扭头朝着旺水河的下游方向飞跑过去。李庆军和他的同伴们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随后追了过去。他们不断地呼喊着:“陈凤莲,你干什么去,快回来!”
     陈凤莲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继续飞跑着,,也许她悲愤已极,再也听不见同伴们的呼唤。
    墨绿色的仙人潭坐落在彩霞山的深山峡谷中。午后斜下去的太阳透过天空中的几片薄云,把它微热的光抹在了潭东北面的石滩上。湍急的旺水河从正北面的峡口冲出来,到这儿拐了个八十度的大弯,打着旋儿往东流去。西北边断崖上的神女溪象一条洁白的玉带,从那上边飘落下来汇入仙人潭,发出愤怒的吼声,似乎也为这颠倒了的世道鸣不平。
    追到最前面的李庆军突然明白了陈凤莲要干什么,猛地冲到她身后,伸出手去想把她拉住,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金瑞——”陈凤莲呼喊着,腾空和前面的神女溪一道朝着下面的仙人潭飞跃而去,只留下山谷中的阵阵回声。
李庆军记不清他当时是如何从那八米高的山崖上跳进仙人潭的。早春冰凉透骨的山水使他麻木。他虽然学过几下“狗刨”,可要说从那三丈多深的水里救起一个人来,真还没有尝试过。到底是能耐不行,加上精神过于紧张,一下去自己先就呛了两大口水。鼻子也被水下的石壁划破了,出了不少血。顿时脑袋一阵发涨,眼睛也一片模糊了。
    以前曾听人说过,救落水的人,必须等他呛得失去挣扎能力,然后从身后把他托出水面。切不可一开始迎面去拉。一旦被他箍住手脚动弹不得,就只有同归于尽。事到临头,李庆军哪里还记得那许多要领,根本就没有考虑后果的工夫。再说准确一点儿,他哪里是下水去救人,简直是跳下水后等人去救。
    世界上总有那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李庆军下水去救人。最后却是被人从那深水潭里救了上来。后来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他总问陈凤莲:“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自己抱着决心去死,反而把我救上了岸?”你猜陈凤莲怎么回答,
    她说:“我当时悲伤极了,失去了理智。我想复仇,可又不明白真正的仇人是谁。梁金瑞是让专政队那些人害死的,可他先前跟那些人没有仇啊。”
李庆军也没有理由不同意陈凤莲的看法。是呀,本来都是兄弟姐妹,同开一座山,同吃一锅饭。搞“群众专政”、刮“十二级台风”那都是上边叫搞的。广播里天天喊,报纸上天天吹,县武装部还派下来工作组,中央还有文革小组。叫你搞,你不搞行吗?
    “所以,我觉着这个世道没法理解,满腹的冤屈没处诉,憋在心里又受不了。我就横了心,不如一死了事,就在我往下跳那阵子,其实也多少带着对生活的眷恋。你已经追到身后。我也来不及多考虑就跳了下去。现在想起来,我第一次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了。”
    “这么说,是我把你赶下水的啦,那你干吗还要救我?”李庆军半开玩笑地问她。她噗哧一声笑了,把脸从桌子上抬了起来,激动地对李庆军说:“我也没那么想,那时侯你若不来救,我跳下去也就再也没有勇气活着上来了。怎么能说是我救了你呢?”李庆军第一次发现,陈凤莲的目光是那末真诚而友善。
“那咱俩准都是死过一回,又都活过来了。我当时本想救你,结果自己却先吃不住劲,昏昏沉沉地象是做了一场梦,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我弄上岸的。”李庆军不再和陈凤莲争论到底谁救了谁。反正在这方面陈凤莲的确比自己有能耐。
