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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爱会长大 [打印本页]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2 21:07
标题: 爱会长大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1 编辑


                  

    下午一两点的地铁,不算很空,但也不算太挤。相比早晚高峰时候,至少能做到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站着的人能稳稳拉着扶手。或是依着车门,不必担心被挤得前胸贴后背。坐着的人大可以腾出空来翻看手机,膝盖绝不会抵着前面人的小腿。个人有着自己的一片空间,互不侵犯。液晶屏幕里滚动放着娱乐新闻,吸引着乘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观看。抱着婴儿行乞的女人,走得犹犹豫豫,此刻没了人墙肉壁的掩护,完全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喂奶是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了,胸口那块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半点都不露。倒是卖报纸的人依然来去如风,说着一口洋泾浜的上海话:“《新闻午报》《环球时报》啊要伐,零九新版地图啊要伐?——从这节车厢走到那节车厢。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2 21:09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2 编辑


    很寻常的一个春天的下午。像纪录片里随意截取的一个镜头,无甚出奇之处。要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只怕眼睛一眨,便要忘却的。
    “有小偷——”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触电似的尖叫起来。
顿时,整个车厢被惊动了。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事件的苦主——女孩留着披肩长发,睫毛涂得很长很浓,像波斯猫的眼睛。她慌乱的翻着自己的包,一遍又一遍地,“我的手机——我的手机被偷了——”

作者: 程家瘦忠    时间: 2011-1-12 21:24
这样的事见多就不会怪了
在虎门到龙岗的车上失窃是正常的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2 23:02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2 编辑


   女孩蹲下身子,连椅子底下也找了一遍。有人说,肯定是上车时候就被偷了。女孩哭丧着脸说,不会,我刚才还发了条信息呢。不到五分钟。说着,又问旁边的人,借手机用一下好吗,我试试打我的手机。大家都觉得这女孩没经验,一般小偷得手之后,马上就会把手机关掉,谁会傻乎乎地等你来打?
    还是有人借给她。女孩接过,拨了一个号码。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2 23:03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3 编辑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几秒后,居然真的响起了一阵欢快的铃声。大家循着铃声找去——坐在靠门边的青年男子张口结舌,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显然还没回过神来,众人已把他——小偷——团团围住。
    “这、这是我自己的手机。”青年男子从包里拿出手机——黑色的诺基亚N73,结结巴巴地向大家解释。
    太可笑了。谁也不会信他,“居然碰上这么笨的小偷——”有人手脚麻利的报了警。到站时,两个保安把这名笨贼带下车。女孩问保安,我可以不去吗?保安说,受害人一定要到场,派出所要备案的。女孩便也跟着下车。临走时还不忘向借她手机的那个人盈盈一笑,“谢谢哦!”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2 23:05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3 编辑


    小插曲告一段落。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地铁上失窃的人不少,但像这么人赃俱获圆满解决,毕竟令人欣喜。只是有些太顺利了,反让人觉得奇怪。一会儿,有人自言自语:“我总觉得那个小偷是和小姑娘一起上来的,两个人本来还坐在一起——”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闭上嘴。旁边有人听见了,本想接口,可刚好到站了,只得下车。又上来几个人,坐的坐,站的站——很快的,便没人记得刚才的事,春天的下午,空气里混着湿湿的花草泥土的气息,像掺了些鸦片,让人昏昏沉沉地想睡觉。大家都很忙,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空去多想别人的事情呢?
    派出所里,女孩正被一个老警察劈头盖脸地训斥: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3 19:16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4 编辑


    “我真是输给你了——你晓得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妨碍公务,浪费警力!我要是跟你较真,可以告到法院判你的刑。晓得吗?——小两口耍花枪我见得多了,可还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哎哟真要命,今天碰到赤佬了!”

    女孩坐着,一声不吭,波斯猫似的眼睛眨巴眨巴。

    警察骂累了,在她面前“啪”地放一张纸,又扔过来一支笔:

    “签名!”

    女孩拿过,看了一眼,在末尾处端端正正地签上——“董珍珠”。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3 19:2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6 编辑


    她走出来,陈程站在门口,手插在裤袋里,一只脚在地上碾来碾去。她见到他,并不停留,径直往前走。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两人走了一段,红灯时,她停下来打手机,在包里翻了一阵,没找到,他提醒她,是不是刚才藏起来了。她这才想起手机被自己放在夹层里了。戏演过头,自己也忘了——拿出来,正要拨号,瞥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看什么看?”她凶巴巴地道。

    “我的老婆,连看都不能看?”

    “不能看!”斩钉截铁地。

    他耸耸肩。她打电话回家,是苏丽娟接的。她让她转告爸爸一声——她要离婚。电话那头显然没有过分惊慌,问她,陈程怎么说?她气呼呼地道,他没意见,让我看着办。哦,那回来再说吧。苏丽娟挂了电话。

    她放好电话,往前走。陈程跟她并肩走。问她,是不是去你家?她不理,他又道,旁边就是家乐福,先去给你爸买瓶酒。老是空着手去多不好意思啊。她道,自家女儿,有啥不好意思的。他道,你是没关系,可还有我呢,女婿空手上门不像样子。她嘿一声,道,我又没让你一块儿去。

    她说着停下来,朝他看,有些狐疑地。

    陈程愣了愣,道:“别这么看着我,吓咝咝的。”

    她盯着他,眼珠上上下下地,“我问你——刚才在地铁里,你怎么不解释,就这么乖乖地跟着去派出所——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他噗地一笑,两手一摊,“我能打什么鬼主意——我跟你讲,我也是懒得解释了,随便你怎么闹,就是闹到天边去我也奉陪。我反正也豁出去了,看看你这个女人到底会闹到什么地步——董珍珠啊董珍珠,我遇到你,标标准准地是秀才遇到兵,一生一世都讲不清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4 19:54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6 编辑


    董珍珠出生那天,下了场很大的雪。整整一天一夜。很快又是一道彩虹,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衍射成无数道透明的七彩的光。漂亮极了——上海很少有这样的景观。说到底还是自然现象,再正常不过。但到了董珍珠父亲眼中,便是天生异象了,和宝贝女儿的出生是绝对有关。董父在工厂当会计,平常的爱好便是文学,喜欢看书,偶尔也写点散文诗歌什么的,在《新民晚报》上发表过豆腐块文章。女儿出生,头一件事就是取名字——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董父搬来《康熙字典》,足足翻了两天,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焦头烂额中,倒悟出一个道理“大俗即大雅”,其实也是偷懒,替自己找个借口——索性便给女儿取名“董珍珠”,朗朗上口,意思也明白,真正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4 19:5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7 编辑


    董珍珠不到两岁,便在父亲的教育下,背《唐诗三百首》。董父的意思是,把女儿培养成一个标标准准的淑女,高贵典雅,气质不凡,要是学文那更是再好不过了。董父总结自己一生,觉得除了世道不好,父母不抓紧自己太懒散也是个原因。因此,对女儿格外严格,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董珍珠也着实争气,一直到初中,都是品学兼优。每次开家长会,董父都是穿着中山装梳着小包头盛装出席的。问题出在董珍珠初三那年。董珍珠的妈妈因为得了淋巴癌去世了。孩子还小,家里每个女人不行,半年后,董珍珠的父亲又再婚了。续弦叫苏丽娟,在街道计生办工作,前夫也是病死的,没小孩。苏丽娟这个女人不错,勤劳肯干,对董珍珠也好,真的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可毕竟又不是亲生的,七分疼爱里总带了三分客气。该骂的时候不敢骂,该打的时候也不敢打。董珍珠正值青春期,渐渐地,变得有些叛逆。董珍珠的奶奶那时还活着,老人家有些拎不清,说苏丽娟是故意要把珍珠惯坏。“不是亲生的,就不负责任。”话说多了,苏丽娟也有些恨了,索性真的不管不顾了,还扔下一句“我倒要试试看能把一个孩子宠到多坏”——话是这么说,终究不会那么过分,可心里到底还是存了芥蒂,对着一个别人家的女儿,与其吃力不讨好,倒不如省些工夫,也落个自在。没多久,董珍珠的奶奶生病住院,董珍珠的父亲是独子,天天陪夜看护,也没心思管女儿。一个忙得团团转的亲爸,一个不愿多管闲事的后妈,由得董珍珠自生自长。渐渐地,天性中的不羁和野性一点点显露出来。为了一个铅笔盒,和同桌打架,把人家脸上划出几道血痕;跟别的女孩抢男朋友,几天几夜野在外面不回家;成绩不及格,冒充父亲的笔迹签名,还很到位地在家长联系本上写“董珍珠成绩有所退步,请老师严加管教”,若不是老师突然家访,只怕一生一世都要蒙在鼓里——董父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会变成这样。直到董珍珠的奶奶去世,他定下决心准备好好管教,已经为时过晚。总算董珍珠人还是聪明的,再不济也进了区重点,高中三年被父亲拿着皮带收骨头,倒也跌跌撞撞考进了一所二流大学——只是淑女是再也无望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8 23:3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7 编辑


    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大学毕业不到一年,董珍珠便自说自话要结婚了。新郎只大一岁,也是个毛孩子。董父横看竖看,都没觉得这个陈程好在哪里。外表一般,人也傻头傻脑的。唯一的好处是读中文系,这点倒是很称董父的心意,可毕业后分在一家游戏公司,专写人物对白——这能叫文学吗?有次董父让他把写的东西拿来看看,结果大失所望,不客气地说,这种玩意儿是写给傻瓜看的。陈程笑眯眯的回了句,游戏本来就是给傻瓜玩的。董父本来还想把自己写的那些豆腐块文章让他拜读一下,这么一来,也没了兴致。可女儿喜欢有什么办法——董珍珠也实在是干脆,偷了家里的户口薄,请了半天假,回来轻飘飘地一句,我结婚了。董父一口血几乎吐出来。苏丽娟倒还镇定,结婚那些零碎事情,她这个后妈少不得要操心,反正骂不得打不得,倒不如省下力气,安排后面的事。结婚那天,亲家那边是寡母,说好让董父上台证婚,董父却死也不肯,说,我脾气犟,上台肯定说不出好话。最后还是亲家母发言。一对新人倒是欢天喜地,脸蛋红扑扑的像一对无锡阿福。董父终是忍不住,对着亲友说,才二十出头就结婚,他们——懂个屁啊!那些人劝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现在替他们操心,说不定他们过得比你还好呢。想开点。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8 23:31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7 编辑


    结婚一年间,小两口吵吵闹闹,“离婚”俩字被董珍珠挂在嘴上,想吃饭睡觉那样随便。董父起初还有些担心,到后来也懒得管了,随她闹去。他不管,苏丽娟更不方便管,董珍珠像脱了缰的野马——用陈程的话说就是“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作”。她那种“作”,还不是上海小姑娘绵里藏针似的“作”,而是排山倒海来势汹汹的,让人吃不消。到了这个时候,董父倒是一点点看出女婿的好来了。脾气好,耐性好,每次总能化戾气为祥和。一个锅子一个盖,看来这两个小东西是前世配好的。也不错。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18 23:32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8 编辑


    董珍珠到了家,刚进去,便把门“砰”地一关,后面的陈程差点撞上鼻子。还是苏丽娟给他开的门。董父在阳台上练太极拳——最近几个月刚开始练的。人家说道家的功夫最能平和心性,他让女儿有空也可以跟着练。董珍珠自然不肯,说,这种东西练多了会走火入魔的。董父说,不怕,你已经是小魔头了,再练也坏不到哪里去。

    苏丽娟给陈程泡了杯茶,陈程接过,说声“谢谢阿姨”。董珍珠对着阳台上的父亲说,爸,我要离婚。董父嘿的一声,手里不停,道,行啊,我没问题,你们商量好了就行。陈程在一旁笑道,爸爸老开明的。董父叹道,不开明不行啊,否则老早就被气死了。董珍珠气呼呼地道,爸,你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在娘家住下了。董父道,那好,让你阿姨把小房间理一理,还有被子枕头什么的拿出去晒一晒,黄梅天,晚上睡觉潮兮兮的不舒服——

    苏丽娟说要去菜场买点小菜,问陈程喜欢吃什么。董珍珠插嘴说,他不吃,一会儿就走了。苏丽娟不理她,又问陈程,陈程说随便,什么都可以。苏丽娟让董珍珠一块儿去菜场。董珍珠不肯,被苏丽娟硬拖着走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21 21:33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6:58 编辑


    两人走在路上。苏丽娟朝董珍珠看,见她反叉着手,眼睛瞧着地下,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苏丽娟是想拉她出来聊聊,不轻不重地说几句,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拉倒。董珍珠父亲都说了她几次了,说有些事情,男人不方便出面,女人对女人讲会比较好。她想想也是,否则小姑娘一天到晚回娘家,开口闭口就是“离婚”,让邻居看了影响太坏。她在街道里办事,跑东跑西跟人家说的都是大道理,要是自己家里都弄不好,谁还来睬你?