陈凤莲感到更加不好意思,她说:“我从小在江河上长大,水性比你强。下去让冷水一沁,反而清醒了许多。生的愿望从新支持了我。被你使劲儿一推,我顺手抓住了一株水杨梅。回头不见你上来,却见水中涌起了一团血。知道你受了伤,我对自己感到愧疚,赶忙下去拉你。结果那么大的个头试了好几回都拉不起来。还是大伙儿赶到才帮着把你弄上岸的。”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6:00
97# 流戈
    二
    这段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后来成了李庆军和陈凤莲患难与共的牵线人。过去碰的钉子深深地刺伤了李庆军的心。他对爱情的渴求已经冷却了、淡漠了,令他望而生畏。而陈凤莲,这个普普通通的姑娘,用她白莲花般纯洁无暇的心灵重新温暖了李庆军,让他真正领悟到什么是爱情,鼓舞他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勇敢地走下去。
    梁金瑞去了,留在陈凤莲心中的巨大创伤和哀痛象根带刺的毒藤时时地缠绕着她。而无耻之徒竟还来乘机打她的主意。那天从仙人潭回来,大伙儿都很疲劳。看看没有什么事,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李庆军目送陈凤莲下山回家后,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回来换了一身干衣服,也不等吃晚饭,便倒在床上。可是,他翻来覆去总是无法静下心来。他脑袋里总是不断地重复着白天的事情和梁金瑞临终时的情形。他躺不住了,索性支巴着起来走出了房门,下山去看望和安慰陈凤莲。他答应过梁金瑞,一定要好好地呵护这个不幸的小妹妹。
    陈凤莲还趴在床上呜呜地哭着。旁边围着那位五十多岁的房东大娘和她的儿子、儿媳。都在委婉地慢慢劝说着。
  看见李庆军去了,陈凤莲停下哭声坐了起来,睁开红肿的双眼望了望他,只叫了一声“庆军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重又趴回床上大声地哭了起来。梁金瑞的离去,使她几个月来强忍下的泪水再也无法止住,像开了闸的渠水般涌了出来。
  房东大娘的儿子仍旧沿袭对李庆军过去的称谓,他气愤地向李庆军叙述了一件就发生在半个小时前的事情:“李场长,不是我这乡下人有意拿个别的野种来坏你们名声,你们这些知青啊,有的怎么就根本不讲个天理人伦!这些话我都说不出口,简直比黄世仁那个地主老财还要恶毒凶狠。梁兄弟刚刚过世,他就闯进屋来要强奸人家老婆,你说这还是人吗?若不是他跑得快,我当时真想一枪撂了他!”
  房东大娘也接着话茬说:“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畜生,这姑娘回来正在屋里换衣裳,大白天他就偷偷溜了进来,堵着姑娘的嘴就往床上按。姑娘拼死反抗着,正好我从田里摘了菜回来做晚饭。那家伙听见外面有动静,推开门拔腿就跑,差点儿把我撞倒。等到我儿子闻声赶回来,早让他跑没了影。对了,李场长刚才从山上下来,半路上有没有遇到他?”
  李庆军马上追问道:“大娘你看到的那个人是谁?也是我们茶场的知青?我刚才下来一个人也没遇到呀。可能是那小子还怕你们沿着上山的大路去追他,走别的小路跑回山上去了。”
    大娘的儿媳也叹了口气说:“咳,还不就是管你们的那个队长,叫史什么来着。大前年刚来住这村里时他就经常偷鸡摸狗,还偷看人家女人洗澡,什么缺德事情也少不了他的份。如今可好,成活阎王啦,连我们村的民兵都怕他,没人敢惹。”
    “再怎么专政队长他也不能这样伤天害理呀!我这就回去找他们理论去,不行就到县里去告他!我就不信,GCD领导下能容忍他们这样胡作非为。”李庆军听此一说,鼻子都气歪了,抬脚就要回山上到革委会去告那混蛋。
    “你不能去,革委会也不是给我们开的,他们那些人都一个鼻孔出气,你去了肯定吃大亏。”陈凤莲不知是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儿,冷不防把李庆军拽了个趔趄。李庆军仍然执意要去。陈凤莲见拦不住他,自己也不哭了,起来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她要和李庆军一起去。她要自己去说,免得连累李庆军。
出呼意料,状还是告赢了。史占海被撤了队长的职,在大会上当众向陈凤莲赔礼道歉作检查。原来这是李宗琦使的金蝉脱壳之计,形势要变,他提前丢卒保车,找了个替罪羊。直到许多年以后重新翻这本陈年老帐,许多当年跟他一样的人物都被除了党籍判了刑,受到了应有的制裁。就是他手下那个后来当了某企业党总支书记的董启芳也被列为“三种人”撤了职降了薪。唯独他李宗琦“无债一身轻”稳坐县里建委副主任的宝座直到退休。无人不对他老谋深算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打那以后,李庆军和陈凤莲的关系更加密切了。庆军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陈凤莲。但出于对梁金瑞深沉痛切的怀念,他也一直不便向她表白。他一直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尽量地关心照料着这个小妹妹。
春暖花开的季节悄然来临,被严冬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彩霞山这时候也多少恢复了些许生机。林中的鸟儿还不敢成群结队地放声歌唱,它们小心翼翼地从巢穴里探出头来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和身旁的同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里蔬菜叶子上的那些害虫,此时已经把自己打扮成了妖艳绚丽的蝴蝶,肆无忌惮地在花丛中飞来舞去。
这一天是个星期天,场里给李庆军这些“老犯”们也恩赐了半天假。李庆军拿了几件脏衣服到小河边去洗。正巧陈凤莲也在那儿洗衣服。闲谈了几句后,陈凤莲一把把李庆军的脏衣服拽了过去。一边帮他搓洗着一边问他:“庆军哥。你怎么不找个人帮你洗呢?”
    “我自己会洗。平白无故哪能烦劳别人。”李庆军回答着,他脸上突然露出了伤感的表情。显然是陈凤莲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事。自从来到茶场不久,他的衣服主要都是韩志梅帮他洗。虽然如今已经恩断义绝,一经勾起往事,他仍倍感辛酸。陈凤莲看出李庆军仍被逝去的往事所折磨,心下就决定赶快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使他尽快摆脱那痛苦的阴影。于是,他就接着方才的话茬说:“你们男人应该干男人的事,你应该找一个一辈子帮你洗衣做饭,陪你过日子的人呀。”说着,她的脸不由地就红了起来,目光也从李庆军的身上移向了别处。
  李庆军猜透了她的心思,心房突然蹦蹦地跳得厉害,象是怀里揣了只小兔子,他故意进一步试探地说:“凤莲,你快别拿这话来激问啦,你也知道,我是个‘老黑’,专政对象,哪还会有人愿意陪我吃苦遭罪过一辈子?”
  “对不起庆军哥,好像是我刚才的话又让你难过了,可是——”陈凤莲知道自己勾起了李庆军对过去和韩志梅那段感情经历的回忆。她刚想要替韩志梅解释,猛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承诺,发现自己差点儿说漏了嘴,于是急忙打住。想了想她改口道:
    “庆军哥若是信得过,就让我帮你介绍一个吧,你看谁合适,我去帮你说。”
    “不,不!这更不和合适。”李庆军紧忙摆手表示不妥。
    陈凤莲这回心里有底了。她趁热打铁地追问到:“那你准备一辈子打光棍啦?”