    苏丽娟问她,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董珍珠眼睛不抬,道:一两句话讲不清,反正就是没法过日子。苏丽娟道,没法过日子,那当初为什么又嫁给他?董珍珠嘿一声,道,阿姨,我晓得你要给我洗脑子了。苏丽娟道,不是要给你洗脑子,我们随便聊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21 21:35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1 编辑


    董珍珠嘴一撇,道,说就说——这个人身上毛病实在太多,上完厕所不洗手,睡觉磨牙吃饭咂嘴,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做,回到家就是吃零食玩游戏,要么就是给他妈妈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两小时,像个小女人,不求上进也不读个研究生什么的,有空就找他那些狐朋狗党一起喝酒,走在路上看到人家大胸脯的女人就死命盯着眼睛眨也不眨——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

    苏丽娟道,没事没事,往下说,都是结过婚的女人,没事,董珍珠手往裤袋里一插,道,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人身上没一点优点,千疮百孔,跟他没法一起生活。

    苏丽娟笑笑。说,都一样,刚结婚谁都有这感觉,都觉得过不下去,可后来不是照样过一辈子?董珍珠道,离婚的也不少。苏丽娟道,实在过不下去也只有离婚,可你们才结婚多久啊,别急,再过着试试,说不定过着过着,味道就出来了,打耳光都不肯放。董珍珠嘿一声。两人进了菜场,苏丽娟说要买些小排骨,问董珍珠是炖汤还是红烧。董珍珠想也不想便说红烧。苏丽娟道,你啊,从小就喜欢红烧肉,当心吃多了酱油长雀斑。说着,在董珍珠头上抚了一下——这个动作有些亲昵了,半是真心半是做作。董珍珠下意识地朝旁边一让。手顿时落了空。苏丽娟有些尴尬,又有些心凉,想到底是人家的女儿,碰一下也碰不得,本来还有后半截的话,也都咽回去,不说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21 21:3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1 编辑


    回到家,陈程在陪董父下象棋。董父夸陈程棋艺好,“下棋跟做人一样,不能浮躁,一定要沉下心来。珍珠你就不行——”董珍珠嗤的一声,到厨房帮着摘菜。苏丽娟说不用,你到外面坐坐吧。董珍珠是为着刚才的事,心晓得让她难堪了,有些不好意思。推让了几下,见她表情淡淡的,也不高兴了,想不用帮忙最好,还乐得清闲。便退出来,坐着看电视,见一旁翁婿俩兴致勃勃,故意促狭,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一会儿,饭好了,苏丽娟招呼大家入座。董父拿出一瓶十年陈的古越龙山,给陈程倒上,自己也倒了半杯。陈程喝了一口,道,这酒不错。董父道,是好酒,我平常舍不得喝,,特地等你来一起喝。陈程忙道,我下次给爸爸多带几瓶。董父摇手,道,一瓶酒百把块,不作兴花那个冤枉钱,你要是钱多,就给我现钞吧。陈程笑了,说,爸爸老实惠的。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21 21:5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1 编辑


    吃晚饭,陈程说要走,眼睛瞧着珍珠,董珍珠只当没看见,嘴上说,再见。陈程道,你不走?董珍珠说,这是我家,干吗要走?陈程道,大连路1456弄13号501室,也是你的家。董珍珠嘿的一声,道,等过几天开了离婚证,就不是了。苏丽娟晓得这样下去没底了,便道,陈程你先回去吧,就让珍珠在家里住一天。陈程只好闭嘴,临走时还不忘关照一声“老婆,明天早点回来哦”。董珍珠哼了一声,不理。董父一旁见了,想这男人也实在有些贱骨头——不过对着自己女儿,贱就贱点吧,也没啥不好。

    陈程走后,董珍珠陪父亲看电视。董父眼睛盯着屏幕,嘴里跟女儿说话:“现在后悔了吧。当初干吗那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呢,在家里多呆几年不好吗?”董珍珠嘿的一声。“爸爸幸灾乐祸。看到自家女儿吃苦头,开心得不得了。”董父摇头叹道:“我幸灾乐祸?——我是眼泪包在肚子里,说不出的苦啊。”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1-21 22:0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2 编辑


    董珍珠洗完澡出来,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是陈程的短信:老婆,早点休息。董珍珠吧手机一扔。一会儿,短信又来了:老婆,晚安。董珍珠索性把手机关了。躺在床上翻书,翻了几页,又把手机开了。很快,一条短信跳出来:老婆,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说晚安,我就不睡了。她忍不住一笑,回了条短信过去:我偏不说,你别睡算了。片刻后,短信又来了:老婆,你真残忍。
   
    董珍珠打了个呵欠,躺下来,关了灯。晚上有些起风了。窗外,树影不停晃动,听见叶子窸窸窣窣的声音。董珍珠把手机放在枕边,看着荧光一闪一闪,像萤火虫在那里飞呀飞。

    第二天是周日,董珍珠睡到十点才醒。吃过早饭便说要出去。苏丽娟问她去哪儿,她道,就在附近转一转。董珍珠说这话时的心思——其实是想去张捷那儿。张捷去了新疆一年多,要不是昨天买菜时看到他的音像店开门了,她还不晓得他已经回来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5 21:11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2 编辑

    张捷坐在店里,两条腿翘的老高。董珍珠走到门口,故意咳了咳嗽。张捷瞥见她,笑道,哟,珍珠妹妹来了,她走进去,佯装翻了翻碟片,问他,最近有什么好看的?张捷道,《疯狂的赛车》,绝对合你的胃口,搞笑得一塌糊涂。她脸一板,道,谁说我喜欢搞笑的?
    他一怔,随即说,哦,听说你现在结婚了,口味肯定也变了。来,哥哥给你找几部文艺片。他说着,朝她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又道,怎么我才出去一年,你就把自己给嫁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5 21:34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2 编辑

    董珍珠朝他翻个白眼,嘴一撇,到一边东翻西翻。眼睛却是偷偷瞄张捷——皮肤黑了,剃了个平头。五官更显得俊朗,比去新疆前多了几分男人味。张捷比她大六七岁,小时候,她是他的跟班,天天屁股后面张捷哥哥长,张捷哥哥短叫个不停。他是弄堂里的许多小姑娘的梦中情人,也是大人们嘴里的反面典型。“你呀你呀,千万要好好读书,别像张捷一样,吊儿郎当混日子”——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人气,女孩们都中意带些痞气的男人,被他讲几句疯话,逗一逗笑一笑,嘴里说“讨厌”,心里还是欢喜的。是另一种意味。他的绯闻也特别多,今天跟2号里的阿美关系暧昧,明天约隔壁弄堂的秀秀一同去吃饭,过几天又有人看见他从舞厅出来,身边跟个时髦女郎——从来没个定数。董珍珠读初中时,也就是最没人管的那阵,曾跟他出去看过通宵电影,他骑摩托车载她,一路上飞奔狂飙,她从后面牢牢抱紧他的腰,兴奋得满脸通红。当然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图个刺激罢了。这事董父还不知道,否则肯定吊起来痛打一顿。后来读了大学了,人大了,多少矜持了些,便不像当初那么显山露水,相对地,有什么也放在心里,面上自然而然地对他也淡了下去。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5 21:36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2 编辑

    新疆好吗?她问他。他道,没上海好。她道,那怎么一去就是一年多?他耸耸肩,道,本来是想过去做点小生意,结果发现生意难做,还不如在上海,只好婚一阵子,把机票钱赚到就回来了。她哦了一声。
    他朝她看看,忽地一笑,道,是不是肚里有了,先上车后补票?她脸一红,在他肩上推了一把,道,胡说八道!他问,你老公怎么样。好不好?她嘿了一声,道,当然好了。不好我能嫁给他?他又问,比我还好?她夸张地做着手势,嘴里道,废话,摔你十几条横马路。他笑起来,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不知道怎的,她脸上有些发烫。幸亏这时进来几个客人,张捷去招呼他们。她略呆了一会儿,走出来。听见张捷在后面叫到,珍珠,有空常来玩哦。她并不转身,伸出手,挥了两挥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5 21:3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3 编辑

                             二
   
    星期天,陈程的妈妈叫儿子媳妇过去吃饭。原说好在外面吃的,可陈程妈妈临时改了主意,说外面吃太贵又麻烦,还是家里实惠。又说,你们没事就早点过来。陈程晓得妈妈的意思,是让董珍珠早点过去搭个下手——这也说得通,每次过去吃现成的总不太好。陈程跟妻子说了。董珍珠嘴上没反对,但脸色就有点难看了。董珍珠说,我们来买单好了,又不用她花钱。陈程道,不是钱的问题,家里吃比较有气氛,也卫生。董珍珠嘿的一声,道,那你去烧菜,我不烧。陈程道,好好好,我烧,你什么也不用管。
    话是如此,可到了那边,董珍珠还是被陈母拖进了厨房。她朝陈程使眼色,陈程卷起袖管,说,妈,我来。陈母把儿子推出去,“算了吧,粗手粗脚的,什么也不会——珍珠帮我就行了。”董珍珠恨恨地朝陈程瞪了一眼,接过陈母递来的围裙,系上。陈母让她择菜。她看一眼,道,哦,茼蒿。陈母立即纠正她,是马兰头。又道,把老叶挑掉一点,开水一汆,和豆干切碎了凉拌。董珍珠嗯了一声,搬了个小凳子在一旁择菜。陈母看见她慢慢腾腾的动作,暗暗摇头。嘴上是不说的——她并不指望这个媳妇帮上忙,关键是要培养她的意识,免得她两手一摊,好像家务活跟她没关系似的。陈母早年丧夫,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家里弄得井井有条,外面又是一家国企副处长,相当能干的一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最见不得人家懒散。小两口单独住,天天不开伙仓,不是饺子面条,就是小饭店凑合。钟点工一周来三天打扫屋子,一个月三百五十块——陈母倒不是心疼这点钱,而是觉得,董珍珠工作不忙,单位又不是很远,没道理一点活儿不干。不像过日子嘛。陈母不方便直接跟媳妇说,也不敢让儿子转达,怕那傻小子说得不好引起矛盾。陈母只好旁敲侧击,潜移默化。希望小姑娘能懂事一点。说到底两个人还是太年轻,才刚毕业就结婚,过家家似的。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8 19:35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3 编辑

    董珍珠烧了开水,把马兰头放下去。一会儿捞起来,放到砧板上,人离得老远,啪嗒,重重的一刀下去。陈母提醒她,你这是斩骨头的方法,切菜不用这样,喏,手这样蜷着,刀低一点。董珍珠耐着性子听完,照做。又拿了几块豆干,切碎。陈母说,要切得粉碎,像肉酱。董珍珠切得手也酸了。说,妈妈,我手抽筋了。陈母笑笑,说,一开始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董珍珠听这话不顺耳,忍不住道,我这人比较笨,学不会的。陈母道,有谁天生就会做家务,没啥窍门,就是多做,时间长了,再笨的人也学得会。何况你又不笨,对吧?
    吃饭时,陈程尝了那道凉拌马兰头,赞道,太棒了,比饭店里做的还好吃。董珍珠不吭声。陈母一旁道,珍珠人聪明,烧菜一学就会,很有天赋。陈程呵呵笑道,那当然,我老婆嘛。董珍珠剜了他一眼。他便闭嘴不说,挟了一块鱼放到她碗里:“老婆,多吃点,辛苦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8 19:3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3 编辑


    临走时,陈母从冰箱里拿了些牛肉、排骨、虾仁出来。“荤菜给你们准备停当了,平常只要在弄点蔬菜就行。方便。”她说这话时,眼睛瞧着董珍珠。董珍珠不接,嘴里道,妈妈不用了,我们自己会买的。陈母把东西交给陈程,道,你们工作忙,没空逛菜场,我替你们节约时间。董珍珠想说“买蔬菜不是一样要去菜场”,忍住了没说出口。从家里出来,下了楼,把气都撒在陈程身上,愤愤地道,你妈就怕累不死我。陈程道,怎么会,我妈是想减轻我们的负担。她道,是想减轻你的负担吧,她煞费苦心要把我培养成一个煮饭婆。陈程朝她嘘了一声,道,小声点,说不定我妈正在楼上看着我们呢。董珍珠一怔,抬头一看,见陈母竟真的站在阳台上。连忙转过头,吐了吐舌头,轻声道,你妈像幽灵一样。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8 19:3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3 编辑