李庆军望着如泣如诉的河水欲言又止。这河水总是那么不停地流淌。它经历了千百年来的多少欢乐和忧伤,记下了多少辛酸苦难和幸福美满。如今它轻轻地唱着歌儿流得这么欢畅,歌声里似有春天的喜悦和情意的缠绵。他此刻真想马上把自己的心思告诉陈凤莲,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他知道,今生今世,他和凤莲一样,永远都不会把梁金瑞的音容笑貌从心中抹去,话语间稍不留意,同样会引起凤莲痛苦的回忆。这层窗户纸,最好还是由凤莲来把它捅破。
    停了一会儿,陈凤莲看着李庆军那实在羞于启齿的样子,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别人,就靠在他身旁悄悄地对他说:“庆军哥,有件事情想问你,你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李庆军抬头注视着她,见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热烈和坦城。他就大着胆子鼓励她说:“快说吧,肯定是我早就盼着的那句话。”
    “让我一辈子帮你洗衣服,陪你过日子,你不会嫌弃我是个寡妇罢!”终于,陈凤莲鼓起勇气,把这层窗户纸捅开了。
    李庆军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甜。他什么也没有说,眼睛里闪动着幸福的泪花,轻轻地抓起陈凤莲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合到自己的手掌心。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眼睛里的泪花儿慢慢变大,变成晶莹透亮的珍珠,从里面滚落下来,滴到他和陈凤莲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双手上。的确他什么也没说,,只对她感激地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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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别了彩霞山
                              一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经过了三年的穷折腾,辛苦建造的茶园枯萎了、荒芜了、废弃了。造反派们胜利了,县里拨给的知青下乡安置费也几乎花光了。而吝啬的老天爷却始终不肯往下扔馅饼。原本就瘦得跟只骰子不差上下的李宗琦,如今更是扛不住一百多人死吃白嚼地挥霍,只得心照不宣地任由大家去自由讨生活。他则在场里组织了一批人到巴勒瑶寨承包伐木锯板,头一个就点中了李庆军。按照陈凤莲她父亲和她哥哥陈凤山的意见,都主张李庆军和凤莲回城里把婚结了。陈凤山在军校学习即将毕业,以后也会留在部队工作。他希望妹妹和妹夫能经常回家给老人做个伴。于是,李庆军临出发前让陈凤莲先回湄河县城家中暂住,看情况如何变化再作打算。
五个月后的这年秋天,眼看原定的锯板任务接近完成,李庆军他们找瑶族老乡们打听,希望再找点儿别的活来干。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和瑶族同胞的关系十分融洽,巴勒瑶寨缺少木瓦工匠,遇到下雨天不能到山上去干活,他们就经常到老乡家里帮着修理家具、农具,干些零碎活。老乡们非常欢迎他们,也经常向他们介绍一些瑶族人独特的生活技巧,还时常找他们到家里做客,饮酒畅谈。瑶族人的盛情邀请是不可以借故拒绝的,送给你的东西也必须收下,否则会认为你瞧不起他们,从此不再欢迎你。巴勒瑶寨有一户远近闻名的竹编能手,编织竹箩的手工特别好,价钱又特别便宜。附近的东坪、莫圩甚至是金秀城里,每逢集日最抢手的竹器必定是他家的。李庆军喜欢竹编,一有空就到他家学编竹箩。他本来就有竹编的基础,没几天就学成了一手好手艺。师傅的女儿兰彩凤觉得这个年轻人心灵手巧,又吃苦耐劳,暗生爱慕之心,于是便托李庆军的房东大嫂帮打听李庆军的家庭身世,想招他上门做女婿。
李庆军的房东是这巴勒瑶寨的二队生产队长,李庆军他们来承包伐木锯板的九个人都住在他家的西屋楼上。每天早晚接触,经常躇膝聊天唠家常。房东大嫂对这几个工匠的各自情况都有所了解。这天晚饭后冲完了凉,李庆军照旧又到东屋来和房东闲聊,话间房东大嫂便有意把话题拉到了李庆军的婚姻问题上。
大嫂:“李师傅,听说你们这回的活快要干完了,然后就要下山回去了吗?”
李庆军:“活是快要干完了,但我们还想再找点儿别的活。我们茶场生产不景气,没有收入,回去日子也是难熬呀!”
“可你们到我们这山上来一晃都好几个月了,不想回去看看老婆孩子吗?她们一定都盼着呢回去。”房东大嫂早已打听到李庆军先前曾是茶场的领导,先前处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后来挨整下了台,让那个女朋友把他甩了,现在还是孖身一人。她是为了打探李庆军是否愿意留在瑶寨才故意这么问的。
“呵呵,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来的老婆孩子呀!现在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有哪个女人肯跟着我吃苦遭罪?”李庆军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不愿意和别人再谈论这个话题。
房东大嫂心里有了底,于是进一步说道:“你看我们这里的生活比起你们茶场是不是要好,你若是愿意,何不跟你大哥说一声,干脆到我们这儿来落户怎么样?”
房东兰木新还不知道他媳妇的用意,赶忙打断她的话说:“那恐怕不行,咱瑶家从来不招外来户的。”
“你就是个死心眼!招什么外来户呀,入赘我们瑶家那不就一举两得吗!”
按照瑶家的民族习惯,虽然瑶汉可以通婚,但都是女婚男嫁。李庆军权当房东大嫂只是一句玩笑话,也以玩笑话作答说:“都说好女在瑶,你们瑶家姑娘个个都美如天仙,我若是高攀得上,那不成了七仙女下凡找董永了,哈哈。”
但是兰彩凤可没把这当成一句玩笑话,她这个“七仙女”这回是一心想要下凡了。她在这巴勒瑶寨算是个数得着的人物,因在家排行老二,被众人称为“二姑娘”。这二姑娘办事可不二,只要一有空她就邀上几个族上的兄弟姐妹想法去接近李庆军,问长问短,问寒问暖,还逐字逐句地教他学说瑶族语言。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心思暗示给了李庆军。李庆军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是放着明白装糊涂。反正很快就要离开此地,人走茶凉,用不着再跟她做什么解释。
伐木锯板的活结束了,瑶寨里也找不到别的活来干。兰木新队长告诉他们:“山下的大峡谷里有几棵翻根的百年以上老杉木,因为太粗,不便搬运和加工利用,生产队决定废弃。如果你们能去处理,就全都送给你们了。”带队的李宗琦决定他和另外两个人先撤回场里,让李庆军领着其余五名接受改造的“黑五类”到大峡谷去看看,如果能够利用,就在那里搭建厂棚。
李庆军他们几个人担着工具和炊具,扛着大锯离开了巴勒瑶寨,按照兰木新队长指给的路线奔向了大峡谷。走之前他没有去向竹编师傅告别,为的是不让二姑娘兰彩凤知道。李庆军自己都感到好笑,这可真有点儿像仓惶出逃!再过一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二姑娘几天前就让房东大嫂捎的口信,让他一定要到她家里过中秋。
大峡谷的谷底是一条六七米宽的溪流,两岸有的地方是立陡的悬崖和挂在上面的不停地抖动着的瀑布,也有宽阔平坦的长着芒草和小树的石滩。李庆军他们从巴勒山寨上沿着坡上之字形的小路走下来,大约走了十多里路下到了谷底,又逆着水流方向向前走了二里来地,便来到了兰队长介绍的那个突出山根四五米的巨大的山石。这块山石底部形成了两米多高的空间,足可以让十五六个人在里面避风躲雨。靠里边还用木头和竹子搭的草铺,瑶族同胞传说这是山神为他们建造的房子,专供每年秋天到离山寨较远的地里秋收的社员晚间睡觉用的。所说的那几棵翻根的杉木,就在离这儿半里多路左手方向的那条小山沟里。于是李庆军他们把东西放进了这间山神造的房子里,然后四下里拾柴,潘洪柱则在外边现成的石灶上架起鼎锅来准备淘米、烧火做饭。
正在这个时候,潘洪柱突然招呼李庆军:“庆军,咱们米袋里的米可不多了,顶多能够明天一天吃的。”
李庆军闻声过来拎起米袋查看,的确,也就还剩不到十斤米。再看别的东西:茶油只剩瓶底那一点儿,盐倒还够吃一阵子,头菜咸萝卜还不够一顿吃的。
旁边的黎明亮埋怨道:“咳,你怎么不早说,在山寨我们还能在老百姓那里匀一点儿,到了这山沟野外再放马后炮还有什么用?”
李庆军想了一下说:“没有事,剩下这些米分作三顿煮,正好明天是中秋节,大家吃过早饭都回去过一个团圆节,后天再把米和需要的东西担上来,岂不更好。”
“那我们的这些东西怎么办呀,万一让赶山路过的人给拿走了呢?”有人提出异议。
“你们都放心回去好啦,我留在这儿照看东西。反正我就一个人,家离得远也回不去,中秋节在哪儿过都一样。”李庆军做出来这样的决定。他确实也不想回茶场去过节。人逢佳节倍思亲,他最亲密的朋友、兄弟梁金瑞、吴国强、覃玉峰等人却都不幸惨死了,他的理想和抱负,他的青春年华也都在那儿埋葬了。回茶场去只会增加他的悲痛。若不是后来和凤莲好上了,他这回还真不如永远离开那个伤心之地,到巴勒瑶寨去上门!