    两人回到家,陈程刚进门就说肚子痛,要上厕所。董珍珠手一指,道,别去里面,上客厅那个厕所,你大便实在太臭。陈程乖乖进去了。一会儿出来,捂着肚子说,不晓得吃坏什么了。董珍珠道,我在马兰头里面放了点敌敌畏,看你还敢不敢让我烧菜!陈程嘿的一笑,去拉她的手。她甩掉了,道,脏兮兮的,少碰我。他又去拉,道,老婆,我们去做功课好不好?——小两口管那事叫“做功课”。董珍珠白他一眼,道,你就晓得做功课。他笑道,我是个用功的小孩,顶顶喜欢做功课。她啐了他一口,道,你是个不要脸的小孩。伸出一根手指去刮他的脸。他反手便抓住了她,再一拽,她扑在他身上。他顺势抱起了她。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8 19:4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4 编辑


    董珍珠下了班,约尚青青一块儿喝茶。尚青青是陈程同学方波的妻子,市人民医院护士。董珍珠本来跟她也不熟。一次董父心脏病发作送医院,是她帮忙找的病房,还陪了一天一夜。人很不错。她比董珍珠大三岁,同一年结的婚。董珍珠跟她很谈得来,有什么话都愿意对她说。尚青青在医院工作,有些事情就特别方便,像弄点检孕棒、止痛药什么的,插个队挂个号,都不难。前一阵子董珍珠两个月没来例假,还当自己怀孕了,结果上医院一查,是激素紊乱。吃了几周中药才好。尚青青劝她,女人要保持心情平和,身体才会健康。又说,陈程是多好的男人啊,别没事就跟他瞎闹——这话换了别人说,董珍珠肯定不开心,可尚青青就不一样,上海话叫“买账”,她就是买她的账。给她说几句,服服帖帖,一点脾气也没有。陈程说,这叫以柔克刚,你是百炼钢,人家青青就是绕指柔。这话虽有些不伦不类,但道理也有。
    尚青青和方波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方波妈妈不喜欢尚青青,嫌她太瘦。还不到九十斤,担心会影响生育。一直到结婚证开好,方波妈妈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也不大合儿媳妇说话。方波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有时候说话没分寸,常会当着别人的面让老婆下不来台。一次和陈程夫妻俩“斗地主”,尚青青出错一张牌,他张嘴就是一句“你是猪啊”。弄得陈程他们倒有些尴尬了。尚青青没说什么,董珍珠忍不住光火,跳出来说:“她要是猪,你更是猪了。也不看看——”被陈程生生拦住,打了圆场过去。回到家,董珍珠发牢骚说,换了我是青青,老早就一记耳光上去了。陈程嘿了一声,说,那当然,谁敢惹你呀,不想活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18:5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4 编辑


    董珍珠的理论是,男人是不能宠的,越宠越霸道。她劝青青,该凶的时候还是要凶,不能太好说话。否则他就会把客气当福气。“男人就像家里养的宠物狗,你对他好,他就整天人来疯,干脆狠狠饿个几顿,丢他一根肉骨头,他倒激动了,使劲朝你摇尾巴。”尚青青被她的比喻逗笑了,说,你倒是看得透彻。
    晚上说好吃“辛香汇”。陈程和方波到的时候,两个女人还在排队等号。这家饭店真是火了,五点钟去都要等上个把小时。也不晓得菜里放了什么,方波一到,就怪尚青青,“你呀你呀,偏要到这么远来吃,换了别的店,老早就进去了——”尚青青把座位让给他,道,你要是累就坐一会儿。说着站起来。方波屁股一挪,竟真的坐下了。董珍珠故意问陈程,你呢,要不要坐?陈程识相地道,我不累,你坐你坐。董珍珠哼了一声——说实话,她很不喜欢方波这个人。她隐约觉得,方波肯定在陈程面前说了她不少坏话。举个例子,原先两人出门,陈程都会帮她拎包,无论是背包还是小坤包,都是从头拎到底。可有一天,毫无征兆地,陈程突然提出不拎了,“男人拎女人的包不像样子,人家要笑的。”无论董珍珠怎么说,他都坚持不干了。起初董珍珠还怀疑是他妈妈说的,再一想,那阵子没去过他家,不大可能。倒是和方波出去喝了两回酒——这个男人,自己不把老婆当回事,还教唆朋友。董珍珠想到这,便恨得牙根痒痒。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19:0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4 编辑


    方波叫了瓶白酒。他问陈程,也来一点?董珍珠在桌下踢了陈程一脚,陈程摇手道,算了,吃川菜就算了。董珍珠说方波——吃川菜还喝白酒,你就不怕肚皮着火?方波嘻了一声,道,吃川菜喝白酒才有味道呢,你们陈程是“洋盘”,不懂。董珍珠点了水煮鱼片,问尚青青,鲶鱼还是黑鱼?尚青青说鲶鱼吧,方波说,这边的鲶鱼做不好,还是黑鱼好。董珍珠不理他,径直点了水煮鲶鱼。方波半开玩笑地对陈程说,你老婆很不尊重男同志的意见哦。陈程道,我老婆是新时代是新女性,有思想有主见。说着朝董珍珠笑。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19:02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5 编辑


    晚上回到家,陈程劝董珍珠,以后少跟方波抬杠,“他们夫妻俩最近不大对劲,搞不好要离婚。”董珍珠一怔,“怎么没听青青说起?”
    陈程说,你以为人家是你啊——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董珍珠问,方波跟你说的?陈程嗯了一声,道,你也别跟青青提,反正以后说话当心就是了。董珍珠先是不吭声。随即又道,其实离了也好,方波那种男人,早离早解脱。陈程嘿一声,道,人家夫妻的事,你晓得什么?
    董珍珠犹犹豫豫地,几次想跟尚青青打电话,忍住了。心里存了事,便有些恍惚,连洗澡的浴巾也错用了陈程的。陈程笑她,别搞得这么忧国忧民,又不关你的事。她白他一眼,道,你的朋友,你不担心?陈程挠挠头,道,担心也担心,可人家的事,我又帮不上忙。我老婆三天两头要跟我离婚,拽得一塌糊涂,我也没办法,别说人家了——。董珍珠斜眼看他,道,有胆你就往下说。他道,我是实话实说,我这人不受人威胁,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董珍珠伸手便叉他的喉咙。他嘻嘻笑着,一手绕到后面,拽她的马尾辫。她大叫。他其实只是轻轻拽住,便放开。她也去扯他的头发,他抓住她的手腕,作势一拗。“手断掉啦——”她夸张地叫。他去捂她的嘴,道,隔壁邻居要抗议了。她跳到床上,随手拿起旁边的电蚊拍,朝他头上一拍,“拍死你这个臭蚊子!”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19:04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5 编辑


    陈母在电话里问陈程,小菜吃掉了没有,需不需要再送点过来。陈程得了董珍珠的指示,连说不用,“菜场就在马路对面,方便得不得了。”陈母又问昨天吃了什么。陈程一一报告。母子俩感情好,每天一两个电话是少不了的。陈母给儿子新织了一件衣衫,是自己买羊毛织的,比买现成的实惠,也窝心。真正是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满满当当的母爱,心思全在里头。本来也要给儿媳妇织的,董珍珠说不要,她便也不坚持了。陈程穿上新羊毛衫,在镜子前摇头晃脑,问妻子,好不好看?董珍珠说,好看,妈妈织的能不好看吗?——她故意把“妈妈”两个字读成平音,怪声怪调的,陈程说,你嫉妒我有新衣服。她嘿一声,不理他。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23:14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5 编辑


    “一个大男人,整天和妈妈又说不完的话,真是要命,好像还没有断奶——”董珍珠对着父亲抱怨。她公司离娘家近,中午时常回家吃饭。董父和苏丽娟中午通常是泡饭面条,女儿回来,便不得不再加两个小菜。董父上了年纪,喜欢清静,又懒得拾掇,相比过去,见到女儿便不是那么兴奋。有时还半真半假的说她:“你饭钱是省下来了,我们老两口一个月小菜钿、煤气钿倒上去不少——”董珍珠便把公司发的超市卡给他一两张,算是饭钱。又说,爸爸真小气,这么点钱还跟我计较。苏丽娟每次都把卡还给她。一两百块钱的事,她才不会为了这个,让人家背后嘀咕,说后妈连顿饭都吝啬。听说陈母常给小两口带菜,苏丽娟便也准备了,油煎带鱼、红烧肉一些放得起的菜,拿饭盒装了,让她带回去。董珍珠说,还是阿姨好。——这话听在苏丽娟的耳里,虽然晓得不值什么,但也是一种安慰。等董珍珠走了,董父会发几句牢骚,说女儿这个那个的。苏丽娟便替董珍珠辩解,说小姑娘到底还年轻,心是好的,就是不会表达,又说珍珠现在懂事多了,回家还懂得给她搭把手,碗也抢着洗——这种时候,苏丽娟乐得做个好人,当爹的又怎么会真的嫌自己的女儿呢,说说罢了,她姿态高,董父看在眼里,对大家都好。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23:15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5 编辑


    董珍珠特意早出来几分钟,到张捷那里弯了个圈。中午没什么客人,张捷坐着打盹。见她来了,问她吃了饭没。他旁边放着两个饭盒。她打开看,说菜油腻腻的,烂糟糟的一团没胃口。他叹道生意难做,有饭吃就不错了。又说准备去学车,万一实在做不下去,就去开出租。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学。董珍珠心里一动,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装作想了半天,疙疙瘩瘩地说,好啊,反正早晚要学的。
    几天后,一起去报了名。学费是三千九,因为是平日班,双休日的话还要加钱。董珍珠单位管得不严,溜出去一会儿问题不大,同事间打个招呼就可以了。师傅管接送。先试车,接着是交规考试。董珍珠一次通过,张捷却差了几分,还要补考。他让她帮他复习,董珍珠想,这种考试有什么好复习的,在网上多做几张模拟题不就行了。心里是一半愿意一半嫌烦的。张捷说,你小时候考试,只要叫声“张捷哥哥”,我都在旁边陪着你的——这话是真是假,董珍珠也记不得了,但见他说得可怜巴巴的,又有些好笑,说,那你现在叫我什么?他嗲嗲地叫了声“珍珠妹妹”。她被他叫得汗毛倒竖,说,算了算了,别把野猫都招来了。便帮他复习——总算是通过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23:1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6 编辑


    师傅是南汇人。一口本地话脆生生的。一摸方向盘,便说张捷是学车的料,肯定学得快。又说董珍珠不行,手上没力气,人又矮小,视野也不对。事实证明师傅的眼光不差,董珍珠练倒桩果然够呛,不是离合器速度不合适,就是方向盘打慢了。师傅是个粗人,脾气不好,有时候恨铁不成钢,话就说得重些,说她是“绣花的手碾死蚂蚁的脚”,不该来学车。董珍珠几次差点就要摔方向盘了。脸黑得像包公。张捷给师傅递根烟,说小姑娘是胆子小点,真实人蛮聪明的。桩考前天晚上,张捷问朋友借了辆普桑,把董珍珠约出来,偷偷进了练习场。董珍珠倒有点抖豁了,说万一被人抓到怎么办?他头一扬,满不在乎地,说,抓到就抓到,你就说是我把你硬绑来的,全摊在我身上。他又道,珍珠妹妹陪我复习交规,我陪珍珠妹妹练倒桩,我和珍珠妹妹一条心,一呀嘛一条心。哼小调似的。董珍珠朝他白眼,心里暖洋洋的。夜里光线不好,看不清楚,但换了人坐在旁边,思想上一轻松,手脚倒似自如许多。张捷问她,明天要是考出来,怎么谢我?她道,送你两包好烟。他道,你当我是师傅啊?又指指自己的脸颊,说,我这个人注重精神奖励,喏,在这里,亲一口就可以了。她呸道,想得美,在这里打一记差不多。他笑起来。一只手搭在窗格上,另一只手在她头上轻抚一下,叹道,眼睛一眨,小姑娘就成了小媳妇了。董珍珠朝旁边一让,说,别老气横秋,搞得跟我爸似的。他道,我本来就是看着你长大的。她嘿地一声,接着朝后倒车,飞快地偷瞄了他一眼,嘴里嘀嘀咕咕,那过年你怎么不给我压岁钱——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23:1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6 编辑


    尚青青也说要学车,怪董珍珠不叫她一声。董珍珠说,我都被师傅骂死了,你这么瘦,力气比我还小,学起来更累。尚青青问起张捷,董珍珠说是一个老邻居。尚青青说,是那个“张捷哥哥”吧?董珍珠一怔,随即想起以前好像对她提起过张捷,也忘了当时说了些什么,倒有些惴惴不安。尚青青瞥见她的神情,故意逗她,说,是青梅竹马呢。董珍珠嘿的一声,索性道,可不是,两小无猜。两人都笑了笑。董珍珠终是没忍住,问她,你和方波怎么了?她怔了怔。董珍珠道,过不下去了?她又是一怔。道,陈程说的?董珍珠点点头,道,怎么回事,吵架了?她沉默了一下,道,也没有吵架。董珍珠见她眉头紧蹙,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了。但话出口也收不回去,便劝她,夫妻间谁没个磕磕碰碰,也别想得太严重。离婚这种话,轻易别说出口——董珍珠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都是苏丽娟平常劝她的话,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原来劝解人的口吻都是差不多的。再离谱的人,劝起人来也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9 23:19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6 编辑