作者: 流戈    时间: 2011-9-22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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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那怎么行?你不是还不舒服吗?”潘洪柱说。
“没关系,就是辣椒吃多了,嗓子有点儿疼。刚才路上拔了一条过磅龙嚼吃了,现在好啦。这回瑶寨没白来,学了不少偏方,认识了不少中草药,最起码的我能给自己看病了。”
中秋节这天,几个人都盼着早点儿下山好回家过节,天刚放亮潘洪柱就被喊起来做饭。他用饭碗给李庆军留出了一碗多米,其余的全都倒进了锅里。米不足就多加点儿水,反正今天也不干活,管它是饭还是粥,把肚子填饱了就万事大吉。大山沟里不用害怕没菜吃,李庆军背着箩筐出去转了一圈,半个多小时就采回满满一筐山苋菜和蘑菇。我们这代人到底赶不上晚辈的聪明,根本不知道那山野菜是什么没有污染的绿色食品。满沟满坡的山菜没人要。这要搁到现在可不得了,有钱人最爱吃山野菜,南宁的菜市场里,一种开白花野草被拿来当菜卖,价钱比自家种的茄子黄瓜还要贵;东北的城里市场上,春天新出的苣荬菜芽卖到三十元一斤,只有局长书记以上的级别和那些横财暴富的人家才吃得起。
别人都走了之后,李庆军百无聊赖,才突然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自从到县城读初中开始,十年了,他一直过着集体生活。入了团、入了党,他有了依靠,有了方向。在组织里,使他感到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这当中只有毕业回到矿山那两个月,他离开了群体,陷入了困境,他感到那两个月如同两年一样漫长。但那时还有林晓云,他并没感到孤独。而如今,他却被定为“阶级异己分子”从党的队伍里除了名。尽管他仍然坚信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并没有错,但往后的路子如何走,他却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他坐在草铺边上,用纸卷着烟丝一支接一支地抽着。无论如何也无法理清脑袋里一团乱麻似的思绪。凤莲回家也有好几个月了,约定好的结婚之前不向任何人透露和她之间的关系,自然中秋节就不能去和她团聚,她今天在家里肯定也在惦记着我呢。柳田矿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妈妈和两个妹妹的身体都还好吗?二年以前从家里回到茶场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妈妈还不知道自己和凤莲的事情,她只知道先前那个韩志梅。真他妈的晦气,怎么就又想起那个背信弃义的女人来了,李庆军不免跟他自己动了气。
“不行,不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还是出去走走,或许还能遇上什么开心的事情。”李庆军找了一把带鞘的柴刀拴在腰间,抬腿走了出去。这个季节天气晴朗干旱,山沟里也没有晨雾和露水。上午十点前,火辣的阳光还没有照到沟底,气温也还凉爽宜人。李庆军又来到了昨天下午来查看翻根大树的那条山沟。这沟里的北坡上原先是老辈人留下的油杉林。如今杉木早已砍伐光了,重新长起了浓密的杂木林。那几棵翻根倒下的巨大杉木,由于太粗太大没法搬运,有的从北坡倒到南坡上成了六七米高的“天桥”根本够不着。昨天来到这里一看,开始大家的心都凉了半截,从来都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么粗大的杉树,一米多的直径,要截断它都没有那么长的锯条。想把这样的原木加工成材料,那可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后来几个人打算把耽在大石头上的那棵的树头用斧子砍掉,这才发现一个秘密:原来这些大树翻根倒了一年多,树皮里面的木质部已经转圈朽蚀了一尺多,只有内部800左右的木心是好的。这样加工起来就不成问题了。
李庆军今天又来到这里,他是想来琢磨一下把那三棵“天桥”放下来的办法。另外他的嗓子还是有点儿疼,早上开始还有点儿感到头痛,时而还咳嗽,好像是感冒了。潘洪柱的药箱里只剩下一片安乃近,他还要到沟里采些过磅龙、金银花之类清热解毒的中草药。