    尚青青叹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好福气啊,能找到陈程那样的好男人。董珍珠道,他好个屁!尚青青朝她看,道,他不好吗?董珍珠便挑陈程的缺点,,加油添醋地说给她听——是想着宽慰她,“其实我平常也看不惯方波,但有时再一想,他还说挺爽气的,做事情干净利落,人又大方,不像我们陈程,鸡鸡狗狗——”到后来,尚青青倒给她逗笑了,道,你这些话给陈程听见,他搞不好要吐血。董珍珠又说起张捷,“陈程还老说自己是帅哥,嘿,他是没见过真正的帅哥,两个人站一起,一个一百分,一个连六十分都成问题——”董珍珠讲得兴起,又说以前弄堂里的小姑娘,暗恋他的人,从浦东八号桥排到浦西提篮桥。尚青青问她,那你呢,你算不算一个?她想了想,道,是有点好感,不过还谈不上暗恋。尚青青笑着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换了话题,说,其实方波长相也不错啊,眼睛小是小,可胡子拉碴挺有男人味的,像查理·基尔。尚青青道,怎么听上去谁都比你们陈程好——下次我把你这些话学给他听。董珍珠撇嘴道,我才不怕,当着他的面我也这么说。两人都笑。
    后来,当董珍珠忆起这天的情形,便觉得自己是太不成熟了。世上有些事,其实细想之下,没有谁对谁错,如同古人玩的“解连环”,原本就是一环扣着一环,解这环时便该想着下一环,一步连着好几步。不留神错了一个环,后面的环便难解了。纠纠结结了。其实都是无心的。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1:32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7 编辑


                        三

    连着几天,陈程都没有回家吃饭,加班。陈母打电话来,都是董珍珠接的。陈母心疼儿子,问东问西,又让董珍珠买本煲汤的书,“现在是春天,要补肝,陈程小时候得过甲肝,更加要补,像猪肝啊、鸭血啊、枸杞啊,这些都是补肝的,可以烧粥,也可以熬汤——”董珍珠嘴上敷衍,心里是一百个不耐烦,想你干脆把儿子接回去算了,也省得折腾别人。陈母原想送菜过来,听说陈程这几天加班,便也不再提了。又说天气还凉,别那么早穿裙子,容易得关节炎——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董珍珠忍不住道,姆妈,我穿裙子会穿连裤袜的,天鹅绒的,比棉毛裤还要厚,暖和得不得了。陈母便不说了,又关照几句,挂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1:35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7 编辑


    董珍珠刚放下电话,陈程开门进来。她看表,九点一刻。问他,吃了吗?他嗯了一声,放下包,进卫生间洗澡。一会儿出来,董珍珠把他妈妈刚才的话学给他听,“你妈把你当宝宝囡囡,一天不打电话都不放心。”陈程说:“你爸不也把你当宝宝囡囡?”董珍珠嘿一声,笑道:“我是一般的宝,你是国宝级的宝,大熊猫那种。”她说完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看书。等了片刻,见他没跟进来,便叫,你在干吗?陈程在客厅答道,看电视。她道,里面不是也有电视,进来看。他没做声。过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动静。董珍珠便也不理了,又看了会儿书,关灯睡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上了床,也不开灯,在黑暗里脱衣服。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他似是叹了口气,拿个抱枕靠着,也不躺下。她想问他怎么了,但睡意正浓,一会儿又睡过去了。到了天亮,睁开眼,旁边已经没了人。她起床,见他在阳台上打太极拳,不禁哑然失笑,道,你可真是我爸的好女婿。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他道,不一定,看情况。她道,现在业务做大了,很忙啊——这话有些揶揄的意思。他看她一眼,道,你就晓得嘲笑你老公。她道,我可没嘲笑你,是说真的。又让他到楼下去买生煎,“买老头子那家的,别买旁边拿个老太婆的,肉不新鲜,皮又厚。”陈程答应了,下楼去买。一会儿买上来。董珍珠倒好醋和麻油,又让他去热牛奶。他没动,停了几秒钟,道,我上班比你早,你就不能动动手?她一怔,瞥见他脸色有些差,想是晚上没睡好,便起身去冰箱拿牛奶,嘴里说着“好,我去热,你是大老爷,坐着别动——”刚把牛奶放进微波炉,听见门“砰”的一声关上。她出去一看,他已出门了。也不打声招呼。董珍珠又是一怔,想这人有些怪——也没放在心上,今天是大路考,脑子里尽是方向盘和离合器。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1:3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7 编辑


    赶到考场,张捷已到了。师傅对她不放心,千叮嘱万关照。张捷在一旁道,师傅,都这个时候了,再讲就更乱了。师傅嘿一声,说,所以啊,我就是不喜欢带女的,女的反应慢,胆子又小。董珍珠朝师傅白了一眼。一会儿时间到了,胖胖的考官坐上来,一脸严肃。张捷先考。一个转弯,一个掉头,便结束了。接着就是董珍珠。坐上去,安全带还没系,便准备发动。张捷坐在后面咳嗽两声,她没反应,他急了,在她背上一拍。她才意识到,忙不迭地系上安全带。考官看张捷一眼,硬邦邦地说,想不及格是不是啊?张捷一吐舌头,给考官递根“中华”,笑嘻嘻地说:“老师辛苦了。吃根香烟。”——总算是两人都过了。师傅心里挺高兴,嘴上依然是触霉头的话,“要命了,你这种素质拿到执照,就像发给杀人犯一把手枪,真正是杀手到了。”董珍珠也不睬他,问张捷去哪里庆祝。张捷说,我无所谓的,随便你。董珍珠想陈程多半不回家吃饭,便道,去吃泰国菜吧,我想吃点酸酸甜甜的东西。张捷朝她看,笑得贼忒兮兮,道,想吃酸的——有啦?她在他背上打了一下,道,有你个大头鬼!
    吃完饭,又去唱歌,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董珍珠打开门,房间里黑着,只当没人,进去开了灯,见陈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吓了一跳,道,怎么不开灯?他伸了个懒腰,道,又不做事情,开什么灯。她脱了外衣,朝他看,道,几点回来的?他道,六点多。她哦了一声。他问她,考试过了吗?她答道,过了,所以晚上请师傅吃饭。他道,那蛮好,会开车了。她瞥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问,很累啊?他道,还好。又道,那个跟你一起学车的老邻居,也过了吧?董珍珠心里一动,嗯了一声。又问他晚饭吃的什么。陈程说,去我妈那儿吃的。她怔了怔,想你原来也没打算回来吃。嘲他一句,妈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啊?他道,没啥,都是家常菜。董珍珠去冰箱拿饮料,见里面几个饭盒装的都是小菜,便问,你妈又带菜了?他道,嗯,排骨和牛肉,还有肉圆,晚上新做的,还加了荸荠。她道,你妈晓得你喜欢吃肉圆,专门给你做的。他嘿一声,道,给我做的,难道你不吃?她撇嘴道,前几天你加班,她可没给我带菜,她晓得宝贝儿子忙完了,要补一补了——我纯粹是托你的福。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1:3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8 编辑


    她说完去叠沙发上的衣服。听他在后面说了声“你这人讲话怎么这么刻薄”,还当他是在开玩笑,回头看去,见他皱着眉头,脸拉得老长,不禁一怔。
    “你这个人——”陈程说到一半,挥挥手,“算了算了,我也懒得说了,随便你。”

    她又是一怔,不依不饶道:“说呀,有话就说,别不好意思,是男人就往下说。”他摇头,“看你那副腔调——”她道,“我腔调怎么了?你别没事找事。”
    他朝她看了一会儿,不说话,转身进了房间。她怔了足有十来秒,想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造反了。又有些纳闷。故意不叠他的衣服,扔在一边,听他在房间里看电视。一会儿,电视关了。想是睡了。她重重地走进去,见他把头蒙在被子里。上前,把被子用力一掀,钻进去。打开电视,音量调得很大。他蒙住头动也不动,似是睡熟了。她坐着,把遥控器调来调去,这个台到那个台,很快也没劲了,关了。躺下去,脚碰到他的大腿,两人同时往旁边一缩。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1:4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9 编辑


    “跟我说声‘对不起’,我就原谅你。”她背对着他,说道。
    他没动静。半晌,拿脚在她大腿上轻轻点了三下。她好笑,“用嘴说。拿脚说不算。”他又拿脚“笃、笃、笃”点了三下。她停了停,自说自话道,算了,今天就原谅你了,不跟你计较。——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拿过旁边的手机,正要关机,见上面有条短信——“珍珠妹妹,泰国菜老灵的,下次再带我去吃好不好?”她撇了撇嘴,回过去:“不好。”一会儿,短信又来了:“老公不许?”她打了一行字“让你女朋友陪你去吃。”想想不妥,删了。索性也不回了,把手机关了。听陈程在旁边发出轻轻的鼾声,这几天该是累了,他素来是不打鼾的。她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在他手臂上半重不轻地捏了一把,嘴上道“让你欺负我”。他翻个身,嘟哝了句什么。她停了停,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才心满意足的睡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1:41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9 编辑


    苏丽娟常在董珍珠面前说陈程的好处,“女人啊,最忌讳的就是仗着男人宠自己,作天作地,男人的耐心终究是要用完的,总有原形毕露的一天,女人越是作得厉害,那一天也就来得越快。就像欠债还钱,债欠多了,总是要还的。迟早的事。”苏丽娟又劝她,找个好男人不容易,要珍惜。董珍珠故意逗她,说,“阿姨我懂得你的意思,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是《无间道》里的台词。苏丽娟看她的神情,便晓得她听不进去。中午,董珍珠问同事借了辆车,溜出来说要带父亲去兜风,董父哪里敢坐,总算是苏丽娟给面子,两人开着车去买菜。新手上路,战战兢兢,一公里不到的路,开了近半小时。苏丽娟说,还不如骑自行车,就是走路也比这快些。董珍珠说,阿姨,你这是打击我的热情。

    上班时,方波打电话给她。她没存他的号码,拿起来一听,“你怎么会打给我——陈程的手机没电了?”方波问她有没有空,出来聊聊。她一怔,猜想是他跟尚青青的事。又想,就算是也不该找她聊啊,她和他又不是同路人。倒有些摸不着边了。她立刻又打电话给尚青青,“你老公不晓得找我干吗,怪了——”尚青青没多讲什么,说声“别理他”便挂了。董珍珠坐在位置上,一会儿,收到方波的短信,“你这个女人,脑子大概被枪打过。”她气极,想要回短信骂他,想想还是算了,也不晓得那边怎么回事。又打电话给陈程,手机一直忙音。董珍珠想,乱了乱了,莫名其妙的。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3:22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09 编辑


    下班出来,方波竟等在公司门口。她故意朝旁边张望,装作没看见他。方波手插在裤袋里,慢慢踱过来,“哎,找个地方聊聊。”她斜眼看他,没好气地说:“聊啥?有啥好聊的?”“你说聊啥——又不跟你谈朋友,你拽个屁啊!”他恶狠狠地扔下一句。她一怔,气倒有些噎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瞥见他的神情,眼圈黑黑紫紫的,又有些发肿,似是几天没睡好觉。心一软,道:“喏,旁边有家茶室。”
    他耸耸肩,“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坐下。点了饮料。方波张口便是,董珍珠,你是不是觉得你挺聪明?董珍珠坐得笔直,朝他看,反问,你呢,难道你觉得自己很笨?他皱眉道,你少跟我淘糨糊。她嘿一声,道,谁有空跟你淘糨糊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停了停,道,我老婆要和我离婚。董珍珠没吭声,想到底还是为了这事。他又道,你晓得的,是吧?她撇一撇嘴。他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朝她看,道,那你晓不晓得,她为什么要和我离婚?她嗤一声,道,为什么,你老婆为什么离婚,难道你不晓得?你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搞得好像跟我有关似的——难不成你老婆要离婚,是因为我老公?嘿!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3:24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0 编辑


    她这话脱口而出,浑然没有经过大脑。忽地,心里被什么东西猛地顶了一下,没来由的,竟有些慌了,莫名的。抬头瞥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眼里闪着奇怪的光芒,嘴抿得紧紧的。她心里一凛,下意识地捋了捋头发,把目光移开,心跳得厉害,咚、咚、咚——都听得见声音了。
    “你晓得就好。”半晌,他道。

    董珍珠从茶室出来,没走几步,便拨尚青青的号码,按着通话键,迟疑着,终是按不下去。手倒是有些抖了。尚青青那张脸在眼前晃啊晃的,带着浅笑,很温柔很亲切。她忽然想起前两天,陈程问她:“那个跟你一起学车的老邻居,也过了吧?”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张捷,当时便觉得奇怪,现在才明白了是谁说的。她在她面前一次次地说陈程的好,“陈程是多好的人啊——”她只当她是客气话,讨自己的喜欢。原来竟是那层意思。真是始料未及了。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直夸她的老公,现在想来,竟像是暗示了。董珍珠觉得头晕,似是陡然被人牵到了另一个境地,猝不及防的。一时不能适应。又有些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不敢置信。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3:26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1 编辑


    下班前,陈程打电话给她,问,晚上去不去我家吃饭。电话里,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嗡嗡的。她头更晕了,嘴上没事人似的,说,好啊。

    晚饭友红烧肉酱蛋。陈母的拿手菜。董珍珠在外面转了一圈,过了八点才到,说是路上堵车。她吃完,便坐到一边看报纸,不管不顾的。陈母让她帮忙削水果,她只当没听见。陈程夸母亲做的菜好吃,让董珍珠学着点。董珍珠说,又是肉又是蛋,还放这么多酱油和糖,担心胆固醇高。陈母问她,珍珠,最近工作忙吗?董珍珠头也不抬,脆生生地回答,没你儿子忙。陈母一怔。陈程朝妻子看。董珍珠神情不变,把报纸翻过一页,眼皮动也不动。

    回家的路上,陈程问她,刚才是坐地铁来的吧——地铁也会堵车,真有意思。她嗯了一声,说,就是呢。他又道,单位里有事?她说,没事。他停了停,道,那是不是吃错药了?她笑笑,说,对呀,你怎么晓得?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0 23:2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2 编辑


    还没到家,便爆发了。气球充足了气,“叭”的一声,爆了。无数的碎片从空中落下,到处都是,几乎都闻见火药味了。两人在家附近的街道争吵起来。旁边几棵梧桐树的枝干和叶子,吧两人隐藏得很好,路灯投下的影子细细长长。相比过去,这次吵架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从牙齿缝里迸出来,冒着火星。
    “找茬是吗?”他道。
    “谁找茬,自己心里明白。我说呢,怎么这一阵都怪里怪气的——有恃无恐是吧,藏了张好牌,底气也足了许多。”
    “我的底牌没你的硬——从浦东八号桥到浦西提篮桥,他一百分,我六十分都不到,相差十万八千里。帅啊,帅得连屁眼都没了。”
    “啧啧,真是如胶似漆,她还有什么没告诉你的——继续说,我倒要看看鸡蛋里到底能挑出多少根骨头来。”
    “算了吧,别搞得自己像个完人似的,嘿,鸡蛋里挑骨头,就凭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董珍珠我告诉你,你不是鸡蛋,是鲫鱼,浑身上下挑不完的骨头和刺!我要是和你较真,能站在这里从晚上说到明天早上——”
    “好啊,你说。”

    董珍珠看见陈程的脸——胖胖圆圆大熊猫似的,平时笑起来像弥勒佛,原来生起气来是那样。换了个人似的。她还没见过他真生气的样子呢。好像,她也从未对他真生气过。这次是第一次。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0:03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2 编辑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恐惧的。她不晓得他的口才原来是这么好,这么凌厉。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她晓得他平时都是让着她的,她习惯了他的顺从,都没有想过他不让她会是什么样子。她记起苏丽娟的话,“男人的耐心终究是要用完的,总有原形毕露的一天,就像欠债还钱,债欠多了,总是要还的,早点晚点的事。”——她心里的恐惧更盛了,一点一点的,越聚越多,像被虫蛀的叶子,慢慢扩散开。

    她没有听下去,径直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回到娘家,苏丽娟问她怎么了,她说,陈程和同事去搓通宵麻将了,一个人睡觉害怕。——说来也怪,平常“离婚”两字张口便来,此刻反倒说不出了。连想也不敢。董父说,他怎么还会搓通宵麻将!苏丽娟朝她看,道,脸色有点白。她掩饰道,嗯,老朋友来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0:05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3 编辑


    晚上睡觉时,她把手机放在枕边。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些后悔,想刚才应该早些去他家的,也不该对这他妈说那些话。一会儿又恨恨的,想那女人不晓得在陈程面前说了她多少坏话。她把她当知己,她却把她当冲头。有些不甘,有些伤心。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鼻子酸酸的。


   第二天,尚青青打电话给她,说四个人好久没聚了,出来吃顿饭怎么样。她拿着电话怔了半晌,说,好啊。正想着该怎么通知陈程,谁晓得她已加了一句,道,陈程已经知道了。董珍珠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东西直落下去,直挺挺的,脑子倒是清醒了,爽气了。“单线联系啊。”她道,“蛮好,我倒省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是轻轻笑了笑,“那晚上见了。”尚青青挂了电话。董珍珠这天也不知是怎么熬的,只觉得恍惚得很,直至邻桌同事过来拍她的肩膀,说,还不下班?她看表,五点。眼睛一眨,一天过去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0:0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3 编辑


    约好在南京西路的“一茶一坐”。离公司并不远,她便叫出租过去。路上很堵,车子一辆辆瘫了似的,动都不动,喇叭声吵得人头疼,便有些懊恼,还不如坐地铁。到饭店已经七点多了。其余的三人早到了,等她。她走上前,说“路上堵车”时,不禁朝陈程看了一眼。尚青青问她,喝什么?她说随便。尚青青便点了一壶乌龙茶。四人各自叫了套餐。一会儿,套餐陆续送到。各管各吃,也不说话——这顿饭吃得格外的安静。

    结束后,方波说去酒吧喝一杯怎么样。“庆祝我们变成自由身。”他嘿的一声,笑笑。董珍珠一怔,才晓得他们已经离婚了。尚青青不接口。方波又对陈程道,走啊兄弟,去喝一杯。陈程迟疑了一下,说,好。尚青青朝董珍珠看。董珍珠别过头不看她,嘴上说,去啊,一起去。

    方波叫了一打啤酒,屁股还没坐热,一扬脖子便下去两瓶。他酒量并不大,加之喝得快,很快便有些醉了。他显得很兴奋,不停地和陈程“干杯”,又说要划猜拳,“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飞啊飞啊——”陈程应付着也喝了几瓶。董珍珠和尚青青各拿着一瓶酒,其实是摆样子,只润了润嘴唇。旁边音乐声很吵,乒乒乓乓的,两个女人都侧身朝边上看,漫不经心的,也不说话。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0:1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4 编辑


    很快,方波彻底醉了。脸色惨白,说想吐。陈程扶他到厕所。一会儿出来,他又说要猜拳。陈程陪着他。“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飞啊飞啊——”方波输了,陈程在他脸上作势拍了两下,“啪!啪!”嘴里道。方波咧开嘴笑。继续猜拳。这次却是陈程输了,方波嘿的一笑,凑近了,手起掌落,“啪啪!”陈程两边脸颊上顿时各出现一个红红的掌印。

    两个女人都怔住了。陈程也怔住了。
   
    方波朝陈程脸上的掌印看了看,咧嘴笑了笑。他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手指着陈程,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说话,半天却没说出一个字,他兀自不死心,还想说,尚青青霍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重重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0:11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6 编辑


    “啪!”声音清脆响亮。陈程要阻止,已是不及。董珍珠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尚青青很快又坐下,从包里拿出清凉油,给陈程涂抹脸颊。方波捂着脸,死死地盯着她。她却浑然不顾,拿手指蘸了点清凉油,轻轻地涂在陈程的脸上。陈程一缩,下意识的朝董珍珠看了一眼。尚青青扳过她的脸,嗔道:
    “别动。”

    接下去的事情,董珍珠全然不记得了。她其实并没怎么喝酒,也不顾得了。她其实并没怎么喝酒,也不晓得怎么会这样,完全混乱了。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更记不清是怎么把酒倒在尚青青头上。总之,那是个匪夷所思的夜晚。一切都乱了。她唯一记得的是,啤酒从尚青青头上一滴滴地流下,她是刘海全湿透了,成了一绺绺,粘在额头上。她的目光却坚毅无比,与平时温柔的她截然不同。

    “你晓不晓得——陈程被公司炒了?”她看着她,道。
    董珍珠吃了一惊,霍地看着陈程,“你——”
    “是两个礼拜前的事情了——怎么,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她忍不住摇头。有些嘲讽地。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0:14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6 编辑


    董珍珠长大了嘴巴。她想起这阵子陈程陈程的反常,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心口似是被什么重重敲了记,又一次超陈程看去。陈程不说话,抚着酒瓶,手指在瓶口一圈圈地打转。

    尚青青停了停,说下去:“我喜欢陈程,非常喜欢。比起你,我更适合他——董珍珠,我不是故意贬低你,论当人家老婆,我要是一百分,你连六十分也勉强——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她故意说一百分和六十分——是拿那个典故来嘲笑她。陈程居然就那么傻傻站着,也不出来帮自己的老婆。那些话,很刺耳很促狭,董珍珠想反驳,可悲哀的是——她居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有什么东西鲠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难受得很。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3:04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7 编辑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程过来牵她的手,“回家吧。”她甩脱了——天晓得她根本不想甩脱,陈程的手很厚实很温暖。她都有些想哭了。可条件反射似的,她连想都没想,便狠狠地甩脱了他。“滚你的!”她没命地大叫。声音尖利无比。

    陈程最终还是带走了她。两人在出租车上扭打。她几次要把他踢下车,车门都开了几回了,司机吓出一身冷汗。她掏出随身带的修眉毛的小刀,往他身上戳。他牢牢抓住她的手。她尖叫,拿膝盖去顶他的要害。他整个人蜷起来,不让她碰到。最后,她被他反身抱住,双手双脚缠在一起,像只困住的小猫。她只剩下嘴,竭斯底里地尖叫。他喘着粗气,一下子,拿嘴封住她的嘴。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3:05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7 编辑


    她的眼泪流下来。她想起以前无数次,也是这样打闹,半真半假的。像舞台上演戏,每个动作每个情节都心中有数。偶尔加些始料未及的戏码,很刺激很新奇。她乐在其中。可是,这次完全不同。似被双无形的手所操纵,直直地进行下去,自己都不晓得怎么回事,说的话,做的事,都不是原先的样子了。一去不复返了。又好像,事情老早就摆在那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该是那样才对。只是自己过去没多想罢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3:06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7 编辑


                         四

    接下去,日子倒似平静了。像刚涨过潮的江水,那股势头过了,又恢复了波澜不兴。眨眼功夫,便换了个模样。乍一看,与初时无异,细看才发现毕竟是不同的。那股轰隆隆的夹枪带棒的势头,到底还是留下些什么。或是沉到水底,或是被强压着,看不见,却能感觉到。

    初时,董珍珠在娘家住了几天,把手机调成“静音”,陈程打电话给她,她理也不理。董父想不通了,怎么女婿蛮老实的一个人,竟爱上了打通宵麻将。莫名其妙的。他让董珍珠管管陈程,又说或者让陈程过来,他亲自跟他说。董珍珠好几次在公司门口见到陈程,就那么远远地站在树下,朝她看。她不理,往前走,他在后面跟着。她越走越快,他也越走越快。通常是快到家的时候,他便慢下来。不跟着往前走了。她晓得他是有点怕,怕见到父亲和苏丽娟。连着几天,天天如此。董珍珠想,反正你现在有的是时间——想到这,心陡的被什么撞了一下。哗啦一下,刺猬皮被撕了下来。一点还价都没有。——很快的,她回家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1 23:0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7 编辑


    自己想想也觉得怪,以前芝麻绿豆大的一点事,她都非要分个高下,弄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现在反倒不闹了。大概也是没劲了。那种感觉像小时候,仗着大人心情好的时候撒娇吵闹,真的等大人凶了,便立刻乖了安静了,才不去倒那个霉——也许女人骨子里都是会看山水的小孩,有些讨巧,又有些讨嫌,靠着别人的爱做文章,起些小风浪,但分寸把握得极好,绝不致搞成满天风雨,而翻了船——董珍珠这么想着,又有些不服气,心想,我是让让你,免得让别人说我欺负没工作的人。