时近中午,他回到了昨晚上住的那个地方。把采回的草药放进鼎锅里,加上水点火煮了起来。药茶煮好后倒进饭盒里,他没有接着煮饭,他感到很累,浑身肌肉酸疼,也不想吃东西,索性就躺在草铺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他感觉身上发冷,知道自己在发烧,于是打开药箱拿出那片安乃近吃了,又喝了几口自己煮的草药茶,休息了片刻才动手煮饭。饭烧开后焖在锅里,他又用大锅烧水把早上剩下的山苋菜烫熟了,拌上盐,便独自在这深山峡谷的溪流旁边开始了他的中秋晚宴。他端着碗吃着饭,抬头遥望着山崖顶上空阔的苍天,一股悲凉凄苦的感伤袭上心头,禁不住把手中的饭碗撂在石板上,站起来仰天吟咏韩愈的诗句:“一封朝奏九重天,夕砭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晚饭之后,李庆军拿出他自己做的竹笛,重新换上了笛膜,他试着吹了几下,效果不错。于是他把电池装进了手电筒,拧上底盖,带上笛子,借着晚霞退却时的余光攀上了后面那座坡顶。坡顶上的茅草已经开始枯黄,晚风轻拂着茅叶沙沙作响,给这儿的景色增添了几分荒凉。长茅草的地方也不能坐,坐下去会被那些刚从地里钻出来的茅针扎烂屁股。李庆军选择了一块突出地表一米多高的岩石在上边坐了下来。那岩石还保留着白天烈日暴晒的余热。李庆军一声不响地静静坐着,白天在下边沟里,他被寂寞和孤独包围着,到了晚上,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到这里来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中秋月亮。这两年天气反常,中秋之夜赶上浓云密布,难得今年中秋这么晴好,他相信月亮会给他带来他所思念的人的信息。他要为他思念着的人吹奏一曲祝福的心声,让月亮帮忙传给她们。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此时若是在平原地区肯定已是皓月当空,家家户户都把桌子搬到庭院当中,摆上了一盘盘的瓜果和月饼,杯中斟满了葡萄美酒,举杯邀月开怀畅饮。李庆军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幸福美好的时刻,那时候,他的脖子上还系着鲜艳的红领巾,坐在爸妈的身旁边吃着瓜果边听着嫦娥奔月的故事。但是,那样的记忆如今离他已经十分遥远,遥远得仿佛只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故事。在这荒草凄凄的深山中,月亮还被挡在大山的那边,这里既没有瓜果美酒,也没有朋友亲人,伴随他的,只有屁股下面那块梆硬的岩石和黑咕隆咚的夜空。
想到过去,李庆军想到了他的父亲,他感到自己的经历跟父亲也有些相似,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也曾经是个GCD员,“四清”运动里成了反革命。难道父亲也和自己一样,成了搞运动的牺牲品?他这样一联系,把自己吓了一跳:不可能,绝不会的,他宁愿相信这只是偶然的相似而性质不同,或者只是一场误会。
为了不再继续胡思乱想,他拿起竹笛想吹奏几首喜欢的歌曲。可不知为什么,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起一首欢快的。吹奏完曲子,他接着唱歌词。那低沉的曲调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像在唱歌,几乎是在呻吟:“送君——送到——百花洲,长夜——孤眠——在画楼。梧桐叶落——秋已深,冷月——清风——无——限——愁。”
他,倚在岩石上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断了粮的李庆军吃了两碗盐拌山苋菜,然后准备去挖些蔘薯回来中午好煮蔘薯汤。他估计那几个回家过节的伙伴要到过半晌才能把米菜送进山来。本来他知道离此不到五里地的山上就有巴勒瑶寨的山场地。那里种着红薯、大薯和芋头等好几种杂粮。进山的人如果断了粮,去抠几斤来煮着吃,瑶族同胞从来不计较。但李庆军不愿意再去拿瑶人的东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了瑶人的求婚不辞而别,那就等于和他们断了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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