    陈程投了几份简历,都没下文。大半时间呆在家里。他把钟点工辞了,自己打扫房间。董珍珠说,没这个必要,又不是很多钱。他坚持不肯,说等他找到工作再请。董珍珠每天下班回来,他做好饭,等她。他以前没下过厨,荤菜是他妈妈准备的,他再炒个素菜,烧个汤。两人吃饭时,话很少。电视开着,看新闻,还有《新老娘舅》。遇到好笑的或是令人气愤的,两人便就着剧情讨论几句,同仇敌忾。洗碗是董珍珠的活儿。几次陈程说他来洗,她都抢在前头。她洗碗,他帮着抹干。两人站在水池边,肩并肩干活,相比过去,倒是有些过日子的模样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4 22:53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8 编辑


    那天的事情,两人都没再说起。像是没发生过似的。一次陈程在洗澡时,手机响了,是短信。他的诺基亚手机有这毛病——短信内容会直接显示在屏幕上。她坐在沙发上剪脚趾甲,一瞥眼便看见了,是尚青青,“我帮你介绍个工作,明天来试试?”一会儿,陈程出来,看了短信,没回。第二天也没出去。在家呆了一天。她舒了口气,但又想到他大概晓得她看过了,所以才这样。对自己完全没信心。董珍珠有些气了,是气他,也是气自己,想怎么都到这种地步了。


    星期天,去陈母那里吃饭。路上,陈程对她道:“去我家,我就不干活了,你来——否则我妈会担心。”她晓得他的意思,点头。

    她帮陈母择菜。陈母问她,陈程工作的事有眉目了吗?她摇头。陈母便叹了口气,不说话。董珍珠道,经济不景气,难啊。陈母又叹口气,道,换了前两年,我厂里倒还可以想想办法,可现在这种形势,就是厂长的儿子要弄进去,也成问题。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4 22:55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8 编辑


    吃饭时,陈程倒似比平时话多了许多。他说,有个大学里的同学,是报社的副刊编辑,前两天向他约稿,“好久没写散文了,也不晓得宝刀老了没有。”他还说,这家报纸稿费不低,千字三百。“赚点零用钱不成问题。”他显得兴高采烈,胃口尤其好,吃完一碗,又要添。他把碗递给董珍珠,撒娇似的说:“老婆,替我盛饭。”董珍珠没有迟疑,端起碗便去厨房。陈程拿汤淘饭,吃得呼噜呼噜,一不留神米粒呛进喉咙里,咳嗽起来。陈母轻轻拍他后背,说,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他笑笑,说,妈妈烧的东西实在是好吃,舌头都要吞下去了。陈母朝他看,不说话,伸手在他头上抚了一下。


    董父好几次说让小两口过去,董珍珠接口最近忙,推辞了。她其实是想着陈程,怕父亲给他难堪。董父倒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可毕竟丈人不是亲爸,总归隔了一层。他在他亲妈面前尚且那般谨慎,又何必让他去受这个罪?董珍珠对陈程自然不这么说,只说爸爸最近话越来越多了,烦得很,不高兴回去。陈程似是也晓得她的心思,笑笑,不提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4 22:5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9 编辑


    有一家北京的影视公司招文案,陈程去面试了,回来说情况不错,很有希望。董珍珠提议去外面吃饭,他说算了,猪流感,怪吓人的。两人便买了菜自己做。清蒸鳜鱼和盐水虾。又开了一瓶红酒。那天晚上气氛不错,鳜鱼蒸得有些老了,虾个头很小,草虾倒像白米虾了,但两人吃得挺开心。似是像提防着什么。像护着一个宝贝玻璃瓶,不敢大意。比起过去,两人讲话客气了许多。每句话都在心里转个圈,方才敢说出来。声音也轻了许多。相敬如宾啊——董珍珠这么想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又有些无可奈何的,也不晓得是好还是不好。


    两人“做功课”。自那件事情后,这还是第一次。——真的像做功课了。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他不停地留意她的反应,有些讨好的。她也迎合着他,三分真七分假的。都客气得过了头。不一会儿,草草结束了。却还不敢做出不尽兴的样子,闭上眼,似是在回味,其实都不想吭声,装作极困的样子。翻来覆去的,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4 22:5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19 编辑


    陈程陪董珍珠回娘家,把自己刚完成的几篇散文给董父看,“爸爸是行家,多多指正。”董父也不客气,戴上老花镜,拿过来便看。看完了,嘴上挑剔几句,“好是蛮好。中文系出来的,功底摆在那里,就是文笔太花了,乱七八糟也不晓得到底要表达什么,不像男人写的——”董珍珠在旁边干咳一声。董父一怔,摘下眼镜道,怎么,我说得不对?陈程忙道,当然对,爸爸讲得很有道理。董父朝女儿嘿的一声。摇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她男人两句,就不舒服了。

    苏丽娟在厨房里煎带鱼。董珍珠走进来,站在一边。苏丽娟问她,你爸爸在教陈程写作文?董珍珠撇嘴道,人家是客气,他拿客气当福气,一本正经地当起老师来了。苏丽娟笑道,你就让他说吧,平常也没人跟他聊这些,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就随他去吧。董珍珠停了停,道,我是无所谓的——就怕陈程心烦。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苏丽娟道,现在这个世道啊——我表姐的儿子,今年大学毕业,到现在还吊着,看样子要拖到明年了。董珍珠道,明年有世博,会好些的。苏丽娟道,那也是历届生了,不一样的。她说着,把锅里的带鱼翻个身表面煎得金黄,香味一阵阵地飘出来。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4 22:59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0 编辑


    吃饭时,董父把压箱的豆腐块文章拿出来,让陈程欣赏。报纸都泛黄了,有六七篇。陈程自是大大捧场,说“字字珠玑,句句精辟”。董父一高兴,酒也喝多了几杯。他带着醉意,拍着陈程的肩膀,说:“讲句老实话你不要生气,当初珍珠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对你不大满意,觉得这小子傻乎乎的不灵光,可现在呢,我是越看越欢喜。谁说只有丈母娘看女婿才越看越欢喜?丈人也是一样的,哈——我这个女儿,身上没啥优点,可至少一条,挑男人的眼光没话讲,一只鼎,呱呱叫,哈——”董珍珠一旁听着,捏把汗。来之前她是关照过父亲的,讲话一定要当心,别提找工作的事,也别说让陈程不开心的话。她晓得父亲是矫枉过正了。这么拼了命的夸奖,反倒让人不自在。觉得又好笑,又有些感慨。依着父亲平常的性情,才不会这么说话,他必定也是担心,又不敢多问——她瞥见父亲两鬓新添的几根白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也不知是为了谁。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4 23:0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0 编辑


    从家里出来,陈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做个扩胸动作。董珍珠问他,怎么了。他道,没什么,外面空气好,家里有点闷。说着笑笑。董珍珠也跟着笑了笑。


    到了自己家,走上楼,见一人在门口站着,转过头——是尚青青。

    两人都是一怔。尚青青挤出一个笑容,说,夫妻双双把家还啊,不待他们搭腔,又道,陈程,我有事找你。陈程迟疑了一下,对董珍珠说,你先进去,我马上回来。董珍珠没动,朝尚青青看了一眼,见她也在看自己。两人目光相接。董珍珠嗯了一声,说,好的。拿钥匙开了门,走进去。关上门,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两人下楼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7 13:26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0 编辑


    陈程和尚青青走到楼下。尚青青道,找个咖啡馆吧。陈程道,不用,就在这里说。尚青青没吭声,朝楼上看了一眼。董珍珠在阳台上偷看,见她瞥过来,忙把身子一缩。听见下面嘿的一笑,也不晓得是不是笑自己。找个小板凳坐下,刚好栏杆把身影挡住。三楼不是很高,听得模模糊糊,偶尔有几句漏到耳朵里。尚青青说“我是为你好”,陈程不知接了句什么,她有些激动起来,“我晓得你——”往下便听不清了,似夹着些泣声。董珍珠便有些气了,想你也配这样。一会儿,安静了,再一看,下面已经没人了。她慌忙走近客厅,拿遥控器开了电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7 13:2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1 编辑


    陈程开门进来。董珍珠不看他,自顾自地叠衣服。陈程走近了,说,没什么事,她说要替我找工作,我拒绝了。董珍珠哦了一声,问,什么工作?他道,广告公司的文案——其实也不大适合我。董珍珠道,她倒是有路子。陈程道,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嘛。停了一停,又道,白天她给我发了几条短信,我都没回。董珍珠嗯了一声。他道,她早来了,在门口等了三个小时。董珍珠听他这话似有些愧疚的意思,忍不住嘲他一句,那你也不请她进来坐坐歇会儿?
    他朝她看。她其实话一出口,已是后悔了。装作有些困了,打个哈欠。他道,不去洗澡?她道,待会儿再洗——你先洗。拿换洗的衣服给他。他接了,进卫生间了。董珍珠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憋了这么久,终究是憋不牢。听见卫生间哗哗的水声,晓得他在洗了。忍不住去拿他的手机,翻开“收信箱”,果然见到几条尚青青发来的短信。她正要点开,迟疑着,还是放下了。心里觉得憋闷,又有些气自己,这般鬼鬼祟祟,小女人似的。

    两人躺在床上看报纸。她劝陈程,要是觉得那工作合适,去试试也无妨。陈程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道,不是说了不合适——。她道,你不要以为我在说反话,也不要因为顾忌我,而错失一个好机会,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飞快地把这番话说完,躺下来朝向一边,闭上眼睛。陈程依然坐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道:“也不全是为了你——是我自己不想。青青其实是个好人,我不想欠她太多,也不想拖泥带水,让她对我还抱有幻想。”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7 13:3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1 编辑


    这是他第一次谈及那件事,董珍珠一动不动,装作已睡着的样子。陈程伸手轻抚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她躺着,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胸腔升起,一点点地,慢慢向上移去,一会儿便到了喉口。痒痒的。她忍不住咽了下去,却是酸酸涩涩的,也不知是什么。他的呼吸触到她的脸颊,热热的,。她看到墙上他的影子,动啊动的。他的头发有几根向上翘着,微微颤着。他的五官,投下的剪影原来是那样的,都不像他了。她静静看着,那一瞬,忽觉得心头很酸,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连带着五脏六腑也酸了起来。一下子的事。想忍住,却怎么也忍不住。
   
   “你不晓得,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委屈过——”她一掀被子,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怎么不晓得——我晓得的。”他道,俯下身,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7 13:32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2 编辑


    那家北京的影视公司来消息了,同意录用陈程,但有一条——头一年要在北京的总公司工作,过国庆就走。陈程询问董珍珠,去还是不去。董珍珠说,我随便你。他想了半天,说还是去吧,机会难得。董珍珠也是偏向于“去”。但听他说出来,又有些疙疙瘩瘩的,说,当然机会难得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撇下我,一个人逍遥自在,不要太难得哦。中午回娘家吃饭,她说了陈程找到工作的事。董父很高兴,说好儿女志在四方,我们那时候,领导人手一挥,连大西北都去了,现在只不过是北京,坐飞机一小时多点就到了,有啥大不了的!苏丽娟说,那年代是没办法,再说插队落户的时候,有几个是结了婚的?小夫妻两地分居,换了谁都受不了。她又劝董珍珠,一年也不是很久,眼睛一眨就过去了。董珍珠心里不爽,撇嘴说,你到时眨眼试试,你当我眼皮是年历牌啊,一翻就是一年——她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董父道,反正你们在以前老吵架,开口闭口就要离婚,现在不是蛮好,也省得办手续了。董珍珠朝父亲斜了一眼,道,爸爸是唯恐天下不乱,兴奋得不得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17 13:3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2 编辑


    从家里出来,经过张捷的音像店,见里面空空如也,已是搬空了。不仅一愣。走到边上的零售店,进去买了瓶水,问店员,隔壁关门了?店员说,老板买了个牌照,开差头去了。董珍珠不禁好笑,想这个人倒是活络,说什么就是什么。走出来,见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张捷摇下车窗,朝她打招呼:珍珠妹妹!她走过去,打量了一下车子,是“护BX”的牌照,问他,多少钱买的?他道,连车带牌三十五万。她吐了吐舌头,道,有钱啊。他道,整个家当都扑上去了,亏了就不活了。他说着笑笑,又道,几个礼拜不见,又漂亮了。
    他招呼她上车,“走,带你去兜风。”她道,不耽误你发财吗?他一笑,说,珍珠妹妹肯上我的车,就是市长叫车也不睬他。董珍珠开门上了车。张捷问她,想去哪儿?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哪儿也不去,送我回公司吧,谢谢。张捷嘿的一声,道,我就晓得,我是车夫的命。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1 22:27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2 编辑


    路上,张捷问她,国庆节和老公出去玩吗?她道,我们是穷人,没车又没钱,家里蹲着算了。张捷道,想出去的话,这辆车借你开。她一怔,道,真的?张捷道,骗你干什么,我们俩啥关系,小事一桩!她高兴起来,嘴上说,不会要我付汽油费吧?他哎哟一声,小女人就是小女人——我加满油交到你手上,你统统用光,一滴都不要剩,只要把车开回来就行。

    董珍珠回家和陈程说了,只说是个朋友,没提张捷。陈程也觉得好,说那就去无锡玩一趟。出发前一天,原说好董珍珠晚上去拿车,谁晓得傍晚时,张捷竟亲自把车送过来了,周到的很。董珍珠不好拒绝,两个人便一起下楼。张捷倚着车抽烟,见两人并肩走过来,忙把烟掐灭,朝陈程伸出手,道,珍珠的爱人是吧,你好你好,久仰大名。董珍珠瞥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有些好笑了。陈程也道,你好你好,谢谢谢谢。张捷把车钥匙交给董珍珠,道,玩得开心点。又对陈程道,我跟珍珠以前住一个弄堂,小姑娘脾气臭了点,良心蛮好,是好人。陈程笑笑,道,是啊。他又朝周围看,道,小区环境不错,蛮好。陈程道,谢谢——要不上去坐会儿?他忙道,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1 22:2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3 编辑


    回到家,陈程问她,就是那个“一百分”?董珍珠早料他猜到了,嗯了一声。陈程停了停,说,看上去人还不错。她道,我又没说他是坏人。他朝她看,道,你怎么没说是跟他借的车?她道,你又没问。他嘿的一声,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董珍珠走到一边,道,你要是生气,那明天我们坐火车去。他道,我要是连这个都要生气,老早就气死了。她嗤的一声。


    第二天,两人起个大早。车子开出去时,天还只是蒙蒙亮。路上车子很少,董珍珠却不敢开快,高速上也只是八九十公里。起初两人都有些紧张,不敢说话,渐渐才放松下来。陈程道,我以前读中学的时候,隔壁有个美女阿姨,腰细得像杨柳,夏天穿裙子好看得不得了,皮肤又白,眼珠是蓝色的,像混血儿。每次她一出现,我们弄堂里那帮男生,一个个都死腔得很,,抵着头装小绵羊,话也说不利落了。董珍珠手握方向盘,道,嗯,是蛮死腔的。他道,美女就是美女,去年我在马路上碰到她,她应该有四十来岁了吧,啧啧,还是那么漂亮,有味道。董珍珠道,上前跟她打招呼了没?陈程道,嗯。董珍珠道,是叫她阿姨还是姐姐?他道,又不是小孩,还叫什么,直接说“你好”就行了。董珍珠道,请她吃饭没有?陈程道,那倒没有,不过请她喝了杯咖啡。董珍珠道,她结婚了吗?陈程道,小孩都读初中了。董珍珠叹口气,摇头道,可惜啊,只恨晚生了二十年,唉。陈程也叹了口气,道,就是啊,可惜。董珍珠霍地转过头,瞪他。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1 22:3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3 编辑


    他呵呵笑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小心开车——你也晓得你老公最不上台面了,怎么可能上去跟她打招呼,还请她喝咖啡?我要是有这个钱,不会请自己老婆喝咖啡?”董珍珠啐了一口,“少卖乖——我又没有杨柳那样细的腰,皮肤不白吗,眼睛也不是蓝的——”陈程笑道,:“你这个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你夸人家男人一百分,说自己老公六十分不到——我都没跟你生气。”她道:“你没生气吗——我不像你,一生气脸上就露出来了,你是肚皮里做文章,坏得很。”他道:“我是细水长流,你是排山倒海,气势不一样的——那个‘一百分’也说你脾气臭,是吧——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董珍珠不是凡人。头上长角的。”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1 22:32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4 编辑


    吃过中饭便到了无锡。挑了几处名胜,逛了逛。找到网上订好的宾馆,人太多,房间都满了,幸亏还剩下间套房,免费升级。倒也不错。两人洗完澡,陈程累极了,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董珍珠想,怎么搞得像是你开车似的。看了会儿报纸,怕影响他睡觉,索性也躺下来,只留盏夜灯,柔柔黄黄的光。她朝着他,见他鼻子上停着只蚊子,伸手替他赶走。然而晚了一步,鼻子上已有了个蚊子包。红红的一小块,凸出来,像童话故事里的匹诺曹。挺滑稽。他大概觉得痒,耸了耸鼻子。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替他挠着。他舒服了,又耸了耸鼻子,哼了两声。他翻个身,忽地,愤愤地说了句:“那张面孔要是有一百分,我八十分总归有的吧——”董珍珠一怔,还当他醒了,见他转过身,又沉沉地睡去。才晓得他是说梦话。忍不住好笑,她轻轻抬起他的头,转个向,让他朝着自己。他呼出来的气触到她的脸,热乎乎的。她摸他的眉毛、鼻子、嘴巴、脸颊。还有耳朵。又在他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拍洋娃娃似的。她很舍不得。她想,一年有多长呢,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七千多个小时——她又安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古代人上京赶考,一去就是三年呢,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她盯着他的脸,把手放在他眼睛上,一拨一拨地,玩他的睫毛。他的睫毛又短又少,稀毛癞痢般。忽地,他睁开眼睛,她手指险些碰到他的眼睛里。吓了一大跳。他看了她一会儿,把她前额的刘海向后捋去,凑近了,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睡不着啊?”他问她,。她嗯了一声,他又问为什么睡不着?她晓得他是逗她,便故意道,想到你要走了,开心得睡不着。

    她嘴里这么说,眼圈却不自禁红了。他一只手臂伸过来,紧紧揽住她。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1 22:33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3-6 17:25 编辑


    “我爱你。”他道。

    他是第一次对她说这句话。那么郑重其事的,像念台词,她听着都有些好笑了。脸也红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闻到他身上热烘烘混着些肉呷气的酸酸的体味,眼里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都把他的睡衣弄湿了。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爱你。”半晌,她呜呜咽咽地道。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1 22:35

                         五


    一个人的日子,像晚隔夜的汤,回锅再烧,味道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但细品之下,总是少了些什么,与初时不同了。一个人,冷清是相对两人而言的,本来没什么,但房里处处留下两人的痕迹,像红外线报警器,看不见,一旦触到了,冷清便悄无声息地袭来,瞬间包裹了全身。


    董珍珠拿硬纸板做了个牌子,放在床头柜上,上面写着“离老公回家还有*天”。奥运倒计时般,一天天地翻。这成了每天睡前一道必做的功课。有次苏丽娟过来看见,吃惊极了,笑说她变得这般柔情似水,都不像她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1 22:37

    陈程通常是每晚十点左右打电话给她。开头第一句话便是——“请问是上海的亲亲老婆吗?”她回道:“请问是北京亲亲老公吗?”对暗号似的。说来也怪,这些肉麻的话,两人面对面时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可隔着条电话线,尺度便似放宽许多,张嘴便来。他道,我好想你。她道,我也想你。他道,我想你想得快要变成神经病了。她道,我想你想得眼泪嗒嗒滴。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她道,我也想来啊,可我要上班,没时间。他道,那你亲我一下。她在话筒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唔——嗒!”——此事倘有第三个人在场,只怕是要立刻吐出来的。可当事人便是有这耐性与胃口,影视能把些无聊的废话说上个把小时,乐此不疲。这便是男女间的有趣之处了。恨寄来连杀他的心都有,可爱起来又是痴痴醉醉的。董珍珠从小是最讨厌语文的了,可中秋节那晚,居然看着窗外的圆月,对着电话说道——“你往天上看,你眼里的月亮,也就是我眼里的月亮,不管我们隔得再远,月亮只有一个。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诗情画意到了何等境地。她生日那天,陈程专门从北京寄了快递给她,一大捧玫瑰,还有一个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链坠。她给自己庆祝,在家里煎了两份牛排,面对面摆了两副刀叉,作成两人同时吃的模样。吃完了自己这份,打电话问他,我把你那份吃了好吗?他道,好啊,麻烦你。她便又吃了一份——过家家似的。董父听了,直呼两人有病,又说只有清明祭祖才这样搞,胡闹嘛。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2 22:06

    她问他,那边好不好。他道,别的还可以,就是一条——不能“做功课”,很苦恼。她道,你就当这一年是当和尚。他道,不行,受不了。两人便在电话里说些夫妻间的悄悄话,平常没说过的,或是羞于说的,现在一句句地冒出来,想象力丰富得很,声情并茂的。越说胆子越大,越说越放肆,渐渐的,又越说越轻,越说越难为情,到后来脸都红了。她道,搞得不像明媒正娶,倒像是偷情的了。他道,像对狗男女。她道,就是。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2 22:07

    董珍珠每个礼拜都去婆家一趟。本来陈程在家的时候,也没走得这么勤,是苏丽娟说的——越说陈程不在,越是要常去看看,这是做人的道理。陈母见到她,照例是先问陈程在北京的情况,吃得好不好,住得惯不惯,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她一一回答。她劝过陈程,隔三差五打个电话给他妈妈,省得老人家老是缠着她问。陈程说电话费太贵,打给老婆还行,其他人就舍不得了。她晓得这话是哄她开心,但还是挺得意,想他平常跟妈妈再亲又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还是老婆第一。又想将来一定要生女儿,儿子都是没良心,靠不住。

    陈母也会劝她注意身体,但说着说着,又说到儿子身上。自然而然的。她常说陈程小时候的事,说他刚出生时才五斤不到,瘦得像个小老鼠,所以后来一直给他补营养,补过头了,就成了现在这副胖乎乎的模样。董珍珠说,他胖吗,我倒觉得还好啊。陈母笑道,是胖了一点,他胃口好,能吃,管都管不住。董珍珠道,能吃是福,我爸老是让我多吃,说我太瘦了,可我就是太挑食,整天啃那些鸡爪子鸭脖子,没营养——妈妈,说句老实话,我觉得您挺厉害的,一个人把陈程带大,什么事都料理得妥妥当当的。我要向您学习。——董珍珠觉得,这样闲话家常,好像也不错。婆婆妈妈的,真的像两个女人在聊天了。鸡啄米似的,笃笃笃,一句又一句,有些逢迎,又有些夸张,讨老人的喜欢。两人一块儿剥毛豆。各人面前放个碗,她才剥了小半碗,陈母那边已是满满一碗了。她泄气地说,妈妈,你看我这么慢。陈母笑着说,慢就慢点吧,又不赶着烧。她说着,又拿小指头挑起董珍珠前额一根刘海,捋向耳后,“你才多大啊,小姑娘呢,嫩芽儿,一掐一股水。”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是有些感慨的,抑制不住的。董珍珠也朝她看,眼角的鱼尾纹一道一道,像读书时拿刀片在课桌上刻的划痕,都那么深了。那一刻,董珍珠忽然意识到,她也是个老人,跟自己的父亲年纪差不多,都是辛苦了一辈子,到了啰里啰嗦的年纪。董珍珠想到这里,有些心酸,又有些怜惜。她不晓得自己原来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都像林妹妹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2 22:09

    陈母胃炎发作那晚,着实吓了董珍珠一跳。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了,电话铃一下响了起来,她还当是陈程,拿起电话,听到里面虚弱的声音:珍珠——珍珠——。她忙不迭的穿衣起床,一边往外赶一边打“120”。到了那里,救护车也到了。送到人民医院,一通检查下来,天都蒙蒙亮了。诊断为急性胃炎。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可病房紧张得很,一时根本塞不进去。她想到了尚青青。给她打电话时,董珍珠都有些结巴了。电话那头没多说什么,丢下一句“我试试看”,便挂了。陈母是中午住进病房的。尚青青过来看过一次,陈母说了些感谢的话,她很客气,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董珍珠送她出来,在走廊里说了声“谢谢”。她面无表情地道,不用谢,反正我也不是为了你。董珍珠忍着气,道,那也要谢谢的,麻烦你了。她没多说,径自走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2 22:09

    陈母叮嘱他,千万别跟陈程说,“也没什么大病,免得他在那边不安心。”董珍珠答应了。她回家拿了些日用品,又煮了些白粥,原本还要烧些小菜的,想自己手艺太差,别让病人吃了反胃,倒不好了。打了个电话回娘家,说了这边的事。董父立刻说要来看亲家母,她道,才刚睡下,别吵了病人。到了黄昏时候,董父和苏丽娟双双到了医院,带了刚炖好的鸽子汤,“没放油,清淡得很,亲家母吃吃看。”苏丽娟对陈母道,有啥需要的,就让珍珠告诉我们。陈母道,谢谢谢谢。苏丽娟道,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应该的。董珍珠泡了两杯茶过来。董父说,你不要管我们,好好照顾妈妈。陈母道,珍珠忙到现在还没停过呢,陈程不在,真辛苦她了。

    董珍珠送他们出来。董父朝女儿看,道,小姑娘,长大了嘛。董珍珠嗤了一声。董父又道,像个人了。董珍珠哎哟一声,道,爸爸帮帮忙,什么话嘛。董父笑起来,在女儿头上一拍,道,也让你尝尝服侍人的味道,你以为你生出来就会自己刷牙洗脸上厕所啊?董珍珠对苏丽娟道,阿姨,我老早就说了,爸爸每次看到我吃苦头,都兴奋的不得了,好像我不是他亲生的。苏丽娟道,你爸爸嘴上跟你开玩笑,心里不晓得多心疼女儿。董珍珠撇嘴道,心疼也没啥好心疼的,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不用端屎端尿。董父道,这次是给你练习,你自己的小孩,还有我们几个老的,忙的事情多着呢——你以为做人那么轻松啊。珍珠我跟你讲,做人到底不是过家家,烦着呢。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6 13:25

    董珍珠回到病房,见陈母支撑着要做起来,忙上去扶住她。“姆妈,有什么需要就叫我。”陈母说,我想上厕所。董珍珠道,我扶你去。说着,一边推着盐水架,一边让她搭着自己的肩膀,缓缓朝厕所走去。到了里面,陈母说,你出去吧。董珍珠道,没啥,我呆着方便些。陈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大便,有味道。董珍珠说,没关系的。说着关上门,背朝她,嘴里道,姆妈,我不看你,你随意。陈母嗯了一声。一会儿,董珍珠听到窸窸窣窣的翻草纸的声音,接着一声冲水声,陈母轻声说句“好了”。她转过身扶起她,道,姆妈,慢点。她感觉陈母的身体软软的,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她还是第一次和婆婆靠得这么近,有些许别扭,不习惯。陈母块头不算小,把她从厕所扶到床上,费了不小力气。好不容易躺下了,陈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辛苦你了。董珍珠见她额头上都渗出汗珠了,拿纸巾给她擦拭,又打来谁,给她擦了把脸。问她,想不想吃东西?陈母道,好。董珍珠便把鸽子汤倒出一点,拿块毛巾垫在她颈里。汤表面上浮着一层薄油,她轻轻地刮去,再吹凉了,一勺一勺地喂。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6 13:26

    董珍珠洗了碗进来,听隔壁病床的人与陈母聊天,道,你媳妇真不错,你儿子呢?陈母答道,去北京出差。那人便道,你好福气哦,媳妇那么孝顺,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女儿——。董珍珠装作没听见,走近了,把碗放好,又问,姆妈,要不要吃个水果?陈母摇头,道,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董珍珠道,我请了两天假,明天也休息——今天我陪夜。陈母道,陪什么夜啊,我没事,回去吧。董珍珠坚持道,回去我也不放心,姆妈你不要跟我客气。她说着,瞥见邻床赞羡的神情,心想,什么是人来疯,这就是人来疯,董珍珠啊董珍珠,你就人来疯吧。夜深了。病房里的人都睡熟了。董珍珠在躺椅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手机震动了两下,是陈程的短信,问她怎么不在家。她回道:我在娘家呢。他又道:你在干吗?她回道:在想你。他道:我也想你,想死了。董珍珠打了个哈欠,见陈母掀开被子要起来,忙上前扶她。去了厕所回来,安顿好,待要再发短信,想这么晚了,他大概也睡了,便把手机放在一边,盖上毯子。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6 13:28

    已是深秋了。白天还好,夜里就有些凉。窗户留了条缝,风从缝里钻进来,瞬间便让屋里温润的空气降低了几度,这与冬天的凉还不同,是让人不及提防,却陡然浸入骨髓的那种。董珍珠在陌生的环境睡不好,夜里醒了几次,想反正也醒了,索性便爬起来去看陈母,替她把被子掖紧。病床两侧都上了护栏,像摇篮。而陈母熟睡的样子,与醒时完全不同,有些趴手趴脚的,又是手短脚短,看着竟像个孩子了。董珍珠忍不住想笑。见她似是在做梦,不知梦到什么,嘴巴咕哝两下,翻个身,沉沉睡去。一会儿,又捂着胸口,皱着眉,想是胃难受。董珍珠伸手过去,帮她轻轻地揉着。又去按她的虎口,老人家都说按虎口能治胃痛。应该是有用,很快,她便眉头舒展了。

    董珍珠走到窗前,把窗子关严了。又回到自己的躺椅上。走廊的灯光折射进来,落在地板上,白白亮亮的一个圆圈,晃啊晃的。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6 13:28

    陈母只住了两晚,便出院了。临走前,她让董珍珠去跟尚青青打个招呼。

    董珍珠在护士休息室找到尚青青,她刚买了饭,“我婆婆今天出院,让我过来跟你说声谢谢。”口气硬邦邦的。
她扒了口饭,“别客气,小事一桩。”

    董珍珠心里哼了一声,说声“再见”,退出来。刚走了几步,听到她身后面叫“等等”,回过头,她手拿饭盒倚着墙,似是迟疑了一下,问“陈程在那边怎么样,好不好?”

    董珍珠停了停,道,蛮好。她道,真要去一年?董珍珠道,嗯。她道,那你们也挺辛苦的。董珍珠朝她看,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便道,还好。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尚青青道,进来坐会儿?董珍珠一怔,跟她进了休息室。尚青青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6 13:30

    董珍珠朝她看,这阵子似是又瘦了,脸色也有些黄。头发倒是长了,披到颈上,有几根分叉了,毛毛糙糙的。董珍珠喝了口茶,没忍住,道,头发该剪了。她似是有些意外,怔了怔,道,是啊。董珍珠放下茶杯,瞥见她手指空秃秃的,戒指早摘了,随即想到她已是个离婚的女人了,心里忽地有些难受,也不知怎的。

    董珍珠问她,最近好吗?她道,老样子,混日子呗。董珍珠嗯了一声,也不晓得再说些什么好,又有些后悔进来,刚才该扬长而去才对。这个女人,打她老公的主意,到现在连一句“对不起”也没说过。董珍珠只好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装作很随意地朝四周看。尚青青问,老公不在家,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她飞快地回答,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老公是在去工作呀,又不是一去不回。她又故意问她,你呢,现在一个人了,是不是蛮自在?她瞥见她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心想,你是活该。

    两人这么对峙,有些像煎熬了。董珍珠用手指轻叩着茶杯边沿,发出“叮叮”的响声。她想走,又似被什么牵绊着,就这么尴尴尬尬地坐着,脸上装作出悠闲的样子,心里别扭得要命。好像,又不全是恨,还夹了些别的,自己也说不清的。听她说了句“珍珠,你好像变了”,转过头,朝她看。她说下去,“换了过去,你老早就把难听的话说出口了,哪会这么安静坐到现在——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7 20:24

    “嘿,我偏不说,憋死你。”话一出口,董珍珠便懊恼了,怎么像个小孩似的。果然,尚青青笑了,“真面目露出来了,我就晓得你撑不住。”逗她似的。

    两人都停了停,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两人间流动。只一瞬间,便似流遍了全身,本来硬邦邦的,此刻一点点变得柔软了,纤弱了。她不由得拿自己的心去看她,又用她的心看自己,看得似更清楚了些。好像,换个角度,想法便也不同了。她甚至想,她其实也没怎么样,只是连陈程的手都没拉过呢,也作孽。又想,方波那样的男人,换了谁当他的老婆都受不了,怪只怪陈程太讨人喜欢,感情这东西,就是老天爷也没办法——董珍珠不晓得自己原来这么大方,都有些傻冒了。


    “你,真的喜欢我老公?”董珍珠话一出口,便想打自己的嘴巴。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7 20:26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2-27 20:27 编辑


    她笑笑,“我要是真的喜欢,你就让给我?”
    “不让!”
    “那就是了,问了也是白问。”

    半晌,尚青青说,等有空,再出来喝茶?——说得小心翼翼,又有些彷徨。

    董珍珠嗯了一声。


    回到家,董珍珠从手机里翻出以前两人合拍的照片。搂着肩,很亲密的样子。闹翻的那阵子,她差点删了照片,到底还是下不了手。那时她想,这女人间谍似的,在她身边潜伏了那么久,真阴险。依着她的个性,恨不得上去抽她两个耳光。想想罢了,终是不会。又好像,她始终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不致做绝了。毕竟,她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一会儿,她收到尚青青发来的短信——“对不起。”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7 20:28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2-27 20:29 编辑


    她想了一阵,回了一条过去——“祝你幸福。”


    春节时,陈程回来呆了一个星期。很快又走了。虽然来去匆匆,但也并非全无收获——不久,董珍珠怀孕了。


    电话里,陈程得意无比,“功课没有白做——”


    苏丽娟陪董珍珠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母子都非常好。回去的路上,苏丽娟问她想吃什么,董珍珠思考了半天,道,“红烧排骨”。苏丽娟叹口气,道,你这个喜欢吃酱油的毛病是改不掉了,当心将来小孩生出来一脸的雀斑。说着又连连打嘴,道,呸呸呸。

    董珍珠笑起来,道,雀斑就雀斑,没关系的,我们家宝贝讲究心灵美。苏丽娟道,心灵要美,外表也要美。说着,朝董珍珠看,道,我说啊,你这胎肯定是男孩,看你的样子就晓得了。董珍珠道,你怎么就晓得——你又没经验。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幸好苏丽娟没察觉,又说了下去,道,怎么不是男孩,你看你,脸肿成什么样子,妊娠纹这么早就出来了,身子也重——看就晓得是男孩。董珍珠笑笑,道,我晓得了,生男孩的妈妈特别难看,反正啊,只要孩子好,自己难看也就难看点了,是吧?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7 20:30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2-27 20:31 编辑


    董珍珠瞥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竟像是自己生小孩似的。忽然想到她嫁给父亲后一直没生养,孤零零的一个人,倘若她生个小孩出来,想必会比现在快乐得多。董珍珠以前从未想到这层,直至现在自己怀孕了,从母亲的角度考虑问题,才突然发现,她真是很难得的。虽然她未必是因为自己而这样,但无论怎样,那么多年下来,就算是硬撑做戏,也是不易了。

    “妈妈长得难看一点无所谓,反正外婆好看就可以了。”董珍珠故作随意的说了句。

    苏丽娟怔了怔,随即朝她看。董珍珠眨了眨眼睛,“怎么,我说错了吗?”

    苏丽娟没说话,转而把目光移到董珍珠肚子上,“怎么几天不见,肚子好像又大了些——真是的,又大了些了呢。”她有些忙乱的低下头,又撑开阳伞,遮住董珍珠,“太阳大,可别晒坏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7 20:32

    董珍珠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张捷结婚了,邀她去喝喜酒。新娘是2号里的阿美。到底是浮出水面了。喝喜酒的人都说,张捷啊张捷,你再不结婚,就成老梆瓜了,倒贴给人家也不要了。张捷那天显得格外的听话,大概是身上的西服太紧,束缚住了。小三子似的,谁来敬酒都喝。连伴郎都不用。婚礼进行到一半,他竟似就醉了,在那里摇摇晃晃的。董珍珠仗着自己是大肚子,上前给他拦驾,“算了算了,再喝下去新郎官要出洋相了,就没戏唱了。”谁晓得他朝她一挤眼,在她耳边轻声道:“珍珠妹妹,没事的,我老早七八粒‘海王金樽’下肚了,不怕。”她道,:“你以为是金丹啊,十三点兮兮的。”两人交头接耳,一旁的新娘子不开心了,一把扯过张捷,“你啥意思啦——”阿美在中百一店当售货员,嗓门脆的想刚摘下的青瓜,叽叽呱呱的。张捷赔笑作揖了半天,她还是板着脸。旁边人都笑,新娘子吃大肚子的醋了。又有人说,张捷这是活该,当初又是秀秀,又是莉莉,莺莺燕燕一大堆,潇洒得不得了,如今也轮到他吃苦头了。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7 20:33

    回去的车上,董珍珠收到陈程的短信:宝贝好吗?董珍珠回道:很好。他又道:宝贝的妈妈好吗?她道:也很好。他在屏幕上打了个大大的笑脸,“棒极了!”


    窗外,一轮圆月挂在树梢。很乖巧的模样。今天好像又是十五了。她发了条短信过去:我在看月亮。你呢?他回道,我在看你。她道:胡说,我在哪儿呢?他回道:你在我心里。

    董珍珠微笑了一下,捋了捋头发。很快的,回过去:

    “你也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
作者: 平凡的稔    时间: 2011-2-27 20:53
本帖最后由 平凡的稔 于 2011-2-28 13:37 编辑


    这是一篇转载小说。作者:滕肖澜。

    小说看似很平淡,没有太大的波澜曲折。但读来耐人寻味。在小说描述的这些很平常的生活中,我们看到了大多数人都可能遇到的经历和不同的选择所得到的不同的结果。正像作者所说: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彻底的对错与否,也没有完全的好坏之分。生活需要成长与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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